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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ocoli 2006-11-2 13:45

【彩虹剑】【全】原著:东方玉 改编:花间浪子

[size=4][font=宋体]                彩虹剑


原著:东方玉
改编:花间浪子
字数:69万

            [color=Red][size=6]【内容简介】[/size][/color]

  江湖,永远充斥着刀光剑影爱恨情仇;江湖,注定会有人因它而命运改变。

  十年前,青衫客范大成在一次武术交锋后便杳无音讯。

  十年后,范大成之子范子云偷偷拜师屈一怪,并在恩师鼓励之下踏上茫茫寻
父路。由此引出一段江湖故事。范子云与老管家首先拜访父亲义兄夏云峰,哪知
老管家在此被害身亡。范子云懵懂中察觉到夏伯伯在密谋些什么……随着事情明
朗,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天大的阴谋。天赋异禀的范子云在贵人相助之下,与
早已退隐江湖的高人一道,与邪恶展开疯狂追逐与扑杀。

  谜团一个个被解开,可事情却更加扑朔迷离,究竟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

  若干江湖侠士在权势的引诱下放弃道义的软弱,在威逼利诱前的妥协与助纣
为虐;退隐高人对名利的淡薄,对正义的执着;范子云身上的少年一代的热血豪
情,与情窦初开少女的甜蜜爱情……展现出一幅精彩的江湖画卷!

  其实,正与邪,生与死,道与魔,不过是一线之间![/font][/size]

[[i]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36 编辑 [/i]]

brocoli 2006-11-2 13:48

[size=4][font=宋体]               [color=Red][size=6]【目录】[/size][/color]

第一章   风雷之争    第二章   千里寻父    第三章   故交情殷
第四章   夜窥隐秘    第五章   初露锋芒    第六章   荣任教习
第七章   酒中下毒    第八章   闭眼丐婆    第九章   识破奸计
第十章   暗施迷迭    第十一章  金章令主    第十二章  依计行事
第十三章  敌友难分    第十四章  隐情难明    第十五章  烟消人杳
第十六章  被囚地室    第十七章  花粉催情    第十八章  五台凶僧
第十九章  扑朔迷离    第二十章  初显神威    第二十一章 将计就计
第二十二章 神功无敌    第二十三章 佳人相救    第二十四章 变生肘腋
第二十六章 纷纷中伏    第二十七章 恶毒阴谋    第二十八章 当面许婚
第二十九章 杀母之仇    第三十章  同仇敌忾    第三十一章 夜探别庄
第三十二章 分光剑法    第三十三章 笑面神丐    第三十四章 春满黄山
第三十五章 清理门户    第三十六章 附骨毒疽    第三十七章 暗箭难防
第三十八章 千钧一发    第四十章  兴师问罪    第四十一章 烟消云散
第四十二章 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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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37 编辑 [/i]]

brocoli 2006-11-2 13:52

[size=4][font=宋体]             第一章  风雷之争

  巢湖边上的白石山,山不甚高却极峻峭,尤其北首,面临湖水,崖壁百尺,
陡削天成。山顶怪石如立,十数老松,围绕着一片不太大的平地,青草如茵,登
山游客,可以在这里歇足,或坐或卧,仰观白云舒卷,俯瞰碧湖烟波,询足使人
俗虑顿涤,呼吸清新。

  这是某天的夜晚,初更时分,一弯蛾眉新月,斜挂在古干拿云的松树梢头,
月光淡而无力。这时正有一条人影,从山下起落如飞,登上山颠。此人身穿青布
长衫、浓眉、朗目,年约四句,生得极为轩昂,他登上山顶,两道目光就朝四周
扫掠了一转,似在寻找什么?但当他看清孤峰寂寂,不见人影,不期而然仰首望
了一眼星斗,心中好像在说:「这时候该是初更了。」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深沉的声音传了过来:「范大侠来得很准时。」被称为
「范大侠」的青衫人微微一怔,循声看去,只见从一方巨石后面缓步走出一个人
来。这人身材瘦高,脸如淡金,穿着一身黑衣,举止之间,使人有诡异之感。

  青衫人心头暗暗攒了下眉,抱拳道:「在下正是范大成,阁下大概就是邀约
在下前来的令狐楚令狐大侠了?」原来他就是名满大江南北的青衫客范大成。这
就是了,他老人家就住在白石山附近的金牛村。

  「正是,正是。」令狐楚(黑衣人)大笑道:「不过兄弟并不是什么大侠,
大侠的称呼,实在愧不敢当。」他虽在大笑,但从他脸上看不到一点笑的表情,
双目只有在黑夜之中,闪着炯炯神光。

  范大成道:「老哥邀约在下,到此相晤,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令狐楚依然深沉的道:「兄弟奉邀范大侠,只想请教范大侠
一件事……」他故意拖长语气,没往下说。

  范大成道:「老哥请说,在下知无不言。」

  令狐楚深沉一笑道:「兄弟数年前听江湖传说,范大侠和夏大侠(淮南大侠
夏云峰)在皖山一处石窟中,无意得到了一册风雷门的武功秘笈,二位各人分得
了『旋风掌』、『雷火指』两种绝艺,不知可有其事?」

  范大成心中暗暗觉得奇怪,此事除了自己和义兄夏云峰之外,连妻子都不知
道,他说听江湖传言,自然不足为信,但他如何知道的呢?一面含笑道:「老哥
这是听谁说的?」

  令狐楚道:「听谁说的,这似乎并不重要,范大侠能否告诉兄弟,是否确有
其事?」他深沉一笑,接着道:「范大侠是信人,只要说一句并无其事,只是江
湖上人空穴来风,捕风捉影之言,兄弟立时就告退,决不敢再读清神,范大侠名
满大江南北,当然不会对兄弟撒谎的了。」

  青衫客范大成当然不肯撒谎,微笑道:「若确有其事,老哥又待如何呢?」

  令狐楚眼睛一亮,豁然笑道:「范大侠放心,兄弟可不是觊觎秘笈而来,在
范大侠面前,兄弟也不敢妄存此心,只是兄弟一生酷爱武功,武林中九大门派,
和十三异派的功夫,兄弟差不多全见识过了。只有昔年久已无闻的风雷门武功,
和域外密宗神功闻名已久,未曾见识过,兄弟本行将前往西域,一究密宗种功,
但听到范大侠和夏大侠得到了风雷门的绝艺,心之所好,故而特地邀约范大侠一
晤,并想见识一下范大侠所得的『旋风掌』,范大侠总不至于使兄弟失望吧?」

  范大成心中暗道:「此人好大的口气,九大门派和十三异派的功夫,他都见
识过。照说他令狐楚三字,不是名不见经传之辈,但自己却偏偏从未听人说过!
哦,他居然连自己分得的『旋风掌』,都打听清楚了!人家既然说得这么清楚,
自己自然不好推倭。」

  心念转动,不觉目注令狐楚,缓缓的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者,老哥既然已
经提出来了,在下也毋须隐瞒,在下分得的确是『旋风掌」,但因年代久远,咱
们所发现的只是残缺不全的手抄本,缺少嫡传心法,练习困难,在下能领悟的实
在不多,因此就搁了下来,并未再练,只怕要使老哥失望了。」

  「这是范大侠客气了。」令狐楚诡笑道:「兄弟只是好奇,范大侠露上一招
半式,让兄弟开开眼界就够了。」

  范大成道:「在下已经坦诚相告,老哥何以不肯见信?」

  令狐楚大笑道:「范大侠此话有谁能信?」

  范大成道:「老哥不肯见信,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在下无可奉告,那就少陪
了。」一话声一落,略一抱拳,转身欲走。

  令狐楚突然冷喝一声道:「站住。」这句话,口气相当不善。

  范大成听得不觉微有怒意,转身道:「阁下还有什么见教?」

  令狐楚深沉一笑道:「兄弟好不容易找到范大侠,范大侠岂可轻易言去?」

  范大成道:「老哥意伿何为?」

  令狐梦道:「范大侠成名多年,盛名决非虚致,一身所学,自然不弱,但以
兄弟想来,范大使一身武功中,最厉害的功夫,当以费时五载,苦练而来的『旋
风掌』了。」

  范大成道:「老哥这是什么意恩?」

  「没有什么。」令狐楚双目之中,流露出诡异之色,说道:「兄弟之意,总
觉得范大侠既然深藏不露,不肯施展绝学,但一个人若是到了生死关头,自然非
把压箱子的本领施展出来不可了。」

  范大成浓眉微剔,双目之中迸射出两道慑人的精芒,沉声在:「老哥莫非想
和在下动手么?」

  令狐楚嘿然笑道:「读书人和练武的人,虽然文武殊途,但有一个通病,却
是十分相似。」范大成只「哦」了一声,没有开口。

  令狐楚续道:「读书人写文章,本是拿手杰作,但非通不可,没有人逼他,
是写不出好文章的。练武的人也是如此,身怀绝艺,偏偏深藏不露,也是非通不
可,没有人逼他,是不肯出手的,因此兄弟为了满足好奇,只好抛砖引玉,逼你
范大侠一逼了。」话声出口,左手挥手一掌,迎面劈来。

  江湖上有一句行话,叫做:「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令狐楚这一掌只
是随手拍出,便觉劲气如潮,应掌而生,直逼过来。

  范大成心中暗道:「此人身手果然不弱。」一面冷笑道:「老哥一定能把在
下逼出来么?」身子突的一转,左手斜拍出去,他这身子一转,正好避开对方掌
势,左手斜拍,也只是把逼近身侧的掌劲推出,故而算不得还击。

  青衫客范大成侠名久着,岂肯随便和人动手?令狐楚左手这一掌,只不过是
试探性质,此时眼看范大成只转过身。避开自己掌势不肯还击,口中嘿然笑道:
「所以兄弟口中说的还算谦虚……」但人已随着范大成转了过来,腾身一跃双足
悬空,右手一招「五丁开山」,直劈范大成左肩。他这一掌才使右手,可见才是
真正出手,掌势由上劈落,势如巨斧开山,力逾千斤。

  范大成不禁心中有气,自己和他无怨无仇,他居然在第二招上就全力扑攻,
当下浓眉微蹩,冷声道:「令狐老哥这又何必?」说来从容,人却斜退一步,让
开三尺,左手来了一招「天王托塔」,暗中运集内劲,朝对方劈来的掌式迎会。

  一个下劈,一个上迎,说来较慢,其实双方势道之快,何殊电光石火,但听
蓬然一声,双掌接实,两人身前激起一阵飞卷的旋风。令狐楚大笑一声,身子在
空中翻了一个筋斗,飘落地上,身形一旋,倏然欺来,沉声道:「范大侠,再接
兄弟几招。」话声出口,双掌连环劈击出手,掌影重叠,瞬息之间,连续拍出一
十三掌。

  此人功力,果然是非同小可,这一轮急攻,掌挟轻啸,刀如狂风骤雨,几乎
使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范大成原以为自己硬接他一掌,至少可使对方知难而
退,但接下一掌之后,才发现自己两人竟然功力悉敌,心中不禁暗暗一凛:「此
人究竟是何来历,一身功力,如此高强,岂会是江湖无名之辈?」就在他这一沉
思之际,令狐楚业已发动攻势,来势如惊涛骇浪,凶猛无比。

  范大成心知今晚遇上劲敌,对方既然找上自己,只怕无法善了,心念一动,
立即一提丹田真气,身子离地数寸,向后飞退数步,但也只让开了对方三掌,沉
笑道:「老哥一定要和在下见个真章么?」

  令狐楚道:「不错。」第四掌随着劈来。

  范大成道:「好。」「好」字出口,力贯双掌,挥手反击,侧身进招,左手
封拆对方掌势,右手连发八掌,想以迅快无比的迫攻之势,看看对方闪避封架的
身法,和武功路数。范大成一只左手,就封拆了对方十掌。令狐楚脚下连连移动
也把范大成反击的八招,完全让避开去。范大成八掌,依然无法看出对方武功路
数,心中正在犹豫,自己是否应该再次出手?

  令狐楚大笑一声道:「范大侠身手不凡,兄弟今晚倒是找对了人。」此人虽
在大笑,但脸上依然冷峻如故,一无表情。

  范大成看在眼里,心头突然一动,暗道:「此人莫非戴了面具?」但是他何
以要掩去本来面目呢?不觉心生疑念,没有开口。

  令狐楚看他没有作声,接着道:「范大侠怎不进招了?」

  范大成目光直注,沉喝道:「朋友究是何人?」

  令狐楚道:「兄弟令狐楚,方才不是已经奉告了么?」

  范大成道:「老哥这是真面目么?」

  「嘿,嘿。」令狐深沉一笑,道:「范大侠好像对兄弟起了疑心?兄弟行不
改名,坐不更姓,令狐楚只是江湖上一个小脚色而已,难道还会有人冒名顶替不
成?」

  范大成突然朗笑一声道:「老哥既然不肯说,在下自信也能捍各了,珲。」

  说到这里,双眉一皱,凛然叫然:「朋友,小心了。」右手抬处,他一掌,
直击过去。这一掌乃是他凝聚功力,蓄势而发的一记劈空掌,一股强劲而绝伦的
掌风,凌空撞去,威势十分凌厉。

  令狐楚大笑道:「看来现在是范大侠在逼兄弟了。」双手当胸直竖,双臂半
弯,朝左推出。范大成这一记「劈空掌」,差不多凝聚了七八成功力,志在试探
对方究竟有多大功夫?因为劈空掌隔空伤人,全凭本身功力而发,有一分修为,
才能发一分力道,丝毫也假借不得,正是试探对手功力的最好方法。

  两人掌力很快就接触上了。在范大成的本意想来,这一记「劈空掌」,对方
纵能接得下去,至少也要被自己震退一、二步,哪知双方掌力一合,突觉自己直
劈过去的掌力,忽然被一股极阴柔的暗劲化解,微感反弹之力,就立被消解干无
形。心头不觉大为震动,暗道:「此人莫非是长白一派?」念头一转之际,左手
抬处,骄指若戟,闪电朝令狐楚「玄机穴」上点去。这回他出手不再客气,指风
出手,嘶然有声,宛若离弦之箭,夹着轻啸,激射过去。

  令狐楚不慌不忙,右手衣袖向上扬起,有如一道帘幕,护住前胸。范大成点
去的一指,果然又被他衣袖挥出的一股阴柔力道,化解开去。令狐楚不待范大成
出手,阴声道:「范大侠已经连攻两招,这第三招,该由兄弟出手了吧?」

  范大成道:「老哥只管请。」令狐楚目注对方,猛地吐气出声,左手由下而
上,手掌翻起,朝前拍了出来。他这一记手势,说他拍出,不如说是朝上抬手来
得恰当,也极似打练子镖的手法,尤其在抬手之际,吐气开声,好像十分威猛,
但掌风出手,却又并不凶猛,只是一股轻柔的和风。

  范大成一掌、一指,俱为他阴柔内劲所化解,已经猜想到对方极可能是关外
长白派的人。长白一派,很少到关内走动,武功更尚奇诡,练的是阴劲功夫。一
时自然不敢大意,身形凝土,气聚丹田,双手缓缓提胸,直待对方那股轻柔和风
快到身前,才双掌疾发,往前推去。

  但听一阵狂啸,两人身前旋风飞卷,两股不同的劲力同时化解开去。不,就
在双方掌风交接之际,令狐楚右手从侧面闪电般拍出一掌,朝范大成左肋悄无声
息的袭来。范大成双掌平胸推出,肋下自然成了空门,此时两股强而坚的掌力,
随着旋风狂啸,两相抵消之际,突觉另一股阴柔劲力,袭到了左肋,心头不免大
吃一惊,急忙身形斜退,挥手一掌,斜拍出去,才算避开。

  这下可真把青衫客范大成激怒了,双目精芒电射,洪笑一声道:「在下和令
狐老哥无怨无仇,你这般出手偷袭,不嫌太过份了么?」

  令狐楚嘿然道:「兵不厌诈,动手过招志在克敌,岂能说是兄弟偷袭呢?」

  范大成怒哼一声道:「好,你老哥敢不敢接范某这一招?」双肩一晃,人已
直欺过去,右手抬处,一招「独劈华山」,朝对方当头劈去。

  令狐楚大笑道:「兄弟哪有不敢之理?」潜运功力,同样右臂一抬,举掌硬
接。但听「啪」的一声,双掌交击,功力悉敌,这一掌两人都有一争高下之心,
谁也不肯先撤手。

  令狐楚阴森的道:「范大侠,咱们还有左手,也别空着。」喊声中左手疾出
一掌,当胸印来。

  范大成怒哼道:「很好。」同样左手一招,朝前迎出。

  两人四掌交接,各自运起功力,逐渐加重掌上的力道,双方缰持原处,半晌
未曾移动,显然两人功力悉敌,谁也无法胜得了谁。就在此时,离两人不远的一
方大石后面,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条高大人影。这人敢情已经隐伏很久了,举动
显得鬼祟诡异,头脸蒙着一方黑布,看不清他的面貌,只有一双熠熠如星的眼神
在两个布孔中射出阴毒而得意的光芒。

  高大人影悄悄的朝两人逼近,不,他轻悄无声的掩到范大成的身后,相距还
有八尺来远,就停住了步,左手缓缓举起,觑准范大成后心,振腕就是一指,点
了过去。范大成和令狐楚正在比拼上乘内力,自然无暇兼顾身后有人施袭,直到
这一缕指风快要及身,他才惊然警觉。一时来不及闪避,百忙之中,功运背脊,
硬行扭转了半个身躯,但听「扑」的一声,指风击在右脚骨上,全身如遭雷击,
功力几乎悉被震散。心头又惊又骇,暗道:「会是雷……」

  左手随着往后挥去,他左手堪堪挥出,一个人已经应指飞起,朝百大悬崖外
直摔出去,但他在中指之后,左手往后这一挥,却是他五年来悉力以赴,勤修苦
练的风雷门绝艺「旋风掌」。高大黑影点出一指之后,急急往后掠退。

  令狐楚不知就里,眼看范大成飞摔出去,依然站在原地,口冲发出一声阴森
的笑声,说道:「可惜兄弟还是没有见识到『旋风掌』……」话声未落,突觉一
股劲急掌风,起自身后,这股掌力竟带着强猛的旋转力道,正朝自己涌卷过来,
要待闪避,已是不及,但觉劲风愈卷愈急,把自己一个人紧紧裹住,任你武功再
高,也无法施展。这一阵旋风,扫地而来,呼啸而去,归向崖外,令狐楚随着这
阵旋风刮过,失去了踪影。

  山顶上只剩下那个高大黑影站在原处,低嘿了声:「旋风掌果然厉害。」

  深夜,金牛村的人,全已入了梦乡。古老的农村嘛,作兴日出而作,日入而
息。此刻二更已过,在乡人的感觉上,这时候已经是半夜里了,乡村风俗淳朴,
从没有深夜不归的人。

  金牛村有一条小河,把村子划分为南北两岸。在南岸一个小河湾的边上,围
着一排土垣,三间瓦屋,那正是侠名满大江南北的青衫客范大成的家了。青衫客
范大成在江湖上虽然是盛名久着,但他家里,可是十分朴素,人口简单,三十亩
薄田,适足糊口。

  今晚夜虽然深了,范家院子里还透出荧荧烛火,范大娘一手拉着花锭,一手
摇着纺车,正在纺花。丈夫没有回来,闲着也是闲着,她是个持家勤俭的人。老
仆范义独自坐在门口的角落上,抽着旱烟,主人出去还没回来,主母还在纺花,
他自然也要守着。其实范大娘不知多少次要范义先去睡,范义兀自不肯,他宁愿
坐在角落上抽烟,打瞌睡。

  说起范义,可也不简单,当年老主人在金陵开设镖局的时候,他跟随老主人
走遍南七北六,手中一口单刀,一简袖箭,也着实出过风头。如今年纪老了,背
也弯了,但你若是和识起当年闯关东走关西的事来,他会口沫横飞,精神极好。

  现在快接近三更了,门外老远传来一阵犬吠的声音。

  范义快七十岁的人了,耳中依然十分敏锐,尽管嘴唇搭着旱烟管,在打吨,
尽管犬吠的声音,还远着哩,他却霍然警觉过来,抬头道:「是大爷回来了。」

  范大娘纺棉花的人,心可念着丈夫,听到范义的话,也不觉停住了手。犬吠
的声音,忽然停住,范义江湖跑多了,已然听出有异,猛地站了起来。

  狗见到生人才会叫,既然叫了,决不会突然停住,范大娘看的有些奇怪,忍
不住道:「老管家,你怎么了?」

  范义神情一松,笑了笑道:「没什么,老奴在听狗叫的声音,好像突然不叫
了。」

  范大娘也笑了,说道:「一犬吠影,百犬吠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正因一犬吠影,怎会忽然没了声音?」范义就因想到这一点,才凝神聆听
的,他没说出口来,拿着旱烟管,吸了口烟,烟斗的火早就熄了,他横着烟管,
轻轻在手掌上敲了一下,磕去烟灰,正待装烟,突然目光一抬,沉喝道:「门外
是什么人?」

  「砰」,两扇木门被人踢开了,像一阵旋风,掠进来三个手持钢刀的蒙面黑
衣大汉。范义本来弯着的腰,忽然挺了起来,手中旱烟管当胸一横,双目灼灼扫
过三人,拦在范大娘前面,沉声道:「三位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深更半夜,闯
到这里来,想干什么?」三个黑衣汉子闯进屋之后,左二右一,只是盯着范义,
没有作声。

  门口又出现了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汉子,所不同的他手上并没握着刀,这时
略一抱拳,阴恻恻说道:「老管家不用慌张,咱们只想问一声,这里可是青衫客
范大侠的府上么?」

  「笑话,老汉当年走南闯北,跑遍南七北六,朋友这点阵仗,老汉还用得着
慌张?」范义口中说着,心里可起了疙瘩,对方明知这里是范大爷的家,还敢闯
进来,分明来者不善,一面沉着脸道:「没错,朋友找上范家,有什么见教?」

  为首黑衣汉子道:「范大侠不在家么?」

  范义道:「大爷在不在都是一样,有什么话,和老汉说就是了。为首黑衣汉
子沉笑道:「这么说,范大侠当真不在了?」

  范大娘早已退到有首房门口,她虽还算镇定,但也变了脸色。妇道人家咯,
不会武功,遇上这样的阵仗,自然难免胆怯。范义两道花白浓眉,掀了一下,沉
声道:「朋友究竟有什么事?」

  「没什么。」为首黑衣汉子目光左右转动了一下,轻松的道:「咱们只想在
这屋子里瞧瞧。」

  范义听得大怒,喝道:「你们既知这是范大爷的家,还敢如此肆无忌惮?」

  为首汉子轻笑道:「老管家哪来这大的火气,咱们只是瞧瞧,决不伤人,老
管家最好让开一点。」

  范义双目之中,几乎要冒出火来,手中旱烟管一掂,沉声一笑道:「那要看
老汉的这个伙计答不答应了?」

  为首黑衣汉子低「哦」一声道:「在下倒是忘了老管家也是会家子的,那好
办。」

  话声甫出,右手食中二指一骄,朝范义肩头点来。

  范义沉嘿一声道:「来得好。」

  左手化掌护胸,脚下后退半步,右手旱烟管顺势地一记「朱笔点额」,迎面
敲去。你别看他上了年纪,出手功架可不含糊,居然以攻还攻,宝刀未老。

  为首黑衣汉子一击不中,身形一偏避过范义一记旱烟管,随口嘿然道:「老
管家果然有一手。」右手一圈,依然骄指如前,朝范义右手脉门点来。

  范义看得大怒,沉喝道:「老汉岂止一手?」当胸左手,突然伸开五指,勾
曲似爪,左足随着抢进,施展「大力鹰爪功」,朝对方当胸抓去。为首黑衣人似
是没料到一个老苍头竟有这般船功力,急忙后退一步,双手连发三招辣招,才把
范义逼退了一步。

  范义年岁大了,火气却是不小。他被对方逼退一来,竟然拼上了老命,一退
即进,左手施展「鹰爪功」,右手一支旱烟管,连环出手,一连攻了五招,尤其
他那支旱烟管,当作点穴撅用,每一记都指向为首黑衣汉子的要害。

  为首黑衣人空手和他搏斗。竟自占不了便宜,他似是不欲恋战,突然手法一
变,双手忽指忽掌。亦拿亦拍。疾攻而上,一时间指影缤纷,掌势如刀,变化繁
复,渗杂了各种家数,当真凌厉无匹。范义究竟上了年纪,一时接应不暇,但觉
左臂一麻,再待封解,已是不及,身上连中三指,旱烟管跌落地上,人也随着扑
倒下去。

  范大娘吃惊的道:「你把老管家怎么了?」

  为首黑衣人阴森一笑道:「大娘放心,老管家只是被在下点了穴道而已。」

  随着话声,朝范大娘走了过来。

  范大娘畏缩的退到房门口,望着黑衣人道:「你要做什么?」

  为首黑衣人道:「在下说过要在屋子里瞧瞧。」

  范大娘忽然间似乎坚强了许多,身子挡着房门凛然道:「你们要什么东西,
只管拿去,别惊醒了房里睡着的孩子。」天底下只有母亲,在孩子危急的时候,
才会表示出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来。

  为首黑衣人道:「大娘但请放心,在下说过决不伤人……」随手一指,点了
过来,范大娘避无可避,自然应指倒地。为首黑衣人得意一笑,回身走到门前,
举手轻轻击了一掌。

  击掌,自然是暗号无疑。他掌声甫落,果然从大门前像幽灵般的闪进一个高
大的人影,此人脸上同样蒙着一方黑布,身法快捷轻灵,而且似乎对范家的情形
极为熟悉,一下就问进了东厢房,那正是青衫客平日读书和练功的所在,就是范
大娘轻易都不进去的。

  高大黑影进来之后,为首黑衣人朝三个持刀汉子挥了挥手,三个持刀汉子立
即退出屋去,迅快在屋前散开。客堂上只剩下为首的黑衣人一个,他依然站着没
动,敢情真正的主子是那个高大人影,没有他的吩咐,为首黑衣人就不敢擅自行
动了。

  高大黑影似是要找什么东西来的,此刻东厢房发出翻箱倒柜、倾筐、翻书、
拉抽屉的声音。这样足足忙了半个更次,高大黑影才从东厢退出,朝西厢走去,
西厢房是范大娘和孩子的房间。青衫客范大成只有一个孩子,叫做范子云,今年
才六岁,这时早已睡熟了。

  高大黑影闪入房中,第一眼就看到范子云,他蒙面黑布的两个瞳孔中,突然
射出了阴毒而凶残的光芒,一个箭步,跨到床前,举起右手,骄指如戟,正待朝
范子云眉心点去。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目光接触到范子云红薄薄苹果般的小脸,
虽然睡梦之中,依然带着甜蜜的笑容。看来竟然是那么天真,那么可爱。

  高大黑影充满了杀机的目光,忽然间流露出蔼然喜爱之色,正待指向范子云
眉心的指头,也随着改变穴道,点了他睡穴。接着他又在西厢房中,大肆搜索起
来。他搜得很仔细,每一只箱笼,每一只抽屉,和每一件衣服,都不肯放过,就
是床上。被褥、枕头,也都要逐一掏摸。

  明明客堂里站着一个为首的黑衣人,门外还有三个持刀的汉子,他就是不让
他们进来,帮同搜索,每一件东西,都必须亲手摸过才放心。这一阵翻箱倒筐,
便已接近五更天了,远处隐隐传来破晓的鸡鸣声。高大黑影依然一无所获,抬目
望望窗外,正待退出,他又看到了睡熟的范子云。「斩草除根」,他从心底又升
起一缕杀机,右手骄起两个指头,要待戳下。

  耳际忽然好似听到一个亲切带着稚气的呼声:「伯伯……」他忽然觉得手软
了,心也软了。

  「孩子是无辜的,就饶了他这条小命吧。」他忽然疾冲而出,朝门外奔行而
去。高大黑影这一走,为首的黑衣人带着三个持刀汉子也紧跟着奔行而去。

  这是一个多么险恶的晚上,但终于过去了。青衫客范大成自从那一晚之后,
就一直没有回来过,江湖上也从此没人再看到过青衫客范大成。

  江湖,不知是谁替江湖上取了这个名字?江湖中人,岂不就像江湖里的水一
样,滔滔不绝,逝者如斯。江湖后浪推前浪,有谁会记得已经流过去的水?一晃
眼已经十年了!江湖上对青衫客范大成的名字,也早已淡忘久矣。

  金牛村,还是老样子。金牛村的人,也依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并没有丝
毫改变。范大娘这十年来,身心憔悴,苍老了许多,江湖上虽把青衫客范大成渐
渐遗忘,但范大娘的心里,她丈夫永远活着的,他只是出门没有回来而已。

  老管家范义自然更老了,一头白发,腰背也弯了,但他功夫可一点也没有搁
下。自从十年前,他被黑衣人点倒,他心里一直不服气,这十年来,他勤练「大
力鹰爪功」,嘴里也经常挂着:「那免崽子如敢再来,老汉非抓碎他那颗贼头不
可。」

  真可说是老当益壮,尤其在主人没有回来之前,他不但要担负起保护这个家
的责任,而且也充当了小主人范子云的武术启蒙老师。他时常说:「老汉这身武
功,并不高明,当年也出之于老主人的指点,也可说是范家的家传武功,小主人
等年岁大了,可以出外寻求明师,但根基是要从小扎的,老汉只能说是替小主人
扎根基罢了。」

  范子云今年十六岁了,其实他并不是范大成的亲生儿子,而是范大成捡回来
的,只不过除了范家的人,没人知道。小伙子不但长得俊,也长得很结实,这就
得归功于老苍头范义了。他打从小主人七岁那年起,就教他练武,根基扎得早,
扎得好。

  凡是老管家会的单刀、袖箭。点穴撅,他都学会了,就是范义的压箱子本领
「大力鹰爪功」,也练得有了几分火候,山上碗口粗的松树,他一抓下去,已可
抓上五个指印。老管家自然十分得意,常在范大娘面前,夸赞小主人天资聪明,
只要有名师指点,一定可以名扬天下。说起名师,范子云可早就拜了一位师傅,
只是瞒着娘和老苍头而已。

  那是三年前,范子云才十三岁的时候,那年春天,老苍头刚教了他一套「鹰
爪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游身擒拿」,是一种近身搏斗的技术,游身,
是闪避对方的攻击,擒拿,是在闪避敌招时擒拿对方。老苍头范义教这套手法,
就要他到山上竹林里练习,因为竹林天生就比树林紧密,在竹林中间练习闪挪身
法,自然是最理想了。

  这天,范义到附近伏镇去采办日常用品,范子云就一个人到附近的山上去练
「游身擒拿手」,正当他在绵密的竹林中腾挪移动,手出如风,练到心领神会,
意气飞扬之际。突听有人轻咳一声,说道:「小哥身手倒是灵活得很。」

  范子云听到有人说话,不觉停下手来,回头望去,只见竹林外站着一个蓬头
垢面,鹑衣百结的老化子,手拄着一支短拐,含笑望着自己。范子云只打量了他
一眼,并不在意,依然自顾自的练习起来。只听那老化子「唉」了一声,续道:
「这是白花力气,就算练会了,也未必管用。」说完,拄着那短拐,回头就走。

  范子云虽只有十三岁,但平日听老苍头时常称赞自己,说自己根基扎得好,
学会了这套「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就是四五个大汉也近不了身,如今听老
化子说自己白花力气,练会了也不管用,心里自然是大大的不服,这就一下闪了
出去,叫道:「喂,你说什么?」

  老化子回头笑了笑道:「老汉只是说着玩的,小哥莫要认真。」

  范子云哪肯甘休,说道:「不,你方才说的很认真,说我练会了也不管用,
对不?」

  老化子点点头道:「这话老汉是说过,因为小哥使的只是蛮力,不是真力,
练会了也只能和牛羊,不能和人动手。」

  范子云哼了一声,心里虽然有气,但看他缺了一条右腿,走路一拐一拐的,
不觉挥挥手道:「你走吧,我不和你计较了。」

  这话大出老化子的意外,重又盯了范子云一眼,暗暗点头,一面回过身来,
说道:「小哥这话的意思,本来是要和老汉计较的了?」

  范子云道:「是啊,本来你说我练的不管用,我想让你试试,但是你是个残
废的人,我不好和你计较。」

  老化子道:「残废的人,为什么不计较呢?」

  范子云道:「我娘说的遇上残废的人,要帮助他,我怎好和你计较?」

  老化子笑道:「没关系,小哥不妨出手试试,就知你练的管不管用了?」

  范子云摇摇头道:「不,我不能试,老管家也时常告诫我,练武志在防身,
不能好勇斗狠,和人家动手。」

  老化子道:「老汉说过没关系,就是没关系,小哥,这样吧,你只要抓得到
老汉一点衣衫,就算你赢了。」范子云心中自然不服,自己练了七年武功,还会
连你一点衣衫都抓不住?他心里不服,脸上自然流露出不信之色。

  老化子笑着道:「来,小哥别怕拉破老汉的衣衫,只管出手好了。」

  范子云究竟还是小孩,点点头道:「好,那我就出手了。」右手一探,朝老
化子肩头抓去。

  「太慢了。」老化子嫌他出手太慢,但他却并没躲开。

  范子云眼看自己的五指就快要落到老化子的肩头,就在这一瞬间,明明站在
面前的老化子,忽然不见了,心中不觉一怔,急忙住手。只听老化子的声音在身
后笑道:「小哥学的不是『游身擒拿手』么?怎么不转过身来呢?」

  范子云听他这么说,果然顺手一圈,身形随着一个急旋,朝身后抓去。这一
手,最为难练,他练了很久,才算练会,出手果然快了很多,但等他转过身去,
那老化子依然没了踪影。

  「还是太慢,这样怎么抓得到老汉?」老化子的声音依然从背后传来。

  范子云这回学乖了,不待他话说完,身形疾转,再次朝身后抓去,但你快,
人家更快,依然没看到老化子的影子。范子云停住了手,说道:「你老是躲在我
后面,叫我如何抓得着你?」

  老化子笑道:「看来小哥还不服气哩。」范子云只觉眼前一花,那老化子不
是拄着短拐,好端端的站在前面,含笑望着自己?

  「老丈好快的身法。」突然出手,朝老化子左手脉腕扣去,也没见老化子闪
动,只觉自己抓了一个空,再定睛看去,老化子。明明就站在原处,心中确实有
些不信,左手突出,横肘拿去,这回他看得十分真切,老化子果然没有闪动,但
自己却又拿了个空,好像老化子的身子,就是空的。范子云一脸俱是惊异之色,
没再出手,就是出手也是抓不到他的了。

  老化子朝他得意的笑了笑,伸出右手,说道:「小哥,咱们再换一种试试,
来,你用力抓住老汉脉门,看看抓得住,抓不住?」

  他横着手臂,让人家抓,还会抓不住?范子云自然不信,偏头问道:「老丈
是要我用力抓紧,你再从我手里挣脱?」

  老化子笑道:「小哥抓住就知道了,老汉用不着挣。」用不着挣?范子云觉
得好奇,点点头道:「好。」五指箕张,一把扣住了老化子的脉门。老化子望着
他笑了笑道:「小哥,你抓紧了。」

  范子云自然抓紧了,他把全身力气,都使到了手把上,把他右手脉门扣得牢
牢的。哪知就在此时,突觉老化子手腕上微微一震,这一震,好像有一股无形力
道,随着膨胀。范子云抓得牢牢的手指,再也使不出力道来。不,五根手指竟然
被这股无形力道弹开,连同手掌,被震起数寸来高。

  范子云大吃一惊,说道:「你会法术?」

  老化子呵呵一笑道:「这不是法术,小哥总还记得老汉方才说过的话,因为
小哥使的只是蛮力,不是真力,老汉只要一使真力,就会把你的手震开了。」

  范子云一时福至心灵,连忙拜了下去,说道:「老丈原来是高人,我时常听
老管家说,他只能给我扎根基,要学好武功,就得另投名师,老支武功这么高,
我就拜你做师傅……」

  「好了,好了。」老化子伸手把他拉起,目光之中,满是慈爱之色,一面接
着道:「小哥资质好,根基也扎得不错,老汉自然很高兴收你为徒,但是不是现
在,此刻老管家也快回来了,你也可以回家去了。」

  范子云失望的道:「老丈是不肯收我做徒弟了?」

  老化子道:「老汉说过收你,自然要收你为徒了,只是老汉不欲人知,你此
时回去,切不可告诉你母亲和老管家,等到晚上过了初更,一个人悄悄的到这里
来,老汉会在这里等你。」

  范子云道:「拜师傅是正大光明的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娘和老管家呢?」

  老化子微喟一声道:「你年纪还小,不知江湖上人心险恶,你拜老汉为师,
老汉收你为徒,本是正大光明之事,自然应该告诉令堂和老管家,但这一来,别
的人自然很快也会知道,所以目前还不能告诉令堂和老管家,你白天也依然和往
日一样,跟着老管家练武,不可露出一点形迹来。」

  范子云偏着头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老化子道:「因为老汉是避一个仇家,才到这里来的,如果有人知道了老汉
的踪迹,就有人来找老汉,所以你要守口如瓶,什么人都不能说。」

  范子云听得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不说就是了」。

  老化子道:「好,你可以回去了,记住,晚上过了初更再来。」

  范子云点头道:「我记住了,师傅,那我走了。」说罢,兴匆匆的往山下奔
去。

  老化子望着他身形,低低道:「孺子可教。」伸手从地上拾起了一粒石子,
隔林弹去。

  竹林那一边,正有一个人伏在草丛里打吨,忽然身子一动,口中「啊」了一
声,揉揉眼睛,然后摇摇头道:「该死,我怎会这么困,今天一个早上,连一担
柴都没斫完?」这人一身樵子打扮,约摸四十出头,脸型瘦削,被太阳晒得黑黑
的,他正是范家的近邻王老实。搬到金牛村来,也快有六七个年头了,平日就是
靠砍柴过日,是个老光棍。

  每天范子云跟老管家上山来练武,他也肩着一根扁担,几根绳子,上山来砍
柴,今天不知怎的会在草堆里打起盹来,这时只好没精打采的肩着扁担回去了。

  初夏时分,范子云悄悄的一个人赶到小山上。老化子已经先到了,坐在一方
大石上,一手摸着苍须,含笑道:「小哥来了?」

  范子云应了声「是」,走到老化子面前,扑的跪了下去,口中说道:「师傅
在上,弟子范子云给你叩头。」说罢,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

  老化子口中说着:「好,好,徒儿起来。」他那双炯炯双目,却隐隐有了泪
光。

  范子云站起身,望着老化子,说道:「师傅,弟子已经拜过师了,但是弟子
还不知道你老人家到底是谁呢?」

  老化子点点头道:「徒儿这话问得不错,拜了师傅,自应该知道师傅是谁,
为师姓屈,江湖上人因为师终年支着一支短拐,就叫为师屈一拐。也有人因为师
生性怪僻,就叫我屈一怪,为师觉得这两个名字,都比为师本来的名字好听。尤
其屈一怪,比一拐更爽口,所以也自称屈一怪了,不过为师虽然告诉了你,你却
不可在人前提起,切记切记。」

  范子云道:「弟子记下了。」

  屈一怪道:「好,时间不多了,徒儿,你且坐下来,为师这就传你口诀。」

  范子云依言坐下,问道:「师傅,你教弟子什么呢?」

  屈一怪笑道:「徒儿已经跟老管家练过几年的拳脚,只是没有练过功,为师
教你的自然是练功的口诀了。」

  范子云道:「老管家也教弟子练『大力鹰爪功』,那不是功么?」

  屈一怪道:「大力鹰爪功,乃是外家功夫,为师教你的是内家功夫,俗话说
『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所以外功练的是筋骨皮,纯走阳刚一路,内功却
是以气为主,凝气为功,柔以克刚,从现在起,白天还是跟老管家练,晚上也用
不着每天都到这里来,为师传了你口诀之后,你可每晚依诀练功,为师自会随时
指点于你。」

  当下就把如何盘膝,如何纳气,绮念不生,凝神敛气的诀要,详细解说了一
遍,直等范子云完全领悟才颔首道:「好,今晚就到此为止,你可以回去了。」

  范子云还待再说,哪知抬头之间,方才明明还坐在自己对面的师傅,这一眨
眼,就已不见了踪影!心知自己师傅一定是一位异人无疑,这就向空拜了两拜,
说道:「弟子走了。」

  满怀高兴,举步往山下奔去。回到家里,悄悄越过墙垣,从后窗进入左厢,
然后又轻轻的关好窗门,解衣上床,盘膝坐好,照师傅教自己的口诀,眼观鼻、
鼻观心,练起吐纳功夫来。

  哪知坐了一会,只觉思潮起伏,呼吸重浊,就是静不下心来。就在此时,只
听自己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细如蚊子的声音说道:「徒儿,一呼一吸,要徐徐行
之,一吸便提,气气归脐,一提便咽,水火相见,心神定宁,气才能清,以神驭
气,使神入气中,始能天人一气。」这是师傅的声音。

  范子云知道师傅就在窗外,指点自己,一时不敢怠慢,依着师傅的提示,澄
心静虑,缓缓呼吸,这样做了不知多少时间,渐渐进入了忘我境界,等到醒来,
天色已经大亮。他感到十分惊奇,自己竟然坐了一晚,没有睡觉,却耳目清爽,
比平日一觉睡醒,还想再睡,懒洋洋的情形,完全不同。[/font][/size]

[[i]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40 编辑 [/i]]

brocoli 2006-11-2 13:55

[size=4][font=宋体]             第二章  千里寻父

  从这天起,范子云每天晚上,都按时静坐练功,师傅好像每晚都来,随时指
点,有时只要自己稍有差错,师傅虽然隔着窗子,就好像亲眼看到一般,立时会
指了出来。

  三个月后,范子云觉得耳目比从前敏锐多了,步履轻捷,练起老管家的「游
身擒拿手」和「大力鹰爪功」来,也得心应手的多了。老管农不知他另有名师指
点,练习内功,只当范子云用功苦练的成就,自然十分高兴。

  从第三个月起,老化子屈一怪又教他一套以指代剑的剑法,和八式旋身发掌
的掌法,要他夹杂在「游身擒拿手」中练习。这三年工夫,范子云朝夕勤练,把
师傅和老管家教他的武功,都已练得滚瓜烂熟,得心应手了。

  这天晚上,初更方过。范子云又悄悄从家里溜了出来,独自到小山来了。这
是他每天的课程,晚上一定要到山上来练武,有时师傅没来,他就一个人在这里
练习。有时一连几天,都没见到师傅,他就自己练习,练完了,自己回去,已经
习以为常。其实他师傅屈一怪自从收了他这个徒弟,没一天不在他身边,只是范
子云不知道罢了。他没看到师傅,只当师傅没来。

  今晚他来的较早,但当他登上小山,就看到师傅已经坐在他经常坐的大石之
上,慌忙趋步上前,叫了声:「师傅。」

  屈一怪望着他点点头,蔼然道:「徒儿,你来得很早,晤,坐下来。为师有
话和你说。」

  范子云觉得有些奇怪,垂手问道:「师傅,弟子今晚不要练了么?」

  屈一怪道:「你已经都练会了,以后只要自己努力就好,今晚不用练了。你
也坐下来,为师有话要和你说。」范子云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他已从师傅的口
气中,听出师傅今晚好像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他望望师傅,就傍着师傅坐。

  范子云道:「师傅,你老人家有事么?」

  屈一怪含笑道:「不错,你跟为师学了三年武,为师已把一身武功,全教给
你了,虽然你年纪很小,火候尚嫌不足,但武功一道,我们一向把它称做工夫,
功夫二字,就是要有熟练的功夫,你下一分工夫,就只能有一分的收获,你下十
分工夫,就有十分的收获,这也是时间和经验的累积,不可能一蹴即就,必须全
靠你自己去用功,师傅是无能为力的……」

  范子云道:「师傅,你说的,弟子都懂。」

  「懂就好。」屈一怪笑了笑道:「为师是说为师为了你,足足在这里待了三
年,如今师傅已经把我会的全教给你了……」

  范子云早已听出师傅的口气,没待师傅说下去,吃惊的道:「师傅,你老人
家要走了?」

  屈一怪含笑点点头,说道:「为师本来有一件事要去办,就是为了你,才耽
搁下来的,现在为师将要远行……」

  范子云听说师傅要走,不觉扑的跪了下去,眼中包着泪水,说道:「师傅,
你老人家要到哪里去呢?弟子明天去禀明家母,跟你老人家去好不好?」

  屈一怪用手摸着他头顶,就像慈父摸他孩子的头一般,蔼然笑道:「徒儿,
快起来,为师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很远,你如何能跟我去呢?」

  范子云拭拭眼泪,又傍着师傅坐下,问道:「那师傅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呢?」

  屈一怪道:「为师自然要回来,但时间可不一定。」

  范子云道:「那……」

  屈一怪摇摇手,没待他说下去,就道:「为师即将远行,有几件事,你必须
仔细听着。」范子云应了声「是」。

  屈一怪一手摸着苍须,徐徐说道:「第一、为师教你的『迥身八掌』,要你
夹杂在『鹰爪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中,只是为了使你灵活使用。但这八掌
乃是为师精研的救命绝招,出必伤人,若非万不得已,切不可轻易施展,即使是
你最亲近的人,也不可泄露只字,切切记住了。」

  范子云道:「徒儿自当谨记在心」。

  屈一怪又道:「第二,你今年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以你一身所学,除了火候
稍嫌不足,只要不遇上一流高手,也已足够应付,大丈夫志在四海,也应该出去
磨练磨练……」

  范子云抓到机会,哪肯错过,没待师傅说完,脸有喜色,抢着道:「师傅,
所以弟子要跟你老人家去咯。」

  「为师不是这个意思。」屈一怪打断他的话头,接着道:「为师不妨实言相
告,为师昔年和令尊原是知交……」

  提起了爹,不禁触动了范子云的心事,自己从小对爹的印象十分模糊,听娘
和老管家说,爹出门去了,但这多年来,爹就没有回来过,他对爹爹多么思慕,
多么渴望着有一天爹会回来?他睁大眼睛,问道:「师傅,原来你老人家和家父
是朋友,你知道爹在哪里么?」

  屈一怪眼角有些湿润,微微摇头道:「不知道,为师和他分别已经有十多年
了。」

  范子云失望的道:「爹他会到哪里去了呢?这些年他都没有回来看我们。」

  屈一怪轻蜎道:「令尊在你六岁那年,因事外出,至今算来已经十年了。」

  他没待范子云开口,续道:「所以为师的意思,你的年纪不小了,应该到江
湖上去历练历练,也可以打听你爹的消息……」

  范子云含泪道:「师傅说得是,我……要找爹去。」

  屈一怪道:「令尊有一位义兄,叫做夏云峰,人称淮南大侠,他和令尊昔年
有八拜之交,现居洪泽湖,你不防禀明令堂,先去找他,夏大侠在江湖上名声极
隆,交游广阔,也许会知道令尊的下落。」

  范子云喜道:「我听娘说过夏伯伯,他从前到我家来过,如今已有多年没通
音信了。」

  屈一怪道:「淮南大侠为人急公好义,交游广阔,对你找寻令尊,必有很大
帮助,你前去投奔他,令堂也必可放心。」

  范子云道:「师傅也认识夏伯伯?」

  屈一怪微微摇头道:「为师和他不熟,哦,你见到他时,也不用提起为师,
只说武功是跟老管家学的好了。」

  范子云道:「弟子知道。」

  屈一怪点头道:「好,徒儿,今后你好自为之。」

  范子云听得心头一动,仰头问道:「师傅,你要走了么?」说话之时,流露
出依依不舍之情。

  屈一怪呵呵一笑道:「为师要走了,今晚为师和你说的话,你都要切记在心
上。」

  范子云含泪道:「弟子自当谨记。」

  「好。」屈一怪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范子云跪倒地上,叩头道:「今晚一别,弟子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师傅?」

  屈一怪笑道:「为师虽有远行,不久就可回来,江湖上随时都可相见。」

  范子云道:「你老人家说个日期咯。」

  屈一怪道:「为师此行,日期很难预定,但回来之后,自会去找你的,时间
不早了,徒儿,你可以回去了。」

  范子云又拜了几拜,才行站起,拭着泪说道:「师傅,弟子那就回去了。」

  口中说着回去,脚下却并未走动,两眼望着师傅,一脸俱是依依孺慕之容。

  屈一怪含笑道:「痴儿,这不过是小别而已,为师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年纪
已经不小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像孩子一般?快回去吧,为师也要走了。」

  范子云应了声「是」,举步往山下走去,但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望来,
这一转身,山上哪里还有师傅的影子?急忙又跪到地上,向空叩头道:「弟子恭
送师傅。」

  天色已经大亮,范大娘早就起来了,此刻正在后院喂鸡。老苍头手里拿着一
把扫帚,在扫着庭院。范子云昨晚回来之后,一直想着师傅说的话,一个晚上都
没有睡觉。爹出门去,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没有回来过,也十年没有音讯了。

  师傅说得对,自己身为人子,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找爹去,即使天涯海角,
一定要找到他老人家!因此天色才亮,他匆匆洗把脸,就急不待缓的来找娘了。

  「娘……」范大娘慈爱的望了他一眼,含笑道:「孩子,你不在前院练武,
找娘有事么?」

  范子云点点头道:「娘,孩儿有一件事,要和娘商量。」

  范大娘道:「有事到里面去再说也不迟。」她放下手中喂鸡的饭箩,回身走
入。

  范子云跟在娘身后,一直走入后堂。范大娘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问道:「孩
子,你要和娘商量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范子云道:「娘,孩儿想找爹去。」

  范大娘心头一震,望着自己儿子,说道:「你怎么想起要找爹去呢?」

  范子云扑的在娘面前跪下来,眼包泪水,说道:「娘,孩儿昨晚想了一晚,
爹出门去了已经有十年了,十年来,爹没有回来过,也一直没有爹的音讯,从前
孩儿年纪还小,现在孩儿已经长大了,所以孩儿想去找爹去,娘,你就答应孩儿
吧……」

  范大娘给儿子这一提起丈夫,心头不禁一阵悲怆,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抱
着儿子道:「孩子,你有这份孝心,娘很高兴,只是你年纪还小。」

  范子云仰起头,说道:「娘,孩儿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娘,你老人家就答应
孩儿吧。」

  范大娘拭着泪,说道:「孩子,你起来。」

  范子云喜得一跃而起,兴奋的道:「娘,你答应了?」

  范大娘道:「娘几时答应你了?」

  范子云不依道:「是娘几时孩儿起来的嘛。」

  范大娘道:「你不是说,有事和娘商量么?商量,不就是和娘合计么,怎么
一说出来,就要娘答应你呢?」

  范子云道:「娘要如何合计呢?」

  范大娘道:「孩子,你也坐下来,娘有话问你。」

  范子云依言在娘对面的一条凳子上坐下,说道:「娘要问什么?」

  范大娘道:「你小小年纪,要到哪里找爹去呢?」

  范子云道:「孩儿早已想到一个人。」

  范大娘问道:「谁?」

  范子云道:「夏伯伯,人称淮南大侠的夏伯伯。」

  范大娘道:「你怎会想到夏伯伯的呢?」

  范子云道:「孩儿一直在想,夏伯伯既然人称淮南大侠,必定是交游广阔的
人,他一定会知道爹的行踪。」

  范大娘听得暗暗点头,说道:「只是咱们已有多年没和夏伯伯往来了。」

  范子云道:「据孩儿所知,夏伯伯和爹是昔年有过八拜之交,就算多年没通
音信,交谊仍在,孩儿向他打听爹的下落,他一定会帮助孩儿的。」

  范大娘看着他,觉得这些话,不像是一个孩子的口气,这就注目问道:「孩
子,这些话,是老管家教你的么?」范子云被娘问得一怔,还没开口。

  只听老管家范义的声音说道:「你说什么是老奴教的?」随着话声,他已经
走了过来。

  范大娘道:「云儿说要找他爹去。」

  范义听得挺了挺腰,望望范子云,含笑说道:「好哇,老奴没有说出来,心
里也一直在想,大爷出门多年,一直没有音信,如今少爷也不小了,正该让他出
门去磨练磨练,顺便也可以在江湖上打听大爷的下落。」

  范大娘道:「老管家说的原也没错,大爷出门已有十年,自该到江湖上去打
听他的消息,只是云儿年纪还小……」

  范子云心道:「娘,孩儿已经不小了。何况孩儿练付十年武功,娘,你瞧,
孩儿这身功夫,也不弱呢。」目光一瞥,他看到了两扇门边的墙角上,竖放着一
根门闩,这就走过去伸手拿来,左手骄起食中二指,「笃」的一声,往门闩中插
入。这根门闩,乃是极为坚硬的实木,足有六寸厚。居然被他随手一戳就把两个
丰指一齐插了进去。这一手,就是老管家范义都无法做到。

  范义睁大双目,望着他,过了半晌才道:「少爷,你这是什么人教你的?」

  老管家纵然是上了年纪,但老眼可不瞎。

  范子云道:「这是我自己练的,每天到山上竹林子里去练鹰爪擒拿手月那是
用的爪功,有时我也用手指去戳,觉得用手指直戳比抓更有力道,所以我每天就
用这两个指头戳石块,昨天我一用劲,就把石块戳了一个很深的小洞,所以今天
我要表演给娘看看。」这自然是他临时编的了。

  范义忽然低下头去,低喟一声道:「可惜得很。」

  范大娘道:「老管家,你说什么可惜呀?」

  范义老脸神色一黯,说道:「少爷资质奇佳,真是练武的奇材,可惜没有名
师指点,凭老奴这几手三脚猫,实在是埋没了天才。」

  「哦。」他忽然「哦」了一声,续道:「少爷要出门去找大爷,老奴倒是十
分赞成,不但可以在外历练,也可以寻访名师,不至埋没了少爷天生奇材。」

  范大娘道:「云儿说,要去找夏伯泊。」

  范义道:「少爷说的可是淮南夏大爷么?」

  范大娘点点头道:「正是。」

  范义突然眼睛一亮,脸上也露出兴奋之色,好像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什么高兴
的事,连连点头,说道:「夏大爷昔年和老爷齐名,两人惺惺相惜,义结金兰,
当年也曾在咱们这里盘恒过好些日子,从大爷十年前出门不归,就没通过信息,
少爷说要去找夏大爷,倒是个好主意。」

  范大娘笑了笑道:「我早就知道云儿说要找更大爷,是老管家的主意了。」

  范义摇着手道:「不,那不是老奴的主意,老奴根本没和少爷提起过夏大爷
的事。」但他接下去道:「不过,少爷这主意是没错,夏大爷为人四海,大江南
北,提起夏大爷,没有不翘起大拇指,称他一声大侠,大爷的行踪,夏大爷不会
不知道。」

  范大娘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很难说,咱们是大爷的亲人,都没有一点消
息……」

  范义道:「这也不然,夏大爷在江湖上,名头响亮,人缘好,交游广,再说
他府上进出的人多,消息自然灵通,少爷去找他,一定可以打听到大爷的下落,
何况咱两家,也算是世交,少爷如能得到夏大爷的指点,也比跟老奴学些庄稼把
式,强过十倍。」

  范大娘听得心动了,点点头道:「老管家昔年跟公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你说云儿该去找夏伯伯,那自然不会错的了,只是我总担心云儿年纪还小……」

  范义呵呵一笑道:「少爷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也算得成了了,记得大爷十五
岁那年,就跟老奴到金陵去,跨刀骑马,大家都称他一声少镖头呢。大娘若真不
放心,由老奴陪着少爷去一趟淮南,你看如何?」

  范大娘想了想,点点头道:「既然老管家这么说了,自然可行的了。」

  范子云大喜过望,说道:「娘,你答应了。」事情就这样决定,由老管家范
义陪同范子云到淮南去。

  从金牛村,到洪泽湖北的夏家堡路程本来也算不得太远,但从前交通不便,
横跨两个省份,自然算是出远门了。范大娘替儿子赶做了几件新衣,筹措盘缠,
足足忙了几天,才算妥贴。

  这天一早,范子云拜别母亲,老管家范义背着包裹,腰插旱烟管,挺了挺已
经弯了很久的腰,相偕踏出金牛村,踏上了走向江湖的第一步。他们赶到舒城,
买了两匹牲口代步,循着大路往北进发。范义虽然已有十多年没出过门,但他终
究是老江湖了,范子云有他同行照料,晓行夜宿,自是不在话下。

  这天他们从蚌埠渡淮,在渡船上,范义指点远处隐隐的青山,说道:「那是
石门山,夏大爷的老家,就在石门山,他搬到洪泽湖去,还是十年前的事。」

  范子云道:「夏伯伯为什么要搬到洪泽湖去呢?」

  范义道:「也许夏大爷喜欢洪泽湖吧。」说话之时,但听一阵扑扑声响,只
见一只灰鸽,从头上飞过,往北岸投去。

  范义抬头望望灰鸽,说道:「一只信鸽。」

  范子云问道:「什么叫信鸽?」

  范义道:「信鸽就是替人传书的鸽子,老汉只是奇怪,它怎么会从咱们头上
飞过?」渡过江,就在上岸之际,范义突觉有一团劲风,迎面射来,急忙伸手一
捞,把它抄在手里,觉得轻若无物,好像只是一个纸团,心中暗暗奇怪,低头一
看抄在手中的果然是一个纸团。

  「此人打来纸团,用意何在?」心中想着,这就把纸团打了开来,只见纸上
写着:「前途有警,但尔主仆不可出手。」这是示警。

  范义急忙举首四下一顾,但埠头上渡河的人,你来我往,此时哪里还想找得
出来投掷纸团的人?

  范子云看到范义脸色有异,不觉问道:「老管家,什么事?」

  范义本待不告诉他,但继而一想,如果前途果然有警,少爷年轻喜事,万一
要抢着出手,自己如何拦阻,倒不如给他看了字条,让他心里先有个谱儿,心念
这一转,就随手把字条递过去,说道:「少爷请看。」

  范子云接过字条,看了一眼,说道:「这是谁写的?」

  范义道:「刚才有人掷过来的。」

  范子云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范义道:「他这是示警,好像前面会遇上事故,他要咱们不要插手。」

  范子云学了一身武功,从未试过,听说前面可能会发生事故不觉精神一振,
问道:「老管家,你看会发生什么事故呢?」

  范义道:「这很难说,譬如打劫财物,或是寻仇比斗,唉,反正江湖勾当罢
了。」

  范子云道:「如果遇上拦路打劫,杀人越货,老管家,咱们也不插手么?」

  范义道:「按照江湖过节,人家事前已经打过招呼,咱们就不应该插手过问
了。」

  范子云道:「他在前途做伤天害理的事,咱们遇上了也不管么?」

  范义道:「这也不是这样说,纵然对方跟咱们打过招呼,但真要遇上伤天害
理、国法难容的事儿,咱们自然不能袖手,但如果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尽管不出
手,自然最好。」

  范子云道:「这人为什么要掷纸团给你呢?」

  范义道:「也许他已经看出咱们是会家子了。」

  两人牵着牲口,边说边走,走了一段路,才相继上马,中午在临淮关打了个
尖,继续上路,走了约摸七八里光景,这一带地势较僻,前不靠村,后不靠店,
除了一片疏朗朗的松林,两边尽是一人高的蓬蒿。

  范义坐在马上,心里已有些嘀咕,那人说的「前途有警」,莫要就在这里?

  心念方动,突听草丛间起了一声唿哨,立时有十几条人影,从草丛中一跃而
出。

  这十几个人,都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各自手持兵刃,来势汹汹的
拦住了去路。

  范义看得暗暗一怔,那人纸团示警,自己还以为他要自己不用多管闲事,原
来这批人竟然是冲着自己两人而来的。只听为首的那人冷冷喝道:「朋友,识相
些,自己下马来吧。」

  范义扫了这些人一眼,拱拱手问道:「诸位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

  为首那人道:「你不用多说,先下马来再说。」

  范义点点头道:「好吧。」一面回头道:「少爷,咱们就下马去,看他们说
些什么?」说话之时,暗暗朝范子云递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要他务必忍耐,不可
鲁莽。主仆两人,果然翻身下了马背。

  那为首的朝范子云挥挥手道:「你站开些……」

  范子云道:「我为什么要站开?」

  为首的道:「因为这码子事,和你无关,年纪轻轻,别白送了性命。」

  范子云道:「就凭你们几个?」他年轻喜事,听对方出言不逊,心中就忍不
下去。

  范义听对方口气,却似冲着自己来的,心中不禁大奇,急忙一抬手道:「少
爷,你就退后一步来,老汉想问问他们。」范子云心中虽然不愿意,但娘在出门
之时,一再嘱咐,路上都得听老管家的,因此只好往后退了一步。

  范义虽然已是近八十岁的人了,但他一向从不服老,武功不但从未搁下,这
十年来,为了教小少爷的武功,他自己也精进了不少,对方虽然有十几个人,自
问还可以对付得下来。尤其方才那个纸团,来得突兀,此人似乎是早已知道对方
会在这里埋伏下人,他要自己二人不可出手,必有用意。

  老管家昔日行走江湖,经验老到,心知其中必有缘故,他等少爷退下以后,
立即跨上一步,朝为首那人抱抱拳道:「听这位朋友的口气,诸位好像是冲着老
汉来的了?」

  为首那人冷冷的道:「不错,咱们要找的正是你老儿。」他因自己这边,共
有十几个人,自然不把范义放在眼里,口气也大大的不善。

  范义奇道:「诸位没找错人?」

  为首那人冷冷的道:「错不了。」

  范义心中大感惊异,忍不住道:「那么诸位倒说说看,老汉是谁?」

  为首那人道:「你不是范义么?」

  范义道:「不错,老汉正是范义。」

  为首那人道:「这就是了。」

  他手中雁翎刀朝围着范义的六七个人一挥,喝道:「大家上。」

  原来他们一共有十三个人,除了为首那人之外,有七个人围在范义两边,另
外五个人却围住了范子云,因为尚未动手,大家只是虎视眈眈的围着没动。这情
形十分明显,他们把重点放在老管家的身上,对范子云只是采取隔离形势而已。

  范义一听他下令动手,不由心头大怒。双目一瞪,沉喝道:「慢点。」他这
一声大喝,声若洪钟,十分惊人。

  为首那人道:「你还有何话说?」

  范义道:「老汉自问和诸位近日无怨,往日无仇,诸位冲着老汉而来,应该
有个说法?」

  为首那人道:「就算在下要你的命吧。」

  范子云听得大怒,剑眉一挑,朗声喝道:「老管家好好的问你,你敢如此说
话?」

  范义朝他摇手,倏地从腰间取下旱烟管,洪笑道:「朋友藏头缩尾,算得什
么人物,诸位要老汉的命可以,先取下你们蒙面黑巾来。」

  为首那人阴恻侧一笑道:「你要知道在下是谁?很好,你去问阎老二吧。」

  说到这里,左手一挥,喝道:「你们给我剁了他。」围着范义的七个汉子,
依然手持兵刃,作出欲上之势,但并未真个出手。

  为首那个人看出情形有异,大喝道:「你们还不……」忽然身躯一震,底下
的话就没有再说出来。

  就在此时,范义只听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老管家,你们可以走
了。」范义一怔,再看那为首之人目中露出焦急之色,只是站着不动,心知必有
高人暗中相助,制住了对方的穴道。这人自然是那个在埠头上投纸团给自己的那
人无疑。

  他心中虽觉疑团重重,这些人在光天化日下,以黑巾蒙面,冲着自己而来,
自己和他们又无怨无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真想伸手去撕下对方蒙面黑
巾,看看那为首之人究竟是谁?但他毕竟昔年闯过江湖,知道江湖的忌讳,既然
这隐身暗处的高人,要自己二人走,其中必有缘故。心念迅快的一转,这就回身
道:「少爷,咱们走吧。」

  范子云望望围着自己二人的十几个蒙面人,迟疑的道:「他们……」

  范义道:「少爷不用理他们,咱们只管走就是了。」

  范子云惊奇的道:「老管家,是你制住他们的?」

  范义催道:「少爷不用多问,你上了马,老汉慢慢再告诉你。」范子云没有
再问,依言上马,范义跟着也翻身上马,一抖僵绳,两匹马酒开四蹄,往官道上
绝尘而去。

  十几个蒙面汉子依然原式站在那里,一动没动,连为首那人也睁着眼睛,任
由二人离去,一句没吭。直等两匹马走得没了影子,右首一片松林间,一拐一拐
的走出一个人来。这人长发披肩,身上鹑衣百结,右肩挂一个破布袋,右胁拄一
支短拐,走起路来弯着腰,短拐点在石板上发出沉重的「笃」、「笃」之声,原
来是个老以叫化。

  他以拐拄地,走的自然不快,等他好不容易弯腰驼背的走到为首那人身边,
左手在为首那人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含笑道:「这位大爷是在打盹么?」

  为首那人但觉身躯一震,如释重负,方才被制的穴道,顿告消解,心头暗暗
一惊,目注老叫化,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叫化斜视着他,说道:「大爷看我是什么人?」

  为首那人道:「这么说,在下的穴道,是你朋友解开的?」

  老化子露齿一笑道:「我只会要饭,哪会解穴?」

  为首那人嘿然道:「朋友真人不露相;你替在下解开穴道,那是好事,在下
感激不尽,老哥何用推托?」

  老叫化忽然眼睛一亮牌笑道:「我原是路过此地,看你大爷一直站着没动,
只当你等人等得不耐烦了,在打吨呢,所以拍了你大爷一下肩膀,没想到歪打正
着,倒给你大爷解了穴道,大爷是不是要赏我几文?」

  为首那人目中异芒一闪,问道:「你怎知我在等人?」

  老化子耸耸肩,笑道:「这个嘛……」他没往下说。

  为首那人道:「你老哥不是要几文铜子么?」

  老化子听得大喜,连连地点头道:「正是,正是,我……小人总算是替大爷
解了穴,大爷随便赏,随便赏……」

  为首那人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左掌心一摊,说道:「你老哥只要说出
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等人,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老叫化只希望他赏几文铜钱,他取出来这锭银子,却足有二三两重,这下老
叫化可瞪大了眼,咽下了口水,连连陪笑道:「我说。我说,那是方才者叫化已
有两天没有进食了,肚子饿得心头发慌…」

  为首那人道:「在下已经说过,你只要说出来,在下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足够你吃上七八顿,你别尽说废话。」

  「就是、就是,小人说的可不是废话。」

  老化子陪着笑道:「就在一个时辰以前,小人在前面林子里,看到一只低飞
的鸽子……」

  为首那人问道:「鸽子如何?」

  老叫化道:「小人从小会打弹弓……」

  他左手从布袋中取出一张用树权缚着两条极细牛筋的弹弓,朝为首那人面前
晃了晃说道:「小人既然看到那鸽子飞得很低,自然不肯放过,就用石子把它弹
了下来。不想那鸽子脚上缚着一个竹筒,那是一头信鸽……」他手中这张弹弓,
原来只是小孩玩的。

  为首那人急忙问道:「你可曾打开来看?」

  老叫化道:「不看怎么会知道你老在这里等人,要杀一个叫范什么的老管家
啊?」

  「你……」为首那人突然目射凶光,喝道:「该死……」

  「刷」的一声,雁翎刀横着朝老叫化肩头劈来。

  老叫化道:「你大爷说过,就得算数,这锭银子就是我的了。」伸手就朝为
首那人手上来抢银子。

  两人动作,几乎是同一时候发生的,老叫化一下就抢到了银子,为首那人一
刀也斫到了老叫化的颈上。为首那人只觉左手一松,银子被人抢走,但他的右手
也同样的一松。原来雁翎刀快斫上老叫化的时候,老叫化抢到银子,满心欢喜,
往后退了一步,刀锋顺着他肩头划过,劈了个空。

  为首那人岂肯罢休,倏地跟上一步,雁翎刀一转,刀光一闪,直向老叫化心
窝便扎。这一刀递得更快,几乎令人目不暇接!老叫化连后退都来不及,口中不
觉怪叫一声。为首那人只当已经扎中了对方要害,定睛瞧去,但见自己一柄雁翎
刀,不知怎的,竟然被老叫化紧紧的抉在右肋之下,心头方自一惊。

  老叫化陪笑道:「大爷这又何必?为了一锭银子,就要杀人,好了,老叫化
这锭银子也不要了,大爷拿去吧。」左手掌心一摊,朝为首那人当面送了过来。

  为首那人眼看钢刀被挟住,用力一抽,哪想抽得回来?此时借见老叫化左掌
还托着银子朝当胸送来,一时无暇再收回钢刀,只得手指一松,弃刀往后跃退。

  老叫化望着他,耸耸肩,笑着道:「大爷怎么了,银子不要,连刀也不要了
么?」

  他先把银子往怀中一塞,左手握刀,歪着头,朝刀上看了一眼,笑嘻嘻道:
「大爷这柄刀,大概杀过不少人了,刀上血腥味重得很,但这柄刀要杀老叫化,
就不够锋利了,大爷信不信?」他随着话声,往前凑上了一步。

  为首那人手中失去了雁翎刀,眼看老叫化凑上来,他色厉内荏,脚下不由自
主的后退了一步。老叫化嘻嘻一笑道:「说实在,大爷这柄刀,比老叫化的手指
头,还不结实呢。」他左手玩弄着刀,右手伸出一两根手指,用食指叠着中指,
轻轻朝刀尖口弹去。但听「喀」的一声,刀尖竟然应指折断,一点寒芒,嘶然有
声,朝三丈外一棵松树电射过去,一下没入树身之中。

  老叫化得意一笑,说道:「我说得没错吧?大爷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用这
种没钢白铁刀,没的辱没了你老名头。」

  随手一扔,把断了刀尖的雁翎刀掷到地上,含笑道:「不过老叫化还是要谢
谢你大爷的银子,大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老叫化可要到前村喝酒去了。」转过
身,拄着短拐,正待离去。

  为首那人心知遇见了高人,光凭人家这一手,自己就和人家差了老大一截,
此时一听对方要走,不觉抱抱拳道:「尊驾请留步。」

  老叫化回头道:「大爷有什么事么?」

  为首那人道:「尊驾深藏不露,身手高绝,在下十分敬佩。」

  老叫化摸摸下巴,笑道:「好说,好说。」

  为首那人接着道:「尊驾既然露出了这一手,总留个万儿再走吧?」

  「万儿?」老叫化摇摇头道:「可惜老叫化没有万儿。」

  「笃」的一声,短拐一拄,人已跨出去一丈多远,忽然脚下一停,又回过头
来,说道:「对了,大爷率众而来,办砸了事,回去没法交差,这样吧,老叫化
叫做屈一怪。」话声一落,自顾自的一拐一拐的走去。

  为首那人俯首从地上拾起断了刀尖的雁翎刀,回刀入鞘,口中低低的道:
「屈一怪,江湖上从未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逐一替其余的人解开了被制穴道,挥挥手道:「走。」率着十几个蒙面汉
子,像一阵风般奔行而去。

  夏家堡在泅阳与淮阴之间,南临洪泽湖。一条平整宽阔的石板路衔接官道,
足有十里来长,两边绿树成荫,马匹走在这条路上,除了有节拍的蹄声,不扬点
尘。夏家堡新建了不过十年,占地之广,周围足有三里见方,坐北朝南,围墙耸
立,俨然一座小城。

  堡主淮南大侠夏云峰,在江湖上,黑白两道人物心目中,是一位交游广阔,
为人四海而又急人之急,富有正义感的人。因此夏家堡一年四季,经常是豪客满
座,凡是经过这里,或作客来的,住进夏家堡,就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好在堡中房屋众多,来的是白道中人,就接待到白道中人的客舍居住,来的
是黑道中人,另有接待黑道朋友的客舍。所以在夏家堡中,从没有江湖恩怨所引
起的争执,道上朋友,不论黑白,都能和平相处。就这样,淮南大侠的万儿,也
愈来愈响亮,夏家堡三个字,在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武林之中,可说无人不知,无
人不晓。

  这天己牌时光,堡前十里长的石板路上,蹄声得得,赶来了两匹马,马是一
老一少二人,年少的约摸十六七岁,生得剑眉朗目,被太阳晒成了一张紫色脸,
颀长的身材,看去壮健而英俊。

  老的腰背微弯,头盘一银白小辫,龙眉白髯,身穿蓝布大褂,腰插旱烟管,
是一名老苍头,虽然上了些年纪,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光。这两人正是投奔夏
家堡而来的范子云和老管家范义。他们到得大门前面,便自下马。

  老管家范义拾级而登,走上石阶,手持钢环,轻轻叩了两下。只听右边一扇
木门呀然开启,走出一青衣汉子,朝范义打量了一眼,含笑抱拳道:「老人家,
你是找谁?」淮南大使果然好客,连下人们都彬彬有礼。

  范义连忙含笑道:「小哥,烦请你进去通报堡主一声,就说是堡主的故人之
子范子云求见。」

  青衣汉子道:「老人家,你说的范子云是谁?」

  范义道:「是老汉的小主人。」

  青衣汉子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范义道:「庐江。」

  青衣汉子又道:「老人家是说你家小主人是堡主的故人之子?」

  范义道:「是的,家主人就是人称青衫客的范大成,和堡主有八拜之交。」

  青衫客范大成的名号,江湖上已有十年没人提及了。

  青衣汉子「啊」了一声,忙道:「老人家与范公子请稍候,在下立即进去禀
告总管。」转身往里就走。

  过了不多一会,那青衣汉子引着一个人走了出来。这人约莫四十五六,中等
身材,细眉小眼,脸型瘦平,嘴上留着两撇胡子,身穿一袭蓝布长袍,但走起路
来,却是一摇一摆,好像很有身份。

  这人跨出大门,没待那青衣汉子开口,立即堆起一脸笑容,拱拱手道:「兄
弟翟开诚,不知范公子驾临,迎接来迟,还望多多恕罪。」

  范义心知此人一定是夏府总管无疑,但听他口音,好像有些耳熟,好像是多
年老朋友一般,只是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一面急忙回身说道:「少爷,这位
大概是夏府总管了。」

  范子云这就迎上一步,拱手说道:「翟总管好说,在下是专程叩谒夏伯父来
的。」

  翟开谈道:「范公子与老管家远来,快请里面待茶。」说罢,连抬手肃客。

  范子云、范义由他陪同,进入大门,由二门左首一道门户,进入一条长廊,
这是大厅左侧的一进院子。庭前是一个小天井,铺着青石板,两排青石长凳上,
放满了盆景花卉,长廊间有一排三间精舍,十二扇雕花落地长门,十分气派,这
是东花厅。翟开诚把二人让人厅中,分宾主落坐,一名青衣汉子送上香茗。

  翟开诚含笑道:「范公子请用茶。」

  范子云道:「翟总管,在下是专程叩谒夏伯父来的,烦请总管……」

  翟开诚满脸堆笑,没待说下去,就连连点头道:「是、是、只是……」

  范义看他言语吞吐,不觉心中起疑,问道:「翟总管之意,可是有什么不便
之处么?」不便,这是说的客气,意思就是夏堡主不肯接见么?

  翟开诚能当上夏家堡的总管,自是淮南大侠的左右手,老于世故,范义这话
的口气,哪会听不出来的,连忙摇着手,陪笑道:「不,不,老管家不可误会,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实因堡主早在三天前已经出门去了。」

  范义心中暗暗冷笑,说道:「这么说,咱们少爷来得不凑巧了?」

  「是,是。」翟开诚依然满脸堆笑,说道:「堡主大概要后天才回来。」

  范子云看了范义一眼,说道:「老管家,那我们后天再来吧。」

  「不,不。」翟开诚连连摇手道:「范公子不远千里而来,怎好说走,再说
堡主和范大爷昔年情同手足,范公子,老管家不是外人,到了夏家堡,和到了自
己家一样,堡主在不在都是一样,二位先请住下来,一两天堡主就可回来了。」

  他不待二人开口,接着笑道:「堡主事业多,一个月中间,总有十天、八天
不在家的,从前范大爷常到堡里来,堡主不在,他一样住下来,范大爷说得好,
自己兄弟嘛,分什么彼此,到了夏家堡,不就和回到金牛村一样……」

  范子云听他提到爹,不由问道:「爹时常到这里来么?」

  「快十年了。」翟开诚道:「范大爷差不多有十年没到这里来了,头一年,
范大爷没来,堡主还觉得奇怪,曾打发家丁到金牛村去问讯,后来听说范大爷也
没回家去,心头十分着急,四出打听范大爷的下落,但江湖上谁都没有见过范大
爷……」

  范子云心头一沉,自己原想找夏伯伯帮忙,这么说,夏伯伯也不知爹的下落
了。心中想着,接着问道:「后来也一直没有消息么?」

  翟开诚微微摇头道:「这十年来,堡主没有一天不惦记着范大爷,只要有从
岭南、漠北各地来的江湖同道,就要问他们范大爷的下落,但一直没有消息。」

  范子云说道:「我这次来叩谒夏伯伯,就是想跟他打听爹的消息来的。」

  「是,是。」翟开诚道:「范公子只管放心,在下听堡主说过,范大爷一生
好武,十年不见他踪影,在平常人来说,这是失踪,但在一个练武的人来说,这
也并不足奇。」

  「哦。」范子云听得眼睛一亮,问道:「夏伯伯这怎么说呢?」

  翟开诚笑了一笑道:「在下当时听了堡主的话,也觉得很奇怪,但后来堡主
说,范大爷是个嗜武如命的人,他也许在哪一座名山大川,遇上了异人,在面壁
练功,一个练武的人为了精益求精,抛妻别子,花上十年时间,也是常有之事,
不然的话,以范大爷的名气,江湖上谁不认识他,怎么会没有一个人见到他的影
子,连自己家里也没回去过一次?」

  范子云听他这么一说,心头不禁充满了希望,说道:「翟总管说得对极,爹
一定在什么地方练武了。」

  翟开诚笑道:「这是堡主说的,堡主和范大爷情同手足,范大侠的脾气,堡
主自然清楚了。」

  范义点点头,含笑道:「这话倒也有几分可信,我家大爷从小就嗜武如命,
老汉还记得他十三岁那年,在金陵的时候,不知听谁说的,栖霞寺老当家是一位
有道高僧,他把高僧当作了武林高手,有一天就一个人偷偷的跑到城外栖霞寺去
找老当家,要拜他为师,闹得镖局的人全体出动,才算把他找回来。」

  范子云这回经老管家这一说,心头更是踏实,说道:「这就不错了,夏伯伯
说的对极了。」

  翟开诚乘机道:「所以范公子不用担心,就算不去找他,有一天,范大爷也
会突然回来的,范公子且在这里住下来,好在堡主后天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接着又陪笑道:「堡里有一座院子,就是专门留着给范大爷下榻
的,大爷只要一来,就自己去住,不用下人招呼,如今范公子来了,正好住到那
院子里去,那里十年来,一直保持着原状,天天有人打扫,原是准备范大爷随时
来住的。」

  范义听得也极为感动,说道:「堡主真是故人情深。」

  翟开诚笑道:「堡主和范大侠,岂止故人,他们是兄弟嘛。」他不待二人开
口,接着笑道:「方才在下听说范公子来了,就想到了公子的住处,那里是范大
爷住的地方,范公子住进去,一定会有亲切之感,在下这就陪二位进去看看。」

  说罢,就站了起来。

  范子云跟着站起,说道:「多谢翟总管。」

  翟开诚陪笑道:「范公子说谢,就见外了,在下替范公子带路。」

  「哦」范义忽然间好似想到了什么?口中轻哦一声,然后才又说道:「翟总
管,老汉想起一件事来了。」

  翟开诚道:「老管家想到了什么?」

  范义道:「我家大爷和堡主是八拜之交,通家之好,如今堡主虽然外出,少
爷初来,应该先去拜见堡主夫人,才是道理。」

  翟开诚道:「老管家说得极是,只是……」

  范义望了他一眼道:「翟总管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翟开诚堆笑道:「老管家说的想必是楚夫人了?」

  范义道:「不错,算来老汉十几年前去过一次石门山,曾拜见过楚夫人。」

  翟开诚道:「楚夫人过世已有九年了。」

  范义吃惊的道:「原来楚夫人已经过世了,只不知堡主可曾继娶?」

  翟开诚道:「堡主偌大一片基业,不可能没有人帮他照料,现在续娶的是位
邢夫人,是八年前进门的。」

  范义道:「既然堡主娶了邢夫人,邢夫人就是我家少爷的婶母,理该进去叩
拜。」

  翟开诚道:「邢夫人性喜清静,嫌这里进出的人杂,通常都住在老子山。」

  范义道:「老汉记得楚夫人有一位小姐,好像比我家少爷还长上三岁,如今
该有十九岁了。」

  翟开诚笑了笑道:「老管家记性真好。」他笑得有些勉强,立即掉转话头,
说道:「来,在下替范公子带路,先安顿下来再说。」先安顿下来了再说,正是
推宕的最好办法,轻描淡写的一笔带了过去。

  范子云道:「翟总管请。」

  于是由总管翟开诚走在前面领路,三人转过长廊,出了东角门,但见一片花
圃,种植了不少名花异卉,以青砖砌成各种图形!或圆或方,或如弯月,或如犬
齿,因地制宜,繁花盛开,嫣红姹紫,花香袭人,花圃间砌着白石小径,曲折相
通。

  翟开诚领着范子云、范义二人,穿花拂柳,跨进一处以紫藤花扎成的三座圆
形花门。才看到迎面一排三间精舍,朱栏画檐,曲槛长廊,清幽之中,颇饶有富
丽堂皇之概。

  三人刚走近阶前,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女急忙迎了出来,恭敬的躬下
身去,说道:「小婢如玉,叩见总管。」

  翟开诚一抬手道:「如玉,快去见过范公子,老管家。」

  如玉口中应了声「是」,又朝范子云福了福,低着头道:「小婢如玉,叩见
公子,老管家。」

  范子云从未和女孩子说过话,不觉俊脸微热,欠着身道:「姑娘请起。」

  如王盈盈站起,秋波微抬,立即又垂下头去,娇声道:「范公子,姑娘这称
呼,小婢万不敢当,公子以后就叫小婢名字好了。」回身朝范义道:「老管家,
你把范公子的行李交给小婢吧。」伸手来接范义手中的包裹。

  范义只得把包裹交给了她,口中说道:「多谢姑娘了。」

  如玉道:「老管家不用客气。」

  翟开诚抬抬手道:「范公子请。」

  范子云跨进精舍,举目看去,中间是一间小客室,上首悬挂着一幅中堂,画
的是风尘三侠。两边粉壁上,悬挂四幅书画屏条,室内摆设,也极简单,中间是
一张紫檀八仙桌,两旁放着六把紫檀雕花椅几,但却雅而不俗。

  翟开诚伸手推开左首壁间的两扇厢房,说道:「这是书房,范大爷经常在书
房阅读图书,有时也和堡主在这里下棋。」

  范子云不觉举步走入,这间书房,布置精雅,除了入门处,左右壁间两排书
橱,玉轴牙签,放着不少书籍,三面俱是窗户,可以观赏花圃中的花木。南首窗
下,放一张花梨木书案,古色古香,别饶古趣,案上放着文房四宝,一只细瓷茗
碗,一部宋刻李太白诗集。

  翟开诚含笑道:「这书房十年来一直保持着原状,这是范大爷用的茶碗,这
部李太白诗,也是范大爷平日最喜爱的,兴之所致,还高吟『黄河之水天上来』
呢。」范子云在家里很少听母亲谈起爹的这些事,如今刚到夏家堡,就听到
了爹不少事迹,心头自然是十分兴奋。

  范义在旁笑道:「翟总管说得是,这句话,老汉也时常听大爷口中念着,原
来他是吟诗。」翟开诚笑了笑,领着两人退出书房,走近西厢,如玉迅快的开启
了房门。

  翟开诚道:「这是卧室,被褥都是现成的,范公子住在这里,定会有亲切之
感。」卧室略呈长方,也是三面有窗室中除了一张床,一口橱,南首临窗还有一
张小桌,两把椅子,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范子云道:「这里只有一张床,老管家睡到哪里呢?」

  翟开诚笑道:「这里本是范大爷住的地方,范公子来了,自然该住在这里,
老管家住处,不劳范公子费心,在下自会安排的。」

  范义道:「翟总管不用客气,老汉在这里搭个铺就好了,少爷第一次出门,
老汉在这里作个伴的好。」

  「这个,」翟开诚略为沉吟,接着点头道:「这样也好,搭铺倒是不必,后
面还有三间小屋,一间是如玉睡的,另外一间正好空着,只是委屈老管家……」

  范义道:「咱们是一家人,说委屈就见外了,老汉只要有个铺就够了。」

  范子云道:「老管家,咱们去看看咯。」

  如玉道:「小婢带路。」说罢,走在前面领路。

  翟开诚陪着二人走出卧室,从小客室转过屏门,后面是一个小天井,又是一
排三间。翟开诚用手一指,道:「左边一间,是如玉的卧房,中间一间,堆放着
杂物,右边一间一直空着,老管家看看如果还可以,就要如玉叫人来收拾一下就
好。」在他说话之时,如王已经过去打开了木门。

  这间空屋,里面原有一张木床,两把椅子,和一个洗脸架,虽然空置已久,
铺上了一层灰尘,但只要收拾一下,比起客店里的上房,还要宽敞舒适。范义呵
呵笑道:「翟总管,就是这里好了,待会老汉自己会打扫的。」

  翟开诚笑道:「只要老管家不嫌简慢就好,你远来是客,怎好要你动手?」

  回头吩咐道:「如玉,去吩咐院丁,把这间屋子打扫于净,并把被褥铺好,
如果还缺什么,到前院去领。」

  如玉躬身道:「小婢遵命。」

  翟开诚抬手道:「范公子,咱们前面坐。」三人回到前面小客室落坐,如玉
送上三盅茗茶,就退了出去。

  翟开诚含笑道:「二位初来,总算安顿好了,如果还缺什么,不用客气,只
管吩咐如玉好了,二位一路辛苦,也该休息一会了,在下有事,那咱们待会儿见
了。」

  范义道:「翟总管只管请便,咱们不用招呼。」

  翟开诚拱拱手道:「那么在下告退。」转身往外行去。

  范子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起身走到门口,说道:「这里真是不错。」

  范义跟在范子云的身后,接口道:「夏大爷是故人情殷,这一大片院子,为
了是大爷住的,一直留了十年……」

  范子云不知道老管家心里有很多感触,他却兴奋的道:「老管家,我从小到
大,很少听我娘说起爹的事,今天才到夏伯伯这里,就听到了许多关于爹的事,
譬如爹喜欢李太白的诗,我看爹一定也喜欢花木,不然这里怎么会有这一大片花
圃。」

  说话之时,只见如玉俏生生的走了进来,手中提着把开水壶,含笑道:「范
公子,小婢给你冲水来了。」

  范子云道:「多谢姑娘了。」

  「不用谢。」如玉替二人茶盏里冲满了水,然后说道:「公子和老管家需要
什么,随时吩咐婢子好了。」

  范子云问道:「姑娘一直是在这里的么?」她想她如果一直在这里,自然知
道爹的往事了,但继而一想,她年纪同自己差不多,十年前,还是一个五六岁的
小女孩。

  如玉嫣然一笑道:「小婢是昨天才调到这里来的。」

  范义问道:「如玉姑娘是从哪里调过来的?」

  如玉道:「小婢是从后院调来的,因为小婢年纪最小,翟总管说:「范公子
年纪不大,伺候范公子,也要年纪小一点的,范公子才好使唤。」」

  范义听得一怔,暗忖:「自己二人今天才到,原来翟总管昨天就知道了。」

  如玉接口笑道:「小婢调到这里来,是连升了二级,是托范步子的福呢。」

  范子云道:「原来你们还分等级。」

  如玉道:「自然有了,小婢本来是在后院打杂的小丫头,只有第三级,调到
这里来,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或是白道上知名人士的宾舍,就是第一级
了。」

  「这里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或是白道上知名人士的宾舍。」这句话
听到范义耳中,又是一怔,暗道:「翟开诚明明说这里是大爷昔年住的地方,他
何用对自己二人说这些谎话呢?」

  范子云也发觉了,问道:「如玉姑娘,你说这里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
住的?」

  如玉忽然警觉自己说错了话,害怕得粉脸变了色,支吾的道:「小婢也不详
细,对不住,小……婢刚到这里来,小婢也不清楚。」

  范义含笑道:「如玉姑娘,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告诉翟总管的。」

  如玉脸色渐渐恢复过来,说道:「小婢知道老管家是好人。」

  范义故意问道:「这里的翟总管很凶么?」

  如玉举目望望外面,才道:「小婢只要说错了话,会受到很严厉、很严厉的
处分。」

  范义道:「如何严厉处分呢?」

  如玉道:「小婢也不清楚,反正很严厉就是了。」她脸上不禁流露出害怕之
色。[/font][/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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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lievem 2006-11-3 13:27

[size=4][font=宋体]             第三章  故交情殷

  如玉想了想,低低的道:「去年,有一位贵客路过,在堡里作客,伺候他的
玉花姐姐,和小婢最要好了,她不知说了什么话,翟总管说泄漏了堡里的机密,
后来玉花姐姐就不见了……」她脸上忽然有了惊怖之色,嗫嚅的道:「后来小婢
听人说,玉花姐姐死了。」

  范子云道:「有这等事?」

  如玉变了色道:「范公子,你干万不能说啊。」

  范义连连摇摇手道:「少爷不会说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如玉长长吸了口气,说道:「小婢也只是听人说的,哦,公子和老管家都是
好人,住在堡里,最好不要问堡里的事情。」

  范义点点头,问道:「姑娘到堡里,有几年了?」

  如玉道:「有一年多了。」

  范义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如玉道:「还有一个母亲,一个哥哥,我哥哥也在堡里当差。」

  范义问道:「姑娘回家去过么?」

  如玉道:「没有,堡里的规矩,进了堡里,就不准回去,我娘的生活也是堡
里照顾的。」说到这里,轻嗯一声道:「小婢要走了,我要去告诉院丁,替老管
家收拾房间呢。」说罢,欠了欠身,很快退了出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这里……」

  范义没待他说下去,立即摇手制止,说道:「少爷要记住了,最好把她说的
话,当作没听到,见到翟总管更不可多问。」

  范子云道:「老管家是说,她说的不是真话了?」

  「不。」范义面色凝重,说道:「她说的话是实话,但这些和咱们无关,咱
们只当不知道就好。」

  范子云低声:「我看这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范义神色微变,说道:「少爷,出门在外,凡事少开口为上,更不可自作聪
明,江湖上最犯忌的莫过于探听人家隐私,小则翻脸这仇,大则丢了性命,这一
点,你务必紧记在心。」接着,略作沉吟,低声道:「依老汉之见,这里不是久
留之地。」

  范子云道:「但夏伯伯要后天才回来。」

  范义道:「咱们既然来的,自然要等夏堡主回来,你见了夏伯伯,只说是向
他打听大爷消息来了,希望他能协助你寻找大爷下落,咱们还要到金陵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咱们到金陵去做什么?」

  范义道:「你爷爷昔年在金陵开设镖局,有几十年之久,有许多故交,和大
爷都是世交,老汉也有不少熟人,咱们到了那里,也许会打听到大爷的消息。」

  范子云喜道:「老管家,你怎不早说呢?」

  范义笑了笑道:「因为这里的夏堡主,和大爷有八拜之交,咱的们第一步,
自然该到这里来了,说起来,当年大爷和夏堡主也是在金陵结识的呢。」

  两人站在小客室的门口说话,只见两名青衣汉子手中提着食盒,匆匆走入,
在客室的八仙桌上,摆好三付杯筷,各自从食盒中取出几盘菜肴,放到桌上,便
自退出,接着又有两名青衣汉子提着食盒走入,也各自把食盒中的菜肴,放到桌
上,退了出去。

  他们没说话,也没有多看范子云二人一眼,好像产是送酒菜来的,酒菜放好
之后,就匆匆退走。范义暗自留心,只见送酒菜来的四名汉子,脚下十分轻捷,
分明个个都有极好身手,心头更是增加几分警惕。

  四名青衣汉子堪堪退走,总管翟开诚跟着匆匆走入,脸带笑容说道:「堡主
不在,在下要厨下略备粗肴淡酒,算是替范公子,老管家二位洗尘,洗尘……」

  范义道:「翟总管太费事了。」

  翟开诚道:「公子虽然是第一次来,但范公子和夏家堡的关系不同,在下若
不替堡主稍尽地主之谊,堡主回来,不痛骂在下慢客才怪。」他不待二人答话,
连连抬手道:「请请,范公子请上坐。」范子云再三谦让,还是坐了上首一位,
范义和翟开诚分坐了左右两个位子。如玉手捧银壶,替三人面前斟满了酒。

  翟开诚端着酒杯,站起身道:「范公子,在下敬你。」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范子云道:「我不会喝酒。」他看了翟开诚干了,也只好一口把酒喝干,如
玉连忙给二人杯中斟上了酒。

  翟开诚又站了起来,朝范义含笑道:「老管家,你是范府三代元老,如果算
起来,你老还是在下的前辈,在下这杯酒是对你老真正表示敬意,在下干了。」

  一口喝下去。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奉承,何况翟开诚又奉承得十分得体。

  范义呵呵一笑道:「翟总管说得太客气了,来,老汉敬翟总管的。」举杯一
饮而尽。范子云不善饮酒,就吃饭了。

  翟开诚和范义却酒逢知己,愈谈愈入港,这一顿酒,翟开诚有心巴结,范义
是老当益壮,两人杯到酒干,豪兴不浅,只是忙了如玉,手捧银壶,不停的给两
人斟酒,现在两人都有几分酒意。

  范义忽然间觉得翟开诚的中等身材,和说话的声音,极似十年前那晚破门而
入为首蒙面黑衣汉子,他有了这一发现,心头不由一沉,人也登时清醒了不少,
故意眯着醉眼,举起酒杯,笑道:「翟总管,你可曾去过金牛村么?」

  翟开诚微微一惊,但瞬即平复,笑了笑道:「没有,因为堡主经常外出,在
下杂务多,哪有时间跑得开?」

  「说得也是,老汉忘了翟总管也是忙人。」范义举起杯喝了一口酒,接着笑
道:「几时翟总管忙里偷闲,到金牛村去玩,老汉也好稍尽地主之谊,陪你喝个
痛快。」

  翟开诚笑道:「有机会,在下也真想去呢。」

  范义道:「翟总管今年刚四十出头?」他这句话,只是普通寒暄。

  翟开诚摸摸下巴,笑道:「快五十了。」

  范义道:「中年正是一个人的黄金时代,哦,翟总管是哪一门派出身?」他
这句话,才是真正的主题,但若是没有前面的普通寒暄,这句话岂不显得突然了
么?这就是老江湖,说话另有技巧,问的不落痕迹。

  翟开诚道:「小门派,在下是螳螂门出身。」

  酒后吐真言,平日不肯说的话,三杯下肚,就会轻易的说出来,范义目光闪
动一下,心中暗道:「果然不错,那晚为首黑衣人虽然竭力掩饰,但他爪指多于
拳掌,明眼人依然可以看得出他使的分明是螳螂门的路数。」心中想着,不觉脱
口说道:「这就是了。」

  翟开诚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老管家说什么?」

  范义心头惊然一惊,连忙呵呵笑道:「老汉是说这就对了,老汉记得十多年
前,大爷从贵堡回去,夸说过翟总管指上功夫了得,那时老汉不过六十多岁,人
老心不老,心想:「几时有空,好好和翟总管讨教几手」。这话一晃眼十四五年
了,如今也老了,再没有当年的雄心了。」

  翟开诚笑道:「老管家好说,在下听说老管家出身鹰爪门,一身功夫,从未
搁下,数十年功夫,想必更是精湛,几时露上一手,也让在下开开眼界。」

  范义心里暗暗冷笑,忖道:「你怎会知道我出身鹰爪门?又怎知我功夫从未
搁下过?」一面呵呵笑道:「翟总管说笑了,老汉已有十多年没拉架式了,人老
了,骨头都发硬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功夫?」

  翟开诚话题一转,说道:「咱们只顾喝酒,可把范公子给冷落了。」

  范子云道:「没关系,我不会喝酒,却没想到老管家酒量很好。」

  范义呵呵笑道:「少爷可是从没见过老汉喝酒么,当年老汉年轻的时候,不
知道有醉这个字,如今不中用了,喝了这几杯,就有些气粗心跳了呢。」

  翟开诚忙道:「在下平日也很少喝酒,今天是和老管家谈得投机,多喝了几
杯,在下其实早已不胜酒力了。」三人一起离席,如玉赶紧送上三条热面巾。

  翟开诚抹了把脸,说道:「范公子来堡,在下已经飞鸽传书禀报堡主,如果
没什么耽搁,堡主明天也许就会赶回来了。」「飞鸽」二字,听到范义耳中,不
禁想起今晨渡河之时,曾看到的一只信鸽,心头又是一动。

  范子云道:「多谢老管家费心。」

  翟开诚道:「公子又客气了,这是在下份内之事。」说罢,起身告辞而出。

  范义上了年纪的人,这一顿酒,确实有些醉了,一张脸红红的,双眉也蹙得
很拢,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本来嘛,醉酒的人,都比平时容易触景生感。范子
云道:「老管家你到房中休息一会吧。」

  范义目光一撇,眼看如玉不在,低低的道:「少爷,老汉没醉,老汉只是在
想,明天见了夏大爷,咱们还是早些去金陵的好。」

  范子云注视着他,问道:「老管家想到了什么?」

  「没有。」范义笑了笑道:「这也是老汉离开金陵太久了,一想到金陵,就
恨不得早些赶去。」

  第二天午牌方过,如玉莲步细碎而急促的奔了进来,娇声叫道:「范公子、
老管家,堡主已经回来啦。」

  范义急忙问道:「如玉姑娘,你是听谁说的?」

  如玉道:「小婢刚才到厨房里去,是听下房姥姥说的,她是伺候堡主的人,
到厨房里去,吩咐厨下做一碗三鲜面儿,说是堡主吃的,小婢听到了,所以赶来
告诉二位的。」

  范子云从房里走出,喜道:「多谢姑娘,夏伯伯现在哪里?」他急于去见爹
的八拜义兄,自然是急于想从夏伯伯口中,打听爹的消息了。

  如玉嫣然一笑道:「堡主刚刚回来,至少也要休息一会儿,等会吃过面,自
然会要翟总管来请公子去的。」

  范义点头道:「如玉姑娘说得是,堡主刚回来,鞍马劳顿,总得歇会儿。」

  如玉回身道:「小婢给公子沏茶去。」

  范义叮咛道:「少爷记住了,待会儿见到夏大爷,你就说咱们这次出门是找
寻大爷来的,希望他能帮你打听大爷下落。夏大爷如果要留咱们在这里盘桓些日
子再走,你就说咱们还要赶到金陵去,等金陵回来,再来打扰好了。」

  范子云看老管家一直催自己前去金陵,心中不禁觉得奇怪,师傅曾说,要自
己前来投奔夏伯伯,当时自己曾向娘提出到夏伯伯这里来,老管家心里高兴,还
说夏伯伯武功高强,他可以指点自己,如今不知怎的,老管家忽然改变心意,一
直说要到金陵去,这是为什么呢?

  眼看老管家说得郑重,他自小爱护自己,不好拂逆,只得点点头道:「我见
了夏伯伯,自会照老管家的话说的。」

  范义缓缓吁了口气道:「老汉急于要到金陵,也是为了好早日找到大爷,因
为多几个人协助咱们查访大爷的下落,总是多几分希望……」

  如玉提着开水壶,俏生生的走出,说道:「老管家,你们见过堡主,就要走
了么?为什么不多住几天呢?」她虽是和老管家说话,但一双清澈的眼神,却含
着说不出的期待,朝范子云望来。

  范义道:「少爷是找大爷来的,自然要多走几处地方。多拜访几个人。」

  如玉一面替两人沏茶一面说道:「老管家说的也是,若不是你们还有事去,
小婢真希望二位多住些日子再走呢。」

  范义道:「咱们到金陵去,很快就会回来的。」

  如王喜形于色道:「真的?」

  院子传来了一阵步履之声,如玉急忙退后一步。

  只见翟开诚匆匆走入,一脸堆笑,拱拱手道:「堡主回来了,特命在下来请
范公子到书房相见。」

  如玉上前一步,躬身道:「小婢见过总管。」翟开诚只摆了摆手,如玉不敢
多说,就退了下去。

  范义道:「堡主回来得好快啊。」

  翟开诚陪笑道:「堡主听说范公子来了,急着赶回堡来,一进门就催在下来
请范公子呢。」

  范子云道:「老管家我们快些去了,别让更伯伯久等。」

  翟开诚笑道:「在下替公子带路。」当先转身走出院子在前引路,范子云、
范义跟着他身后而行,由东角门折入一条长廊,进入第二进。

  再穿过两个院子,才行到一处雕廊画轩的精舍前面,院中栽着一丛修竹,一
拳瘦石,石阶上放了几盆素蕊兰花,别饶幽趣。翟开诚急忙趋近阶前,恭声道:
「回堡主,范公子来了。」

  「哈哈。」书房中传出一声洪亮的笑声,说道:「快请,快请。」

  翟开诚急忙后退一步,侧身让路,低声道:「堡主有请。」范子云没见到夏
伯伯之前,急于想见见夏伯伯,如今真的要见到夏伯伯了,心里反而有些怯怯的
感觉,急忙整了整衣衫,举步跨上石阶,跨进书房,只见一个高大身材,脸色红
润的老者,已经笑容可掬的迎了出来。

  范义跟在身后,立即低声说道:「少爷,快见过夏堡主。」

  范子云听了老管家的话,慌忙双膝一屈,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小侄范子
云叩见夏伯伯。」

  范义也赶忙一屈单膝,说道:「老奴范义叩见夏大爷。」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贤侄,老管家快快请起。」范子云刚屈膝跪下,就有
两只又厚又软的手掌,把他扶了起来。夏云峰拉着范子云的手,脸上流露出十分
喜悦,蔼然道:「老夫记得十年前,看到贤侄的时候,贤侄还只有两三岁,老夫
最爱抱你了,因为你小嘴甜,一见到老夫就叫伯伯,哈哈,日子过得真快,转眼
之间,贤侄已经长得这么高了。」他一边说话,一边不住的打量着范公子全身上
下,显得异常亲切,其中还有一份关切之情。范子云只觉握住自己的手,柔和之
中,另有一股温暖的感觉,心中大为感动。

  夏云峰拉着他在身边坐下,一面抬头道:「老管家,你也请坐。」

  范义道:「在夏大爷的书房里,哪有老奴的坐位?」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老管家是范家三代元老,连大成都是你一手拉大的,
老夫和大成是义结金兰的异姓兄弟,情同骨肉,在老夫这里,不是和在范家一样
的么?你年纪大了,哪有站立之理?快快请坐。」

  范义躬躬身道:「如此老奴谢坐。」就在下首一张椅子上落坐。范子云暗暗
打量着夏伯伯,只见他生得方面大耳,浓眉柳。目,狮子海口,貌相庄重,虽然
在谈笑之中,仍有一种不怒而成的慑人气慨。

  夏云峰转过脸,蔼然笑道:「老夫昨晚才得知贤侄来堡,今天一早,特地快
马赶回来,贤侄在堡里还住得惯吧?」

  范子云道:「住得惯。」

  夏云峰缓缓放开范子云的手,摸摸垂胸黑须,点头道:「住得惯就好,贤侄
既然来了,这里和你自己家里一样,不用客气。」

  范子云道:「小侄这次来拜见夏伯伯,是为了家父出门已有多年,一直没有
消息,夏伯伯交游广阔,不知是否知道家父的下落?」

  夏云峰道:「令尊是老夫义弟,平日事无大小,无不告诉老夫,十年前他回
家之前,还在老夫堡里住了两天才走,事前也并未和老夫说起……」

  范子云道:「这么说,夏伯伯也不知道家父的去向了?」

  夏云峰道:「后来老夫听说今尊离家很久,没有回去,也足足有一年没到老
夫这里来,老夫觉得事出非常,当时曾派人到金牛村去探问消息,令堂也说不出
所以然来…。」

  他不待范子云开口,接着道:「老夫听得十分焦急,曾派人四处打听令尊下
落,但大江南北的江湖同道,都说不曾见过令尊,老夫仔细推想,令尊在江湖上
侠名久著,但并未和人有过深仇大怨,当然不会有什么凶险,因此老夫却想到了
一件事。」

  范子云问道:「夏伯伯想到了什么?」

  夏云峰一手持须,莞尔一笑道:「令尊一生,唯一的嗜好,只有一样,那就
是武学,也许游览某处名山之处,无意中给他遇上了一位世外高人,正在面壁潜
修,亦未可知……」

  说到这里,口气微顿,接着笑道:「十年了,十年时间在世人的眼中,自然
是漫长的岁月,在一个练武的人,十年也并不算得太长,因为较为高深的功夫,
往往非十年的苦练不为功。不过话得说回来,令尊离家已有整整十年,就算埋首
深山,潜心修练上乘武功,论时日,也该快圆满了,因此贤侄也不须焦急,说不
定再过几天,令尊就会自己回来。」

  范子云道:「小侄此次出门,就是找寻家父来的,还要夏伯伯大力的协助才
好。」

  「这个自然。」夏云峰含笑道:「老夫和令尊情胜手足,就是贤侄不说,这
十年来,老夫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他,只要遇上有从名山大川归来的武林同道,
老夫都要探问令尊的行踪。」

  范子云道:「谢谢夏伯伯。」

  夏云峰道:「贤侄和老管家来了就好,本来老夫也在计较,从前贤侄还小,
怕弟妇不放心,如今贤侄已经成年了。你们如果不来,老夫也正打算把贤侄接到
堡里来住,贤侄且安心住下来,老夫相信一定可以找到令尊的。」

  范子云道:「小侄出门之时,家母交待过小侄,拜见了夏伯伯之后,小侄和
老管家还要到金陵去拜几位前辈。」这话自然是老管家范义教他的了。

  夏云峰微微一怔:「贤侄不在堡中多住几天,到金陵去作甚?」

  范子云道:「家母的意思,先祖在日,曾经在金陵开过镖局,有不少世交故
友,小侄既然出来了,也该去—一登门叩谒,也许有人会知道家父的下落。」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令堂说的也没错,只是金陵几家镖局,他们总镖头,
和老夫是非常熟的朋友,若是有令尊消息,他们自会着人前来通知老夫,贤侄只
管在堡里住下来,你没有出过门,何用再去长途跋涉?」

  范义道:「堡主故人情殷,这份厚谊,自是十分可感,但少爷初涉江湖,理
该前去登门拜谒,这也是礼貌。大娘的意思,正想把少爷托付给堡主教导指点,
所以老奴陪同少爷前往金陵,等从金陵回来,再来打扰。」

  夏云峰微微颔首,笑道:「既然是弟妇的意思,你们去一趟金陵也好,这也
不急,你们来了,那就先在堡中住几天再说。」范义不好多说,只是唯唯应是。

  夏云峰回过头来,含笑道:「贤侄今年十六岁了,可曾练过武么?」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小侄练过几年,那是老管家教的。」

  夏云峰点点头笑道:「老管家练的是鹰爪门的功夫,有他给你扎根基,以后
再练别的武功,基础已经有了。」

  范义道:「堡主夸奖,老奴这点庄稼把式,在堡主面前,那就是萤火之与皓
月,微不足道了,少爷练了几年粗浅功夫,还要堡主多加指点才好。」

  夏云峰掀须笑道:「这还用说,老夫膝下无儿,贤侄就是老夫犹子,老夫有
多少能耐,自会倾囊传授,过一天,老夫先要看看他练的如何?」

  范子云喜道:「夏伯伯肯教小侄,那是小侄之幸。」

  正说之间,只见总管翟开诚匆匆走入,垂手道:「回堡主,峨嵋青云道长路
过此地,特来拜候。」

  「哦。」夏云峰不由的站了起来,问道:「青云道长人在哪里?」

  翟开诚道:「属下已把他请入前厅。」

  范义朝范子云使了一个眼色,站起身道:「少爷,堡主有外客来访,咱们暂
且告退。」

  范子云跟着站起,说道:「夏伯伯,小侄告退。」

  夏云峰道:「你们在这里稍坐无妨,峨嵋青云道长是难得来的稀客,老夫要
出去一下。」说罢,匆匆往外行去。

  范子云偕同老管家范义,也自退了出来。刚转过迥廊,瞥见前面正有一人迎
面走来,看到两人,忽然转身闪避。范义发觉此人身形看来十分眼熟,而且行动
鬼祟,心中疑窦更深,不由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低喝一声道:「站住。」那人
本是存心迎避,经老管家这一喝,心头不由得发慌,拔脚就跑。

  范义虽然上了年纪,一身功夫,从未搁下,岂会让他在眼皮底下溜走,心中
暗暗好笑,猛然双脚一顿,呼的一声,宛如大鹏凌空,一下从那人头顶越过,落
到他面前,一把搭上他肩头,口中喝道:「老汉叫你站住,你为何慌慌张张的想
逃?」

  那人逃无可逃,只得以抽掩面,低着头道:「小人是刚来的,走迷了路,怕
总管责骂,你老就放了小人吧。」

  范子云也跟着走上来,问道:「老管家,这人怎么了?」

  范义道:「此人行动鬼祟,形迹可疑,老汉故而追上来看看。」

  范子云道:「也许他是新来的,不认识路,故而露出慌张之色,老管家就放
了他吧。」

  那人连声应是:「是,是,你老快请放手。」

  范义看他始终不肯抬头,胸中疑念未释,哼道:「你抬起头来。」左手一下
格开他掩面手肘,目光一注,不由的一怔,说道:「你是王老实。」那人虽然穿
了堡丁的衣衫,但一眼仍可认得出来,他不是范家近邻,靠斫柴为生的光棍汉王
老实,还有谁来?

  「不,不。」那人目露惊慌,连连摇头道:「小的不是王老实,小的是新来
的张得禄。」王老实忽然变成了张得禄,名字可以改变,但他瘦削的脸上,被太
阳晒得黑黑的,这可半点也改变不了。

  范义依然没有放松一指,嘿然道:「你可认识老汉?」

  那人道:「小的从没见过你老。」

  范义道:「你没到过金牛村?」

  那人惶恐的道:「小的一向住在淮北,从没到过金牛村,你老一定认错人了
吧。」

  范义哼了一声,五指一松,点点头道:「那是老汉看走眼了,你去吧。」那
人连声应是,抱头鼠窜而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这人看来和王老实确实很像。」范义脸上神色显得十
分凝重,只「唔」了一声,没有多说。

  回到东院,如玉迎着道:「范公子,老管家,回来啦,见过堡主了?」

  范子云因她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他从未和女孩子打过交道,看她笑靥相迎,
只点了点头。范义则是双眉微拢,好似怀着什么心事,回入小客厅,自顾自的在
椅上坐下,装了一袋烟,打起火石吸烟。如玉看两人没有说话,也不便多问,转
身倒了两盅热茶送上。

  范义心中只是思索着王老实怎会到夏家堡来的?他从六七年前,王老实搬去
金牛村落户,偏偏又住在范家隔邻,一直想到昨晚自己酒后发现翟开诚口音、身
材,和十年前夜间范家的为首黑衣蒙面汉子,十分相似。再想到前日林前那一伙
蒙面汉子,好像是冲着自己而来,这几件事,经他这一连贯,就觉得事情并不单
纯,一时就有如坐针毯的感觉,只是捧着旱烟管狂吸。

  范子云看他半天没有说话,不觉抬目道:「老管家,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
累了,还是进去休息一会吧。」

  范义喷了一口烟,点头道:「是,老汉告退。」他提着旱烟管往里行去。

  如玉望望老管家背影,悄声道:「老管家怎么啦?」她眨着一双又亮又圆的
眼珠,一付黠慧而又淘气的模样。

  范子云不敢看她,只是微微摇头道:「不知道。」

  如玉咬着下唇,问道:「小婢看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范子云道:「老管家一向是豪爽的人,心里放不住话,不会有什么心事。」

  如玉认真的道:「小婢看得出来,老管家心事很重。」

  范子云笑道:「老管家天天嚷着要去金陵,方才更伯伯要留我们多住几天,
故他心里就开始闷闷不乐了。」

  如玉哈的笑道:「既然来了,总该多住几天再走,这样就闷闷不乐,不就成
了小孩子了?」

  这天傍晚,东花厅上,灯火通明,摆上了一席丰盛的酒菜,两名青衣俏婢,
一个手捧银壶,侍立斟酒,一个却忙着从花厅后端上一盘盘热腾腾的菜肴,但主
客却只有两个,主人是堡主夏云峰,客人是范子云。今晚这席酒,是堡主替世任
接风。

  另外前厅的一座侧屋里,这时同样灯火点得很亮,屋中也摆上了一席酒菜,
菜肴和花厅上同样的丰盛,同样的精致。席上也只有两人对酌,一个夏家堡总管
翟开诚,一个则是老管家范义。这席酒是堡主赐的,因为堡主替范子云接风,人
家是叔侄,老管家自然不能和堡主同席,因此改由总管作陪。

  这两席酒也同样的宾主尽欢,等到两边散席,范子云没有醉,那是他不会喝
酒,夏伯伯当然不会勉强他喝;但老管家范义和翟开诚可是棋逢对手,两个都喝
得醉醺醺的,已经差不多了。回到东院,如玉早已替范公子、老管家彻好浓茶。

  范义坐下来抽了一简烟,也就回房歇着去了。

  范子云喝了口茶,站起身来,如玉款步走近,垂手伺候道:「小婢已经准备
好浴汤,范公子要沐浴么?」

  范子云道:「不用了,你也去休息吧,哦,老管家今晚好像多喝了几杯,待
会如果要茶水,就烦劳姑娘多加照顾了。」

  如玉道:「这个不劳公子吩咐,小婢省得。」说罢欠身退去。范子云回到房
中,随手就掩上了房门,脱鞋上床,盘膝坐定,运气调息,做了一会功夫,才脱
衣就寝。在他朦胧入睡之际,突听有人叩着房门叫道:「范公子,范公子……」
那是如玉的声音,门虽然叩得不急,但声音却十分惶急。

  范子云翻起身坐起,问道:「如玉姑娘,有什么事么?」

  如玉道:「公子快请开门,老管家他……」

  范子云急忙披了长衫,一面扣着衣钮,一面开门出去,问道:「老管家怎么
了?」

  如玉脸有惶急之色,说道:「老管家他好像……不大对……」

  范子云听得一急问道:「什么不大对」

  如玉道:「你快随我来。」说罢,急匆匆走了出去。

  范子云跟在他身后问道:「如玉姑娘,者管家到底怎么了?」

  如玉急步疾行,一面说道:「老管家方才呕吐得厉害,后来……后来…」

  范子云心头一紧,追问道:「后来怎样了?」

  如玉道:「他……昏厥了两次,口中喊着公子,小婢看他情形不对,才赶来
请公子的。」

  范子云甚是惶急,说道:「老管家身体一向很好,怎会昏厥的呢?」

  如玉道:「小婢也不知道,好像中风……」

  几句话的工会,已经奔到老管家住的房门口,房门敞着,屋中灯光黯淡,不
闻一点声息。如玉脚下一停,侧身让范子云走上前面,自己跟着他身后走入。范
子云心头惶急,迅快冲入房中,只见老管家直挺挺卧在床上,定着两眼,气息十
分微弱?急忙奔过去,叫道:「老管家……」只叫了三个字,眼泪已经忍不住夺
眶而出。

  范义听到「老管家」三字,本来定着的眼睛,缓慢的转动了一下,两颗失去
神光的眼珠,朝范子云望来,张了张口,极为艰难的道:「少……少……快……
快……」他几乎已经不能成声。

  范子云道:「老管家,你不可以多说话,我这就去找翟总管,替你请个大夫
来给你瞧瞧,很快就会好的……」范义眼珠没有眨动,但他眼角却滚落了两行老
泪,没再说话。范子云话声一落,正待转身朝外行去。

  如玉拭拭眼泪,低低的道:「范公子,老管家他……」声音一咽,用手帕捂
住小嘴,说不出话来。

  范子云回身道:「如玉姑娘,你在这里照顾一下,我找翟总管请大夫去。」

  如玉悲切的道:「范公子,你瞧瞧老管家,他只怕已经不成了。」范子云只
觉脑门「轰」的一声,回近床前,定睛瞧去,老管家脸如死灰,定着的双目,似
乎连微弱的气息,都已停住了。死了,他已经溘然长逝了。

  范子云呆得一呆,他几乎不相信老管家好端端的人,会这么快离他而去,突
然他一下扑了过去,抱住老管家,嘶声叫道:「老管家……」两膝缓缓的跪了下
去,失声痛哭。

  老管家自幼抱他背他,把肩胛当马骑,这十年来教他练功夫,他从小到大,
几乎没有一天离开过老管家,如今老管家忽然离他而去,教他如何不伤心欲绝,
抚尸大哭。如玉看他哭得伤心,也陪着他流泪,过了一会,如玉拭着泪,低低的
道:「范公子,俗语说,人死不能复生,老管家已经去了,哭也没有什么用。」

  范子云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如玉姑娘,老管家方才可有什么
话说么?」

  如玉机警的拿眼望望前院,低声道:「好像有人来了。」

  果然随着一阵脚步声,从前院传来,只见总管翟开诚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朝
范子云拱拱手道:「范公子也在这里,在下刚才听巡夜的堡了来报,这里隐隐有
哭泣之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如玉急忙迎着,在门口欠身道:「小婢正要去禀报总管,老管家死了。」

  崔开诚一步跨入房门,问道:「老管家如何死的?得了什么急症,你怎不赶
快来报?」走近床前,仔细看着老管家尸体,泫然泪下,说道:「老管家,你晚
餐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在下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表示敬意?」

  举手拭泪,一面朝范子云道:「老管家走的时候,范公子可在场么?」

  范子云流着泪道:「如玉姑娘来叫我,说老管家不对了,等我赶来,他已经
不会说话了。」

  翟开诚回头问道:「如玉,老管家可曾对你说过什么遗言么?」

  如玉惊然一惊,低首道:「小婢是听到老管家在呕吐,才赶来的,小婢给他
倒了一盅开水,一面把床前的呕吐物打扫干净,忽然发现老管家张口结舌,望着
小婢,好像要说什么,但却发不出声来,小婢看他情形不对,就赶去请范公子,
老管家并没有遗言。」

  范子云心中暗道:「如玉说的,并非真话,她为什么要和翟总管撒谎呢?」

  翟开诚沉吟道:「看来他是中风了。」一面回身拱拱手道:「范公子,老管
家不幸过世,在下这就去禀报堡主,再来料理。」说罢,转身急步而去。

  范子云回头道:「如玉姑娘,老管家真的设和你说什么吗?」

  如玉走到门口,朝院子望了一眼,低低的道:「老管家呕吐的时候,小婢早
就在这里伺候,他吐了很多,最后连血都呕出来了。」

  范子云垂泪道:「他上了年纪,就不该喝这么多酒。」

  如玉道:「小婢也这么说,老管家听了摇摇头,说他没喝醉,就算喝醉了,
也不会呕吐,这是他用真气逼出来的。小婢问他吐出来了,是不是会舒服一点,
他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养神,小婢不敢惊动,就把地上收拾干净,忽听老管家长长
叹了口气,说道:「老汉只怕不成了……」

  范子云道:「你就赶来叫我了么?」

  如玉道:「不,老管家说,这时候不能去告诉公子。」

  范子云道:「那为什么呢?」

  如玉接下去道:「老管家问小婢,肯不肯帮他一个忙,小婢点点头说:老管
家是好人,你要小婢做什么,小婢万死不辞,老管家说:他有一句很重要的话,
要小婢转告公子,但除了公子,不能告诉任何人。」

  范子云道:「那是什么话,一定很重要了?」

  如王道:「老管家说,这句话要等他死了以后,才能告诉你。」

  范子云道:「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如玉道:「公子先听小婢把话说完,老管家那时身子抖得很厉害,但他不准
小婢来告诉你……」

  范子云道:「那为什么呢?」

  如玉低声道:「他说这是为了公子好,要等他不能出声的时候,小婢才可以
去禀报公子,就是方才小婢回翟总管的话,也是老管家教的。」

  「老管家,你这是为什么呢?」范子云流着泪,忽然问道:「姑娘现在可以
把老管家的遗言,告诉我了吧?」

  如玉说话之时,身子一直站在门口,这时忽然走近范子云身边,低低的道:
「老管家要小婢告诉公子,这里不可久留,要你到金陵去找盛记镖局总源头盛锦
堂。」

  范子云听了一怔,说道:「此地不可久留?」

  如玉柔顺的轻轻颔了下首,低声道:「小婢也觉得公子不宜在这里久留,等
料理了老管家的丧事,还是听老管家的话,到金陵去的好。」

  范子云道:「姑娘也认为我应该走么?」

  如玉低垂粉颈,轻声道:「小婢觉得老管家对公子忠心耿耿,他说的话,总
不会错的了。」刚说到这里,夏云峰在前,翟开诚在后,匆匆赶来。

  范子云急忙迎了出去,恭敬的作了个长揖,说道:「夏伯伯,老管家他……
过世了。」提起老管家,他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这真是意外得很。」夏云峰脸上也有怆然之色,接着道:「老夫听翟总管
说,老管家是中风死的,唉,若论年岁,他已是快八十岁的人了,也算是得享高
龄,但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边说边走,当先跨进房中。

  如玉急忙单膝一届,说道:「小婢叩见堡主。」

  夏云峰一摆手,笔直走近榻前,亲自察看了范义的尸体,双手一拱,黯然说
道:「老管家,你是范家三代忠仆,你的责任,到此已了,就好好的安息吧,范
贤侄自有老夫会照顾他的,你只管放心吧。」说罢,一脸虔敬的拜了两拜,才回
身道:「贤侄,人死不能复生,老管家年事已高,人生百岁,总会有撒手尘寰的
一天,贤侄也不用难过了。」

  范子云道:「夏伯伯说得是。」

  夏云峰道:「老夫已经告诉翟总管,老管家是范家的忠仆,要好好厚殓,好
了,咱们到前面去,这里自有翟总管会料理的。」说完,举步往外行去。

  范子云跟随他身后,到了前面客室。夏云峰在上首一张椅子坐下说道:「贤
侄也坐下来。」范子云应了声「是」,才在他下首落坐。

  夏云峰蔼然道:「咱们夏范二家,谊如骨肉,贤侄在老夫面前,不用太过拘
束了。」范子云又应了声「是」。

  夏云峰道:「本来老夫之意,让你好好住上几日,等你环境熟悉了,再看看
你练的武功,是否已经入门?但老管家突然去世,你如果长日无事,准会因怀念
老管家而伤心,故而老夫决定从后天起,贤侄每日早晨,到前面练武功去,老夫
先看了你练过的功夫,就可传你武功,你可愿意。」

  范子云听夏伯伯说出要传授自己武功,心里自然愿意,只是老管家临终曾说
此地不可久留,要自己投奔盛记镖局的总镖头盛锦堂,这该如何是好呢?一时不
禁脸上略现犹豫之色,说道:「夏伯伯肯指点小侄武功,小侄是求之不得的事,
只是……」他不善词令,「只是」下面,就说不上口来。

  夏云峰双目望着他,蔼然笑道:「贤侄有什么为难之处,夏伯伯和你爹情同
骨肉,但说无妨。」

  范子云俯首道:「小侄觉得老管家在寒家已有三代,他过世了,小侄想护送
他灵枢回金牛村去,择地营葬,顺便把小侄跟夏伯伯学武之事,禀明家母,也好
让家母放心。」他想回家和母亲商量,再作决定。

  夏云峰一手拂着黑须,呵呵笑道:「贤侄这就多虑了,老管家的事,老夫已
交翟总管厚殓,不过贤侄想得也是,老管家是范家三代忠仆,自该把骸骨葬在范
家祖墓之旁。此事何用贤侄跋涉往返,再说此事也不用烦劳令堂,老夫明日要翟
总管亲自护送老管家灵枢到金牛村去。一切营葬之事,翟总管自会妥善料理,贤
侄只要修书一封,禀明令堂,贤侄住在老夫这里,令堂自然放心的了。」

  范子云不好再说,只得点点头道:「夏伯伯既然这么说了,小侄自当听夏伯
伯的吩咐。」

  夏云峰满意一笑,颔首道:「贤侄总该知道,我和你爹情同骨肉,你是我义
弟之子,也是老夫的犹子,夏伯伯自然希望你能奋发上进,学业有成,也可成为
夏伯伯一条有力的臂膀,所以夏伯怕要把你留在身边,这点贤侄该明白吧?」他
说得极为亲切,诚恳,极为感人。

  范子云点头道:「小侄明白。」

  夏云峰接着道:「至于你爹,一别十年,迄无消息,不是夏伯伯夸口,南七
北六,江湖道上,和夏家堡都有声息相通。只要一有你爹的行踪,定可很快得到
消息,贤侄住在这里,岂不比你到处奔波,天涯寻父,更为有利,这点贤侄自是
更可放心的了。」

  范子云觉得夏伯伯说的,都是实话,何况师傅也这么说过,就抬目道:「找
寻家父之事,那就全仗夏伯伯了。」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这还用说?好了,时间不早,贤侄也该休息了。」说
罢站起身,举步往外行去。

  范子云急忙站起,垂手道:「小侄恭送夏伯伯。」

  夏云峰走出客室,回头笑道:「你娘把你教得太重礼数了,夏伯伯不又是外
人,不必拘泥俗礼。」[/font][/size]

[[i]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43 编辑 [/i]]

qwer145110 2007-9-6 19:25

[size=4][font=宋体]             第五章  初露锋芒

  人家还要回房去敷药,范子云自然不好阻拦,等她走后,关上房门,就熄灯
上床。这回他躺到床上,只觉枕上香泽微闻,闭上眼皮,方才那一幕幕动人心魄
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方才是强自抑制着心猿意马,为她起针治伤,倒也不觉
什么。此时这一回想,顿觉面红耳赤,血脉愤张,心神荡漾,哪想睡得着觉?

  接着他又想起金毛吼姜子贞和九头鸟索寒心两人的对话,顿觉得今晚之事,
似乎另有隐秘。尤其夏家堡总管,明明是翟开诚,怎么索寒心也会是夏家堡的总
管?从索寒心阴森的面目,和阴侧侧的口气,分明不像是什么好人,难道夏伯伯
会看不出来?

  金毛吼姜子贞好像是来救青云道长的,峨嵋派青云道长,好像是被囚禁在延
月楼,夏伯伯为什么要囚禁青云道长呢?他意想愈觉得夏家堡,好像隐藏了许多
秘密。他毫无江湖阅历,心中虽觉这夏家堡有些不对,但却想不出其中有什么不
对?

  方才睡下来,本已三更多了,这一辗转反侧,不能入寐,很快就五更天了。

  但听远处传来一、二声鸡鸣,眼看窗纸上也已经隐隐透上一点曙光。一个晚
上都没睡着,这时刻天色已亮,就更不想睡了,索性披衣而起,开了出房门,再
从小旁门走出花圃,但觉晓风吹来,微带轻寒,使人精神为之一爽,他缓步走到
紫藤花架下面,舒展了下双臂,伸着懒腰,又缓缓舒了口气。

  突听身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公子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不多睡一会
呢?」

  范子云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紫玉春花般的脸上含着甜甜的笑容,
俏生生站在面前,不觉微一怔神,忖道:「她一身轻功,可真不弱,到了自己身
后,自己居然会一无所知。」

  他一早起来,心里就盼望能够早些看到紫玉,如今见到她,却又有些腼腆,
没有什么话好说。这是不是昨晚替她解开上衣,抚摸过她的肌肤,从内心产生了
情愫呢?他眼中有了喜色,俊脸无端一红,关切的道:「姑娘昨晚负了伤,该多
休息一会才是。」

  紫玉姑娘剔透玲戏,冰雪聪明,自然可以想得到,他这么早就起来,分明一
晚未睡,看到自己,眼中掩不住的喜色,和脸上无端发热,这种种如何瞒得过她
的眼睛?她粉脸上同时也飞起两朵红云,俯首笑道:「小婢习惯了黎明即起。」

  范子云低声问道:「姑娘已经康复了么?」

  紫玉道:「谢谢你,小婢已经好了,哦,小婢给公子去倒洗脸水。」她在心
理上,也和范子云一样一早就起来,就想早些看到范子云,见了面又羞怯怯的,
借口替他打洗睑水,一阵风般逃进屋去。

  范子云望着她后形,心头有些飘荡,也随着进屋 范子云盥洗完毕,紫玉伺
候着刚吃过早点,只见一名身穿青布长衫的汉子走进院子,垂手在阶前停下来。

  紫玉眼尖、看到青衣汉子,就急步迎到门口,招呼道:「金管事,有什么事
啊?」

  那青衣汉子垂手道:「紫玉姑娘,在下是奉堡王之命请范公子来的。」紫玉
听得脸色微微一变。

  范子云急忙道:「堡王有什么事?」

  金管家:「小的也不知道,公子见了堡主不就知道了。」

  范子云道:「堡主现在哪里?」

  青衣汉子道:「堡主正在练武厅上。」

  范子云道:「好,我这就去。」

  青衣汉子道:「小的带路。」紫玉抬眼望望范子云,脸上隐有焦灼之色。

  从长廊穿行了一重院落,才进入第三进大厅西面的一座练武厅。这时场上正
有二、三十名武土装束的汉子,拳风呼呼,身手十分俐落。边上站着一个五十出
头,五短身材的老者,目光炯炯,注视着他们出拳发掌的姿势,此人自然是教头
无疑。

  范子云跟着金管事绕过场子,朝厅上走去,自然无暇多看。练武厅,地方相
当宽敞,此刻厅前走廊上,放着一把大交椅,坐的正是堡主夏云峰。两边雁翅般
放着八把交椅,空无人坐,但在阶前,却站着四五个人,只要看他们装束,敢情
都是教头身份了。

  范子云跟着金管事从迥廊前,绕到厅前,夏云峰立即含笑道:「贤侄,快过
来。」

  范子云趋到他面前,恭敬的道:「小侄见过夏伯伯。」

  夏云峰伸手拉着范子云的手,要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蔼然笑道:「贤侄你先
坐下来,看他们练,这些是本堡的堡丁,有几个师傅在教他们。」他伸手指指站
在场边的那个五短身材的老者,说道:「那位是任寿大师傅,白鹤门出身,他们
练的是「白鹤拳」,进退迎旋,都是摹仿白鹤姿态。」

  范子云注目看去,那二。三十名壮汉,果然双手倏开倏阖,转身迥旋,灵活
无比。等到一套「白鹤拳」演练完毕,那任师傅朝堡主拱手一礼,回到阶上,他
并未在椅子上坐下来,只是站在一旁,负手而立。

  接着但见一个年约四旬以上的瘦高汉子,走近阶前,朝堡主拱手道:「现在
请堡主校阅刀法。」说完,转过身,走落场去。这时那二、三十个武士,已迅速
的掣出了佩刀,抱胸静立,看到瘦高汉子下场,立即动作划一,举刀为礼。

  夏云峰回头朝范子云道:「这位是禇一飞禇师傅,是北派地趟门的高手,他
教的『地趟刀』……」在他说话之时,禇师傅已经朝武士们打了一个手势,那自
然是演练开始的号令了。

  武士们立即展开刀法,「地趟刀」,顾名思义,是专攻下路的刀法,因此他
们演练时,都是以骑马步和仆步居多,矮着身形,作进退迥旋势,刀法由缓慢,
渐渐加快。起先还看得清他们递出的招式,到了后来,但见一团团雪亮的刀光,
在地上滚来滚去,不见人影,只有二、三十团刀光,进退如一,动作熟练无比。

  范子云看得暗暗赞许,觉得一个堡丁,就有如此身手,可见不是一朝一夕之
功。正在思忖间,二、三十四刀光,候然尽敛,二、三十名武士在这一瞬之间,
已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一个个脸不红,气不喘,抱刀直立。那诸师傅转身朝上,
抱了抱拳,夏云峰朝他颔首说了两个「好」字。

  诸师傅随即回到阶上,和任师傅等四五个人站到一起去。阶上雁翅般放着八
张椅子,明明是为这几个教头设的,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在夏堡主左右坐下来。

  夏云峰朝场中武士抬了抬手,武士们返刀入鞘,迅快的朝两边退开。

  夏云峰一手摸着飘胸黑须,回首含笑道:「贤侄,现在该你来了,你从小就
跟老管家练武,现在让伯伯瞧瞧你练的如何?」

  范子云听说要他当着许多人面前演练,不觉脸上骤然一红,道:「小侄只是
跟老管家练了几手庄稼把式,粗浅得很。」

  「哈哈。」夏云峰大笑一声道:「贤侄这话,是听老管家说的吧,你还不知
道老管家是鹰爪门有数的高手,他教给你的决不会差到哪里去。来,贤侄不用害
羞,在夏伯伯面前,练不好也不要紧,我就是要看看你的底子如何,夏伯伯才好
传你武功。」他伸手一指站在旁边的四五个人,说道:「这几位师傅,都各有专
精,以后贤侄每天都会和他们见面,不妨跟他们多多请教。」

  任寿、禇一飞等人连连抱拳道:「堡主言重。」

  夏云峰道:「他是老夫世侄范子云,还要请诸位师傅多加指点。」范子云朝
他们抱拳为礼。

  任寿等人连忙拱手道:「指点不敢。」

  范子云不得已,只好站起身走上场去,他连长衫都不脱,走到一丈来远,就
在中间站定,朝夏云峰抱拳一礼,说道:「小侄练一套『游身擒拿手』,请诸位
师傅多多指教。」说完就拉开架式,双手五指半屈,把自己练了多年的一套鹰爪
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缓缓演练起来。他紧记师傅的话,不可把跟师傅
学的武功在人向前炫露,因此这一套「游身擒拿手」他只使五成功力。

  要知跟师傅修习的乃县内家正宗内功,他虽然尽力隐藏,不敢炫露,但一个
人已有十成功力,只使五成功力,在一招一式之间,多少总会流露出招式虽尽,
自然而然地使人看了有游刃有余之感。夏云峰看得不住的含笑点头。深力赞许,
就是什寿等人,也看出他年事虽轻,功力已然十分老到。范子云练完了「一百单
八式游身擒拿手」,仍然神色自如,潇洒的站定。任寿、禇一飞等人,立即鼓掌
起来,几位教头这一鼓掌,两旁的武士们也一起跟着纷纷鼓掌。

  范子云朝上面拱手一礼,说道:「小侄练的不好,夏伯伯不要见笑才好。」

  夏云峰一手捋须,含笑道:「贤侄这套游身擒拿手,练的十分纯熟,可见你
着实下过一番苦功,出手发劲,已深得鹰爪门的诀要,夏伯伯还要试你一试。」

  说到这里,回头朝任寿道:「任师傅,你挑两个武士下场,和范贤侄喂上几
招试试。」

  任寿抱拳道:「属下遵命。」

  范子云听夏伯伯的口气,好像是要两个武士和自己较量,心下不由一急,忙
道:「夏伯伯,小侄不成,小侄从没有和人动过手。」

  夏云峰蔼然笑道:「贤侄不用害怕,练武就是学以致用,夏伯伯是看你练的
是这套擒拿手法,少说已有六成功力,所以任师傅找两个人给你喂招,看你是不
是能够应用?贤侄只管放心,夏泊伯不会让你吃亏的。」

  任寿转过身,朝阶上叫道:「萧龙欣、杜龙生。」

  只见左首有人应着:「属下在。」同时走出两名武士,肃身立正。

  任寿道:「堡主要你二人给范公子喂上几招,双手点到为止,出手切不可太
重,知道么?」

  那两名武士一齐躬身道:「属下遵命。」

  夏云峰含笑道:「贤侄,这是喂招,并非正式动手,但他们都曾练过挨打的
功夫,贤侄初次和人动手,毋须顾忌,只管出手,尽量施展好了。」

  范子云究竟是年轻好胜,先前听任寿吩咐两个武士,要他们点到为止,出手
不可太重。夏伯伯却叫自己尽管施展,毋须顾忌,这明明是说这两个武士比自己
强了。心中想着,不觉大是不服,一面朝上面应了声:「小侄省得。」

  那萧龙欣、杜龙生二人并肩走到范子云面前五尺来远,便自停住,一齐恭敬
的抱拳一礼,说道:「范公子多多指教。」

  范子云举目看去,只见这两人都有二十五六岁年纪,不但长得一样高矮,身
子也一样壮健,同样一张紫酱脸,双目炯炯有神,一望便知是整天都在练武场熬
练武功,才会晒成这样的肤色。当下急忙抱拳还礼道:「二位客气了,在下只练
过几年粗浅功夫,要二位指点才好。」

  两人同说「不敢」,左边的萧龙欣道:「小的奉命给公子唱招,公子请赐教
吧。」

  范子云道:「在下从没和人动过手,还是二位先发招的好。」

  站在右边的杜龙生道:「这只怕不太好吧?」

  范子云道:「不要紧的,你们先发招,在下才能想到化解,如果要在下先发
招,在下就不知道该出哪一招才好。」他确实没和人动过手,说的全是实话。萧
龙欣,杜龙生听得不由好笑。

  任寿也早已下了场,他是怕两个武士万一出手稍重,伤着了堡主的侄儿,他
可担待不起,故而站到离范子云不远之处,此时眼看二人只说不练,就接口道:
「范公子既然不肯占先,你们就先发招好了。」

  萧龙欣、杜龙生应了声「是」。

  萧龙欣便亮开招式,使的是一招「百鹤展翅」右手一展,五指上翘。朝范子
云肩头拂来,他出手一招,不敢便得太快,但出手之际。依然有一股疯然疾风,
随掌发出。

  范子云练的「游身擒拿手」,「游身」二字,正是近身搏斗,近身拿敌,自
然也包含着近身避敌的身法,他看到萧龙欣右手直拂肩头,立即侧身避过一尺。

  哪知他才侧身避开萧龙欣的手势,杜龙生也已亮开了架势,身形随着半旋,
口中叫道:「公子小心了。」左手划起,遥出一掌,指风扫向范子云左肋,他出
手当然也不敢太快。范子云左脚忽然朝前跨进,从杜龙生右侧闪过,杜龙生这一
招正好擦身而过,落了个空。

  萧龙欣第一招被他避开,横拂右手,随着变招,身形一转到了范子云身后,
一式「白鹤抓蛇」,五指半屈,抓向范子云后颈,他因第一招被范子云避开,是
因自己发招太慢,所以这第二招出手,就快了许多。他招式才发,范子云好像背
后长着眼睛,身子忽然转了过来,左手一招,虎口正好叉住萧龙欣的手背,往外
推出。

  这时,杜龙生因范子云从他右侧闪过,看他右手推出萧龙欣的一抓,右腕上
抬,右肋自然的成了空门。这机会岂肯放过,左脚疾然斜欺,右肩下倾,使了一
招「展翅探路」,一掌朝范子云肋下拍来。他和萧龙欣心意相同,这一招用的不
敢太猛,但也比前面一招,在速度上加快了不少。

  这动手过招,虽说出手缓慢,当然也不会缓慢到文质彬彬,慢条斯理,只是
使的没有平时那么快而已。其实人还不是你来我往,连接着出手?范子云右手推
出,也使的不快,但萧龙欣的招式用老,一个人不由自主被他推得打了一个转,
连忙向旁跃开。范子云不慌不忙,右肘突然向下一沉,这一沉,手肘正好格在杜
龙生拍来的手掌关节上。杜龙生只觉右腕骤然一麻,心头大惊,同时迅疾后跃。

  范子云在这一招之间,推出萧龙欣,格退杜龙生,直看得坐在阶上的夏云峰
目中异采飞闪,拈须微笑,连连点头。要知这萧龙欣、杜龙生等三十六名武士,
乃是夏家堡精选出来正在接受严格训练的「天龙武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
身极好的武功,所以名字也用「龙」作排行。范子云居然能在两人中间,应付裕
如,自然看得夏云峰大为高兴。

  萧龙欣、杜龙生二人在出手之间,虽然不敢太快、太重,但究是当着堡主之
面,如若表现得太窝囊,岂非有失颜面,同时也可能丢掉「天龙武士」的头衔,
被打了下去。两人此刻一个被推得打了一个转,急急向旁跃开,一个右腕看了一
下,急急后跃,两人自然大不甘心,为了他们的前程也就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希望小小的挫一挫范子云的锐气。

  因此,两人一退即进,身形一闪而至,已然回到了范子云身边,各递一掌,
朝范子云双肩抓落,这番出手,说得上奇快无比。任寿怕他们伤了范子云,看得
脸色不禁微变,正待出手喝阻。真是说时迟,那时快,范子云这回竟不躲不闪,
任由两人袭来,眼看就要沾到肩头衣衫,一个身子忽然转若陀螺,双手疾发,一
下扣住了两人的腕脉。

  萧龙欣、杜龙生同时一惊,急待沉腕收招,已是不及,不约而同沉喝一声,
右足抬处,「魁星踢斗」飞踢出去。范子云没待两人踢到,便双手一抬,五指骤
松,把两人身子飞摔出去一丈来远。这一下直看得任寿微微一怔,接着几个教头
一齐鼓掌喝采,站在两旁的武士也纷纷鼓掌。

  萧龙欣、杜龙生身手也是不弱,飞摔出去的人,随势翻了一个筋斗,就站住
了,两人脸上一红,抱拳道:「范公子高明,小的两人不是对手。」

  范子云连忙抱拳还礼,说道:「在下一时收不住势,多多得罪了。」任寿挥
了挥手,两人立即敛身而退。

  夏云峰面有喜色,哈哈一笑:「贤侄果然不错,他们是堡中一等武士,若论
武功,不在江湖一般武师之下,你能一招之间,把他们拿住摔出,贤侄的武功,
就大有可观了。」说到这里,回头朝任寿笑了笑道:「任师傅,老夫叫你派两个
人上场,你现在相信了,老夫没看走眼吧?」

  任寿躬身陪笑道:「天下武功,只要展露一手,自然逃不过堡主法眼,方才
堡主要属下派出两名武士,属下确实还有些怀疑。」

  夏云峰掀髯大笑,说道:「老夫这侄子,就是我义弟青衫客范大成的贤郎,
虎父无犬子,老夫早就看出他资质好,是练武的上好材料,你们看,他只跟老管
家练了一套『游身擒拿手』就有如此身手,再经老夫亲自加以调教,不出三年,
江湖上就可出一个名满武林的青年高手了。」说完,又是一阵得意的大笑。

  范子云究竟是年纪轻,生性好强,听了夏云峰的话,觉得面上大有光彩,心
头暗暗高兴,回到夏云峰的身边,红着脸道:「夏伯伯谬誉,小侄如何敢当?」

  夏云峰把他拉到身边坐下,含笑道:「贤侄不用太谦,你是青衫客的儿子,
也是夏某的侄子,江湖上自然得有一个响亮的万儿,这不是夏伯伯自己吹嘘,放
眼江湖,九大门派,何足道哉?」

  范子云听得心头一动,想起昨晚九头马索寒心说的话:「峨嵋派何足道哉?
就是九大门派,也未必会在堡主的眼里。」看来夏伯伯真的没把九大门派放在眼
里了。自己听老管家说过,九大门派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可夏伯伯口气之中,
好像对九大门派有着敌意。

  夏云峰回头道:「贤侄,你在想什么心事?」

  范子云道:「没有。」

  夏云峰问道:「老管家可曾教你练过兵刃么?」

  范子云不敢说出师傅教自己的「指剑十三式」,只是摇头道:「没有。」

  夏云峰道:「好,从明天开始,夏伯伯先传你『九宫剑法』。」

  范子云喜道:「谢谢夏伯伯。」

  夏云峰呵呵笑道:「孩子,只要你肯学,夏伯伯会把一身武功都传给你,我
要在三年之内,造就你成为武林中第一青年高手。」说着,站起身,朝任寿、禇
一飞等人颔首道:「好,你们继续练吧。」一面拉着范子云的手说道:「贤侄,
咱们走。」

  任寿、禇一飞等五个教头一齐躬身道:「属下恭送堡主。」

  范子云随着夏云峰回到书房,夏云峰放开他的手,蔼然道:「孩子,这里是
夏伯伯的书房,你随便坐。」一名青衣使女立即替堡主,范子云送上两盏香茗。

  范子云看那使女和如玉差不多的年纪,不知她是真的生了病,还是被翟总管
故意调走了?他想替如玉说情,但又不敢开口。夏云峰走到北首一排书橱前面,
俯身打开下面两扇橱门,取出一柄镶嵌精致的长剑来,关好橱门,直起身,含笑
道:「贤侄,看这柄剑如何?」随着话声,「呛」的一声,抽出一柄狭长长剑,
看去青光眩目,剑身极薄,一望而知是一柄削金断玉的好剑。

  范子云道:「这是夏伯伯用的剑了?」夏云峰称淮南大侠,名满江湖,自然
该有一柄好剑。

  夏云峰还剑入鞘,微微一笑道:「夏伯伯很少用剑,这柄剑是昔年夏伯伯一
位朋友从岭南携带来的,原是一对,一叫青霓,一叫彩虹,这柄就是青霓,剑隐
泛青光,另一柄是彩虹,在太阳底下,剑身隐泛彩色,故以青霓、彩虹为名。剑
锋极为犀利,虽不能切玉断金,但普通刀剑,也一削即断,确是两件利器,夏伯
伯嫌它拿在手里太轻了些,就一直放在橱里,从未用过,此剑入手甚轻,最适宜
初练剑术的人使用,贤侄如果喜欢,夏伯伯就送给你。」

  范子云自然喜欢,他望望夏伯伯,说道:「夏伯伯,这剑一定很名贵了,小
侄……」

  夏云峰大笑道:「孩子,你是夏伯伯唯一的侄子,夏伯伯和你爹比亲兄弟还
亲,你从小夏伯伯就最喜欢你了,一柄剑算得了什么?何况夏伯伯又不用它,你
只管拿去,还和夏伯伯客气什么?」说着,把青霓剑交到范子云的手上。

  范子云满脸高兴,满眼俱是感激之色,喜孜孜的道:「多谢夏伯伯。」他接
过剑,口中哦道:「夏伯伯,那柄彩虹剑呢?可否让小侄瞧瞧?」

  夏云峰道:「彩虹剑昔年小女吵着要,夏伯伯给了小女。」

  范子云道:「小侄听家母说过,夏伯伯膝下有一位姐姐,长小侄三岁,小侄
来了几天,还没见过夏姐姐呢。」

  夏云峰口中轻轻「唉」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

  范子云见他不说,也就不敢多问。

  夏云峰走近书桌,从抽屉中取出一本薄薄手抄本,朝范子云招招手,说道:
「贤侄,你过来,这是九宫门的『九宫剑谱抄本』,这套剑法,使剑之时,脚踏
九宫,是初学剑法的人,最好的步法。上面有口诀。图解,也有阐释的文字,讲
解的十分详尽,你先拿回去把口诀背熟了,如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来找夏伯伯好
了。」

  拿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随即接着道:「因为夏伯伯时常不在家,你只要
领悟了诀要,自己就可以依图练习了。」说着,随手翻开书页,指着口诀,逐句
解释了一遍,问道:「贤侄懂了么?」

  范子云跟师傅练过「指剑十三式」,虽是以指代剑,但剑法的道理,他自然
一听就懂,这就点点头道:「小侄懂。」夏云峰听得大为高兴,一面夸奖着他,
一面又和他说了许多运剑和运劲的诀窍。范子云—一记在心里,他自幼就和爹离
开,没有父亲,夏伯伯对他视若子侄,亲若慈父,使他心头极为感动。

  中午,夏云峰留他在书房一同用过午膳,他才带着青霓剑和「九宫剑谱」,
喜孜孜的告辞出来回到宾舍,回转东院,就看到紫玉一个人站在花架前面,似在
等人。紫玉看到他,脸上不禁飞起两片红晕,急忙迎了上来,幽怨的道:「范公
子回来了,小婢给你担心死了。」

  范子云道:「姑娘担心什么?」

  紫玉俯首道:「小婢怕昨晚的事,给堡主知道了。」

  范子云笑道:「这怎么会呢?哦,你吃过了饭么?」他举步往里行去。

  紫玉转过身去,跟在他身后低低说:「公子没有回来,小婢怎敢先吃?」

  范子云笑道:「我在夏伯伯书房里已经吃过了,你快进去吃吧。」

  紫玉道:「不要紧。」

  她关切的问道:「范公子去了老半天,在做什么呢?」

  范子云道:「是在练武厅里。」

  紫玉听到「练武厅」三字好像很感兴趣,睁大眼睛,偏首道:「堡中的人,
未奉堡主之命,不得擅入练武厅一步,据小婢想来,练武厅上,一定有人在练什
么秘密武功了,不知是些什么人?」她是在试探他的口气。

  范子云道:「练武的好像是堡中一等武士,有三十几个人。」

  紫玉点头道:「那一定是天龙武士了,不知教他们武功的又是些什么人?」

  范子云道:「教头一共有五个,我只知道一个叫任寿,一个叫禇一飞。」

  紫玉轻哼道:「灰鹤任寿,断魂刀禇一飞。」

  范子云道:「你认识他们?」

  紫玉微微摇头道:「不认识,小婢只听人说过,这两人是黑道中的败类。」

  范子云惊异的道:「他们会是黑道中人?」

  紫玉道:「那任寿就是白鹤门的叛徒,据说白鹤门正在到处找他,敢情他在
江湖上站不住脚了,才投到堡中来的。」

  范子云望着她,心头暗暗生疑,问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紫玉嫣然一笑道:「小婢不是说过,小婢的出身来历,目前还不能告诉公子
么?」她这一笑,就像百合开放,很娇,很美。

  范子云看得不禁一呆,连连点头道:「好,在下不问就是了。」

  紫玉转身道:「小婢给公子倒茶去。」翩然往后行去,一会工夫,双手便端
着一盏茶进来,放到几上,目光一瞥,望了范子云腰间佩剑一眼,问道:「公子
这柄剑,小婢好像没有见过。」

  范子云道:「这是伯伯刚才送给我的。」

  紫玉斜瞄着他,说道:「公子的剑法一定很好,大概是堡主请公子到练武厅
去,是要看看你的剑法了。」

  范子云笑道:「我没练过剑,但你也说对了一半,夏伯伯是要看看我的拳脚
功夫,还有两个武士都被我摔了出去。」

  紫玉不信的道:「天龙武士会被公子摔出去?」

  范子云大笑道:「怎么?你不信?哈,你真把范某看成了雏儿。」

  「小婢不敢。」紫玉忽然似有所悟,粉脸一红,俯首道:「昨天,小婢说的
话,公子听到了,还望公子恕小婢出言无状。」

  范子云笑了笑道:「在下只是说着玩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多谢公子。」紫玉欠身一礼,忽然低声道:「公子昨晚一夜未睡,这时该
去休息一会了,今晚还有事呢。」

  范子云霍然道:「今晚有什么事?」

  紫玉神秘一笑道:「公子到时自知。」说罢,俏生生退了出去。

  范子云昨晚一夜未睡,确也感到有些疲倦,走入房中,随手掩上房门,就在
榻上盘膝坐定,缓缓调息行功,渐入忘我之境。休息了良久,忽闻「剥落」扣指
之声,接着紫玉在门外娇声叫道:「范公子,你该醒一醒,快要用晚膳了。」范
子云睁开眼来,果然发现窗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就一跃下床,开门出去。

  紫玉已经端着一盆脸水,站在门外伺候了。范子云洗了把脸,走出起居室,
紫玉已在室中点起灯烛。一名青衣汉子提着食盒进来,紫玉接过食盒,青衣汉子
便自退去,紫玉取出菜肴,在桌上摆好,又装了一碗饭,欠身道:「公子请用膳
了。」

  范子云在椅上坐下,一手端起饭碗,忍不住抬目问道:「姑娘,你说今晚有
事,到底是什么事」

  紫玉嫣然笑道:「食不语,公子只管用饭,到了适当时候,小婢自然会告诉
你的。」

  范子云道:「你真会卖关子。」

  紫玉竖起一根纤纤玉指,低笑道:「这叫做天机不可泄漏。」范子云只好不
问,匆匆吃罢,紫玉绞了一把热面巾送上,又替他冲了茗盏,才收拾过碗筷退了
出去。

  范子云知道她是到后面吃饭的,只不知她说的今晚有事,究竟是什么事情,
这就一面喝着茶,坐在起居室等她。果然过了不多一会,紫玉轻盈的走入,悄声
道:「公子现在还可以稍事休息,待会过了初更,小婢自会来叫你的。」

  范子云问道:「姑娘究竟何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紫玉道:「公子到时自知,现在不用多问,小婢告退。」说罢,飘然往后进
而去。

  范子云只觉紫玉言词闪烁,行动神秘,不知葫芦里卖些什么药?但他相信紫
玉不是坏人,决不会坑自己,她说初更时分,会来叫自己,自然不会假的了。当
下也就回转房中,虚掩房门,一口吹熄灯火,一个人在椅上坐下,静静的等候着
初更的来临。

  等人,本是一件使人心焦的事儿,何况他的心中,又有着一个疑团,急于想
知道今晚究竟有什么事?因此更觉时间过得慢了。好在距离初更的时间,并不太
远,半个时辰过去,就是初更了。听,围墙外面,更夫不是正在打着初更么?

  范子云心中暗道:「该是时候了。」正待开门出去。

  只听门上有人轻轻弹了一下,响起紫玉的声音,低低的道:「范公子,咱们
可以走了。」

  范子云开门出去,只见紫玉脸上又戴了那张面具,发包黑布,身上也换了紧
扣劲装,腰间插一柄短剑,完全是夜行人的装束。他看到她这身密扣劲装,不禁
想起昨晚替她宽衣解扣的事儿,心头也随着狂跳起来,呼吸急促,低低的问道:
「姑娘,咱们究竟要去哪里,你现在总可以说了。」

  紫玉在黑暗之中,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低声笑道:「小婢带你到一个地
方,去见一个人,这样够了吧?」

  「见一个人?」范子云问道:「那是什么人?」

  紫玉依然故作神秘,掩掩嘴,低笑道:「公子只要随小婢去,到了那里,自
会知道。」她不待范子云再问,低声道:「公子可知道小婢为什么要选在初更去
么?」

  范子云道:「姑娘不说,在下如何会知道呢?」

  紫玉悄声道:「那是一般夜行人,大都要在二更以后才会出动,因为那时已
是更深人静,不易泄露行藏,本堡戒备森严,过了二更,各处都有值巡的武士,
初更因为时间尚早,巡逻的人较少。」

  范子云道:「原来如此。」

  紫玉道:「所以咱们这时候去,只要避开几处岗位,就不会被人发现,但出
了咱们东院,公子千万不可和小婢说话,一切看小婢的手势行动,不可有误。」

  范子云点点头道:「在下省得。」

  紫玉道:「好,那你就快些走了。」话声一落,倏地转身往外掠去,她如今
可不像平日那么俏生生的款步而行,一掠之势,居然轻快得有如一阵轻风一般,
悄无声息,就飘了出去。范子云心头疑团未释,少年好强,岂肯落后,同样跟着
一个箭步,飞掠出去。

  紫玉连头也没回,掠出院中,就双足一点,刷的一声,一道娇小的人影,像
乳燕掠波,一下纵上墙头,飞身而下,她走的依然是昨晚的老路,掠下那条长街
去了。范子云自然不敢怠慢,跟踪飞越围墙,落到长街之中,举目看去,紫玉一
条人影,已在三丈开外,当下略一提气,飞身跟了上去。

  紫玉回头一看,范子云追了上来,立即展开轻功,加快奔行,但任你如何加
快身法,范子云依然蓝衫飘忽,不徐不疾的跟在她身后,始终不曾落后半步。紫
玉心头暗暗惊异,忖道:「自己使的『飞云出岫』身法,听师傅说,武林中如论
轻功,当推咱们华山派第一了,范公子年纪不大,但这份轻功,似乎还在自己之
上。」

  不觉脚下一停,回头轻笑道:「范公子果然深藏不露,好俊的轻功啊。」

  范子云心中暗道:「我轻功若是不好,昨晚还能把你救出来么?」但这话可
没有说出来,只是笑了笑道:「姑娘夸奖了。」

  紫玉悄声道:「到了,小婢先上去。」身形一旋,倏地飞扑而起纵上墙头,
身子迅快伏下,目光略为扫射,就朝身后打了个手势,翩然往下落地。

  范子云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心头难免忐忑不安,看了她的手势,急忙一提
真气,越过围墙,飘落院中,举目看去,只见紫玉已经闪到一条长廊之上,以抱
柱作掩护,露出半个身子,朝自己招手,范子云立即跟了过去。

  紫玉行动十分小心,不时以背贴壁,悄悄转过边廊,从一道腰门,进入另一
座院落,她在掩近腰门之时,右手似乎抬动了一下。范子云跟着闪到门口,才知
道门内站着一名武士装束的汉子,丁立不动,敢情已被她梅花针定了穴道,这就
轻捷的问了进去。

  这座院子,共有三排三间房屋,此时靠东首的窗户,还有灯光。紫玉好像对
这里极为熟悉,悄然从西首走廊行去,绕过正屋,后面有一个小天井,又有三间
房屋,黝黑不见灯光。紫玉走近东首一间门口,抽出短剑,悄悄削断铁锁,朝范
子云招招手。

  范子云拣到她身边,紫玉悄声道:「公子快进去吧。」

  范子云迟疑的道:「这是什么地方?」

  紫玉轻「唉」一声道:「你不用多问,快进去吧,到了里面不就知道了么?
咱们时间不多,救人要快,犹豫不得。」

  「救人?」范子云一头雾水,脚下还有些趑趄。

  紫玉在他背后轻笑道:「多情的公子爷,快进去吧。」一手轻轻推开木门,
一手在他肩背上轻轻推了一把,范子云身不由己的往屋中跨入。

  屋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黑暗之中,响起了一个稚嫩而畏缩的少女声音,
颤声问道:「是……什么……人……」

  范子云目能夜视,他进入暗室,略为闭目,再睁开眼来,屋中的情形,已可
清晰看到。这是一间不太宽敞的房屋,除了进来的一扇木门,四面都没有窗户,
难怪暗得不透天光了。屋中除了一张木床之外,没有桌凳,空荡荡的,什么也没
有,木床上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少女,一脸惊慌之色。这少女你当是谁?她,正
是前几天在东院伺候的使女如玉。

  范子云不觉一怔,轻咦道:「如玉,是你。」

  如玉在这样黝黑的屋中,当然看不到范子云,但她耳朵相当敏锐,一下就听
出范子云的声音来了,身躯微震,惊喜的道:「你……是范公子?」

  范子云真想不到如玉会被关在这样黑暗的小屋之中,一面点头道:「我是听
说你病了,特地来看看你的。」

  如玉听的十分感动,不禁流下泪来,说道:「多谢范公子,小婢很好,公子
快些走吧……」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之中,带着十分惶恐。

  只听门口有人小声道:「公子还不知道,如玉并非生什么病,她是被严刑逼
供,拷打得遍体鳞伤,被囚禁在这里的。」

  「严刑逼供?」范子云惊异的道:「是什么人把你囚禁在这里的?」

  如玉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心头又急又怕,颤声问道:「门外是什么人?」

  范子云道:「那是紫玉,你不用害伯,快说,究竟是什么人把你拷打成这个
样子的?」

  如玉流着泪,咽声道:「没有人,范公子,你快走吧。」

  「不……」范子云激动的道:「我要你说出来,我会去告诉夏伯伯的。」

  如玉急道:「求求你,范公子,你还是快点走的好,小婢………就是死了,
也会终生感激你的,你快走吧……」

  紫玉道:「公子,咱们是救人来的,门外铁锁,被我用剑削断,你不救她出
去,如玉真的会没有命了。」

  范子云道:「对,如玉,我是来救你的,你快跟我出去。」

  如玉咽声道:「不成,小婢不能走,公子盛情,小婢会永远记在心里,这生
不能报答你,来世也会报答你的,这里不可久留,求求你快些走的好。」

  范子云道:「他们为什么拷打你呢?你总该告诉我吧?」

  如玉道:「是翟总管问小婢老管家临终时说了什么话,小婢没有说……」

  范子云愤然道:「是为了老管家的事,他把你拷打成这样,走,我带你见夏
伯伯去。」

  门口紫玉接口道:「公子,没有用的,你今晚不把她救出去,她死定了。」

  范子云一时没了主意,为难的道:「把她救到哪里去呢?」

  紫玉轻笑道:「小婢若是没有想好退路,怎会冒冒失失的把公子带到这里来
呢?公子只管把她救出去,小婢自有道理。」

  范子云道:「好,如玉,那就快走吧。」

  紫王道:「如玉妹被打得遍体鳞伤,寸步难行,救人救到底,你只有背她出
去,才能离开这里。」

  范子云毅然道:「好,如玉,我背你出去再说。」

  如玉颤声道:「范公子,你不用管小婢了……」

  范子云不再多说,走上去,低低的道:「如玉,别怕,我非要把你救出去不
可。」说着,伸手去扶如玉臂膀。哪知伸手一握,如玉低低的「啊」了一声,似
是触到了她创痛之处。

  范子云赶忙放手,切齿道:「翟总管好毒辣的手段。」他只好蹲下身说道:
「如玉,你快伏到我背上,让我背你出去,这件事,我决不能袖手。」

  如玉幽幽的道:「这样岂不折煞小婢了?」她还有些畏缩,不敢伏上来。

  只听紫玉在外催道:「公子,快些走了,好像有人来了呢。」

  范子云点点头,催道:「如玉,快伏上来,惊动了人,就走不成了。」如玉
再也顾不得伤痛和内心羞涩,依言伏了上去。

  范子云直起身,觉得如玉一个身子又软又轻,行动上还并无多大妨碍,这就
闪身掠到门口,朝紫玉问道:「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吧?」

  紫玉轻笑道:「小婢不说有人来了,你们说个没完哩。」

  范子云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们走吧。」

  紫玉道:「公子想把如玉带回东院去么?」

  范子云道:「我想还是先把她带回东院去的好,明天我去见夏伯伯……」

  紫玉道:「我的公子爷,这办法行不通的。」

  范子云道:「为什么?」

  紫玉道:「小婢一时也说不清,公子请快随小婢来。」说罢,当先悄悄往外
行去。

  范子云背着如玉,跟在紫玉身后,悄悄而行,心头却紧张得怦怦乱跳,幸好
没有惊动院中的人。两条人影一先一后,越出围墙,依然回到了那条长街,紫玉
一言不发,只是迅快的朝北奔行。朝北,正是往花园去的方向。

  范子云心中暗暗动疑,忍不住一提真气,掠上一步,低声问道:「这是到后
花园去了。」

  紫玉想不到范子云背上背着一个人,依然和自己走得寸步不离,心里暗自忖
道:「莫非范公子投到夏家堡来,也是另有目的,以他的轻功而言,足可说已有
一流的身手了,一个老管家怎会调教得出来?心念转动,不觉回首看了他一眼,
低声道:「公子不用多问,到了地头,小婢自会告诉你的。」

  两人虽在说话,脚下可并没稍停,不大工夫,便已到了长街尽头,紫玉身形
一停,左手轻轻往后一摆,示意范子云稍待,她先上去看看。范子云自然懂得,
立即刹住了身形。紫玉更不待慢,双足一点,人已凌空飞起,扑上墙头目光朝下
面迅快扫射一遍,看看并无动静,才回身朝范子云打了个手势,翩然往下飞落。

  范子云跟着双足一顿,往墙上纵身而上,他因自己背上背着一个如玉,连自
己也不知道能否纵得上这堵两支高的围墙,因此在纵起之时,先深深的吸口气,
然后劲运双足,用力一顿,伏身纵起。哪知他这一顿大以用力,一个人就像穿云
之箭,「嗖」的一声,一下凌空直上,差不多就拔起三丈多高。人到半空,连他
自己也不禁为之一怔,急忙沉气下降,飘落地面。

  紫玉早已站在园中的一棵大树下,隐住身形等他,看他一下纵起三丈多高,
心中更证实了,暗想:「范公子果然身怀绝技。」急忙朝他招了招手。范子云刚
奔到树下,还未站定,突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传了过来,但见六道人影分别由
附近隐蔽之处,窜了出去。

  只听有人叱喝一声:「点子只有两个,快围住他们。」

  「糟糕。」就在此时,但见紫玉皓腕扬处,撒出一蓬「梅花针」,窜到身边
的三人,立时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范子云背上背着人,自然更不待慢,身形一侧,左手挥手一掌,朝扑到面前
的黑影拍去。他虽然从无和人动手的经验,但这侧身发掌,正是师博教他的「迥
身八掌」之一,掌势出手,带起一道强烈的旋风,飞卷而出。那汉子连人影都未
看清,口中闷哼一声,一个人就像稻草人一般,「呼」的一声,应手震飞出去七
八尺远。

  紫玉看他出手一掌,就把人震出去老远,一双美目不由得一亮,闪着欣喜的
异彩。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剩下两个汉子眼看自己六人,一转眼就倒下了四个,
不由得慌张失措,欺来的人,急急往后跃退。紫玉怎么肯让他们逃脱,口中低声
道:「公子快向西北方向先行,小婢收拾了他们,立即赶来。」话声出口,双足
一点,人如飞燕穿林,朝一名汉子身后追去,人还未到,扬手又是一蓬梅花针射
过去。

  那汉子已经掠出去两支开外,脚下一绊,扑倒地上,另一个汉子因紫玉向他
追去,业已逃出三丈多,心头一怕,一路狂奔,口中没命地吹起哨子。紫玉就怕
他惊动园中的人,听他吹起哨子,又恨又急,追扑过去的人,突然纤手扬处,把
握在掌中的一柄短剑脱手掷出,朝他背后飞射过去。

  那汉子竹哨堪堪吹起,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号,短剑贯胸,倒地死去。紫玉
跟踪掠到,收起短剑,一路急掠,追了上去。就因那汉子吹了两声竹哨,黑夜之
间,哨声可以传出去甚远,其他地方的值岗堡丁,也立即如响斯应,吹哨传警,
一时但听远处哨声大作,互相传递。

  紫玉追上范子云,低声道:「他们以哨声传递消息,很快就会有人赶到出事
地点,也很快会一路搜索下来,小婢设法去把他们引开,公子可由此一路往西北
方向奔去……」

  范子云急道:「往西北方去,那是什么地方?」

  紫玉道:「从这里去,不过半里光景,看到一道三丈高的围墙,挡住去路,
那就是慈云庵,以公子的轻功,自然难不倒你,只要越过围墙,就安全了。」

  范子云问道:「把如玉送到庵中就好了?」

  紫玉点头道:「正是,公子不可耽搁,离庵之后,再向北行,就是园外了,
你可绕着围墙向东,即是东院,到了东院,即使被人发现,也可以说听到哨声才
出来看看的,那就不妨事了。」

  范子云望望她,关心的问道:「你呢?」

  紫玉嫣然一笑道:「小婢地理较熟,不会被他们发现的。」刚说到这里,只
听得一阵哨音,由远而近。

  紫玉催道:「公子快走,小婢这就去把他们引开。」身形一闪,纵身扑起。

  范子云自然也不敢耽搁,也急急长身掠起,依着紫玉所说,一路往西北方向
飞掠。这时哨音传递,此起彼落,整座花园,已在一片沸腾之中。

  范子云已在奔掠之间,突听有人沉喝一声:「什么人,还不给我站住?」一
道人影,嘶然有声,在身前泻落!只要看他泻落时的身法,快若陨星,此人一身
武功,就十分高强。

  范子云无暇和他纠缠,身形丝毫不停,左手随着朝前挥去。那人因范子云奔
来之势极速,不觉后迟半步,沉笑道:「来得好。」右臂一横,竖掌随即迎击而
出,这一招,一来一往,双方势道均极快速,但听「啪」的一声,手掌甫接,那
汉子忽然闷哼一声,一个人居然应掌飞起,摔了出去。

  范子云从没和人交过手,今晚两次出手,都把来人震飞出去,心头不禁又惊
又喜,暗道:「师傅教自己的「迥身八掌」,果然管用得很。」他把对方震飞出
去,脚下仍然毫不稍停,继续往西北方向奔行,但这一瞬间,他忽然感觉不对。

  方才到处哨声传递,此起彼落,十分热闹,这一会工夫哨声忽然停了下来,
就显得有万籁俱寂之感。哨声到处传递,听得固然心神紧张,惊慌失措。但哨声
一停止,花园中就显得份外阴暗,沉寂如死,树林之间,烟景迷离,黑影幢幢,
更使人觉得草木皆兵,自己有已被围起来的感觉。

  范子云哪敢耽搁,只是不住的提吸真气,放腿急奔,这是他从小在山上跑惯
了的好处,给他在轻功上扎下极佳的基础,后来跟随师傅练习内功,内功精进,
轻功自然也随着精进。此时一经提吸真气,一道人影有如浮云掠空,去势之速,
就算有人追踪,也无人能及。半里远近,自然很快就到达了,前面不远,果然矗
立着一堵三丈高的巍峨砖墙,望去黑黝黝宛若一座死城。

  「总算至到了。」范子云暗暗吁了口气,回头看去,差幸没人追来,当下哪
还犹豫,立即一吸气,纵身扑起,越过围墙,飘然落到地面。

  围墙里面,是一座很大的庭院,院中种植了很多花树,打扫得极为干净,中
间一片苍茸细草,一条石板路,通往迎面一座宅院。那宅院前面,是几级石阶,
阶上双扉紧闭,不见有一丝灯光,不闻一丝人声。使人感觉出这座宅院,似乎笼
罩着森沉之气。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里大概就是慈云庵了。」紫玉去了这么久,一直不见
跟来,他无暇多等,自己只要把如玉送到慈云庵就没事了。这就举步循着石板路
走去,到得阶前,果然看到门额上悬了一方不太大的横匾,白底黑字,写着「慈
云庵」三字。

  范子云吸了一口气,举步跨上石阶,正待举手去叩门上的铜环。突觉疾风飒
然,飘欺近身,连人影还没看清,两支森寒的长剑,奇快无比,一左一右,搁在
自己肩头。范子云虽没对敌经验,但师傅教他的武功,他可练得十分纯熟,心头
方自一惊,右手抬处,青虹乍现,但听「呛」「呛」两声,已把对方两支长剑一
齐荡开。

  他这一招,意思方动,剑势已出,比对方两人出手更快,硬把架在肩头的长
剑给封了出去,那两人根本没看清范子云是如何出手的,一招之间,居然把他们
连人带剑震了出去,口中不觉惊「啊」出声!不,等她们退出去数步之后,才发
觉自己手上的长剑,已被人家削断。

  范子云一招把两人逼退,听到惊「啊」之声,又尖又脆,分明是两个女子。

  不觉回身看去,他目能夜视,双方相距不远,这一注目,看清偷袭自己的果
然是两个青衣女子。他还未开口,左边一个柳眉一挑,叱道:「狂徒,你是什么
人,敢夜闯慈云庵,到这里来撒野?」

  范子云急忙回剑入鞘,抱抱拳道:「二位姑娘歇怒,在下是求见宝庵当家师
太来的。」

  右首一个少女哼道:「你简直胡说八道,到这里来求见当家师太,真是见你
的大头鬼。」

  左首一个气鼓鼓的道:「你擅闯禁地,还削断我们两人的宝剑,大概是不想
活了?」

  范子云一怔,望望两人手中,果然只剩了两柄断剑,心中微感歉意,陪笑拱
手:「二位姑娘恕罪,方才实是二位出手太快,在下为了自卫,一时收手不及,
不想削断了两位的宝剑,在下深感惶恐,还望二位姑娘见谅,给在下通报一声,
就说范子云专诚求见当家师太……」

  就在此时,那两扇庵门呀然开启,走出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老婆子,问道:
「秋月、秋桂,你们和什么人争吵?」说话声中,目光朝范子云望来。

  左首的秋月忙道:「何姥姥,是这狂徒,闯了进来,还削断了小婢两人的宝
剑。」

  那青衣老婆子摇摇手道:「不用说了,你们两个老喜欢对人家动刀动剑的,
这位相公也不像是什么坏人,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也不先问问清楚人家来意,
就冒冒失失的出手。」

  右首秋桂道:「他分明不是什么好人,半夜里,背着一个女的,到处乱闯,
看到咱们门上有「慈云庵」三个字,才说要见当家师太。」

  何姥姥道:「你们不用说了,还是让老婆子来问问他。」说到这里,目光一
抬,朝范子云问道:「这位相公怎会到这里来的?」

  范子云抱了抱拳,说道:「老婆婆请了,在下跑了不少路,才找到这里,确
是求宝庵当家师太来的。」

  何姥姥老脸微沉,说道:「相公可知慈云庵是夏家堡禁地,擅闯慈云庵,罪
该处死么?」

  范子云一呆道:「这个在下倒不知道。」

  何姥姥道:「老身问你的话,你要老实回答,还有活命的机会,说,你到慈
云庵来,究是何事?」

  范子云正容道:「在下真是专诚求见宝庵当家师太来的。」

  何姥姥凝声道:「慈云庵没有当家师太。」

  「这里没有当家师太?」范子云听得不禁一怔,说道:「老婆婆,在下想请
教一声,宝庵有哪一位可以作主,在下请求一见。」

  何姥姥还没有说话,只听里面传出一个娇脆,也很温柔的声音问道:「何姥
姥,外面是什么人?」随着但见门内出现了两盏纱灯,由两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女
婢,腰佩双剑,一左一右,持灯而行。两人身后,是一个一身素衣,面垂黑纱的
女子。

  何姥姥慌忙欠着身道:「老身该死,惊动了姑娘。」

  秋月、秋桂跟着单膝一屈,齐声道:「小婢见过小姐。」尼庵里居然会有小
姐。

  素衣姑娘莲步细碎,跨出庵门,就站定下来,一双目光透过黑纱,直注到范
子云身上,问道:「这人是谁?」

  何姥姥道:「老身听他自称范子云……」

  秋月、秋桂抢着道:「启禀小姐,小婢两柄长剑都被他削断了。」

  素衣姑娘目光一抬,又望了范子云一眼,徐徐说道:「何姥姥,他背上背的
女子,好像伤势很重,要他进去,先看看她的伤势,再问不迟。」她举止娴雅而
安详,话声一落,当先转身朝里行去。

  何姥姥脸上微有异色,口中应了一声「是」,回头道:「范相公,我家姑娘
叫你进去,你随老身来吧。」说罢,跟随素衣姑娘身后,往门中走去。

  范子云跟着走入庵门,里面又是一个大天井,越过天井,迎面阶上,一排三
间佛堂。中间一个神龛,供的是一尊两尺许高的白玉观音大士佛像。范子云随着
素衣姑娘和何姥姥身后,进入佛堂。何姥姥回身道:「范相公可以把你背上的人
放下来了。」

  范子云依言缓缓蹲下身去。把如玉放到地上道:「如玉,你觉得还好么?」

  如玉伏在他背上。早已昏过去,这时才悠悠地醒转,委顿的坐在地上喘息:
「多谢公子……小婢……还好……」

  紫衣姑娘看得暗暗奇怪,听二人口气,他们分明是主仆,举手摸了一下脸上
的面纱,问道:「她好象伤得很重,是什么么人把她打伤的?」

  范子云依然穿着一件长衫,只是把下摆卷了起来,如今放下如玉之后,也把
卷起的长衫放了下来,就没有方才的狼狈,也就显得斯文康洒多了,他朝素衣姑
娘抱拳作了个长揖,说道:「回姑娘的话,她是如玉,原是夏家堡的使女,是被
翟总管严刑拷打成。」

  何姥姥嘿然道:「丫头使女犯了错,家法责打,也是常有的事。范相公冒了
生命救她,这是为了什么?」范子云少年英俊,如玉娇稚如花,心中已经有些明
白,这分明是两人有了暖味之事,被人发觉,如玉才会遭受总管的毒打。她本来
对范子云有几分好感,这回却完全成了鄙视,因为他不是正人君子,只是一个淫
偎的债薄少年而已。

  范子云自然听得出来,俊脸一红,抱拳道:「老婆婆误会了,在下是因如玉
为了在下之事,遭受冤屈,严刑拷打,在下不得不冒险把她救出来……」

  素衣姑娘轻唉一声道:「不管怎样,伤得很重,先替她服了药再说。」接着
吩咐道:「秋月、秋桂,你们先扶她进去,上了药,再给他服药。」

  素衣姑娘看了范子云腰间悬挂的青霓剑一眼,问道:「范相公,你这柄剑是
从哪来的?」

  范子云答道:「是夏堡主赠与在下的。」

  何姥姥说道:「我家姑娘问你话,你最好说实话。」

  范子云听得微有怒意,暗道:「这老婆子一再叫自己说实话,难道自己说的
都不是实话了?」心中这一有气,脸色不禁为之一沉,哼道:「老婆婆认为在下
一直是在撒谎了,范子云虽然初出江湖,却从未说过半句谎言,也没有理由要在
姑娘和老婆婆面前说谎。」他正因从未走过江湖,才会忍不住人家一言半语,就
耍起性子来了。

  何姥姥听得不由一怔,素衣姑娘一摆手,说道:「何姥姥,你别打岔,让他
说咯。」

  何姥姥道:「好,老身不打岔,范相公,你说吧,你如何认识夏堡主的?」

  范子云道:「夏堡主是我世伯,他和家父有八拜之交,在下为了找寻家父,
才到夏家堡来的。」

  何姥姥这回相信了,点点头道:「这么说,你是青衫客范二爷的公子了。」

  范子云道:「老婆婆说的正是家父。」

  何姥姥望了素衣姑娘一眼,问道:「那么如玉姑娘如何会被屈打成伤呢?」

  素衣姑娘自然很想知道如玉被拷打的事,只是她是姑娘家,有些话,她不好
意思问出口来。

  范子云不好隐瞒,就把自己奉母命前来投奔夏伯伯,老管家突然死去,那时
只有如下一人在场,崔总和为了逼问老管家可有遗言,因此把如玉拷打成伤。大
略说了一遍。

  何姥姥问道:「范相公怎知如玉被拷打的呢?」这话问得很对,夏家堡房屋
甚多,拷打如玉,逼问口供,范子云决不会知道。

  范子云道:「在下是听紫玉说的,她是接替如玉,派到东院去的使女。」

  何姥姥道:「那么范相公怎么又会找到慈云庵来的?」

  范子云道:「也是紫玉说的,她今晚领在下到囚禁如玉的地方,救出如玉,
还告诉在下,只要把如玉送到慈云庵,就有救了。」

  何姥姥哼了一声道:「这丫头知道的很多。」

  素衣姑娘问道:「她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范子云道:「没有了。」

  素衣姑娘道:「好,你把如玉留在慈云庵吧。」

  范子云拱拱手道:「多谢姑娘,在下那就告辞了。」

  素衣姑娘道:「慢点。」

  范子云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素衣姑娘道:「今晚之事,相公不可对人泄漏只字。」

  范子云道:「在下自当谨记。」

  素衣姑娘回头道:「此时园中必然警戒森严,只要出了围墙就会被人发现,
何姥姥,你送范相公从后面出去吧。」

  何姥姥点点头:「范相公,你随老身来吧。」范子云朝素衣姑娘拱了拱手,
就随着何姥姥身后,往外行去。

  出了正殿,何姥姥绕过迥廊,转向后进,一面回头问道:「范相公,堡主对
你还好么?」

  范子云道:「夏伯伯对我很好。」

  何姥姥笑着道:「那你今晚所做的事,要是堡主知道了,他会十分震怒。」

  范子云惶然道:「这……」

  何姥姥笑道:「别怕,我家小姐既然收留了如玉,自然不会告诉堡主的。」

  范子云问道:「你家小姐和堡主很熟么?」

  何姥姥嗤的笑道:「我家的小姐就是堡主的小姐,怎会和堡主不熟?」

  范子云听得一惊,低啊道:「她就是玉容姐姐?」

  何姥姥回头道:「范相公知道我家小姐的闺名?」

  范子云道:「在下曾听家母说过。」

  何姥姥点点头道:「这就是了,我家夫人在的时候,范大娘曾来过一次,那
年是我家小姐周岁,唉,算来快十八个年头了,范相公今年几岁了。」

  范子云道:「十六。」

  何姥姥道:「你比我家小姐小了三岁,但一身功力却俊得很。」

  范子云道:「何姥姥夸奖了,何姥姥也练过武么?」

  「没有。」何姥姥道:「老身从前是伺候夫人的,夫人过世之后,就跟着小
姐,从来没练过武功。」

  范子云道:「那么何姥姥怎么看出在下武功好呢?」

  何姥姥笑道:「跟着小姐的四个丫头,都有一身功夫,尤其是秋月、秋桂那
两个丫头,一柄剑就是堡里的武士,也不是她们对手,但方才范相公一招之间,
就削断了她们的长剑,范相公的武功,不是胜过她们很多么?」

  范子云笑道:「那是夏伯伯送我的青霓剑锋利,才削断了她们的兵刃。」

  何姥姥口中「哦」了一声,即转过身来,望着范子云问道:「青霓剑?就是
和彩虹剑一对的宝剑么?」

  范子云道:「是的,在下昨天听夏伯伯说过,那是夏伯伯的朋友从岭南携来
的。」

  「唔。」何姥姥口中哈了一声,连连点头道:「这就是了,唉,堡主眼光总
算不错。」

  范子云道:「何姥姥,你说什么?」

  何姥姥一脸俱是喜色,笑吟吟的道:「到了,范相公从这堵墙出去,已是花
园外面了,虽然还是夏家堡,但园外平常很少有人巡夜,你住在东边,可循围墙
绕过去,到了东院,再翻墙进去,就是东院了。」原来这一路行来,已经到了慈
云庵后面,这里有一片空地,迎面就是一堵高墙。

  范子云道:「多谢何姥姥。」

  「不用谢。」何姥姥一脸关切,叮咛道:「范相公一路小心。」

  范子云拱拱手道:「多谢关照,在下走了。」说完,双足一点,纵上墙头,
再一点足,飞落墙外,那是一片荒芜的草地,接连着远处起伏的山岗。[/font][/size]

[[i]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44 编辑 [/i]]

ovxingov 2007-9-12 11:54

[size=4][font=宋体]             第七章  酒中下毒

  旭日初升,道路两旁青草上,宿露未干。屈一怪蓬着一头鸟巢似的乱发,肋
下拄一支铁拐,走一步,就发出「笃」的一声重响,他走在夏家堡前面一条十里
长的石板路,正朝夏家堡走来。

  他如今是夏家堡的总教头,今天,正是到差来的。

  一个月有三千两银子的俸金,这可以说是练武的人,最高的报酬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屈一怪确实感到精神爽朗,走起路来也特别轻松,就
在他要走近夏家堡门前一片广场之时,突然间,大门敞开,走出四名一身青衣堡
丁朝两边闪开,垂手恭立。屈一怪心下暗暗一怔,忖道:「自己还没到门口,他
们就打开正门,迎接我来了,看来这总教头真还风光得很。」

  就在他思索之际,只见从大门缓步走出一行人来。为首一人一身道装,黑须
飘胸,正是峨嵋青云道长,接着便是峨嵋名宿紫面神娄树棠、金毛吼姜子贞、流
星樊同和娄树棠的门人吕秀。紧跟着这一行人后面走出来的,则是堡主夏云峰和
九头鸟索寒心。

  屈一怪看到青云道长等人,立即很快闪到路旁,心中暗暗忖道:「据自己得
到的消息,是紫面神娄树棠应夏云峰之邀,进人夏家堡,从此就杳无音讯,适值
青云道长来到金陵,得知娄树棠失踪,就专程赶来夏家堡,探询师兄下落,结果
也为夏家堡所软禁。

  接着是姜子贞、樊同夜探夏家堡,复为所擒,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擒下了峨嵋
的人,明眼人一看即知是夏家堡设计好的预谋,其中说不定有着什么样的企图,
以夏云峰的为人,城府极深,自然知道擒虎容易纵虎难的道理,岂肯轻易把他们
放了?」

  青云道长、娄树棠等人已在大门前站停下来,对夏云峰、索寒心再三拦阻,
不让再送。夏云峰、索寒心也一一同诸人道别,宾主之间,看去似乎十分融洽。

  青云道长一行人别过夏堡主。飘然而云,夏云峰、索寒心依然站在门口,脸
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目送众人远去。

  青云道长走后,屈一怪拄着铁拐,往前走去。夏云峰一眼看到屈一怪。不觉
喜逐颜开,呵呵一笑,迎了上来,说道:「总教头果然信人。兄弟已经恭候多时
了。」

  屈一怪脸上十分感激,连忙拱手道:「屈某江湖落拓之人,得蒙堡主不以残
废见弃,委以重任,屈某心感知遇,故而一早即来投效,怎敢有劳堡主迎进,教
屈某如何敢当?」

  夏云峰看他一脸感恩了色,心中甚是得意,双手紧握屈一怪的双手,大声笑
道:「屈老哥不必客气,以屈老哥一身绝艺,到敝堡来屈就总教头职务,已经十
分委屈了,兄弟以万分诚敬之心,欢迎屈老哥,今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说到这里,接着道:「来来,兄弟给二位引见,这位是本堡总管索寒心,这
位就是本堡新任总教头屈一怪,二位多多亲近亲近。」

  索寒心立即趋上一步,双手抱拳,说道:「兄弟久闻屈老哥的大名,幸会得
很。」

  屈一怪也抱着拳,呵呵笑道:「索总管好说,兄弟落拓江湖,草莽之人,若
非蒙堡主慧眼识人,委以重任,只是一名要饭的化子而已,倒是索总管的大名,
屈某闻名久矣。」

  索寒心笑笑道:「屈老哥太客气了,江湖上多少奇人异士,莫不隐迹风尘,
不求闻达,屈老哥肯惠然光临,屈就总教头,辅佐堡主,正是本堡之幸,今后还
要屈老哥多多指教。」

  屈一怪爽朗的笑道:「屈某初来,一切全仗总管提携才是。」

  夏云峰对屈一怪的举动,表示十分满意,呵呵一笑道:「你们二人都不用客
气,屈老哥新来,快请到里面再谈。」

  屈一怪拱拱手道:「堡主请。」夏云峰也不再客气,当先走在前面。

  屈一怪和索寒心互相谦让,还是由屈一怪走在前面,索寒心随后相陪,大家
由大门进入二门,再由长廊转入夏堡主的书房。分宾主落座,一名青衣使女替二
人送上香茗。

  夏云峰含笑起身,从书桌上取过来一个红色封袋,朝屈一怪说道:「总教头
初来,兄弟为了聊表敬意,这里是一万八千两银子银票一纸,屈老哥六个月的俸
银,先请屈老哥笑纳。」说罢,从红封袋中抽出一张银票,上面赫然写着纹银一
万八千两等字,他让屈一怪过之后,依然放入红封袋中,双手递到屈一怪面前。

  屈一怪一生从未看到过这许多银子的银票。目光之中巾不禁露出贪婪之色,
脸上又惊又喜,伸出了手,一时不知去接好,还是不接的好?五根又粗又黑的手
指,以他这般功力的人,居然起了一轻微的颤抖,抬起头,望着夏云峰,嗫嚅的
道:「堡主,这……这许多银子,叫属……属…属下如何好收?」看到银子,改
口称「属下」了,他这付见钱眼开的模样,装作得真像。

  夏云峰看在眼里,笑容可掬的道:「总教头只管收下,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快不可客气了。」

  屈一怪终于接了过去,神情激动道:「无功不受禄,属下还未替堡主做事,
怎好……」

  「哈哈。」夏云峰仰首敞笑一声道:「总教头不是已到职了么?这些俸银,
本是你应得之数,兄弟不过先付给你罢了,区区之数,何足挂齿,江湖上道义为
重,多说就俗气了,兄弟之意,只不过暂时委屈屈兄,担任总教头职务,若有机
缘,还当借重屈老哥呢。」

  屈一怪手里拿着红封袋,感激的道:「堡主言重,堡主知遇之恩,对属下山
高水深,只要用得着属下之处,敢不肝脑涂地,以报万一。」

  夏云峰点头道:「老夫昨晚一见屈老哥就知是忠义之士,有范教头这番话,
老夫就放心了。」

  索寒心道:「兄弟今朝听堡主说起昨晚屈老哥大显身手,可未曾目睹其盛,
不知屈老哥是哪一门派出身的?」这话自然是夏云峰叫他他问的了。

  屈一怪微微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兄弟出身鹰爪门,少年被逐,三十年
来,兄弟从未向人提过。」夏家堡收容的大都是白道叛徒。黑道败举。他说出鹰
爪门逐徒,自然可信,不然以他这身功夫,怎会在江湖上默默无闻?

  夏云峰掀须笑道:「这就是了,老夫昨晚看你使的,正是鹰爪门的手法。」

  屈一怪笑了笑,抱拳道:「不瞒堡主说,属下自从师门见逐,就远走关外,
另行投在长白派门下,只是从小练的武功,习惯成自然,有时还会在无意中使出
来,逃不过堡主法眼。」他心存感恩图报,所以对夏云峰毫不隐瞒,全都说出来
了。这就是说他一向都在关外,无怪中原武林,没有人知道他屈一怪三字了。

  夏云峰微笑道:「这么说,总教头屈一怪三字,大概不是原来的姓名了?」

  他还有些不大放心。

  屈一怪苦笑了笑道:「堡主圣明,属下原来的名宇,确非一怪二字,这是到
了关外才改的名,如今算来已有三十多年了,屈一怪三字,也就成了属下的真姓
实名,再也不会更改了。」

  夏云峰听得不住的点头,一面持须问道:「总教头和老夫义弟的老管家范义
很熟么?」

  屈一怪道:「这事说来话长,属下当年未去关外之前,潦倒江湖,曾在金陵
蒙范老管家资助过,后来才知道他还是鹰爪门的前辈。前些日子,曾渡口遇上,
依稀相识,始知他是送一位公子前来投奔堡主的。在路上曾有一批不长眼睛的毛
贼,企图暗算老管家,给属下教训了一顿,唉,这也不能算是报答昔年之恩,昨
晚路过,想进来看看老管家,不道却遇上了堡主,属下真是不胜荣幸之至。」

  夏云峰听屈一怪说完,黯然道:「总似可知范老管家已经过世了么?」

  「什么?」屈一怪身躯猛然一震,张目问道:「堡主是说老管家过世了?」

  夏云峰神色一黯,点点头道:「是的,老管家已经上了年纪,也许这趟长途
跋涉,鞍马劳累,到了本堡,过没几天,就中风去世了。」

  屈一怪环眼之中,不觉隐有泪光,急忙拱手道:「属下请求堡主,不知范老
管家停枢何处?可否容属下前往一拜?」其实他早已知道翟总管护送老管家的灵
柩回去,但却故作不知,表示范子云并没有告诉他了。

  夏云峰道:「范老管家的灵枢,已由本堡另一总管护送回去了。」

  屈一怪轻喟一声道:「老管家大恩,屈某今生今世是无法报答的了。」说到
这里,忽然单膝一屈,朝夏云峰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堡主仁人,让老管家入
土为安,请受属下一拜,也算聊报老管家的大恩。」

  夏云峰连忙站起身来,伸手去扶,说道:「总教头快快不可多礼,快请坐下
好谈,老夫这也是应该的。」屈一怪回到椅上坐下。

  如今夏云峰对屈一怪的来龙去脉,全弄清楚了,他对屈—怪的为人,也有了
初步认识。他年轻时可能做错了某一件事,致为师门所不容,他年轻气盛,落魄
江湖,心有不甘,于是改名远走关外,另投名师。此人昔年虽见逐师门,但生性
耿直,要使他感恩图报,倒是个忠心不二的人。只是从他口气中听出,此人是颇
有正气感,如果一旦发现……不过这也不足虑,自己对他早已有了安排。夏云峰
想到得意之处,不觉脸上微有笑容。

  索寒心看看天色,适时起立,含笑道:「时间差不多了,堡主总教头请到西
花厅去吧。」他生成一副皮笑肉不笑模样,虽然在笑,总使人有阴沉之感。

  夏云峰点点头,站起身道:「好,总教头今天新来,老夫略备水酒,算是替
你洗尘……」

  屈一怪感激的站起身,连连拱手:「属下初来,寸功未立,堡主如此厚爱,
属下如何敢当?」

  夏云峰蔼然一笑道:「总教头毋须客气,这是老夫对总教头略表敬意,再说
本堡还有几位教头,以后都是总教头辖下,要总教头多加督导,大家初次见面,
也可算是联欢吧。」

  屈一怪谦恭的道:「既然堡主吩咐,属下敢不从?」当下仍由夏云峰领先,
大家出了书房,一路往西花厅而来。

  西花厅,即西院,和范子云的东院遥遥相对,出了月洞门,眼前一片花圃,
依墙一座假山,比围墙还高。花厅一排五间,中间打通成一间敞厅,画廊雕栏,
曲槛临风,别有一番豪华气象。花厅上此时早已有四个人坐在那里,一眼看到堡
主驾到,一齐站了起来。

  夏云峰含笑点头,引着屈一怪走入花厅,然后摆摆手,道:「大家请坐。」

  他自己居中站定,把屈一怪让到左上首一个位子,屈一怪再三谦让,才一起
落坐。

  夏云峰含笑道:「四位教头,老夫给你们引见本堡新任总教头,就是这位屈
一怪屈老哥。」接着指着四人,逐一介绍,灰鹤任寿、断魂刀诸一飞、草上飞孙
国彪、天马马全义。

  四人一齐抱拳道:「属下见过总教头,以后还要总教头多多指教。」屈一怪
铁拐拄地,连连拱手,惶恐道:「四位老哥好说,兄弟蒙堡主不弃,滥竿充数,
今后全仗四位老哥时加鞭策,同时协力,才能稍报堡主于万一。」

  夏云峰对屈一怪口口声声感恩图报,自然是极为满意,呵呵一笑:「好了,
大家今后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气,大家快请坐吧。」这时花厅右首,已有两名
青衣使女摆好杯盏,陆续送上酒菜。索寒心起身道:「堡主请入席了。」

  夏云峰含笑起身,一抬手道:「总教头今天初来,该请上坐。」这是堡主器
重总教头。

  屈一怪拄着铁拐,连连躬身道:「这个属下如何敢当?」

  索寒心道:「总教头,你是初来,虽非宾客,但今天这席酒,是堡主替总教
头接风,你理该上坐,再客气,岂不见外了?」

  屈一怪是个爽直的人,这就朝夏堡主拱手:「属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拄
着铁拐,在上首宾位入席。夏云峰坐了主位,索寒心和四名教头依次入坐。在左
右作陪。两名青衣使女子执银壶,替大家面前斟满了酒。

  夏云峰当先端起桌上酒杯,朝屈一怪道:「本堡能聘到屈老哥担任总教头,
可说深庆得人,总教头这一杯酒。算中老夫略表敬意,老夫先干了」说罢一饮而
尽。

  屈一怪双手举杯,惶恐的道:「堡主言重,属下得能追随堡主,是属下遇到
了明主,属下理该敬堡主才对。」同样举杯就唇,一饮而干。两名使女立即手捧
银壶,替两人面前斟满了酒。

  索寒心随着起立,举杯道:「属下这杯酒,是敬堡主深庆得人,敬总教头荣
任之喜。」一口喝干了杯中之酒。夏云峰呵呵一笑,和屈一怪同时喝干了酒。接
着是任寿等四位教头,也—一敬酒。

  夏云峰得到屈一怪这么一个武功高强又肯为己用的人,心里确实深庆得人,
高兴非凡,杯到酒干,兴致甚好。屈一怪落拓江湖几十年,如今一跃当上了总教
头,怀中又塞了一张一万八干两的银票,也是踌躇满志,意兴飞扬,露出了粗豪
的本色,毫无半点戒心,同样的杯到酒干,来者不拒。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更
是暗喜,只是和大家洪声谈笑。

  桌上珍馐杂陈,大家开怀畅饮,酒至半酣,索寒心喝完一杯酒,站在他身侧
的使女,正好壶中已空,回身退下,另一个使女立即过来替他斟满了酒。索寒心
起身道:「堡主,属下再敬你一杯。」先敬堡主,正是为轮下来敬总教头作伏笔
也。

  夏云峰心中会意,呵呵一笑道:「好,今晚咱们就喝个痛快。」果然和他对
干了一杯。这时退下去的使女,已经手捧银壶,走了过来。索寒心有意无意的看
了她一眼,那使女低下头,替索寒心面前空杯斟酒。

  索寒心故意目光一抬,说道:「你也不看看,总教头面前酒杯已空,怎么先
替我斟起酒,还不快过去替总教头斟满?」那使女娇应一声,索寒心斟满之后,
又替屈一怪杯中斟满了酒。

  索寒心极自然的举杯道:「总教头原来是海量,古人说得好,酒逢知己干杯
少,来,兄弟再敬你三杯。」他这杯酒,和屈一怪原是同一壶中斟出来的,自然
不会引起屈一怪的疑心。

  其实屈一怪生性粗豪,根本不在意这些,闻言大笑道:「总管说的是,一杯
杯的喝,太闷气了,三杯一起喝才有意思。」

  于是两人连干了三杯,那随后送酒来的使女只好站在屈一怪身旁,替他斟满
了三杯。索寒心那边,只好由另一个使女侍酒。接着灰鹤任寿、断魂刀锗一飞、
草上飞孙国彪、天马马全也依次向屈一怪敬酒,同样每人三杯。

  屈一怪在饮酒上,是个直性子,这种人容易交朋友,他又竭力的想结交眼前
这些朋友,何况他本来就是海量,因此来者不拒,不过一会工夫,那使女手中的
一壶酒,又已喝尽。这壶酒,除了上来之初,替索寒心斟过一杯之外,如今都倒
进了屈一怪的肚里。

  先前夏云峰看屈一怪和索寒心对喝之时,脸上还有些戒备神色,后来看他一
壶酒都喝了下去,心头顿时大定,只是手拈着长须,脸含微笑,看他们拼酒。就
在此时,突听屈一怪口中「啊」了一声,虎的站了起来。夏云峰暗暗吃惊,急忙
离座,假意问道:「总教头怎么了?」

  屈一怪一支铁拐就放在他坐椅背后,但他并未去拿,只是单足拄地,屹然如
金鸡独立,鬓发如戟,眼中布满了红丝,双手摸额,说道:「属……属下……头
好……疼……」他还不疑有他。

  索寒心暗暗朝夏云峰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已经差不多了一面皮笑向不笑说
道:「总教头大概酒喝得太猛了。」

  「不……不……对……」屈一怪口齿渐渐不清,身子晃动,柱地左脚,摇摆
不停,随着一个踉跄,冲出去两三步之多,还是给他站住了。口中忽然发出怪笑
一声,举手一掌,朝他身前一张紫檀木雕花椅上劈落,但听「咯」的一声,一把
檀木交椅,竟被他这一掌成粉碎。

  试想檀木交椅,何等结实,一个人掌力再强,顶多把椅子劈得四分五裂,已
是了得,他这一掌,居然把檀木交椅劈成粉碎,这分功力,岂不骇人?这下连堡
主夏云峰都不禁看得耸然动容。任寿、锗一飞、孙国彪、马全义四人,一齐看得
脸色大变,不约而同身形疾退一步,正待各掣腰间兵刃。

  索寒心急忙摇手道:「总教头喝醉了,不碍事。」

  屈一怪似是神志渐失,一掌劈碎椅子,口中又发一阵得意的怪笑,笑得声震
屋瓦。他究竟右足已残,一只左脚站立不稳,就在笑声中,脚下又是一个踉跄,
朝前跌扑下去。不,他这下翻出去七八尺远,忽然双手抱头,像竖蜻蜓一般,头
下脚上,倒立起来。敢情他此刻头痛如裂,身子倒竖,在地上乱转。

  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暗道:「他果然没有说谎,练的是关外长白派的「倒
卓功」。」这一想,对屈一怪的来历,也就深信不疑。这「倒卓功」,乃是长白
派与天下武林所有内功,完全大异其趣,据说长白派的「倒卓功」,传自西域,
逆气倒行,不惧点穴。倒卓,是谓丁倒卓立,候册醉中诗「烂醉归来驴失脚,破
靴指天冠倒卓」是也。

  夏云峰、索寒心和任寿等四位教头,还有吓得花容失色的两名青衣使女,大
家都站得远远的,看着在地上倒竖乱转的屈一怪,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好像在看
他变戏法一般。花厅上这一阵工夫,竟然静得坠针可闻,没有一丝声音。

  有的,那就是逐地乱转的屈一怪,衣带鼓风,发出来的呼呼轻啸,人就像陀
螺一般,愈转愈快,那是药性发作了。屈一怪虽已失去了神志,但他体内精纯的
内功并未丝毫消失,此刻正在自动的和药性搏斗。才会使他有如此奇特的行动,
这样足足转了一刻工夫之久,陀螺终于缓缓慢下来了。不,屈一怪一个人砰然一
声,摔倒下去,扑卧地上,就一动不动了。

  夏云峰关切的望望索寒心,问道:「索总管……」

  索寒心深沉一笑,挥挥右手,朝两名青衣使女吩咐道:「总教头酒后疲乏,
你们扶他去宾舍休息去吧。」

  两名使女唯唯应是,双双走了过去,搀扶起屈一怪,出了花厅往宾舍而去,
任寿等四名教头也随着一齐辞出。

  夏云峰急急问道:「索总管,屈一怪何时可以醒来?」

  索寒心道:「他功力深厚,方才服了「迷迭散」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
内力耗损甚多,大概要睡到明天,才会清醒过来。」原来方才那壶酒内,他暗中
放下了「迷迭散」。

  「迷迭散」是岭南温家的独门秘方,岭南温家在江湖上也以迷香闻名海内。
「迷迭散」的主要药物叫做迷迭香,据说是魏文帝从西域移植来的,香气芬芳,
毒性甚烈,温家配制的「迷迭散」可以使人迷失本性,受人奴役,而武功不失,
是迷药中唯一中了迷,依然会和常人一般,看不出丝毫异处的一种害人奇药,岭
南温家把「迷迭散」视作异宝,据说每钱要卖到千两纹银以上。

  夏云峰微微一笑,说道:「如此就好。」

  索寒心深沉的道:「堡主真的相信他说的话么?」

  夏云峰道:「怎么?你还怀疑他的来意?」

  索寒心嘿然道:「正是。」

  夏云峰笑了笑道:「就算他是有企图来的,但服下了「迷迭散」,还有什么
作用?」

  索寒心发出一声森冷的笑声,说道:「他虽已服下『迷迭散』,但他所为何
来?有什么羽党?咱们总该弄清楚才是。」

  夏云峰惊然道:「索总管说得极是。」

  夜色已深,范子云今天很清静的过了一天。师傅叫他不可轻举妄动,免得引
起夏伯伯的疑心,他整整一天都没有出过东院一步。没有事,就取出夏伯伯给他
的「九宫剑谱」来看。他练的是「指剑十三式」,虽是以指代剑,但剑法的诀窍
他懂。

  何况「九宫剑谱」注解的十分详细,上面还有夏伯伯的朱批,对一招一式,
都说得很详尽。因此有很多招式,他都能融会于心,尤其九宫步法,游走穿行,
变化复杂,使他看得津津有味,一整天,都消磨在这本剑谱上。

  晚餐之后,他很早就熄灯睡了,此时他已经酣然进入了睡乡。忽地他在睡梦
中依稀听到窗外有人弹指的声音,一个练武的人,虽在睡梦中,依然会保持着相
当的警觉。范子云自幼练武,又经名师学艺,内功已有相当火候,声音入耳,自
然很快就警觉了,他心头暗暗一惊,立即翻身坐起,轻悄的一跃下床飘近窗口,
低声问道:「什么人?」

  窗外那人低低的道:「是我,你快出来。」

  范子云本来还当是师傅,此时听那人声音不像师傅,心下不禁起疑,问道:
「你是什么人?」窗外那人没有再作声。

  范子云心中疑窦更甚,一手抓起青霓剑,打开窗子,身形一耸,穿窗而出,
举目四顾,但觉微风拂面,星斗在天,看不到半个人影,心中更觉纳罕,瞥见远
处花影间正有一条人影,朝他招了扬手,就倏然飞起,疾如飞隼,朝墙外飞去。

  范子云不知这人是谁,不知他找自己何事?但他有了前面两晚的经验,心知
必然又是潜入夏家堡来的夜行人无异。他心中正惦记着那个冒充紫玉的姑娘,不
知是谁,心知此人夜入夏家堡,必然和那负伤的假紫玉是一路的人,自己正好问
问他假紫玉的下落,心念这一动,立即猛一吸气,双足点动,飞身追了过去,等
他越过围墙,那人已在十二三丈之外,看到范子云追出,一声不作,就转身飞掠
而去。

  范子云既然追出来了,自然不肯轻易放弃,立即长身追去,虽已出了东院围
墙,但还是夏家堡之中,前面那人,似是对夏家堡的地形极熟,又抢先了一步,
因此虽是一前一后,追逐奔行,依然没有追得上他。前面那人身法极快,时隐时
现,所经之处,都是僻静之处,一路上竟然没遇到巡夜的堡丁,一会儿工夫,就
出了夏家堡,那人奔行更快,范子云也不住的提吸真气,施展轻功,往前急起直
追。

  两人越奔越快,也越迫越远,眼看快要追上,前面那人忽然身形一闪,朝一
片树林中投入。范子云追到林前,忽然脚下一停,心中暗道:「师傅说过,江湖
上有一句话,叫做「遇林莫入」,是因为树林隐秘,容易中人暗算,这人把自己
引到此地,又忽然闪入林去,莫非有什么埋伏不成,自己可不能上他的当。」

  心中这一想,就在林前站停下来,大声说道:「朋友您把在下引来,究竟有
何见教?就请出来明说好了。」说完,等了半晌,林内黑沉沉的没人回答。

  范子云又道:「在下和朋友素不相识,深更半夜,把在下引来此地,不是和
在下开玩笑吧?」

  「嗤。」有人在林内发出极轻的笑声,接着树林子左首,轻悄悄闪出一个人
影,说道:「范公子,我在这里。」这下声音说得较响,听来很娇,很脆,显然
是个女子。

  范子云急忙转过身去,看的不禁一怔。原来月光之下,俏生上站着一个紫衣
女郎,这女郎看去不过十六七岁,生得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清新
娇美,她眉梢眼角间,还掩不住稚气,但使人有明亮的感觉。她,他从未见过,
此刻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范子云,正在掩口轻笑。

  范子云望着她,问道:「刚才是姑娘引在下来的了?」

  紫衣女郎浅浅的道:「不是我,你说是谁?」

  范子云道:「姑娘是什么人?」

  紫衣女郎抿一笑道:「你听不出我的声音来吗?」

  范子云道:「在下听不出来。」

  紫衣女郎眨眨眼睛,又道:「那你就猜猜看?」

  范子云道:「姑娘不说,在下如何猜得出来?」

  紫衣女郎俏生生的走前一步,昂首说道:「你仔细瞧瞧,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

  范子云目能夜视,早就看得很清楚了,这时她逼近跟前,看着她嫩脸匀红,
一付娇憨模样,心头怦然跳动,一面微微摇头道:「在下觉得姑娘眼生的很,好
像没见过。」

  「啊哟,真是个木头人。」紫衣女郎轻轻跺了下小剑靴,展齿一笑,说道:
「好吧,我叫商小雯,商是商量的商,大小的小,要是雨字下面一个文字,你听
清楚了吧?」她口齿清脆,说得很快,但听来十分悦耳。

  范子云抱抱拳道:「原来是商姑娘。」

  商小委噗呼一笑,欠欠身道:「原来是范公子。」

  范子云觉得她很顽皮,不觉笑了,笑得很开心,问道:「姑娘找我不知有什
么事?」

  「当然有事。」商小斐道:「老实告诉你,我是大白星君的化身,特地下凡
来救你的。」

  范子云道:「姑娘别开玩笑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商小雯道:「你认为我是和你开玩笑的?」

  范子云看她一本正经的说着,心中觉得奇怪,问道:「难道姑娘不是在和在
下开玩笑么?」

  商小雯道:「我才不是呢?人家巴巴的赶了二三十里路远,谁是来和你开玩
笑的?这玩笑有什么好开的?」

  范子云道:「那么姑娘究竟是为什么把我引来此地的呢?」

  商小雯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是为了救你呀。」

  「救我?」范子云道:「姑娘是说在下有什么危险,姑娘才来救我的了?」

  商小雯点头道:「就是咯,你若是没有危险,太白星君会来救你么?」

  范子云笑了笑道:「那么姑娘倒说说看,在下究竟有什么危险?」

  商小雯道:「老管家临终的时候,叫你离开夏家堡,到金陵去,你为什么不
走呢?」

  范子云听得一怔,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商小雯道:「我还知道,他要你到金陵盛记镖局去找盛锦堂盛老镖头,对不
对啊?」

  范子云目光盯着她,问道:「你究竟是谁?」

  商小雯展齿笑道:「我是太白星君的化身咯。」她这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
牙齿,很妩媚,也很调皮。

  范子云道:「我们说正经话好不?」

  「我说的本来就是正经话咯。」商小雯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范子云道:「你说吧。」

  商小雯走上一步,低低的道:「你师傅不是投到夏家堡去当总教头了么?」

  范子云心中暗暗奇怪,这位商姑娘不知是什么人,她好像又自己事情,知道
得很多,一面故意问道:「我师傅?我没有师傅。

  「你骗谁?」商小雯披披嘴道:「那屈一怪不是你师傅?我明明听你叫他师
傅,这还会错?」

  范子云道:「姑娘……」

  商小雯不待她说下去,即抢着道:「你等我说完了以后再说好不?我要告诉
你的,就是有关你师傅的事。」

  范子云问道:「我师傅有什么事?」

  「你现在不是承认了?」商小雯得意的一笑,接着一本正经的道:「你师傅
今天到职中午夏堡主给他接风,在酒里不知放了什么药……」

  「你说什么?」范子云听得心头猛然一震,急着问道:「他们在酒中下了什
么?」

  商小雯掠掠鬓发,说道:「下了什么药,我可不知道,不过一定是很猛烈的
药。」

  范子云道:「你怎么知道的。」

  商小雯道:「你忘了我是太白星君的化身。」

  范子云道:「你知道我师傅后来怎样了?」

  商小雯道:「他喝下那一壶酒之后,就一掌劈碎了一把椅子接着身子倒竖,
在地上乱转。」身子倒竖,在地上乱转?

  范子云凛然道:「对了,那一定是毒药,你知道是谁下的毒么?」

  商小雯摇摇头道:「不知道。」

  「多谢姑娘见告。」范子云朝商小雯略一抱拳,转身欲走。

  商小雯道:「你要到哪里去?」

  范子云道:「在下要赶回去。」

  商小雯失色道:「你不能回去。」

  范子云道:「在下为什么不能回去?我要去问夏伯伯,谁下的毒,害死了我
师傅?」

  商小雯道:「你这人也真是的,谁说你师傅死了?」

  范子云愤怒的道:「我师傅喝了一壶毒酒在地上乱转,就是毒性发作了。」

  「你听我说呀。」商小雯急得直跺脚,说道:「后来你师傅倒在地上,夏堡
主要人把他扶到宾舍去休息,听说明天早上就可以醒过来,怎么会死?」

  范子云松了口气道:「那就不是毒药了。」

  「谁说毒药来着?」商小雯道:「不过他们一定有什么阴谋。」

  范子云道:「他们有什么阴谋?」

  商小雯道:「这我倒不知道,但你不能再在夏家堡待下去了。」她刚说到这
里,树林内忽然闪进一条人影,距离两人,不过五六丈远近,但因来人恍如一缕
轻烟,来得无声无息,所以两人依然一无所觉。

  范子云道:「为什么?」

  商小雯道:「你难道忘了老管家要你去金陵盛记镖局么?」

  范子云道:「我没有忘记。」

  商小雯甜甜一笑道:「这就是了,我今晚把你引出来,就是要约你到金陵去
的。」

  范子云道:「不,我非赶回去不可。」

  商小雯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在下相信。」范子云道:「但在下非回去不可。」

  商小雯气道:「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大概你是想做夏家堡
的女婿,才这般舍不得走。」说完跺跺脚要走,但又回过头来,说道:「以后我
再也不会来找你了。」转身疾奔而去。

  范子云望着她纤小的人影,摇摇头,同样转过身,依然朝夏家堡方向奔去。

  商小雯掠出去十几丈远,忽然又停住身形,转过身来,她以为范子云还站在
那里,哪知范子云早就走了。这下她好似遭受很大的委屈,一跺脚,正待回身,
突听身后有人叫道:「姑娘慢点走。」

  商小雯一怔,侧脸看去,只见从林间缓步走出一个高大人影。这人身穿天蓝
缎袍,方面长须,目光炯炯有神,他虽然走得不快,却有一股慑人的威势。商小
雯见到此人,心头暗暗吃惊,但故意横了他一眼问道:「是你在和我说话么?」

  蓝袍老者脸含微笑,说道:「不错,老夫想和姑娘说几句话。」这几句话,
他已经走到商小雯面前,脚下便自停住。

  商小雯暗暗戒备,一面冷声道:「你是什么人?我又不认识你,有什么好说
的?」

  蓝袍老者一手捋须,微微一笑道:「老夫夏云峰,姑娘总知道吧?」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

  夏云峰依然含笑道:「方才走的范子云,你不是和他很熟么?」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

  夏云峰敞笑一声道:「你和他不熟,会约他到这里来么?」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你就是这几句话,现在说完了吧?」说完,转身欲
走。

  夏云峰道:「老夫要问的话,还没完,姑娘自信走得了?」

  商小雯显然有些着急,冷冷的道:「你要怎样?」

  夏云峰轻咬一声,一手依然持着他垂胸的黑须,徐徐说道:「老夫并无为难
你之意,只要你实话实说,回答老夫,老夫就可放你回去。」

  商小雯道:「你要问什么?」

  夏云峰目若寒星,注在她脸上,徐徐说道:「你先说说,你是从哪来的?」

  商小雯嘻的一笑道:「我叫小仙女,仙女自然是天上来的。」

  夏云峰睑色一沉,哼道:「小姑娘,你在老夫面前,这般胡扯,只怕不会有
便宜的。」

  商小雯道:「那你叫我怎么说呢?」

  夏云峰冷然道:「实话实说。」

  商小雯答道:「好,你问吧。」

  夏云峰冷厉的目光紧紧迫注着商小雯,问道:「你就是潜入夏家堡,假冒紫
玉姑娘,救走如玉的那人了?」

  商小雯连连摇头道:「不是,那不是我。」

  夏云峰通问道:「不是你,是谁?」

  商小雯道:「不是我,就是不是我,我怎么晓得是谁呢?」

  夏云峰道:「好,那么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商小雯道:「我叫小雯。」

  夏云峰道:「你没有姓?」

  商小雯道:「我师傅只叫我小雯,他老人家没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

  夏云峰道:「你师傅又是谁呢?」

  商小雯眨眨眼睛道:「师傅就是师傅咯,我从小就叫他师傅,师傅没告诉我
他是谁,我怎么知道师傅是谁?」

  夏云峰问道:「那你师傅呢?」

  商小雯随手一指,说道:「师傅要我在这里等他,大概也快来了。」

  夏云峰道:「你如何认识老夫侄子的?」[/font][/size]

[[i]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46 编辑 [/i]]

欢欢 2007-9-24 23:39

[size=4][font=宋体]             第八章  闭眼丐婆

  「他……」商小雯一张粉脸忽然红了起来,腼腆的道:「他不认识我,我也
不认识他,是我师傅要我把他引出来的。」

  夏云峰道:「把他引出来有什么事?」 

  商小雯道:「你不是都听见了么?」

  夏云峰道:「老夫要你说出来。」

  商小雯道:「我师傅要他到金陵去呀。」

  夏云峰道:「去金陵作甚?」

  商小雯道:「去盛记镖局,好打听他爹的下落呀。」

  夏云峰口中「唔」了一声,向道:「还有呢?」

  商小雯看他没有起疑,心中暗暗放下了一块石头,忖道:「原来自己前面所
说的话,他统统都没有听到。」一面摇摇头道:「没有了。」

  夏云峰道:「你没有欺骗老夫?」

  商小雯道:「我为什么要欺骗你呢?人家好心把他引出来,他还不肯听呢?

  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她故意装出很生气的样子。

  夏云峰道:「好,你既然没骗老夫,那乖乖的跟老夫到夏家堡去。」

  商小雯暗暗吃惊,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到夏家堡去?」

  夏云峰沉笑道:「没有为什么,老夫只是要你去作几天客。」

  商小雯道:「我不去。」她早就觑好了退路,话声出口,身子忽然一缩,奇
快无比的往后倒纵出去。这一纵少说也有一丈四五尺远近,然后一个转身,拔腿
飞奔。

  她后纵之时,夏云峰明明没动,她旋身飞掠,眼前明明没有人影。可是就在
她掠到五丈开外之时,面前忽然多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夏云峰就已经站在她身前
一丈多远处。

  「嘿嘿,你在老夫面前,如何逃得出去?」

  夏云峰的笑声,具有一种无形的震力,商小雯大吃一惊,不但耳朵被震得嗡
嗡直响,而且连头脑都被震得有些发昏。与其束手就擒,自然得尽力一拼,商小
雯倏地从身边拔出一柄短剑,剑光一闪,朝夏云峰刺去。

  以她的武功,当然刺不到夏云峰,但就在此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及时的
喝道:「徒儿不得无礼。」话声起自大路旁一棵高大树荫之下,也正是夏云峰的
身后。

  夏云峰心头不禁一震,急忙转过身去,但见距自已四五丈远处的一棵大树底
下,坐着一个一头白发的老叫化婆。夏云峰目光如炬,一眼就看清那老叫化婆脸
长如驴,闭着双眼,只露一线,看去似睁非睁,似闭非闭,她身边斜放着一支八
尺长的打狗棒,在星月之下,碧光莹莹,甚是夺目。夏云峰一眼看到她那根碧油
油的打狗棒,心头猛然一震。

  老叫化婆歉然道:「是夏堡主么?真是抱歉,小徒多有开罪之处,还望堡主
原谅才好。」

  商小雯心头暗道:「真是活见你的鬼,谁是你的徒儿来了?」但这话只是心
里想着,可没说出口来,因为她已看到夏云峰见了老化婆,脚下显得有些踟蹰,
这是说他见了老化婆,似乎有忌惮之意。

  果然,她判断得没错,只见夏云峰口中「哦」了一声,连忙抱拳道:「在下
还当是谁,原是神丐婆婆在此,在下真是失敬之至,这位小姑娘既是前辈的令高
徒,在下岂敢有责怪之心?方才只是和今高徒说着玩的,前辈幸勿介意。」

  老叫化婆闭着眼睛,笑了笑道:「这是夏堡主抬举老婆子,堡主如果没有贵
干,那就请吧。」

  夏云峰陪着笑道:「前辈侠驾难得莅临敝地,这是夏某平日请都请不到的,
自该枉驾寒庄,盘桓数日,容夏某稍尽地主之谊

  「堡主好意,老婆子心领了。」老叫化婆干咳一声道:「老婆子最厌俗礼,
等老婆子想去的时候,自会去的,夏堡主请便吧。」

  夏云峰拱拱手道:「既然如此,夏某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告退了。」说罢一
个转身,身形登时凌空飞起,宛如一头灰鹤,瞬息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老叫化婆闭着眼睛,忽然睁开一线,射出寒电般一缕精光, 自言自语道:
「好个「百步凌虚」,夏云峰这是在向老婆子示威了。」一面回过头来,说道:
「徒儿,还不过来,站在那里发什么楞?」她这话自然是对商小雯说的了。

  商小雯自然没有过去,心中暗道:「夏云峰走了,你倒认真起来了。」她只
是略为拱手道:「老婆婆,谢谢你替晚辈解了围,晚辈还有事去,也得走了。」

  说罢,没待老叫化婆开口,一个转身,急着就跑。

  哪知跑出去了七八步路,就好像有人在后面拉住了衣衫,任你如何用力,就
是跑不出去,心中不觉暗暗称怪,脚下一停,回头看去,那老叫化婆依然上身靠
着树根,似坐非坐,似躺非躺的坐在那里,双目紧阖,不言不动,好像和自己为
难的,并不是她。

  这就尽力往前挣窜出去,哪知你前窜之力越大,往后的拉力也越大,这一窜
一拉,一个人几乎仰天跌倒,心中不禁又气又怒,猛的抽出短剑,一个旋身,往
后乱砍了一阵,却是连一点影子也没有。一时之间,真急得她哭笑不得,心知准
是那老叫化婆暗中捣鬼,索性站停下来,正待开口。

  忽听一个苍老声音嘻的笑道:「老伴,你干么拴着人家女娃不放?」这是老
头的声音。

  商小雯心中暗道:「果然是那老叫化婆作怪。」

  只听那老叫化婆冷冷的道:「你不用多问。」

  那老头低哦一声,又道:「我想起来了,这女娃不是华山商翰飞的女儿吗,
人家哪里又得罪你了?」

  「叫你不用多问,你就不用多问。」老叫化婆冷冷的道:「这女娃儿,老婆
子已经收她为徒,她还不认帐呢,难道凭我闭目丐婆还不配当她师傅?你说要不
要把她拴起来?」

  「闭目丐婆」这四个字听进商小雯的耳朵,心中蓦地一惊,暗道:「难怪方
才夏云峰见了她,这般恭敬。哦,那么这说话的老头声音,准是笑面神丐了。自
己曾听爷爷说过,这一对丐公、丐婆,还是当今大江南北唯一大帮丐帮帮主的师
伯,他们两人年岁已在九十以上,一身武功,更是登峰造极……」心念这一动,
一时不由福至心灵,急忙回头跪倒在地上,说道:「师博这是冤枉弟子了,弟子
实是有要事……」

  话声还未说完,抬头之际,瞥见那棵大树底下,哪还有老叫化婆的人影?心
头方自一怔。只听一缕极细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在身边响起:「女娃,我
老伴早已走了,她把拴在你的一根天蚕钓丝,和这一记隔空取人的手法,也留给
了你,你要好生勤练才是。」这说话的,正是那个老头的声音。

  「老叫化婆把拴住自己的一根天蚕钓丝和这一记「隔空取人」手法,留给了
自己。」商小雯回于往背上一摸,果然有一根细如头发的丝线,钩在了自己的衣
服,丝线前端,还有一根很小的钢钩,就象钓钓一般。她一路用手围着丝线,一
直走到那棵大树底下,那丝线就拴在一根露出土外的树根上,她收好圈成了一团
的丝线,连同小钢钩,一起收入身边青袋之中。

  再一注视,方才老叫化婆坐过的地方似有一张白纸,俯身拾起,凝目看去,
依稀可见上面第一行较大的字体,写着「隔空钓法」四字,心中不禁大喜,急忙
揣入怀中,一面想道:「我只要练会了师傅传我的手法,就用不着和人动手,可
以把敌人凭空钓过来,岂不是好?」心头转动,当下就急步飞掠而去。

  再说范子云一路奔行之际,突听身后有人低低叫道:「徒儿,快快止步。」

  范子云听出是师傅的口音,心头不禁一怔,急忙站停下来。

  只听师傅的声音又道:「快到右首树林中来。」范子云依百双足一点,人往
右侧林中投入,果见暗影之问,师傅倚着一棵大树,站在那里,心中一喜,不禁
大产声叫道:「师傅。」

  屈一怪口中轻「嘘」一声,压低声音:「夏云峰也来了,你说话小心些。」

  范子云奇道:「夏伯伯也来了?」

  屈一怪道:「他刚过去。」

  范子云他并不关心夏伯伯,他关心的是师博,因此急着问道:「师博,听说
你老人家中午喝醉了,身子没有什么不舒适吧?」

  屈一怪一手摸着连鬓虬髯,微微一笑道:「你是听那姓商的丫头说的,怕为
师中了毒是不?」

  范子云道:「这么说师傅没有中毒了,那是商小雯骗弟子的了?」

  「她没有骗你。」屈一怪压低声音,说道:「索寒心确曾在为师的酒中做了
手脚,所幸为师已有准备,事前预服了解毒药丸,方保无事。」

  范子云满腹狐疑的道:「夏伯伯为什么要索寒心在你酒中下毒呢?」

  屈一怪道:「此事说来话长,为师也没有太多时间和你解释,总之夏云峰野
心极大,意欲网罗黑白两道中人,收归己用,他下的这种毒药,名叫迷迭散,服
后依然神志清明,武功不失、但却一心一意服从于他,永无二心,据为师预料,
武林中凡是到过夏家堡的人,大都被他暗下迷药,变成了他的心腹,此事后果不
堪设想…」

  范子云道:「有这么严重么?」

 屈一怪轻轻叹息一声道:「为师本来和夏云峰只是有些私人恩怨;但最近发现
了此一江湖大患的暗流,才答应总教头的职司,留下来看看他们的动静,但你却
不可在夏家堡待下去了。」

  范子云一怔道:「师傅之意,是要徒儿离开夏家堡么?」

  「不错。」屈一怪道:「你应该听老管家的话,到金陵去投靠老镖头,他和
你祖、父二代,都有交谊,住在他那里,为师也可以放心了。」

  范子云道:「弟子留在夏家堡,也可以做师傅的帮手不好么?」

  屈一怪莞尔一笑道:「徒儿,你也太低估夏家堡了,你留在堡中,不但帮不
了为师的忙,而且还会给为师许多累赘,这就是为师要你离开的缘故。」

  范子云道:「弟子要走,也总得向夏伯伯说一声才对。」

  「按道理,应该如此。」屈一怪笑了笑道:「你和他说了,还走得成么?」

  范子云道:「但……但……」

  屈一怪含笑道:「不用说了,待会等夏云峰过去之后,你也该走了。」他不
待范子云多说,接着道:「你见到盛锦堂,不可提起为师,哦,还有一点,十分
重要,你要他转告华山商掌门人,峨嵋青云道长和娄树棠等人,极有可能已经被
夏云峰所蛊惑,说的话已经是不可尽信……」刚说到这里,忽然低喝一声说道:
「徒儿不可作声。」话声未落,但听林外「嘶」的一声,一道人影疾如流星,在
大路上划空而逝,去得好快。

  屈一怪脸色微变,说道:「夏云峰一身造诣,较十年前果然精进了甚多。」

  范子云道:「师傅,刚才那道人影,就是夏伯伯么?」

  屈一怪道:「为师也要走了,徒儿,这里有六十两银子,你放在身边,可作
盘川,路上小心。」说完,把一封银子塞到范子云的手中。

  范子云要待再问,哪知刚一抬头,师傅已经走得不知去向,心中暗暗惊凛,
忖道:「看来夏伯伯一身轻功虽已臻上乘,但比起师傅来,还是略逊了一筹。」

  心中想着,也就悄悄闪出林去,须知他从未出过远门,此刻听了师傅嘱咐,
要他不别而行,去投奔金陵盛记镖局,心中总觉得这么做,对不起夏伯伯,但师
命难违,说不得也只好走了。

  只是这一跨出树林,前面虽有一条大路,但他不知道往金陵该从哪一条路去
才对?心中方在犹豫之际。忽听有人大喊:「前面不是范公子么?好了,好了,
总算找到了。」声音入耳,一道人影已然迎面飞奔而来。这人范子云自然认识,
那正是夏家堡教头天马马全义,跟在马全又身后,还有四五个人,都是夏家堡的
堡丁。

  范子云暗暗攒了下眉,师傅要自己离开夏家堡,这回给他们找上了,看来是
走不成了。心中想着,只好迎了上去,拱拱手道:「马教头,你们来得正好,在
下正是迷了路,不知从哪里走才好。」

  马全又含笑道:「在下和孙国彪奉堡主之命,出来分头找寻范公子的,既然
遇上公子,那就请你回去吧。」范子云说了声「请」。

  马全义道:「在下带路。」范子云没再和他多说,各自展开脚程,回到夏家
堡。

  夏云峰还在书房等候,范子云跨进书房,叫了声:「夏伯伯。」

  夏云峰看到范子云回来,一手拂须,蔼然含笑道:「贤侄回来就好,老夫方
才据报,贤侄是追踪一个女子出去的,老夫怕你有失,才要孙国彪、马全义追了
出去,把你追回来。」

  范子云道:「多谢夏伯伯关心,小侄本来早就回来了,只是夜晚不认识路,
迷了方向。」

  这话夏云峰相信,他看到范子云回堡来的,这就点点头道:「贤侄可知那女
子来历么?」

  范子云人本聪明,想起方才看到夏伯伯从林前飞过,可能就是尾随自己出来
的,这就微微地摇摇头道:「她自称姓商,小侄不认识她。」

  夏云峰微微~笑道:「贤侄真的认不出她来么?皆如她的举动,和说话的声
音等等。」

  范子云听得一呆,说道:「小侄真的看不出来。」

  夏云峰道:「像不像那个假扮紫玉的人?」

  范子云吃惊的道:「她……会是假扮紫玉的人,这个小侄并未留意。」

  夏云峰目光一抬,问道:「她把贤侄引出堡外,和你说了些什么?」这是有
意试探范子云的,其实他们的谈话,他已经听到了一小部分了。

  范子云俊脸一红,说道:「她……约小便到金陵去……」

  夏云峰听得很满意,范子云没有瞒他,笑了笑道:「老管家在世之日,也曾
提过,要你去一趟金陵,其实你想去金陵,去游历一趟,亦无不可,嗯,时间已
经很晚了,贤侄快回去睡吧。」范子云眼见夏伯伯没有再多问,心头总算放下了
一块大石头,这就应了声「是」,退出书房,回转东院。

  夏云峰一手捋须,独自沉吟道:「这丫头姓商,会不会是商翰飞的女儿?她
居然看中了范贤侄。」女孩儿家若非对你钟了情,岂会约你到金陵去?

  他想起商小雯最后对范子云说的那句话:「哼,你大慨想做夏家堡的女婿,
才这般舍不得走。」

  夏云峰不觉得意的一拍巴掌,大笑道:「对,老夫就这么办。」

  第二天,总管翟开诚从金牛村回来了,也带来了范大娘的书信,一封是给夏
云峰的,感谢他对范子云的照顾,一封是给儿子的,叮嘱他住在夏家堡,务必要
听夏伯伯的话。夏云峰看了信,甚为满意,朝翟开诚点头道:「好,翟总管,你
办得很好。」

  翟开诚连忙躬身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夏云峰目光朝门外一抬,叫道:「金管事。」

  「有。」金管事答应一声,匆匆走入,垂手道:「堡主有何吩咐?」

  夏云峰道:「你到慈云庵去一趟,叫何姥姥到书房来见我。」

  金管事应了声「是」,匆匆退出,过了一会,他领着问姥姥来至书房门口,
说道:「启禀堡主,何姥姥来了。」

  夏云峰道:「叫她进来。」

  何姥姥行入书房,行了一礼,说道:「何婆子见过堡主。」

  夏云峰一摆手,含笑道:「何姥姥,不用多礼,请坐。」

  何姥姥道:「堡主书房里,哪有何婆子的座位。」

  夏云峰含笑道:「你是容儿的奶娘,这些年来,一直由你照料着容几,老夫
几时把你当下人、外人看了?」

  何姥姥道:「多谢堡主看得起何婆子。」

  夏云峰道:「你且坐下来,老夫有事和你商量。」

  何姥姥欠身道:「如此何婆子就告坐了。」就在下首椅子落坐,一面问道:
「堡主有什么吩咐?」

  夏云峰一手捋须,微笑道:「何姥姥,你知道容儿今年几岁了?」

  何姥姥道:「小姐今年十九。」

  「唔。」夏云峰点头微笑道:「不错,也该是及笄之年了。」

  何姥姥目光不由的一抬,微愕道:「堡主之意,可是要小姐?」

  「老夫正有此意。」夏云峰捋须道:「所以老夫要和你商量。」

  何姥姥道:「堡主……」她只叫了声「堡主」,底下的话,没有说出来,那
是等候堡主的下文。

  夏云峰道:「何姥姥可知老夫有一个义弟么?」

  何姥姥道:「何婆子听说过,好象是范二爷,和堡主义结金兰,昔年老婆子
随侍夫人,曾经见过,据说范二爷十年前无故离家不返,至今尚无消息。」

  「不错。」夏云峰点头道:「范二弟有个儿子,名叫范子云,今年十六岁,
前几天奉他母亲之命,来到堡中……」提起范子云,何姥姥心头一阵跳动,不敢
望堡主一眼。

  夏云峰续道:「此子人品武功,都是千中挑一之选……」

  何姥姥道:「老婆子是下人,此事由堡主作主,但……」「但」字下面,忽
然停住,没说下去。

  夏云峰道:「何姥姥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容儿她娘已经过世,你是她的
奶娘,容儿从小一直就是你照料她的,老夫叫你来,就是要听听你的意见。」

  问姥姥道:「堡主言重,老婆子觉得小姐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婚姻大事,应
该听听她自己的意见才是。」

  「不错。」夏云峰点头道:「老夫也有此意,只是目前为时尚早,老夫想让
他们先见见面,看看容儿的意思如何,晤,这话老夫不便问容儿,就要你从旁探
探她的口气,当然你也不用和她明说,如果容儿觉得可以,老夫就可以差人跟范
夫人去说了。」

  何姥姥迟疑了下,问道:「还有邢夫人呢?」

  夏云峰道:「容儿和她继母有着很深的成见,她继母才住到老子山去的,她
今天也要赶回来,但此事还是由容儿自己作主就好了。」

  「哦。」说到这里,口中哦了一声,又道:「今天下午,四川唐门少庄主夫
妇,和黄山万少庄主兄妹,要到本堡来,其中有二位是女眷。所以秋娘必须赶回
来,你去告诉容儿,也出来和她们见见面。」

  何姥姥道:「小姐和刑夫人见面,只怕不大好吧?」

  「不要紧。」夏云峰道:「这两家都是通家之好,有外客在场,她们母女不
会有什么的,何况只是借此为由,老夫也要范子云参加,那就不落痕迹了,你就
等容儿见过了范子云,不妨私底下探探口气,看她对子云的印象如何,再来告诉
老夫,但事前不可对容儿明说。」

  何姥姥心中暗暗好笑,小姐早已见过范相公了,但这话只是心里想想而已,
自然不敢说出口来,点头道:「老婆子省得。」

  夏云峰一摆手道:「好,你回去吧,下午你可陪容儿同来。」

  何姥姥欠身道:「老婆子那就告退了。」

  下午,范子云独自站在花架前,怔怔的出神。他昨晚回来之后,一个晚上,
都没有睡好,现在心里更觉得烦了。师傅要自己到金陵去投奔盛锦堂,自己没有
走得成,该如何向师博说呢?若是要去金陵,又如何向夏伯伯开口?

  这已经够为难他了,如今翟总管回来,又捎来娘的信,叮嘱自己在夏家堡,
不可任性,尤其因自己从未出过门,不可往江湖上乱跑,一切要听夏伯伯的。

  这一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呢?他真想去找师傅商量商量。

  「范公子。」一个娇脆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范子云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紫玉俏婷婷的走了出来,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俏
眼,以帕抿嘴,低笑道:「你在想心事?」范子云突然感觉她说话的声音,和举
止之间,竟然有几分和从前的紫玉相似,心中不禁微微一怔,一时望着她发愣。

  紫玉被他看得脸上一红,低垂粉颈,腼腆的道:「公子干么这般看小婢?」

  范子云越看越觉得她像从前的紫玉,口气急促的道:「你……」他真想问问
她:「你到底是不是从前的紫玉?」但这话如何问得出口呢?

  紫玉幽幽的道:「小婢怎么了?」

  范子云道:「在下从前认识一个朋友,她和姑娘长得十分相似……」

  紫玉轻笑道:「所以你想问问我,是不是她?」这说话口气,这一声轻笑,
竟然又极像商小雯。范子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一时之间,只觉眼前这
个紫玉,身份十分可疑。

  紫玉没待他说话,五指轻轻前门外一指,低声道:「有人来了。」说罢,翩
然往屋中走去。

  范子云回头看去,只见金管事正从院门外走入,看到范子云,就连忙拱着手
道:「范公子,堡主有请。」

  范子云问道:「堡主现在哪里?」

  金管事道:「前厅,方才来了几位贵宾,堡主才打发小的来请范公子的。」

  范子云道:「来的是什么人?」

  金管刮陪笑道:「下午一共来了二拨人,一拨是从四川来的,唐门的少庄主
唐文焕和他新婚不久的少夫人,一拨是黄山万家的少庄主万选青和他妹子青凤万
飞琼,为了款待两家的女眷,邢夫人也远巴巴的从老子山赶来了呢。」

  范子云道:「耶夫人一直住在老子山,很少回堡里来么?」

  金管事笑了笑道:「老子山也有一座夏家堡,地方比这里还大得多呢,本来
是堡主亲自管理的,现在那一片基业,交给了刑夫人掌管,自然很少回到这里来
了。」

  范子云随着金管事,来到前厅,金管事脚下一停,欠身道:「范公子请。」

  范子云跨进厅门,就看到厅上已有二男二女坐在那里,正和主人谈话。

  这四人都很年轻,看去约摸二十出头,男的俊逸出众,女的娇婉多姿,敢情
就是四川唐门和黄山万家的两位少庄主了。坐在夏云峰身侧的是一个满头珠翠,
身穿绿色衣裙的妇人,柳眉凤眼,生得颇妖娆,敢情就是夏伯伯继室邢夫人了。

  夏云峰一眼看到范子云走入,立即含笑道:「范贤侄,快来,老夫给你引见
两位年轻朋友……」就在夏云峰说话之时那四位客人都已站起身来。

  夏云峰指着上首身穿蓝袍的青年和身穿鲜红软缎衣裙的少妇,说道:「这位
是四川唐门的少庄主唐文焕唐老弟,和唐少夫人。」

 接着又指着身穿锦袍的青年和一身青色衣裙的姑娘说道:「这二位是黄山万

  家的少庄主万选青万老弟,这是万老弟的令妹,人称青凤万飞琼的万姑娘。
「一面又含笑地道:」他是老夫故人之子范子云范贤侄,他今草就是人称青衫客
的范大成,说起来,你们就知道了。「双方经夏云峰引见之后,就各自说了些久
仰的话。

  夏云峰才含笑一指绿衣妇人,朝范子云道:「范贤侄,来,这是你夏伯母,
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范子云急忙走前一步,恭敬的叫了声:「夏伯母。」

  邢夫人笑颜逐开,轻「唷」一声道:「范大官人,瞧你一副斯文模样,真教
人家当你是中了秀才的读书相公呢,贱妾还是今个才听堡主说起,你一身武功,
连咱们堡里久经训练的天龙武士,合几人都不是你的对手,难怪你夏伯伯见了人
就夸奖着你哩。」

  范子云被她说得俊脸一红,嗫嚅的道:「那是夏伯伯过奖。」

  刑夫人含笑道:「大家请坐,到了夏家堡,都是自己人,快别客气了。」黄
山青凤万飞琼斜飞的凤眼,只是偷偷的打量着范子云,一张匀红的粉脸上,红红
的,一派脉脉会情的模样。

  就在此时,厅前檐廊上响起一阵环佩之声。走进一个一身素衣的姑娘,她身
后紧跟着身穿青布衣衫的何姥姥。那素衣姑娘正是住在慈云庵里的夏玉容,她今
天脸上没戴黑纱,出落得眉黛如画,星目如水,举止娴雅,只是脸色微嫌苍白,
也更衬托的淡雅脱俗之美。

  夏姑娘跨进大厅,看到邢夫人,脸色微微一冷,但依然举步走入,朝夏云峰
福了福道:「是爹爹召唤女儿?」

  夏云峰掀须笑道:「容儿,今天来了几位年轻的贵宾,其中唐少夫人和万姑
娘,都是巾帼英雄,所以为父特地叫你出来作陪,来来,为父给你引见……」

  他先介绍唐文焕夫妇和万选青兄妹,然后又指着范子云,说道:「这是你二
叔的令郎范子云,你总记得在你小时候,范二叔最喜欢你了,一上咱们堡里来,
第一个就是抱你,你看如今子云也这么大了,他比你还小三岁呢,你们就以姐弟
相称好了。」

  一面又朝范子云道:「她以玉容,老夫还记得有一年你跟令堂一起来,玉容
拉着你的手,一口一声弟弟,还一直喂你糖吃哩。」他这一说,把范子云、夏玉
容都说红了脸。

  范子云赶忙作了个揖道:「小弟见过玉容姐姐。」

  夏玉容飞红双颊,也还了一礼,低低的叫了声:「子云弟。」大家随着各自
坐下。

  青凤万飞琼坐到夏玉容身边,喜孜孜娇声道:「夏姐姐,小妹听说你是九华
神尼的高足,神尼号称空门第一高手,姐姐一定尽得神尼真传,小妹早就想来看
姐姐了,这回不是我哥哥奉命前往金陵,顺道先到这里来看看夏前辈,我娘还不
放我来呢。」

  夏玉容道:「万姐姐说得太客气了,小妹久闻黄山世家,剑法独步武林,小
妹只是家师一名寄名弟子,学不到家师千分之一,说来反教小妹脸红。」两位姑
娘家一见面,就卿卿哝哝的说个没完。唐少夫人究竟是少妇了,有些矜持,不像
少女般那样活泼,只是傍着夫婿唐文焕坐着,很少说话。

  夏云峰掀须笑道:「万少兄迟来了一日,峨嵋青云道长昨日一早才走,他好
像是上武当山去的,如今只有华山商掌门人还在金陵,万少兄赴金陵迎接,最多
只能接到商掌门人一位,本来老夫有意邀约商道兄前来敝堡盘桓几日,后来听说
商道兄到金陵去,是为了他们华山派的事情,因而未果,万少兄迎迓商道兄,回
程之日,再来敝堡小住几日,老夫也可摒挡成行了。」

  万选青道:「家母因会期不远,前辈众望所归,故而家母命晚辈前来向前辈
请示。」

  「好说,好说。」夏云峰道:「黄山大会,为期尚有一月,上次大会,是由
贵派和华山、峨嵋三派值年,老夫在会前不好多表意见。」接着朝唐文焕笑道:
「万少兄要去金陵迎迓华山、峨嵋二派掌门,不克在敞堡久留,唐少兄贤伉俪东
来不易,如今离会期尚远,就可在敝堡多盘桓些时日了。」

  唐文焕欠身道:「打扰前辈,实在不好意思。」

  夏云峰大笑道:「老夫昔年人川,就在贵堡住了一个多月,和令尊越谈越觉
投机,临行前令尊还坚不放行呢,咱们是老交情了,贤伉俪住在敞堡,就和住在
自己家里一样。」

  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庄丁在厅上点起了灯,两名侍女在大厅左
侧,摆好酒席,恭请堡主、夫人陪同来宾入席。[/font][/size]

[[i]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46 编辑 [/i]]

chinaflyer 2007-9-25 23:20

[size=4][font=宋体]             第九章  识破奸计

  酒席间,范子云和万选青、唐文焕都谈得极为投机,其间也和夏玉容、万飞
琼二位姑娘交谈过几句话,倒是那位邢夫人对范子云十分关切,不时的夹着菜往
他面前送来。这一席酒,吃得宾主尽欢,万选青、唐文焕也都有了几分酒意。

  夏玉容起身告退,临行之时,转身朝范子云低低的道:「欢迎你到慈云庵来
玩。」

  范子云连忙欠身道:「小弟一定前去趋访姐姐。」夏玉容嫣然一笑,才由何
姥姥陪同,莲步细碎,走出厅去。两人说的话,夏云峰自然极为注意,尤其慈云
庵是楚夫人停枢之所,平日不准任何人进入,她会欢迎范子云,而且临行说出,
自然绝非敷衍的客套可比,由此可见对范子云定然极有好感了。

  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暗暗高兴,一面随着站起身来,掀须笑道:「万少兄、
唐少兄,请到老夫书房里坐,关于此次黄山大会之事,老夫还要和二位好好交换
意见。」

  万选青、唐文焕同时站起,说道:「但凭前辈吩咐。」

  邢夫人也及时站了起来,笑吟吟的说道:「唐少夫人、万姑娘,咱们到后堂
去。」

  夏云峰点头道:「时间也不早了,贤侄早些回去休息也好。」

  范子云别过万选青、唐文焕等人,退了出来,他回转东院,必须经过两重院
落,正当他转过长廊之际,耳中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说道:「你在此等候片刻,目
前堡主刚陪同他们进入书房,还不到时候。」

  这人话声说得极低,但范子云练的是玄门内功,十丈以内的声音,都可听得
十分清楚。话声入耳,心头不禁暗暗一动,忖道:「这说话的口音,分明就是翟
总管,莫非他勾结外人,有对夏伯伯不利的行动?」心念一转,立刻身形闪动,
隐入暗瞰,仔细看去,话声是从左首一间房中传出,他放轻脚步,走到窗下,凑
着脸往室中看去。

  室内并无灯火,但范子云目能夜视,没有灯火,他只要稍为闭目,再睁开眼
来,就可看得清楚。这间房,地方不大,此时翟总管敢情说完话,就已经走了,
只有一个人默默的坐在那里。这人身穿天蓝长衫,面如冠玉,浓眉朗目,貌相甚
是英俊。

  他正是四川唐门的少庄主唐文焕,刚才还和他握手道别,范子云自然认得,
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唐文焕勾结翟开诚,不知有什么图谋?咦,不对,自己离开
大厅之时夏伯伯也正好引着唐文焕、万选青二人到书房里去,这时应该在书房里
才对,怎会到这里来的呢?

  翟总管把他带到这里来,要他在此等候片刻,又是为什么呢?一时间但觉心
头疑念难消,不由的就在暗中站定下来,要看个究竟。时间渐渐过去,约莫过了
一刻工夫之久,才听到一阵轻快的步履声,走入室中,范子云急忙凑近窗前,往
里看去,只见翟开诚组匆走入,低声道:「快跟我来,是时候了。」唐文焕迅快
的站起身来,点点头,跟着翟开诚往室外就走。

  范子云心里暗暗好笑,急忙退入暗处。翟开诚已经引着唐文焕转出走廊,两
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循着走廊,往书房行去。范子云怕被他门发觉,放轻
脚步,远远的尾随他们身后而行。一会功大就已到了书房门口,这书房的前面,
是一个广大的花圃,范子云悄悄隐入花树丛中。

  只见翟开诚往后摆了下手,示意唐文焕站住,然后举手在门上轻扣三下。

  翟开诚转身朝唐文焕招招手,唐文焕急步趋入,翟开诚也相继侧身而入,那
青衣侍女立即掩上房门。范子云看到这里,暗道:「看来他们果然正有一件预谋
在暗中进行,连侍候夏伯伯书房的侍女都给买通了,哼,今晚既然给我撞见了,
你们的阴谋就休想得逞。」心念转动,人已随着飘近窗前。

  这靠南首的一排窗户,并未关上,连淡黄色的窗帘,都分南边拉开着,轻风
吹拂窗帘,正在轻微的飘动。范子云侧着身于,以背贴壁,隐身窗下,举目望去
:只见书房中灯火通明,夏伯伯端坐在他那张高背人师椅上,万选青敢情已经离
去,在夏伯伯身边不远的一张椅子上,正中一个身穿蓝衫的人伏身而卧,这入赫
然正是唐文焕。

  范子云看得方自一怔,转身看去,那由翟开诚引着走入书房的,不山是唐文
焕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那由翟开诚引着走入的唐文焕看到夏云峰,立即
恭敬的人了一礼,口中说道:「属下见过堡主。」

  夏云峰一手持须,抬目问道:「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那唐文焕躬身道:「是的,属下已经揣摩熟悉了,」

  「那好……」夏云峰二抬下眼时,目光忽然朝范子云投来。

  范子云方自一惊,耳边突然听师傅的声音低喝道:「徒儿速退。」范子云连
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来不及,急忙往后斜掠出去。但就当他脚跟站定,面前已经多
了一个高大人影,他,正是夏伯伯。

  范子云惊骇交集,胀红了脸,道:「夏伯伯。」和夏云峰同时现身的是屈一
怪,有如一道黑色的电光,疾然泻落在范子云的身后三尺光景,等他落到地上,
才发出「当」的一声铁拐拄地之声。

  夏云峰本来一脸俱是严肃之色,但当他看清是范子云的时候,脸上登时有了
笑容,一于摸着长须,不由笑道:「老夫还当是谁,原来是范贤侄。」

  范子云低声的道:「小侄回去之时,在走廊上听翟总管和人说话,说要他等
一等,现在还不是时候,小侄以为他和外人勾结,有不利于夏伯伯的行动,所以
就跟他们身后而来……」

  「不用说了。」夏云峰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头,一面朝飞身泻落的屈一怪摆摆
手,大声笑道:「总教头,这里没事了。」屈一怪躬躬身,身形立即腾空射起,
在半空中像陀螺般一个急旋,朝邻院飞去;

  夏云峰看着他飞出的身法,暗暗点头,一面前范子云含笑道:「范贤侄既然
来了,就到老夫书房去坐一会吧。」说着一手拉起范子云的手来,缓步往书房中
走去。

  青衣侍女早已打开了门,范子云跟着夏伯伯走进书房,目光一抬,只见方才
伏在桌上的唐文焕,已经不见,那张椅上,也坐着一个唐文焕,看到夏云峰跨入
书房,立即神色恭敬的站了起来。范子云看他对夏伯伯恭敬的模样,立时可以猜
到此人乃是翟开诚领来的那个唐文焕,决非方才伏在桌上的唐文焕。

  只不知方才伏在桌上的唐文焕,给他们弄到哪里去了,眼前这个唐文焕,分
明是假的了,夏伯伯为什么要弄出一个假的唐文焕来呢?在他心念转动之际,夏
云峰已呵呵笑道:「唐少兄请坐,咱们都是自己人,以后千万不用这些客套。」

  唐文焕唯唯应「是」,才行落坐。

  夏云峰目光严厉,望了翟开诚一服,说道:「老夫要你去请唐少见,那时老
夫正与万少兄商谈黄山大会之事,要你稍等再去,你怎么去了之后,要唐少兄等
一等再来,这话就不该说的,而且你说的话,给范贤侄听到了,还以为你勾结外
人,计算老夫呢,此事虽然没有什么,但足见你没有把事办好了。」他这番解释
当然是说给范子云听的了。

  范子云虽然不知道夏伯伯弄出一个假的唐文焕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亲
眼目睹,岂会被夏伯伯这几句话,就能掩饰得过去?翟开诚惶恐的道:「属下该
死,属下确然不该对唐少庄主说的这般不礼貌,属下下次不敢了。」

  唐文焕起身拱拱手,道:「翟总管只是要晚辈稍等,并未多说,还望前辈原
谅。」

  夏云峰淡淡一笑道:「这回有唐少兄说情,老夫就权且饶你一次。」

  翟开诚躬身道:「多谢堡主。」

  范子云起身道:「夏伯伯,你和唐兄有正事要谈,小侄那就告退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好,你去吧。」范子云别过唐文焕,回身退出书房而
去。

  总管翟开诚惶恐的道:「堡主,这件事,范公子好像都看到了。」

  夏云峰一手持须,微微摇头道:「不要紧,老夫自有安排。」一面朝唐文焕
道:「好了,你也可以去休息了,只是不可露出破绽来。」

  唐文焕躬身道:「属下省得。」

  夏云峰朝伺立一旁的青衣使女吩咐道:「你送唐少庄主回宾舍去。」

  青衣使女躬身道:「小婢遵命。」接着回身道:「唐少庄主请随小婢来。」

  举步朝书房外走去。

  唐文焕别过夏堡主,跟着青衣诗女出了书房,穿行曲廊,行到宾馆楼前。青
衣使女脚下一停,抿抿嘴,笑道:「快进去吧,少夫人还等着你呢。」

  唐文焕满心的高兴,伸手朝她肩头搭去,低笑道:「在下不会忘记姐姐好处
的。」

  青衣使女脸色一寒,闪身让开,沉声道:「你想找死。」唐文焕正待赔礼,
只见一名在宾馆伺候的青衣使女走了出来,看到唐文焕,立即欠身道:「唐少庄
主回来了。」

  带路的青衣使女道:「这里由桂香姐姐伺候,小妇告退了。」说完,转身自
去。

  宾馆的青衣使女欠身道:「唐少庄主请。」唐文焕轻咳一声,挺挺身躯,举
步往楼梯上行去。桂香跟在他身后走上楼梯,轻举皓腕,在门上叩了两下。

  里面唐少夫人的声音,娇滴滴问道:「是谁?」

  桂香应道:「回少夫人,唐少庄主回来了。」房门呀然开启,唐少夫人面含
娇笑,嫣然迎着唐文焕入内。

  桂香并未进屋,识趣的在门外欠身道:「小婢告退。」随手掩上房门。

  唐文焕作出潇洒之状,迎向唐少夫人,含笑道:「娘子,在下回来了。」

  唐少夫人白了他一眼,轻轻道:「你从哪里学来了戏台上的辙儿,娘子、在
下的,叫人听了,不笑死才怪。」

  唐文焕嘻皮笑脸的挨近她身边,说道:「我不叫你娘子,要叫你什么呢?」

  唐少夫人看了他一眼,粉脸微变,低低的说道:「你平时叫我什么,难道忘
记了?」

  唐文焕双手搭上她香肩,轻轻吻着她秀发,低笑道:「这是闺房之内,娘子
亲口说出来,不是更有意思么了?」

  唐少夫人轻轻扭动了一下腰肢,娇声道:「我偏不说。」

  唐文焕意乱情迷,把嘴凑了过去,低低的道:「你不说,我就吻你的嘴。」

  唐少夫人玉指一伸,朝他隔肢下搔去,娇声道:「看你敢。」

  唐文焕大笑道:「我不怕痒,你只管呵好了。」

  唐夫人在他隔肢下搔了几下,他果然并不怕痒,任由她搔着。

  唐少夫人暗暗觉得奇怪,自己夫婿最怕痒了,今晚怎会不怕痒呢?她螓首微
抬,望着他发楞。不,她突然发觉他一双眼睛,色迷迷的望着自己,两颗眼珠包
满了红丝,流露出贪婪之色。这种眼色,有如饿狼一般,自己从未在夫君的眼神
中看到过,也绝不像夫婿平日对待自己的温柔眼光,心头不觉起了几分疑心。

  不,他这笑声也不对,自己夫婿的笑声,清朗流畅,他笑得使人油生怖意,
一时不禁怯生生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盯着唐文焕,问道:「你今晚怎么了,连声
音都变了。」

  唐文焕机警的干咳一声,说道:「方才多喝了几杯,喉咙觉得干燥,有些怪
怪的,不要紧,也许喝口水,润润喉咙,可以好些。」转身拿起几上一把茶壶,
对着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唐少夫人和唐少庄主结婚不过三月,但她知道夫婿虽是武林世家子弟,不但
为人温文有礼,平日总是要把茶倒在茶盏里才喝,哪有如此粗鲁,拿起茶壶,对
着嘴就喝的?她祝秀娥,原是形意门掌门人祝立三的掌珠,生性内向,更是个极
为细心的人,此时心内已经起了疑窦,顿觉事有可疑,心头暗暗惊颤,但依然不
露声色,娇声道:「你只顾得喝茶,连叫都不叫我一声了吗?」

  唐文焕用衣袖抹了下口角流下来的茶水,笑道:「你喜欢我叫你什么,我就
叫你什么?这总可以了吧?」

  唐少夫人轻嗯了一声,故作羞涩的道:「我小名珍珠,你平日不是叫我珠妹
的么?」珍珠,是侍候她的侍女,她是故意试试他的。

  唐文焕缓缓朝她走来,压低嗓子邪笑:「好,好,我就叫你珠妹,好妹子,
时间不早,咱们快些睡了。」

  这下唐少夫人试出来了,眼前此人,果然不是夫婿,他居然会是假冒之人,
她一颗心直往下沉,脚下一直往后连退,一下退到床边。唐文焕看着她,笑得更
邪恶,就像饿虎扑羊般朝她扑了过来,口中叫道:「珠妹,春宵……」

  他只说出「春宵」两个字,但话未说完,人已扑到她面前,但就在此时,耳
中听到「锵」的一声,眼前银光乍闪,一柄雪亮的长剑,已经对准他胸口。唐少
夫人脸色铁青,手中握着长剑,还在轻微的颤动,娇叱一声道:「你敢再过来,
你就叫你一剑穿心。」

  唐文焕大吃一惊,急忙刹住身形,失色道:「珠妹,你这是?」

  「住口。」唐少夫人剑光依然抵着他胸口喝道:「你说,你是什么人?」

  「我,我……」唐文焕举起双手,苦笑道:「自然是唐文焕,你怎么啦?」

  唐少夫人切齿道:「恶贼,你敢假冒,那是不要命了。」

  唐文焕道:「你……你……这是……」左手疾拍,身子迅快的后退了一步,
他这一掌,正拍在剑叶之上,把长剑震荡开去,跟着身形疾然欺进,右手一探,
朝唐少夫人执剑右手抓去。唐少夫人似是没防他有这一着,一把被他扣住手腕。

  唐文焕邪恶的一笑,说道:「在下早就说了,春宵一刻值干金,你偏要和在
下闹别扭,现在……」他发觉唐少夫人没有挣扎,只是望着他冷笑,心中暗自奇
怪,她明明发现自己露了马脚,怎会毫无挣扎?因此目光不由的朝她被扣的手腕
看去,她手腕有如羊脂白玉,又软又腻,明明扣在自己手上。

  哦,他这下看到了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何时,钉上了一支细如牛毛的银针,
针身闪着异样的银色光芒。他儿乎要惊叫出声,这是淬过毒的。她是四川唐门的
少夫人,这针自然是唐门独门暗器,传媳不传女的夺命神针「袖里银芒」,无怪
自己扣着她手腕,毫无感觉,原来连整条手臂,都已麻木,失去了知觉。

  唐门「袖里银芒」,据说是最厉害的剧毒,被打中人身,顷刻之间,就会失
去功力,全身麻痹,除了他们独门解药,无药可解,十二个时辰之后,全身僵曲
而死。唐少夫人执剑右腕轻轻一挣,脱去唐文焕的手掌,冷冷的道:「你说,你
究竟是什么人?」

  唐文焕整条右臂,已经若废,但在这一瞬间,他已经镇定下来,左手一伸,
说道:「拿来。」

  唐少夫人道:「你要什么?」

  唐文焕道:「自然是解药了。」

  唐少夫人冷哼道:「你要解药,那是想要性命了?解药我可以给你,但得从
实说来。」

  唐文焕深沉一笑道:「在下自然是要性命,但不知少夫人还要不要丈夫的性
命?」

  唐少夫人听得一怔,怒声道:「你威胁我?」

  假唐文焕嘿嘿冷笑道:「事实如此,在下活不成,唐少庄主只怕……」

  唐少夫人道:「好,只要你说出我丈夫在哪里,是什么人主使的?我就给你
解药。」

  假唐文焕微晒道:「少夫人把在下看成了三岁童子?」

  唐少夫人微微蹩了下眉,说道:「那你要怎么样呢?」

  假唐文焕道:「少夫人先给在下解药,我领你去见唐少庄主。」

  「不成。」唐少夫人坚决的道:「你必须先说出是谁主使的,我丈夫现在何
处,我给你一半解药,等找到我丈夫,我再给你一半。」

  假唐文焕在说话之时,已觉到全身都已起了一阵麻痹之感,心头暗暗凛骇,
冷哼道:「就算在下说出来了,少夫人能救出你丈夫,逃得出去么?」

  唐少夫人听他口气,不觉怵然一惊,失声道:「会是夏家堡。」

  房门忽然开启,邢夫人站在门外,笑吟吟的「唷」了一声,道:「少庄主、
少夫人,你们也真是的,小两口儿拌拌嘴,总是有的,怎么认真起来了?动刀动
剑可不是玩的,我听了桂香赶来来报,就急急忙忙的赶来,原来已经没事了。」

  她从房门外又笑又说,随着走进屋来。

  邢夫人的身后,还随侍了两名翠衣使女,年纪极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
生得眉目如画,妖娆多姿。唐少夫人看到邢夫人,就像遇见了亲人一般,急忙返
剑入鞘,迎了上去,说道:「夫人来得正好,他……他不是我……夫君」

  邢夫人轻笑道:「一夜夫妻百夜恩,少夫人切莫这么说,夫妻吵架是常事,
古人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就和好了,一点小事情,何必认真呢?」

  唐少夫人急道:「夫人,我不是和他吵架,这贼子是假冒的,他不是我的夫
君。」

  邢夫人轻轻握住她的左手,轻笑道:「这怎么会呢?他明明是唐少庄主。」

  唐少夫人道:「不是的,他是假冒的人,他用易容术,假扮我夫君。」

  「这不可能。」邢夫人缓缓的道:「夏家堡虽非铜墙铁壁,但外人决难混得
进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假扮唐少庄主?」

  唐少夫人道:「但事实如此,他是假扮的人。」

  邢夫人格的娇笑一声道:「这是你和他口角之后,心里产生的一种幻想,别
人没有假冒唐少庄主的理由,再说他刚从堡主书房里议事回来,而且还有在书房
伺候的丫头送他回来的,怎么假得了?好啦,我看你们小两日别再闹了,早些睡
吧。」

  唐少夫人听了她的话,心头突然一怔,暗道:「对呀,方才夫君是和万少庄
主、夏家堡主一同到书房去的,当然不会出事,这贼子又是刚从夏家堡主书房回
来,而且还是夏堡主书房里的使女,送他回来的,当然也不会中途被人假冒,那
么莫非……」

  邢夫人这一回头,忽然发现假唐文焕目光痪散,脸色灰败,左手紧紧的握着
右腕,右手背上,钉着一支极细的银针,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口中「唷」了一
声,吃惊的道:「少庄主你是怎么啦?你……哦……他手背上钉着的,就是唐家
传媳不传女的「袖里银芒」了。这一定是唐老夫人新授给你的了,但少夫人总不
能用这种歹毒暗器,打自己丈夫呀,依我相劝,还是救人要紧,少夫人快把解药
取出来,再迟只怕来不及了。」她一直认定那假唐文焕,不是假的。

  唐少夫人心里早就犯疑,这时全明白了,假冒夫君一事,由此看来,全然是
夏家堡预先布置好的阴谋,也由此可见夫君已然落在他们的手里了。心里一想,
不禁从心底打了一个寒噤,暗暗功凝左臂,准备挣脱她握着自己的左手,右手正
待去抓剑柄,一面说道:「好,我去拿解药。」

  邢夫人格的笑道:「你答应的太爽快,你不是说他不是你丈夫么?怎么会肯
给他解药呢?」唐少夫人突觉她拉着的左手,掌心微微一麻。

  直到此时才明白,邢夫人一进来就拉住自己左手,是有意的,因为自己正好
把「袖里银芒」练在左手,她拉住了自己,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施展唐门独门的暗
器。

  此时掌心头微微一麻,顿使唐少夫人心生警惕,急忙手腕一缩,一下挣脱邢
夫人的手,右手迅快握住了剑柄,往后退了两步,日注邢夫人,说道:「听夫人
的口气,好像……」

  邢夫人笑吟吟的道:「好像什么?你的意思,是认为这件事,是我主使的,
对么?」

  唐少夫人惊讶的道:「你……承认了?」

  邢夫人娇笑道:「就算是吧」

  唐少夫人惊颤的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邢夫人问道:「你想知道?」

  唐少夫人道:「我只想知道,我夫君现在哪里?」

  邢夫人一脸邪笑,指了指假唐文焕,说道:「从现在起你的夫君就是他了,
丈夫明明就在眼前,还问我干么?」

  「不……不。」唐少夫人心胆欲裂,尖声道:「他是假的,你们把我夫君弄
到哪里去了?」

  「少夫人稍安毋躁。」邢夫人徐徐说道:「你丈夫是唐文焕,眼前就是活生
生的一个唐文焕,这不是已经够了么?」

  唐少夫人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指着邢大人道:「你如果不放找夫君,我就
和你拼了。」

  邢夫人冷晒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他和你丈夫,有什么不同。」

  唐少夫人柳眉一挑,切齿道:「我真不敢相信,侠名满天下的夏堡主,他夫
人竟然如此卑鄙,如此毒辣,你总该清楚,你这样做的后果?」

  邢夫人娇笑道:「我当然清楚得很,四川唐门和形意门都是很难招惹得起的
门派。」

  唐少夫人道:「你知道就好。」

  邢夫人格格的笑道:「这些我早就知道,正因为这些,我才要给你换个丈夫
的。现在,你就听我的话,乖乖的顺从他吧,你一样是唐门的少夫人,一样是你
爹的好女儿,你一点也没缺少什么,你说是么?」

  唐少夫人银牙咬得格格直响,怒叱道:「你这无耻的女人,这些话亏你说得
出来的,你……」说到「你」字,左手也随着抬动,抬动左手,正是要施放「袖
里银芒」;但她左腕只抬了一下,「袖里银芒」根本没有射得出去。

  那是因为「袖里银芒」只是一支极细的银针,它必须使用唐门的特殊手法,
才能射得出去。这种特殊手法,必须和内力互相配合,力道用得恰到好处,才能
得心应手。她嫁到唐家去,才不过三个月,还是初学乍练,手法当然并未纯熟,
但在普通两丈之内,她还很少失手。

  但这时她的射不出银芒,却和手法无关,因为她抬手之际,忽然发觉自己左
手五根手指,竟然又僵又麻,不听使唤了。这下使得唐少夫人心头猛然一沉,她
登时想到方才邢夫人拉着自已的手,掌心似乎微微一麻,分明是她在自己掌心做
了手脚。

  邢夫人望着她,发出格格娇笑,说道:「是不是『袖里银芒』失灵了?我不
是说过,你早些死了这条心吧?凭你这点能耐,能翻得出我如来佛的掌心?」说
到这里,回头朝身后两个翠衣使女吩咐道:「唐少夫人累了,你们过去扶着她,
小心伺候。」两名翠衣使女「唷」一声,一左一右从她身后闪出,双双朝唐少夫
人欺来。

  唐少夫人冷然道:「你们谁敢过来?」右手横剑,一步步的后退。

  邢夫人并未出手,只是含笑站在那里,嫣然道:「你已是强弓之末,还是放
下剑来的好。」

  唐少夫人在后退之时,脑际突然灵光一动,暗道:「夫君已落在他们手里,
如果自己再落到他们手中,这件疑案就永远也没人知道了,目前只有自己设法逃
出去,他们才不敢害死夫君。」心念转动,那两个翠衣使女,已一步步逼过来,
回头看去距身后三尺不到,就是一排花格子窗,一时哪还犹豫,口中娇叱一声:
「站住。」

  右手挥处,长剑划出一道扇面形的寒光,朝两个使女飞洒出去,同时双足一
顿,奋起全身力道,连人带背,猛向花格子窗撞去,但听「砰」然一声巨响,两
扇花格子窗立被撞开,唐少夫人一个人随同往窗外飞了出去。

  邢夫人看得脸色微变,冷哼道:「这婆娘倒是烈性得很。」

  两个翠衣使女躬身请示道:「夫人,要不要追。」

  邢夫人那微现皱纹的娇靥上,飞起一丝冷森笑容,说道:「不用了,我来的
时候,已经要桂香通知了翟总管,谅她也逃不出多远去。」

  话声甫落,只听楼下响起翟开诚的声音:「夫人,楼上可是出了事么?」

  邢夫人走近窗口,呵斥道:「你是死人,难道没看到唐少夫人从窗口跳下来
么?」

  翟开诚仰脸道:「回夫人,属下只听到砰然一声,没……没看到人。」

  邢夫人气道:「你们这些真是饭桶,连她跳窗逃了,都会没看见,还不快给
我去追?」翟开诚连声应「是」,双足一顿,一道人影凌空扑起,往院外射去。

  时间已经过了三更,夏堡主的书房里,依然灯火通明。夏堡主坐在地那紫檀
雕花高背椅上,神色显得异样沉重,在他身边坐的是一身绿衣,形态妖妩的邢夫
人。在两人下首一把椅上,坐着的却是面目深沉的九头鸟索寒心,边上还站着一
个人,那是翟开诚。他们两人,同样是夏家堡的总管,但看来索寒心的地位,要
比翟开诚高得多。

  邢夫人手里捧着纯银的水烟袋,皱了下画得浓浓弯弯的黛眉,说道:「你是
说,在咱们夏家堡方圆五十里之内,都没有她的影子?那她会到哪里去了呢?再
说,她已经中了我的慢性「散功散」,也跑不出五十里以外去呀。」

  翟开诚惶恐的道:「回夫人的话,属下已经用讯号通知了各处通道的哨岗,
密切注意唐少夫人的行踪。方才都已有回活传来,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邢夫人从长长的烟嘴里,吸了一日烟,说道:「这么说,她是生翅膀了?」

  翟开诚道:「属下正有一件事,要向堡主、夫人报告。」

  夏云峰道:「你说。」

  翟开诚道:「属下是听孙国彪说的,属下方才奉到夫人之命,赶去宾舍,同
时也派孙国彪在宾舍附近的屋上巡视,据孙国彪说:他在巡到宾舍第三座楼宇之
时,那正好是在第二座楼宇的对面,耳中听到第二座楼宇上,砰然一声大响,他
抬目望来,就看到从窗口飞出一团人影……」

  邢夫人口中「晤」了一声,冷冷道:「那时你就在楼下,怎会没有看见?」

  夏云峰道:「秋娘,你让他说下去。」

  翟开诚道:「孙国彪站处较远,没看得清是谁,只是那团人形飞出窗口,好
像往下一沉……」

  邢夫人冷笑道:「她从窗口冲出去,自然会往下落去。」

  翟开诚道:「但据孙国彪说,他只看到那团黑影,往下一沉,就朝上飞起,
而巨速度极快,一闪就不见了,他还以为自己眼花,这是咱们堡里唯一看到唐少
夫人跳出窗口的人。」

  邢夫人道:「姓唐的婆娘会是天仙化身?奔到月宫里去了?」

  夏云峰对翟开诚的每一句话,却极为注意,问道:「孙国彪外号草上飞,他
既然看到了,后来又如何呢?」

  翟开诚道:「他发现此一奇事,立即赶了过来,正好遇上属下,就分头在附
近搜索,结果连一点踪影也没有。其实唐少夫人跳窗之时,属下正在楼下,因有
屋檐遮住视线,在下只听到砰然一声,没看到有人跳下来,也是事实。等属下一
个箭步掠到院中,才听夫人说,唐少夫人已跳窗逃走,那窗门口无落脚之处,从
窗口跳出,不曾落到实地,决不可能凌空就腾身飞起,这是一个极大的疑问。」

  夏云峰沉吟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此事果然大有可疑,但唐少夫人逃逸
无踪也是铁的事实,她能在你们监视之下,能逃出宾舍,逃出夏家堡,已是不可
思议,而各处通路哨岗,一直不曾发现她的踪影,方圆五十里,没有她的人影,
更是离奇之事,难道咱们夏家堡,真的如此疏忽,连人如何走的,都会查不出一
点头绪来?」

  翟开诚惶恐的躬躬身道:「属下该死,这是属下平日疏于监督。」

  一直没有开口的索寒心,此时冷冷的道:「此事不能全怪翟总管,堡主,依
属下之见,今晚咱们堡中,只怕来了高人,才把唐少夫人救出去了。」

  夏云峰瞿然道:「索总管想必有何高见?」

  索寒心阴侧侧的道:「属下只是依据翟总管方才说的,加以推断,试想唐少
夫人身中夫人散功之毒,撞开窗户,连人冲出窗口,必然力道已尽,按一般常理
来说,势非下沉及地不可,但据孙国彪目击她身躯一沉之后,立即往上飞起,而
且速度极快,一闪不见,岂非有高人把她救走,此人能在翟总管掠出、孙国彪赶
来之前,把人救走,而且无迹可寻,咱们派在各处哨岗上的堡丁,自然更不容易
发现了。」

  「不错。」夏云峰一手掀须,沉吟道:「但……」他只说了一个字,底下的
话,还没出口,邢夫人就急急接着问道:「索总管,以你看这会是谁呢?」

  索寒心阴侧侧一笑道:「能把人从高空救走,放眼江湖,放出数得出来。」

  夏云峰神色一变,陪道:「是了,极可能就是她……」

  邢夫人迎眼道:「你说是谁?」

  夏云峰道:「闭眼丐婆,老夫昨晚就曾遇见过她?」

  索寒心听得耸然动容道:「堡主昨晚遇上闭眼丐婆?」

  邢夫人奇道:「这老丐婆不是已有多年没在江湖露面了吗?」

  夏云峰道:「她有一个徒弟,昨晚潜入本堡,把范贤侄引了出去,要他前去
金陵……」

  索寒心干咳一声道:「堡主是否觉得范公子有可疑之处么?」他早就对范子
云起了疑。

  夏云峰微微摇头道:「这倒没有,范贤侄从未在江湖走动;也并没有欺瞒老
夫之处。」他把昨晚之事,大概说了一遍,接着道:「而且老夫也另有安排。」

  邢夫人娇笑道:「堡主心事,贱妾早就看出来了,你是想招他做女婿。」

  索寒心冷冷的道:「堡主对唐少夫人失踪一事,该如何办呢?」

  夏云峰抬目望了他一眼,才道:「依索总管之见呢?」

  索寒心道:「为今之计,咱们原先的计划,只好暂时搁置,只有仍让唐文焕
参加大会,反正让他服下「迷迭散」,一样可以对堡主归心,纵然没有咱们派人
去那样方便,但也相差无几,大会上他们翁婿见了面,就不致闹出事来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那也只好如此了。」回头朝翟开诚吩咐道:「翟总管,
这件事,由你去办吧厂」

  翟开诚一直垂手站在边上,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这时才连声应「是」,
说道:「属下省得。」

  范子云回转东院,紫玉迎着道:「公子回来了。」

  范子云道:「你还没睡?」

  紫玉嫣然道:「公子没有回来,小婢怎敢上先睡呢?」

  范子云道:「时间已经晚了,你只管去睡吧。」

  紫玉望望他,想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欠身道:「小婢那就告退。」范子
云等她退去,也就行入卧室。「

  只听师傅的声音,在暗中道:「徒儿,快掩上门。」范子云一口吹熄灯火,
很快掩上了房门,压低声音说道:「听师傅早就来了?」

  屈一怪道:「你今晚好险。」

  范子云道:「弟子方才听到师傅『传音入密』的警告,已经来不及了,但依
弟子看,夏伯伯……」

  「不用说了。」屈一怪轻叹一声道:「今晚之事,夏堡主可能已经对你起了
疑心,为师这里有一颗药丸,你好好收藏起来,明天如果夏堡主叫你到书房去,
不论他问什么,你都要答应下来,记住,不论喝了茶水,或是吃了酒菜,你必须
立即把这颗药丸吞下,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说罢,伸手把一颗药丸递了过
来。

  范子云接过药丸,问道:「师傅,难道……」

  屈一怪道:「你不用多问,为师不便久留,你记住为师话就好。哦,还有,
你多留意紫玉,此女只怕也不简单,好了,为师走了。」人影一闪,已经穿窗而
去。

  范子云把药丸贴身藏好,心头只觉得自己来到夏家堡之后,遇上的事情,好
像越来越复杂,自己简直弄不清夏家堡到底是好还是坏?但不论夏家堡的好坏,
夏伯伯对自己总是不错的。

  这是第二天,红日已高三丈透。宾馆第二座楼宇上,唐文焕从睡梦中迷迷糊
糊的醒过来了,他只觉得脑袋昏胀,头痛欲裂,睁眼一看,从花格子窗照射进来
的阳光,十分刺眼,几乎使人睁不开眼睛来。翻身坐起,没有看到娇妻,身在作
客,大概自己起来得迟了,她当然不好一直陪着自己躺在床上。

  于是他揉揉眼睛,跨下卧榻,房中依然不见娇妻的影子,倒是伺候的使女桂
香,却很快的推门而入,躬躬身道:「唐少庄主起来了,小婢给你倒脸水去。」

  唐文焕立即叫住她:「桂香姑娘,少夫人呢?」

  桂香听他提起少夫人,不觉用手抿抿嘴,神秘的轻笑道:「唐少庄主一点也
记不起来了?」

  唐文焕讶异的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桂香道:「自然是唐少庄主和少夫人的事了。」

  唐文焕更加惊异,瞠目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桂香姑娘,你快说吧。」

  桂香望着他,说道:「这么说,唐少庄主真的都不记得了,事情是这样,昨
晚唐少庄主和少夫人大概都喝得有了几分酒意,少庄主从书房回来之后……小婢
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到唐少庄主和少夫人吵了起来,小婢怕二位吵僵了,不可收
拾,赶紧去禀报夫人……」

  唐文焕一手摸摸脑袋,一脸惊诧的道:「我和少夫人吵起来了,你听到我们
为什么吵的呢?」

  桂香道:「小婢也不清楚,反正二位吵得很凶……」

  「我的天。」唐文焕以手加额,说道:「我和秀姑从来也没拌过嘴,哦,后
来呢?你快说下去。」

  桂香想了想道:「后来夫人来了,劝二位不可争吵,少夫人好像是……」她
脸色微酡,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唐文焕急道:「姑娘快些说吧,内子好像是什么呢?唉,其急死人。」

  桂香抿抿嘴,低首轻笑道:「少夫人说唐少庄主是假的。」

  「假的。」唐文焕睁大双目,奇道:「她说我假的,我怎么会假了呢?哦,
她是不是喝醉了?」

  佳香道:「据小婢看,少夫人八成是醉了,她一张脸红得好迷人,也不肯听
夫人的劝告,硬说少庄主不是她丈夫,夫人要二个使女去扶她,她还说夫人要害
她……」

  「胡闹。」唐文焕攒攒眉头道:「后来呢?」

  桂香道:「少夫人不肯让伺候大人的两个使女扶,一下撞开窗户,往窗外飞
了出去……」

  「啊。」唐文焕望了窗口一眼,急急问道:「后来怎么了?」

  桂香道:「夫人吃了一惊,急忙派人去找,但找遍本堡,都不见少夫人的人
影,后来翟总管派出好几拨人,分路找寻,也找不到少夫人……」

  「唉。」唐文焕搓着双手,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的道:「她……会
到哪里去了呢?」

  桂香道:「唐少庄主不用着急,小婢听翟总管说,少夫人负气离堡而去,等
酒醒了,可能不好意思再回来,所以极可能已经上九宫山去了。」

  唐文焕又「唉」了一声,说道:「但她从未出过门。」

  桂香道:「昨晚夫人也这么说。翟总管说;少夫人是祝掌门人的掌上明珠,
从小练武,还怕走失了?后来还是夫人不放心,今天一早,就派人赶到九宫山去
了。」

  唐文焕道:「你快去给我打脸水,我也要尽快的赶上九宫山去。」

  中午,夏堡主的书房里,又摆上了一席盛筵。把酒席摆在书房里,不用说,
自然都是男客了。酒席已经摆好,一共四个坐位,四副杯盏,只差还没有上菜。

  从四副杯盏看,一位主人,一位主客,和二位陪客。如今书房里已坐着三个
人,一个是堡主夏云峰,他当然是主人。一个是黄山万家的少庄主万选青,他当
然是客人。

  另外一个则是面目冷森的九头马索寒心,他在名义上,虽是夏家堡二位总管
之一,但从各种迹象看来,他是夏堡主的左右手,地位远超过总管翟开诚,他此
刻仍留在书房里,可见他准是陪客之一了。由这情形看来,唐少庄主唐文焕,敢
情已经起程,匆匆赶上九宫山找娇妻了。只不知另外还有一位陪客是谁?但这个
谜底,很快就揭晓了,因为从书房外面走进来的,正是范子云。

  范子云跨进书房,就朝夏云峰拱手一礼,说道:「夏伯伯召唤小侄,不知有
何吩咐?」

  夏云峰呵呵笑道:「贤侄快坐下来,万少兄在堡中作客,你们都是年轻人,
容易谈得拢,所以老夫特地要金管事把你请来作陪。」说到这里,回头看看索寒
心,口中忽然「哦」了一声,接道:「你们大概没有见过面,来,老夫给你们引
见,这是本堡索总索总管。」一面朝索寒心道:「这位就是老夫常常和你提起的
范贤侄范子云。

  索寒心阴侧侧一笑道:「范公子,兄弟久仰了。」这本来是客套话,但他口
气冷森,令人听来觉得并不客气。

  范子云和他交过两次手,自然认得,但也只装不识,笑道:「索总管好说,
在下倒是真的久仰索总管大名了。」

  索寒心目注范子云道:「范公子,兄弟虽是初次会面,但好象在哪里见过似
的。」

  范子云这几天,已经老练多了,闻言淡淡一笑道:「在下住在堡里,已有多
日,索总管也许见过在下也说不定了。」

  万选青道:「范兄请坐下再说。」

  范子云拱拱手道:「小弟告坐。」他心中惦记着昨晚那一局,不觉游目四顾
了一眼。

  夏云峰自然看得出他的心意,一手拂着黑须,含笑道:「范贤侄可是不见唐
少兄在座么?昨晚唐少见贤伉俪大概有了几分酒意,拌起嘴来,唐少夫人一怒离
去,唐少兄今天酒醒了,忙着赶上九宫山,找他老丈人赔礼去了。」

  范子云亲眼目睹,昨夜书房里闹着双包案,夏云峰的这番话,他自然不会深
信,但他心里紧记着师傅的嘱咐,不敢多说,只是拘谨的道:「无怪小侄没看到
唐兄哩。」他落坐之后,一名使女立即端着一盏香茗送上。

  索寒心吩咐道:「人已到齐,可以开席了。」那使女躬身应是,很快进去,
接着由两名青衣使女陆续端上菜来。夏云峰招呼着万选青,范子云一同落坐。

  席间,夏云峰朝范子云笑道:「范贤侄,万少兄兄妹,此次奉太夫人之命,
前往金陵,迎迓黄山、峨嵋二位掌门人,因为今年端午黄山大会,是由黄山、华
山、峨嵋三派值年,万少兄兄妹,预定明日启程……」

  他口气微顿,抬脸续道:「这就使老夫想起范贤侄不是也要去金陵么?而且
华山商掌门人,正好就下榻盛记镖局,因此贤侄不妨和万少兄贤兄妹同行,顺便
也可以代表老夫,向商掌门人致敬,未知贤侄意下如何?」

  范子云听夏伯伯要自己和万选青兄妹同去金陵,自是求之不得之事,急忙欠
身道:「小侄一切听凭夏伯伯吩咐。」

  「哈哈,如此就好。」夏云峰得意一笑,说道:「不过贤侄前往金陵之前,
老夫想和贤侄提一件事…」他一脸蔼然微笑,眼光望着范子云,忽然停杯不语。

  范子云道:「夏伯伯有何吩咐,小侄恭聆。」

  夏云峰道:「老夫和令尊八拜论交,谊同手足,令尊在日,不,老夫是说就
是令尊在此,也要听我老哥哥的,范贤侄,老夫此话不假吧?」

  范子云不知夏伯伯说此话的用意何在?但他不得不点点头。道:「夏伯伯说
得是。」

  夏云峰大笑道:「这么说,贤侄之事,老夫也可以作主了。」他不待范子云
开口,亲切的道:「范贤侄,小女玉容,你昨天已经见过了,虽然大你三岁,相
貌还不算丑吧,老夫和令尊是结义兄弟,咱们两家若是亲上加亲,岂不更好?因
此老夫打算把玉容许配贤侄,你不反对吧?」

  范子云一张俊脸登时胀得通红,嗫嚅的道:「小侄………年纪还小,小侄是
出外寻父来的,何况家父还未找到,老母在堂,小侄怎敢自主……」

  「哈哈。」夏云峰大笑一声道:「令尊是老夫义弟,你寻父之事,也是老夫
之事,不用贤侄费心,老夫是问你对这件事反对不反对?这是你们终身大事,贤
侄如果不反对,老夫自会打发人和令堂说去,不妨先订下婚,贤侄觉得如何?」

  夏玉容娇美娴雅,又对自己含情脉脉,范子云自然一百个愿意,只是少年脸
嫩,当着万少庄主和索寒心二人,怎好说得出口来,一时双颊火红,不敢说话。
索寒心在旁说道:「范公子脸嫩,依属下看,范公子是答应了。」

  「哈哈。」夏云峰得意的大笑一声,说道:「贤侄毋须怕羞,此事就此一言
为定,老夫自会派人和令堂去说的。」

  万选青起身举杯道:「恭喜前辈,恭喜范兄,小侄先干为敬。」说罢,一饮
而尽,夏云峰和范子云一齐举杯喝干。

  索寒心也跟着站了起来,堆笑道:「属下也要恭喜堡主,恭喜范公子,敬堡
主和范公子一杯。」说完,朝身后使女一招手。一名使女手托银盘,送上酒壶,
索寒心亲自替堡主和范子云面前斟了酒,然后自己举杯一口喝干。

  夏云峰含笑干了一杯,范子云也只好和他干了一杯。这一席酒,当然喝得宾
主尽欢,但范子云心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他一直紧记着师傅的话,要他在书房
里喝了茶水,或是吃了酒菜,千万不可忘了吞服师傅交给他的那颗药丸。

  同时也凛惕着昨晚看到唐文焕伏在茶几上,而出现另一个假唐文焕的事,因
此在回敬了夏伯伯和索寒心一杯之后,就假说要小解,走出书房,四顾无人,取
出药丸,吞了下去。等他回入书房,酒席业已撤去,使女们送上香茗,万选青正
在和夏云峰、索寒心讨论着前往金陵之事。

  范子云在旁坐下,也乘机向夏云峰请示:「夏伯伯,小侄还是第一次到金陵
去,不知夏伯伯有何指示?」

  夏云峰一手持须,含笑道:「金陵盛记镖局局主盛锦堂,和令祖、令尊有两
代交谊,贤侄自然去投奔盛记镖局为宜,你是找寻令尊去的,要他相助,这是极
正当的理由,不用老夫多作交代,路上有万少兄贤兄妹同行作伴,不仅可增进历
练,老夫也放心多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向万少兄请教。」范子云唯唯
应是。

  万选青含笑道:「请教不敢,有范兄同行,一路上就可解岑寂了。」

  范子云又问道:「夏伯伯,小侄就在金陵住下来么?」

  夏云峰笑了笑道:「那也不必,万少兄是迎迓商掌门人去的,如今距端午黄
山之会,已不过一月,届时老夫也会赶去黄山,贤侄和万少兄同行,不妨先去黄
山,此次黄山大会,各门各派的人都将与会这是十年一次的盛会,对贤侄来说,
却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一来可以增长阅历,二来也可以在会中打听令尊的消息,
岂不正好?」

  范子云觉得夏伯伯不但要把掌上明珠许配自己,而且也处处替自己着想,他
实在想不出夏伯伯对自己有哪一点不好?自然更无害自己的理由,反倒觉得师傅
多疑,一时不禁感激的道:「多谢夏伯伯。」夏云峰没有作声,只是慈蔼的望着
他笑了笑。

  就在此时,范子云耳边忽然响起师傅的声音:「孩子,此时你向堡主说,你
觉得有些头痛,向堡主告辞了。」

  范子云听了师傅的话,只好以手加额,道:「夏伯伯,小侄觉得有些头痛,
先告辞了。」

  夏云峰关切的笑道:「贤侄方才酒喝得太快,快去休息一会,就会好的。」[/font][/size]

[[i]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47 编辑 [/i]]

zjdzjdzjd 2007-9-26 20:18

[size=4][font=宋体]             第十章  暗施迷迭

  范子云又向万选青、索寒心二人说了告退的话,才退出书房,在他想来,师
傅要自己假装头痛,离开书房,必然会在走廊上等候,或有什么话要告诉自己,
哪知一直回到东院,并没有遇到师傅。紫玉却在院中等候着,看到范子云跨出院
门,立即含笑迎了上来,凝眸说道:「范公子,你喝了酒哪?」

  范子云想起昨晚师傅说过,紫玉并不简单,心中一动,暗想:「自己跟夏伯
伯说了头痛,在她面前,可不能露出破绽来。」当下以手加额,攒攒眉道:「酒
喝得不多,只是有些头痛,所以先告退了。」

  紫玉关切的道:「公子一定喝醉了,小婢扶你进去。」正待伸手来扶。

  「这倒不劳姑娘。」范子云笑道:「在下只是觉得头痛,可并没喝醉酒。」

  紫玉道:「那就快些进去休息,小婢给你沏一盅浓茶,可醒酒。」范子云跨
进左首书房,在临窗一张椅子坐下。

  紫玉已经沏了盅浓茶,还绞了一把热面巾走入,说道:「公子怎么不回房去
歇一会呢?」

  范子云道:「我在这里坐一会就好。」

  紫玉放下茶盏,轻轻把一方热面巾,折成一条,款步走到他身边,说道:
「公子靠着,小婢给你敷在额头,头痛就会好些了。」

  范子云伸手去接面巾,说道:「还是我自己来。」

  紫玉幽幽的道:「公子不避嫌疑,给小婢治伤,小婢给公子敷头,又算得了
什么呢?」

  范子云听了她的话,不觉猛地一跃而起,一把抓住紫玉的手腕,惊喜的道:
「你……就是紫玉,我一直还当不是你呢,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惦记着你……」他
确实一直在惦记着她,因为太高兴了,才不加掩饰,实话实说,把积压在心里的
话,说了出来。

  紫玉被他吓了一跳,心里自然甜甜的,一张粉脸,也羞了个通红,低着头,
忙道:「公子快放手,给人家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范子云急忙放开了手,说道:「姑娘为什么不
早些告诉我呢?」

  紫玉羞涩的道:「现在不是告诉了么?你头痛,还不快坐下来?」

  范子云道:「在下头不痛了,哦,那天晚上,你是假装的?」紫玉被人点了
穴道、手脚被捆,嘴里塞了破布,藏在床下。

  紫玉一双晶莹美眸,凝注着他,低低一笑道:「不是那样,如何瞒得过金管
事和夏堡主?」

  「你连我也蒙得好苦。」范子云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直望着她,想了想,
问道:「在下想问你一句话,不知姑娘肯不肯说?」

  紫玉俏皮一笑道:「那要看你问什么了?」

  范子云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尊姓芳名,可以告诉在下么?」

  紫玉眨眨眼睛,轻声道:「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范子云道:「依在下猜想,姑娘不会在这里待得很久的,姑娘今天再不告诉
我,以后叫我到哪里找你去呢?」

  紫玉手指绕着手绢,轻声道:「过几天再告诉你不是一样吗?」

  范子云道:「在下明天就要到金陵去了。」

  「公子明天就要到金陵去。」紫玉颇感意外,惊异的望着他,旋即点点头,
说道:「公子是应该到金陵去,这是老管家临终时最大的心愿……」

  范子云跨上一步,双手握住她纤小柔软的一双玉手,低低说道:「紫玉,不
要叫我公子,我叫范子云,你就叫我子云好了,我知道你不是紫玉,你应该告诉
我真实姓名了。」

  紫玉郝然低头,一张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她没有挣脱他的手,任由他握着,
幽幽的道:「子云……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我只
能说到这里为止,请你相信我……」

  范子云握着她双手,轻轻摇了摇,点头道:「我相信你。」然后才轻轻放开
了她的手。

  紫玉抬了下眼睛,问道:「堡主答应了?」

  范子云道:「是夏伯伯要我去的,明天和黄山万少庄主兄妹一同去。」

  紫玉眼中闪起一丝异芒,奇道:「这就奇了,会是夏堡主要你去的?」

  范子云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紫玉微微摇头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但我想不出其中道理来。」范
子云心中暗道:「紫玉的想法,和师博差不多,他们对夏伯伯好像有着很深的成
见,唉,这也不能怪他们,夏伯伯有好些地方,实在不无令人生疑……」

  紫玉看他沉思不语,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有。」范子云抬起头,笑了笑道:「等我金陵回来,你还在这里么?」

  「那很难说。」紫玉低下头,幽幽的道:「就是我不在这里了,我也会找得
到你的。」说到这里,忽然轻哦一声,问道:「你到金陵去,住在哪里呢?」

  范子云道:「夏伯伯说,盛记镖局老局主,和在下有两代交谊,要我到盛镖
镜局去。」

  「这样就好。」紫玉脸上飞过一丝喜色,眼珠一转,说道:「我有一封信,
你给我带去好么?」

  范子云道:「你要我带给谁的?」

  紫玉道:「我会写在信封上的。」

  范子云道:「好,那你就去写吧。」

  紫玉道:「你方才还说头痛,还是进房去休息一会吧。」范子云点点头,就
站起身往卧房走去,他并不是真的要休息,而是自己休息了,就不用紫玉伺候,
她可以回房去写信了。

  他回转房中,闲着无事,本待在榻上做一会功夫,哪知才一坐定,就觉得思
潮起伏,很难安得下心来。一会想起玉容姊姊清瘦娴雅,淡雅绝尘的容貌,和她
对自己似乎有着一份真挚的情意,这可以从她和自己说话的神情中,看得出来。

  今天夏伯伯竟会当着万少庄主和索寒心的面,和自己提亲这件事,似乎已成
定局。自从自己第一次见到玉容姊姊,虽然她戴着面纱,但自己可以感觉出来,
她有些近乎多愁善感,昨天见了面,她果然有些消瘦,也可以看出她内心似乎有
些忧郁,和落落寡欢的模样,但自己对她有着一份感激的心情,和美好的印象。

  一会又想到紫玉,想到自己替她起出梅花针时的情形,和紫玉走后,自己对
她念念不忘,时时刻刻会想起她,才知道自己对她已发生了情愫。这二位姑娘,
有如春花秋月,难下评章,也更难取舍,有这二位姑娘的纤影,不时在他闭着眼
睛的眼前浮现,教他如何静得下心,澄得下念,更不用说运气做工夫了。

  既然安不下心,索性不再跌坐,就和衣躺下来,这下却迷迷糊糊的睡熟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忽听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有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练
武的人,都特别警觉,范子云倏地睁开眼来,看到进房来的是紫玉,急忙翻身坐
起,说道:「是你。」

  紫玉轻啊一声道:「是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范子云道:「我只是躺着,并未睡熟。」

  紫玉嗤的笑道:「你还说没睡熟呢,我方才进来,你就睡得很熟呢。」她从
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说道:「我信写好了,你要藏好,别让人家看到了。」

  范子云接过书信,只见信封上并没收信人的姓名,只是一个白信封,忍不住
问道:「你不写姓名,叫我捎给谁去呢。」

  紫玉朝他甜甜一笑,低声道:「我是怕人看见,所以用了两个信封,你到金
陵,拆开外面的信封,就可看到里面信封上写的地址和姓名了,只是此事十分重
要,你千万不可告诉任何人。」

  范子云看她说得神秘,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小心藏好的。」说话之时,
就把书信收入怀中,贴身放好。

  紫玉感激的瞥了他一眼,才道:「我先谢谢你了。」

  范子云道:「你和我,还用得着说谢字么?」

  紫玉有些羞涩,但也喜悦的轻轻的说道:「嗯,那我不说就好了。」忽然她
「哦」了一声,抬头道:「我要出去了,方才翟总管来探望你,我进来看你睡得
很熟,就没惊动你,翟总管曾说待一会再来,我在这里不方便,此人城府很深,
你可得小心。」说罢匆匆退了出去,刚走到小客室,就看到翟开诚施施然从外走
了进来,急忙迎上去欠身道:「小婢见过总管。」

  翟开诚口中「唔」了一声,一手摸着下巴,抬头道:「范公子醒来了么?」

  紫玉道:「回总管,范公子刚起来,小婢去打水。」翟开诚口中又「晤」了
一声。紫玉回转身,像青翅蝴蝶一般,翩然往里奔去,娇声道:「范公子,翟总
管来了。」范子云走出客室,翟开诚急忙趋前一步,恭敬的躬身道:「在下见过
范公子。」

  堡主把女儿亲口许给范子云,他焉得不曲尽奉承?

  范子云忙道:「翟总管不可多礼,在下方才听紫玉姑娘说,总管已经来过一
次了,不知可是夏伯伯见召?」

  翟开诚陪笑道:「公子方才饮酒之时,微感不适,堡主不放心,要在下前来
看看,不知公子可曾好了些么了」

  范子云道:「多谢夏伯伯关怀,在下方才睡了一觉,现在已经好多了。」

  「如此就好。」翟开诚道:「堡主因公子和万少庄主兄妹,明日即将前往金
陵,今晚设宴饯行,堡主特命在下前来相请。」

  范子云道:「既然夏伯伯见召,那就走吧。」

  翟开诚连忙躬身道:「公子请。」两人走出东厢,一路往花厅而来,刚转过
长廊。

  范子云忽听耳边响起一缕极轻的声音,说道:「徒儿,中午索寒心曾在你酒
中,下了「迷迭散」,幸好为师早有防范,才保无虞,不过见了堡主,你要说头
还有些昏胀,服下「迷迭散」之人,神智并不迷失,只是奉命唯谨,永无二心,
因此不论堡主说什么你都要一口答应,切不可有考虑之事,好了,有什么疑问,
为师自会再和你说的。」这是师傅以「传音入密」说的话。

  范子云不觉脚下微微一停,暗自忖道:「夏伯伯居然会要索寒心在酒中下了
「迷途散」,他这是为什么呢?」

  施展「传音入密」,本身必须有极高深的内功,练音入丝,以内功送出,出
我之日,人彼之耳,第三者是无法听到的。因此屈一怪和范子云说的话,跟在范
子云身后的翟开诚,自然不会听到,他看到范子云走路的人,忽然停下步来,急
忙问道:「范公了怎么了?」

  范子云用手摸摸额角,说道:「我觉得有些头晕。」

  翟开诚道:「在下扶着公子走吧。」

  范子云放下手道:「不要紧,我已经好了。」说完,大步向前走去。

  翟开诚自然知道,服了「迷迭散」的人,酒醒之后,还会头昏,这是必然的
现象,但渐渐就会好起来,当下也就紧跟在范子云身后而行。范子云跨入花厅,
夏云峰夫妇和万选青兄妹,已经在厅上坐着闲聊,范子云卜前跟夏伯伯夫妇行了
礼。

  夏云峰一睑关切的问道:「范贤侄,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范子云眼看夏伯伯一副慈蔼亲切之容,几乎真的不敢相信他会要索寒心在自
己酒中下毒,一面躬身道:「多谢夏伯伯关注,小侄中午大概多喝了几杯酒,回
去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只是头脑还有些昏胀。」

  夏云峰微微含笑道:「老夫说过,贤侄不会喝酒,酒喝得太快了,男人喝醉
是极平常的事,不过你是第一次,才会头昏,但这不要紧,过一会就会好的。」

  邢夫人一脸堆笑,接口道:「范公子快请坐,以后不会喝酒就得少喝些。」

  范子云唯唯应是,退到下首一把椅子落坐。

  万飞琼朝他嫣然一笑道:「范公子,我听哥哥说……我该恭喜你啦。」范子
云俊脸一红,一时答不上话来。

  邢夫人连忙接口微微含笑道:「万姑娘,这件事还早着呢,保主还得派人去
和范夫人商量,你待会见到……」她要说「待会见到玉容,不可提起」,但只说
到「见到」,只听一阵环佩之声,传了过来,夏玉容已经走入花厅,只好把话咽
了下去。

  万飞琼看到夏玉容,赶忙站起身,翩然迎了上去,叫道:「玉姐姐,你怎么
这时候才来?」

  夏玉容拉住了万飞琼的纤手,歉然道:「小妹来迟了,让你久候了。」接着
低低的道:「琼姐姐,待会小妹有件事告诉你。」

  万飞琼轻笑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了,该恭喜你了。」

  夏玉容奇道:「恭喜我什么呢?」

  「你还装糊涂。」万飞琼道:「你要告诉我的,不是伯父把你许给范公子的
事么?」

  夏玉容羞急的道:「人家和你说正经,你倒取笑起我来了。」

  万飞琼正色道:「谁取笑你了,我是听哥哥说的,伯父今天中午亲口和范公
子提的亲,只要等范公子令堂同意了,就成定局了。」

  夏玉容被他说得满脸羞红,低低的道:「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万飞琼道:「也许伯父要等范公子令堂同意了,再告诉你吧。」

  夏玉容哼道:「这大概是邢氏出的主意了,她一直住在老子山,就是嫌我,
才……」

  万飞琼道:「王姐姐别瞎猜了,哦,那你方才要告诉我的又是什么事呢?」

  夏玉容附着耳朵,说道:「唐夫人昨晚出了事,你知道么?」

  万飞琼点头道:「小妹听我哥哥说过。」

  夏玉容低声道:「好像其中还另有内情。」

  万飞琼一怔道:「那会是什么事呢?」

  夏玉容道:「大概和邢氏有关,我待会再和你详说。」二位姑娘一见面就手
拉着手,一直说个没完,大家也也没去注意她们,等她们说了一阵,才回到边上
的两把椅子坐下。

  夏玉容姑娘因万飞琼告诉了她,爹当面跟范子云提亲的事少女总是脸嫩,见
了范子云。就经晕双频,一副腼腆模样,没有昨晚那般亲切。范子云自然也和她
一样。不敢把身和她招呼,于是跟万选青说话。不多一会,使女们摆上酒席,这
一席酒,是为三人饯行,作为主人的夏云峰夫妇,殷勤劝酒。

  范子云心里另有一个疙瘩,那就是师傅说的,中午索寒心在酒中下毒之事,
推说头脑昏胀,不敢再喝。万选青只道他中午醉了酒,因此也井不劝酒,倒是万
姑娘一会要敬范子云的酒,一会要敬夏玉容的酒,直把两人闹得个脸红耳赤,又
羞又喜。

  这一席酒,直吃到初更时分,才算散席。夏姑娘拉着万姑娘,先行退席,二
人到绿云庵品茗去了。范子云推说头昏,也起身告辞,回转东院。紫玉还在院门
口相候,迎着道:「范公子,你不是说过头昏么,不知现在可曾好些了么?」

  范子云笑了笑道:「那是我故意说的,不然,今晚又得喝醉了。」

  紫玉轻轻的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好坏,连我都相信,人家方才还一直
替你担心呢。」说着又道:「你要不要洗一把脸,我给你打脸水去。」

  范子云道:「不用了,明天一早就要上路,在下也要休息了。」紫玉一双亮
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点点头,回身往里行去。

  范子云眼看时光已经不早,不敢耽搁,也就独自走入房中,掩上房门,一口
吹熄灯火,静静的坐在椅上,恭候着师傅。直到二鼓之后,只觉窗前微风一凛,
屈一怪已在书房现身,低声道:「徒儿,你还没睡么?」

  范子云急忙站起身道:「弟子正在恭候师博。」

  屈一怪点了点头,在地对面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伸手一指说道:「你也坐下
来,为师有话和你说。」范子云依言坐下。

  屈一怪道:「堡主今天和你提了亲事?」

  范子云脸上一红,低首道:「是,弟子曾对夏伯伯说,弟子是找家父来的,
如今家父尚无消息,家母在堂,弟子年纪小,不能作主。」

  屈一怪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才道:「玉容这孩子,倒是不错,不过你就要离
开这里了……」他略为一顿,又道:「据为师看,万少庄主只怕也已被索寒心在
酒中做了手脚,为师这里有一颗解药,你好好收藏,目前暂且不可吐露口风,伺
有机会,不妨暗中给他服下。你此去金陵,见到盛老前辈时,可把此地所见所闻
不用隐瞒,暗中告诉他,但必须没有第三者在场,这一点,你务必切记。」

  「还有。」屈一怪又道:「堡主不知道你「迷迭散」已解,你住到盛记镖局
之后,可能会有后命,要你去做什么,你凡事必须和盛老前辈商量,方可行动。

  好了,你初次出门,凡事自己小心,为师要走了。「不待范子云多问,一道
人影,已穿窗而出。

  范子云轻轻掩上窗户,正待就寝,只听房门上响起一声极轻的剥啄之声,心
中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人?」

  门外响起紫玉的声音,轻声道:「是小婢,给公子送茶来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自己明明告诉她已经睡了,这时候她还做什么来呢?」

  心中想着,还是起身打开门闩,房门开处,紫玉一手端着灯盏,一手果然端
着一盏香茗,轻盈的走了进来,清澈的眼神看了范子云一眼,嫣然笑道:「公子
果然还没有睡,小婢给你送茶来,没有错吧。」

  说着一手把灯盏放到桌上,然后又双手捧着茶碗,送到范子云面前,娇声道
:「公子请用茶呀。」

  范子云从她手上接过茶碗,含笑道:「多谢姑娘,夜色已深,你干么还要给
我送茶来?」

  紫玉缓缓低下头去,说道:「因为……明天一早,你就要走了,不知哪一天
才能见到你……所以……所以……」她连说了两个「所以」,头垂得更低,幽幽
的道:「我……再想来看看你……」

  范子云走上一步,感动的道:「谢谢你,其实我心里出和你一样,再想看你
一眼。」

  紫玉道:「方才你问我姓名,我没有告诉你……」

  范子云道:「姑娘是特地来告诉我的么了」

  「不,我说过日后你自会知道。」紫玉背着身,幽幽的道:「但我想……」

  范子云不待她说下去,急着问道:「你想什么?」

  紫玉声音说得更低,轻声道:「也许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里了,再
见到我,你也许不会再认识我了。」

  范子云道:「那怎么会呢?我水远也不会忘记你的。」

  紫玉摇摇头,羞涩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子云道:「那你是说……」

  紫玉缓缓转过身来,举手掠掠鬓发,嫣然一笑道:「因为你认识的是紫玉,
不是我,见了面,自然认不出了。」

  范子云轻哦一声,诧异的望着她,低声问道:「你易了容?」

  紫玉轻轻点了下头,又轻轻摇了下,说道:「我如果易了容,这里的人,都
是老江湖了,能瞒得过谁?我只是稍微化了些妆,掩去了本来的我。」

  范子云喜道:「那你是为了要给我看看你的本来面目来的了?」

  紫玉点点头道:「这就是我不避嫌疑,要在深夜来的缘故了。」

  范子云道:「不敢请耳,因所愿也。」

  紫玉道:「那你就不许偷看。」她很快转过身,背着他,用手绢在脸上轻拭
了一阵,倏地转过身来,低声道:「现在你看到的就是我了。」

  紫玉本来就是生得面目清秀,甚是娟好,但她这一转过身来,竟然完全变了
个人。不,她脸型是不会变的,但黛眉如画,没有方才那么粗了,一双灵活清澈
的眼睛,却比方才大多了,瑶鼻更挺,樱唇像水红菱一般,更有棱角,本来脸色
稍嫌白中透黄,如今却白中透了红,白得像羊脂白玉,晶莹有光。他几乎不敢相
信,转眼之间,她会变得像天仙下凡。

  夏玉容也很美,但美得文静,只是稍嫌冷肃。青凤万飞琼也很美,轻盈得像
头百灵鸟。紫玉和她们都不同,她在娇婉妩媚之中,另有一股英气,像朝阳中含
苞初放的玫瑰花,散发着清新有生命的朝气。他看得呆了,怔怔的望着她,连眼
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她一双清澈的眼神,也脉脉含情的望着她,双颊有些红晕,低低的道:「你
现在认识了吧。」

  范子云嗫嚅的道:「你真美。」

  紫玉羞涩的白了他一眼,轻嗔道:「人家和你说正经咯。」

  范子云心头跳动,伸手抓住她的双手,低声央告道:「你再仔细给我看看好
么?」

  紫玉没有挣动,柔顺的嗯了一声,缓缓的抬起头道:「你还没看够么?」

  范子云壮着胆,顺势把她拉入怀里,低声道:「我永远也不会看够的。」他
搂着她柔软的娇躯,一颗头缓缓的低了下去。

  紫玉轻微的挣了一下,颤声道:「你……」她底下的话,就给两片火热的嘴
唇给堵住了。她没有再说话,他也没有,无言胜有言,两个人都可听听到对方的
心跳。房中立时沉寂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紫玉轻轻推开了他,羞不可仰,映红着脸,说道:「你坏……我不来啦。」

  范子云也胀红了脸,嗫嚅的道:「姑娘,在下是情不自禁,你不生气吧?」

  「谁生你气了?」紫玉脸上娇红欲滴,幽幽的低声说道:「明天你要走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范子云道:「你说,你要告诉我什么?」

  紫玉红着脸,低声说道:「前次……你替我……起针……我是女儿家,冰清
玉洁之躯,都……给你……看到了……我此生此世,除了你……我……我……」

  她眼中忽然间蕴育两点晶莹的水珠,盈盈夺眶而出。

  范子云急道:「姑娘放心,在下不是薄悻之辈,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紫玉心里甜甜的,含泪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时间已经不早,你
该休息了。」她转身欲去。

  范子云低低口叫道:「紫玉……」又将紫玉一把搂了过来,头一低,紧紧地
拥吻在一起。范子云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愣小子,以前老官家范义曾给他讲过不少
这方面的知识。以前他没与女孩子接触过,所以有些拘谨,如今紫玉剖心示爱,
也给了他无穷的勇气。

  范子云把紫玉拦腰抱起来走到床边,紫玉已经猜到范子云想要做什么了,她
脸一阵阵地发烧,心也蹦个不停。范子云把紫玉放到床上,开始给她解带宽衣,
紫玉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任由范子云摆布。范子云温柔地解开紫玉衣衫扣子,
紫色的衣襟敞开两边,红色的肚兜落入眼前。范子云的目光向下探视,深深的乳
沟、半露的球峰、雪白的肌肤,不禁让他有点眼花缭乱了。

  范子云的手顺着紫玉光滑的肩头滑到她的脊背上,把兜肚上的细绳拉开,脱
下她的兜肚。立刻一对浑圆高耸的乳峰蹦了出来,在雪白的圆球上,两颗粉红的
乳头镶嵌在上面,发出诱人的光泽。范子云欣赏着紫玉美丽的胸部,他忍不住用
手抓捏揉按她挺起的蓓蕾。紫玉身上发出阵阵幽香,细嫩光滑的肌肤触感极佳,
让范子云不停地在她丰满的玉乳上亲吻。

  紫玉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她的嘴里微微轻吟着。范子云的嘴含着紫玉挺起
的乳头,而他的手则身到紫玉的腰间把她的裙裤剥了下来。范子云站起身来,他
一面脱着自己的衣服,一面欣赏紫玉美妙无比的娇躯。这是范子云第一次看到女
性的身体,而且是极其美丽的女性身体。

  那漂亮的脸庞,圆润挺拔的乳峰,细小光滑的纤腰,结实高翘的美臀,修长
嫩白的双腿,玲珑可爱的嫩足,更让范子云动心的是她芳草茂盛的少女私处,上
面还沾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那是紫玉忍不住分泌出来的一丝淫水。

  范子云脱下衣服,在这样的赤裸裸的美女面前,他的宝贝早就硬梆梆的了。

  他上了床把紫玉搂在怀里,俩人相互亲吻着,舌头搅在了一起。而俩人的手
则在对方的身体上游走着。范子云的手掰开紫玉的双腿,低头去吻她的嫩穴,紫
玉惊骇地说:「不……不要啊……这很……很脏的啊……」

  可范子云并不理会她,而是一个劲的在她的阴户上猛舔。范子云整条舌头,
几乎全钻进紫玉的身体里面,这把紫玉美的要命。她起初只是微微轻吟着,手也
不在推范子云的肩头,而是摁在他的后脑上,把范子云的头往自己的阴户上压。

  范子云舔了紫玉的阴道后,又去欺负那小豆豆,舌尖忙碌的挑衅,害得那阴
蒂也充血变得红润膨胀起来。

  紫玉浑身颤抖,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啊啊……啊……对……对……是这样
我……不行了……小穴里……里面好……好痒啊……真的好痒啊……啊……」

  范子云也感到紫玉挺不住了,她的淫水顺着阴道不停的往外流着。因此他不
在挑逗紫玉,范子云让她舒适地躺在床上,用膝盖拨开她的双腿,把自己硬的发
疼的宝贝,对准她张开的穴口慢慢往里推进去。龟头刚进入紫玉的肉洞里,就感
到她那儿爱液早已泛滥了。在大量的爱液的润滑下,范子云粗大的龟头毫不费力
地就冲破了处女膜的阻拦,深入到阴道内部。

  紫玉感到下体一阵轻微的疼痛,她小声呻吟了几声。范子云的宝贝随着扭动
着的身子的起伏而慢慢地深入,直到龟头触到紫玉的花心。范子云停下来,他抱
着紫玉说:「紫玉姐,感觉好吗?」

  紫玉紧皱着眉头说:「好疼啊?」

  范子云安慰道:「我听人说过,女孩子第一次是会有点痛的。」

  紫玉拍了范子云一下,她感到阴道里越来越痒了,可是少女的羞涩,让她不
好意思催范子云挺动他的肉棍,她只好轻轻地动着娇躯,来减轻淫穴里的骚痒。

  可她越是轻动,阴道里越是麻痒难当,情急之下,紫玉忍不住地哼哼起来:
「啊……你快快啊……我……啊……快啊。」

  范子云问她:「紫玉姐姐,快什么啊?」

  紫玉嗟着嘴说:「你……你就只会欺负我……」

  范子云听她又嗔又娇的,忍不住去亲吻她的唇。紫玉扭头想躲,可她被范子
云死死地压在身下,根本就躲闪不开。范子云的嘴唇重重地沾在她的香唇上,紫
玉也是情不自禁地抬起香唇,让范子云的舌头钻进她的嘴里,并自动的用小舌回
应他。

  范子云也开始抽动起宝贝来,俩人搂得死紧,两条蛇一样的缠在一起。不知
什么时候在范子云的大宝贝慢慢地抽送下,紫玉已经没了痛苦,反倒美了起来,
脸上又浮现舒服的表情。范子云抽动的宝贝勾起了紫玉内心的本能,她也变的淫
浪起来。

  范子云逐渐加快抽插的速度,她也都已承受得了。紫玉的淫水又多又滑,虽
然范子云的宝贝把她的阴道涨的满满的,可每一次龟头退出小穴时,总会刮带出
一大滩来。不一会儿床上就被紫玉的淫水湿了一大片。范子云猛烈地起伏身子,
他喘着说∶「紫玉姐姐,你……舒服吗?」

  紫玉也是娇喘连连:「嗯……嗯……好美……啊……啊……我好美啊……」

  听了紫玉的欢叫,范子云更加卖力地干着她的小穴。而紫玉将两腿夹着他,
使范子云感到紫玉的嫩穴十分的紧固。他一棍一棍的穿刺在嫩穴里,紫玉也叫的
更媚人了:「啊……啊……你好坏……太用力了……啊……我会难过……啊……
小穴会被插坏的……啊……啊……好美……啊……我死了啦……让我去死吧……
啊……死了……嗯……嗯……」

  紫玉的欢声浪语深深的刺激着范子云,他把狂风暴雨撒泄在紫玉身上。范子
云重重地用宝贝在她的阴道抽送挺刺,紫玉夜狂乱地摇摆着头,配合着他抽送。

  她波浪似地扭动着臀腰,满足地叫着,深度的结合加大对宝贝的刺激。在范
子云猛烈地进攻下,俩人在忘情地扭动下半身当中,最後达到了高潮。

  范子云也不禁发出了吼声,他的龟头顶着紫玉的子宫口,向里面疾喷而出大
股大股的阳精。紫玉被这阳精一烫一冲,花心又被大龟头死命的抵住,一阵晕眩
倒在床上不动了。

  紫玉慢慢地睁开眼睛,范子云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俩人已经从狂暴转为柔
情,相互舔舐去对方脸上的汗水。范子云轻轻地说:「紫玉姐姐,嫁给我吧?」

  紫玉温柔地点了点头,她用一块白手帕擦拭了一下嫩血,处女的鲜血立即就
把手帕染成了红色。紫玉拿着手帕对范子云说:「都是你搞的,我不嫁你谁还要
我啊?」说着她把贴身的红兜肚扯开,把血红手帕藏到里面。

  范子云怜惜地吻着她道:「还疼吗?」

  紫玉羞涩地道:「还有一点疼,你刚才弄得我好舒服好痛快,原来做这种事
是如此美妙。」说着狐疑地望着范子云道:「你……好像……很老练的……」

  范子云俯到她耳旁轻柔道:「这种事情,我当然听人说过,但是却是姐姐破
了我的童子之身呢,好姐姐,你还连要了我好多次,累坏了我呢。」顺便吻了吻
她诱人的白洁耳垂,紫玉羞得钻入他的怀里,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金陵,这名称的由来,相传战国时楚灭了吴,占领吴的疆域,恐怕这地方有
「帝王之气」,就把金子埋到地下,作为镇压,所以有金陵夕称。三国时代,诸
葛亮就说过:「钟阜龙皤,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

  盛记镖局在金陵开业已经有四十年历史。不但在金陵是首屈一指的镖局,就
是在江湖上,南七北六同样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盛记镖局的局主盛锦堂,今年
已经六十有三,不但躯干挺得笔直,健步如飞,就是脸色也是红光满面,看去不
过五十出头。你不论什么时候看到他,这位老探头手上总是盘着两枚铁胆,滚转
如飞,因为他的外号就叫「铁胆」。

  这外号可不简单,据说盛锦堂的身上,有五枚铁胆,飞胆取穴,百发百中,
而且还可五胆同发,从不虚发,据说从他出道以来,最多只用四枚,同时出手,
也从未用过五玫。盛老镖头出身华山,还是当今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的师兄,就
凭这一点,金陵盛记镖局的镖,江湖上还有哪个敢动。

  盛老镖头早就把盛记镖局交给了他儿子盛振华掌管,这么说他该享清福了,
但他可并没享清福,他把总镖头的职务交给儿子之后,他却屈居其下,反而当起
盛记镇局的镖头来了。

  原来盛老镖头是好动的人,他说:「流水不腐,户枢常新,一个人生下来,
就是要动的,不动连铁都会生锈。」他把总镖头交给儿子,是把操心的事儿交出
去了,他只当一名镖头,可以随着镖车,到处走走,看看老朋友,也好活动活动
筋骨。

  盛记镖局在金陵,无异是华山派在金陵的会馆,只要是华山派的人,到了金
陵,都会到盛记镖局落脚。这回,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到金陵来,就住在盛记镖
局里。

  范子云和万选青兄妹,赶到金陵已是傍晚时候,万选青兄妹是奉慈母之命,
来迎接华山掌门人商翰飞和峨嵋派掌门人青云道长的,因为今年端午的黄山大会
是由黄山、华山、峨嵋三派值年。迎迓掌门人,总不能傍晚去,因此万选青兄妹
就在西城,找了一家客店落脚。

  范子云是投奔盛锦堂来的,他只在店里洗了把脸,就别过万家兄妹,按址找
到盛记镖局而来。盛记镖局开设在南城大街的一条横街上,那是一所五间三进的
大宅子,门前有一大片空地,空地前面,种着一排十几颗桐树,前面就面临横街
石板大路。

  盛记镖局大门敞开着,大门左首有一块长型的白铜招牌,写着「盛记镖局」
四个黑字,白铜招牌擦得光可鉴人,四个黑字,也就分外清楚。范子云在大路旁
跳下马,把马系在树下,越过空地,走近门前,就看到大门里面一条长板凳上,
正有三个穿蓝布短靠的汉子,坐着聊天。

  其中一个汉子看到范子云走来,已经站起身来,招呼着道:「公子找谁?」

  范子云跨进门,拱拱手道:「在下是专程拜谒盛局主来的。」这三个汉子当
然是镖局的趟子手了,他们终年在江湖上走南闯北,招子自然极亮,范子云年纪
虽轻,气宇轩昂,一身锦袍,腰佩名剑,一望而知是大有来头的人。

  那汉子连忙含笑道:「公子请到里面奉茶。」说罢,举手肃客,引着范子云
穿过大天井,进入客厅,然后陪笑道:「公子贵姓大号,如何称呼?在下好进去
通报。」

  范子云道:「不敢,在下范子云,从巢湖来的。」

  那汉子客气地抬抬手道:「公子请坐,在下这就进去通报。」

  范子云道:「老哥请。」那汉子转身退出客厅,急步行去。

  范子云略一打量,这间大厅相当宽敞。正面上首高悬一方朱漆金字的横匾,
上书「我武维扬」四个金字,四面墙上也挂满了不少横匾,那都是盛记镖局护运
官饷,由官府颁发的匾额以及各地殷商鸣谢的横匾,不下十余方之多,由此可见
盛记镖局信誉如何卓著了。

  范子云正在仰首观看之际。一名汉子送卜一盏香茗,放到几上,含笑说道:
「公子请用茶」

  范子云说了声:「多谢。」只听一阵脚步声,走进一个身穿青布长袍的年轻
汉子,朝范子云拱手道:「范公子光临,在下失迎,还劳公子久候,真是抱歉之
至。」

  范子云看他不过三十出头,紫膛脸,生相甚是英武,听他口气,好像是镖局
的负责人一般,当下连忙还礼道:「不敢,在下还未请教兄台……」

  「范公子请坐。」青袍汉子抬着手,等范子云坐下,他也在下首一把椅上坐
下作陪,说道:「在下盛振华,范公子远莅,不知有何见教?」

  「原来是盛老哥。」范子云朝他拱拱手,心想:「不知此人是盛老爷子的什
么人?」一面略为欠身,说道:「在下是专诚叩谒局主来的。」

  盛振华含笑道:「敝局就是由在下负责,范公子有何贵干,但请直说。」他
就是局主。

  范子云听得不由一怔,望着他,说道:「在下先祖、家父,和这里盛老爷子
是世谊,在下远从巢湖而来,是叩谒盛老爷子来的。」

  盛振华起身笑道:「范公子是从巢湖来,令尊莫非就是青衫客范大叔?」

  范子云跟着起身,接口道:「老哥说的正是家父。」

  「自己人,哈哈。」盛振华大笑着,亲切的道:「家父多年不曾见范大叔,
还时常在心中惦记着呢,恕我不客气,称你一声范兄弟,快请到里面坐,家父正
在书房里陪掌门人聊天,你随我来。」说完,引着范子云往外就走。

  范子云跟着他转过长廊,进入第二进,但见天井中两边木架上,放着不少盆
栽花卉,比起前进,就清幽多了。盛振华却领着他从左首迥廊折入另一道腰门,
那是另一座院落。天井里栽着几棵碧绿的芭蕉,和几盆盛开的兰花,跨进门,就
可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东首一排三间,几明窗净,隐隐可闻有人正在谈话。

  盛振华走近门前,就笑道:「爹,有位远客前来见你老人家。」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苍老声音问道:「谁?」

  盛振华笑着道:「孩儿已经把他请进来了,爹见了一定会十分惊喜。」一面
回身道:「范兄弟请进。」

  这是两间打通的一间精雅起居室兼书房,此时一张紫檀雕花的木榻上,隔着
小搁几,正坐着两个人。左首坐着一个年约五旬左右的青袍中年人,生得长眉入
鬓,朗目如星,脸色白皙,胸飘黑须,举止从容,就是盛振华方才不说「家父正
在书房里陪掌门人聊天」,也可以看得出是一位十分正派的人物,他自然是万选
青专程来请的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了。

  右首一个身穿蓝缎大褂的老人,个子高大,生得满脸红光,除了头发和颏下
一把疏朗朗的胡子已见花白,一点也看不出他的老态来,这人不用说就是铁胆盛
锦堂盛老爷子了。盛振华摊手朝老父一抬。给范子云引见道:「范兄弟,这位就
是家父了。」

  盛锦堂不认识范子云,连忙从榻上站起,愕然道:「振华,这位公子……」

  盛振华含笑道:「你老人家不是时常惦记着范大叔么?他就是范大叔的哲嗣
范子云。」

  范子云已经走上一步,拜了下去道:「再晚范子云叩见老爷子。」

  「哦?呵呵。」盛锦堂随着呵呵大笑,一把把范子云扶住,说道:「老侄台
快不可多礼,令尊有消息了么?」

  「还没有。」范子云站起身,恭敬的答道:「再晚前来金陵,就是打听家父
消息来的。」

  「哈哈,老侄台也有这么大了。」盛锦堂高兴的打量着范子云,一面说道:
「来,老夫给你引见,这位是华山派商掌门人,和令尊也是素识,你就称他一声
商老伯就好。」

  范子云转身又朝商翰飞作了个长揖道:「晚辈见过商伯父。」

  商翰飞站起身,含笑道:「范贤侄远道而来,快请坐下好说。」

  盛振华道:「范兄弟请坐,我外面有事,恕不奉陪了。」

  范子云道:「盛老哥请便。」盛振华走后,一名青衣汉子送上香茗。

  商翰飞含笑道:「令堂可好?」

  范子云欠身道:「多谢老伯,家母幸托粗安。」

  盛锦堂一手摸着花白胡子,问道:「老管家呢,身子还健朗吧?」

  范子云神色一黯,说道:「老管家已经过世了。」

  盛锦堂一怔道:「这是几时的事?」

  范子云道:「就是上个月,他陪同再晚前去夏家堡,中风死的。」

  盛锦堂道:「老侄台见过夏堡主了?」

  范子云道:「再晚就是从夏家堡来的,和再晚同来的还有黄山少庄主兄妹,
他们是迎迓商老伯来的。」

  盛锦堂问道:「他们怎么没和你同来?」

  范子云道:「万选青兄妹落脚在西城万安客栈,预定明天再拜见商老伯。」

  盛锦堂道:「万选青兄妹到了金陵还住什么客栈?长根,去叫局主进来。」

  一名青衣汉子在门口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盛振华走入,请示道:「爹叫孩儿,有何吩咐?」

  盛锦堂道:「黄山万家少庄主万选青兄妹,奉他们母亲之命,迎迓掌门人来
的,现在落脚西城的万安客栈,你快去把他兄妹接来,到了金陵,还住什么客栈
啊?」

  范子云道:「老前辈,再晚和盛老哥同去。」

  盛振华道:「这样就好,我和万少庄主从未见过面,有兄弟同去,那是最好
不过了。」

  盛锦堂手持苍髯,朝范子云道:「当年令祖在日,他是镖行的前辈,老朽那
时刚出道江湖,承蒙令祖不弃,和老朽忘年论交,老朽称他老叔,他称我老弟,
令尊呢,因令祖称老朽老弟的缘故,坚待称我大叔。其实老朽大令尊不过十四五
岁,所以老朽却坚持咱们应该兄弟论交,称他一声老弟,这是老朽和老侄台尊府
上两代纠缠不清的称呼。」

  他微微一笑又道:「如今老侄台又因老朽曾和令祖认识自称再晚,其实老朽
和令尊谊着兄弟,因此老朽觉得老侄台称我一声老伯,你自称小侄,反而来得亲
切。江湖上这种情形也多的是,所谓各交各的,别去管祖上三代的事,老朽是个
生性爽直的人,喜欢干脆,老侄台以后就不许再和老朽客气了。」

  范子云听他这么说了,只得躬身道:「老伯吩咐,小侄遵命就是了。」

  盛振华催道:「范兄弟,咱们走吧。」

  华灯初上,盛振华、范子云把万选青兄妹接到盛记镖局,自有一番寒喧。接
着在镖局第二进的客厅上,摆上了一席丰盛的酒菜,算是给万选青和子云洗尘,
另有一番酬醉,不必细表。

  席后,盛振华陪同万选青、万飞琼、范子云三人登楼,这是镖局接待宾客的
住所,每人一间,收拾得十分整洁,比起客栈来,自然舒服得多了。盛振华辞去
之际,三人也就各自回房休息。

  范子云掩上房门,从贴身取出紫玉托自己捎来的信,那是一个空白的信封,
封得极密。范子云取出信封之后,不禁想起了紫玉,看着信封,怔怔出了神,才
轻轻撕开封口,信封里面,果然另有一个折得较小的信封。他不知紫玉托自己把
这封信捎给谁的?这就低头看去,紫玉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不觉看得他哑然
失笑。原来信封上写着「烦交范公子子云亲启」几个字,而且也封得密密的。

  「这是她给自己的信。」

  范子云从未接到过女孩子写给他的信:「这是情书。」

  他心头既兴奋又高兴,忙不及待的撕开封口,抽出一张素笺,见上面写道:
「华山派商的掌门人,就住在盛记镖局门,你可能已经见过面了,他是一位极正
派的人,你可把在夏家堡的所见所闻,找一个机会,详细的告诉他。我知道你和
夏堡主有着极深厚的世谊,但此事关系十分重大,也可以说今后武林是祸是福,
全在你了,看后付丙,知名不具。」

  范子云看完之后,心中不禁有些迷惑,是因为他看到信封上是写给自己的,
还以为她一定会在信上告诉自己,她叫什么名字,也会在信上表达思慕之情,绵
绵之意,现在都没有。还有她为什么甘心在夏家堡当使女,为什么她的说法会和
师傅一样,把夏家堡看得像是罪恶之薮,还把今后武林是祸是福,都扯上了,事
情会有这么严重吗?心中想着,就随手把信笺在烛火上烧了,就在此时,忽然门
上起了剥啄之声,急忙举步走到门口,开出门去。

  只见敲门的原来是盛振华,连忙招呼道:「盛老哥请进。」

  盛振华含笑道:「范兄弟还没睡吧?」

  范子云道:「没有,不知盛老哥有何见教?」

  盛振华道:「是家父要我前来看看,如果范兄弟还没入睡,就请范兄弟到楼
下去。」

  范子云道:「老伯见召,一定有事了,盛兄请。」

  两人相偕下楼,盛振华引着他走入东首一间厢房,然后伸手拉开木门,说道
:「这是家父的静室,范兄弟请进。」范子云跨入室中,盛振华并没跟着走入,
随手阖起了木门。

  室中地方不大,除了一张木榻,只有一张小圆桌,围着四把木椅,盛锦堂就
坐在一把椅子上,掌心盘着两颗铁胆,抬头笑道:「老侄台请坐。」

  范子云走上几步,在他侧面站停,躬身道:「老伯见召,不知有何教诲?」

  盛锦堂伸手取过一只白瓷茶盅,然后取起一把精致的茶壶,倒了一盅茶,才
道:「老侄台,你先坐下来,这是老朽的静室,没有人敢进来,老朽这时候请你
来,就是想问你一些情形。」

  范子云想起师傅临行前的嘱咐,欠身道:「就是老伯不见召,小侄也正想单
独来见老伯呢?」

  盛锦堂「哦」了一声,望着范子云,问道:「老侄台有事?」

  范子云恭敬的道:「小侄在临行前,家师曾叮嘱过小侄,见了老伯,可把在
夏家堡所见所闻的事,向老伯报告。」

  「懊。」盛锦堂注意的问道:「令师是谁?」

  范子云答道:「家师姓屈,他老人家右腿已残,用一根铁拐支撑着走路,就
自称一拐。家师说,江湖上人因家师脾气古怪,所以都叫他屈一怪。」

  盛锦堂听得极为注意,微讶道:「老朽从未听人说过,吼,老侄台是从夏家
堡来的,几时见到令师的呢?」

  范子云道:「家师就在夏家堡担任总教头。」

  盛锦堂目中闪过一丝异色,接着问道:「老侄台几时拜的师?」

  范子云道:「那是三年之前,小侄一身武功,都是家师所传……」他把自己
投师习艺之事,从头说了一遍。

  盛锦堂又问道:「那时令师就在夏家堡担任总教头了么?」

  范子云道:「不是,家师担任夏家堡总教头,还是最近的事。」接着又把师
傅最近投入夏家堡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盛锦堂习惯的用左手摸着他一把白胡子,微微点着头,好像他已经知道,沉
吟半晌,自言自语道:「奇怪,据老朽所知,江湖上似乎从未有这么一个人。」

  他目光一抬,望着范子云,口中「晤」了一声,才道:「老朽今晚请老侄台
到这里,就是想明了一下夏家堡的情形,令师在老侄台临行之时,嘱咐你见了老
朽,要把夏家堡的情形见告,足见令师也是有心人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盛老伯连夜见召,原来要问的,也是夏家堡的情形,看
来大家都在注意着夏家堡的动静,难道夏家堡真会隐藏着什么事情不成?」他阅
历不足,自然不觉得夏家堡有什么重大问题了,一面抬目道:「不知老伯要垂询
的是些什么呢‘。」

  盛锦堂朝他微微一笑道:「既然令师要老侄台把所见所闻见告,老侄台把在
夏家堡见到的,听到的说出来,大概差不多了。」

  范子云在夏家堡遇上了不少事故,但他从无江湖阅历,是以并不觉得如何?

  此时经盛锦堂一说,一时之间,但觉事情很多,头绪很乱,不知从何说起,
更不知道哪一些才为重要?不觉脸色微红,说道:「小侄也不知哪些事情重要,
小侄还是把到了夏家堡之后的事,都说出来,只是太琐碎了。」

  盛锦堂知道范子云涉世未深,望着他微微一笑,点头道:「不要紧,黄山之
会,迫在眉睫,此次各大门派推举第九届武林盟主,夏堡主的呼声最高,大家都
希望能对他多了解一点,老侄台在夏家堡停留过一段时间,自然说得越详细越好
了。」

  这下范子云才听清楚了,原来端午黄山之会,是为了推选第四届武林盟主。

  原来夏伯伯当选的呼声最高,无怪紫玉信上,曾说此事关系重大,又说什么
今后武林是祸是福,全在我身上的话。敢情夏伯伯能不能当选,华山派商老伯一
定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了。

  这么看来,紫玉的投身夏家堡,屈为使女,和师傅的担任总教头,甚至那天
在夏伯伯书房看到的两个唐少庄主。以及九头鸟索寒心要在自己酒中下毒,师傅
说的万选青也中了「迷迭散」,交给自己一颗解药,要自己暗中设法,替他解去
奇毒,凡此种种,都大慨和黄山大会有关了。

  范子云想到这里,近来在夏家堡所遇上的事情,压在心头的疑团几乎全都得
到了答案。这些疑团,虽已解开,但随着而来的一个问题,使他更感到为难。夏
伯伯和自己父亲是八拜之交的结义兄弟,自己投奔夏伯伯,他对自己视作犹子,
而且还当面说过,要把玉容姐姐许配给自己。他这样厚待自己,如今在他即将当
上武林盟主之际,自己应该尽力帮助他才对,至少也不破坏于他。

  华山商老伯既然对这次大会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自己该不该把这些事情说出
来呢?据自己推想,若是把这些事情和盘说出来,对夏伯伯的当选盟主,应该是
不利的。盛锦堂看他只是沉吟不语,不觉拂髯问道:「老侄台,你在想什么心事
啊?」

  范子云俊脸一红,嗫嚅的道:「小侄因这些日子来,事情发生的很多,稍加
理出一些头绪,才能把不重要的略去……」

  盛锦堂微微一笑道:「老侄台只要把经过情形,大概说出来就好。」

  这一瞬间,范子云突然有了重大的决定,夏伯伯对自己虽然不错,但据自己
这些日子的体认,夏家堡实在有些神秘,好像隐藏着见不得人的隐秘。诸如在自
己和师傅身上暗下「迷迭散」,像对唐少庄主,弄出一个假的种种,都不是正派
的人应该做的。他目前还未当上武林盟主,就做这等害人的事来,如果当上了武
林盟主。岂不是更要害更多的人吗?

  师博是自己授业恩师,紫玉和自己两情所钟,都不会陷自己于不义,他们要
自己把在夏家堡的所见所闻,告诉盛老伯和商掌门人,自然不会错的了。何况盛
老伯和自己有三代胜迹,商掌门人和父亲也是素识,自己自然该告诉他们的了。

  范子云想到这里,顿觉心头一点私念,豁然开朗,这就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然后把自己和老管家同去夏家堡说起。老管家如何饮酒过量,中风身死,他在临
终时转托如玉,叮嘱自己及早离开夏家堡,前来金陵投奔老伯。

  「慢点。」盛锦堂一摆手,拦着话头,问道:「你说老管家饮酒过量中风死
的?他喝酒之后,呕吐得很厉害,临终时身躯颤抖,两手抓空,死后双眼突出,
嘴角流血,对个对?」

  范于云道:「老伯说的极是,老管家死状确是这样。」

  盛锦堂晤了一声,目光一抬,沉声道:「听老侄台所说,老管家极可能是中
毒死的了。」

  「中毒」?范了云只觉头脑间轰的一击,如遭重击,瞪大双目,说道:「这
会是什么人毒害老管家的呢?」

  盛锦堂轻喟一步,说道:「这是老侄台阅历不足,老管家如此死状,分明是
有人在酒中下了穿肠剧毒,唉,依老朽看……」

  范子云急急问道:「老伯是否看出什么迹象来了?」

  盛锦堂微微摇了下头,沉声说道:「老朽虽然不知害老管家的目的何在,但
老管家也许有他致死之因……」他说得很含蓄,「也许有他致死之因」是说老管
家也许知道了夏家堡什么隐秘,或是听到、看到了夏家堡的什么。

  范子云忽然大声道:「那一定是翟总管,老管家那晚就是和翟开诚一同喝的
酒,翟开诚这匹夫,他为什么要毒害老管家?」他十分激动,说到这里,忍不住
流下泪来。

  盛锦堂望着他,缓缓吁了口气,安慰道:「老侄台,人死不能复生,你也用
不着激动,还是先把在夏家堡的经过情形说出,老朽也许可以找出一点眉目。」

  范子云应了声「是」,接着就把如玉因隐瞒老管家的遗言,被换走了,另外
派来的是紫玉。

  当天自己从夏伯伯书房回来,听到紫玉和人说话,约在一更,自己怀疑他们
有什么不利于夏家堡之事,等到晚上,悄悄尾随紫玉身后,到了后园,看到紫面
神娄树棠和九头鸟索寒心动手,听他们口气,好像峨嵋青云道长已落在夏家堡手
中。后来紫玉撒出一把梅花针,被索寒心衣袖拂落,自己激于义愤,在紫玉逃走
之际,发了一掌,把索寒心逼退。他把紫玉受伤一节,轻轻带过。

  盛锦堂口中「唔」了一声,点点头道:「九头鸟索寒心,果然在夏家堡中,
此人昔年曾经担任白莲教护法,为官府缉捕之人,已有多年不在江湖露面了,紫
玉神娄老哥前几天回转金陵,和老朽见面时,怎么一点也没有提起呢?好,老侄
台,你再说下去。」

  范子云接着又把当天晚上,紫玉领着自己前去救如玉、送到慈云庵,自己出
来之时,如何被索寒心截住,幸有一蒙面女子,救了自己。盛锦堂一手持须笑道
:「你知道这蒙面女子是谁?」

  范于云愕然道:「小侄至今还不知道她是谁?」

  盛锦堂微笑道:「她使的是『拈花指』,九华神尼的独门绝学,夏云峰的女
儿,正是九华神尼记名弟子…」

  范子云意外的道:「她会是玉容姐姐。」接下去就把当晚自己回转东院,正
在和师傅说话的时候,被夏伯伯撞见,如何重聘师博为夏家堡总教头。第二天师
傅依约前往夏家堡,看到夏伯伯和索寒心亲送青云道长和紫面神娄树堂等人离堡
以及中午索寒心如何在酒中暗下「迷迭散」。

  盛锦堂听到这里,不禁脸色微变,问道:「老侄台是听谁说的?」

  范子云接着把商小雯引自己出堡,告诉自己师傅中毒,并要自己尽快离去,
后来在树林间遇到师傅,始知师傅已预先服了解药。第二天,四川唐门唐少庄主
夫妇和万少庄主兄妹来到夏家堡,晚上夏伯伯设宴为他们接风。席散之后,夏伯
伯邀请唐。万二位少庄主至书房议事,自己行经一处,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心中
起疑,隐身窗下,往里一看,发现室中坐着的赫然是唐少庄主唐文焕。

  盛锦堂忍不住问道:「老侄台刚才不是说唐文焕、万选青二人去了夏堡主书
房吗?」

  「是啊。」范子云接着就把翟开诚,领着唐文焕前去书房,自己如何暗中尾
随,看到书房中另有一个唐文焕,伏凡而卧……」

  盛锦堂听到这里,手中盘着的两枚铁胆,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凝注范子云,
惊问道:「两个唐文焕,老侄没有看错?」

  范子云认真的道:「小侄和唐少壮主同桌吃饭,还交谈过几句话,怎么会看
错?」

  盛锦堂口中「晤」了一声,说捧:「你说下去,后来如何?」显然他对夏堡
主书房中出现了那个唐文焕的事,十分注意。范子云就把后来被夏伯伯发现,爬
自己叫进书房去,那时伏在几上的唐文焕已经不见了。

  盛锦堂轻轻哼了一声接道:「好个夏云峰,居然使出以假易真之计,晤,老
侄台,他对你没起疑心么?」

  「还好,小侄实话实说,夏伯伯总算相信了。」范子云接下去,又把自己回
到房中,师傅交给一颗解药,第二天中午,夏伯伯把自己叫去书房,听说昨晚唐
文焕夫妇口角,唐少夫人一怒而去,唐文焕追他妻子去了。书房中只有万选青和
索寒心,席间夏伯伯跟自己提亲,索寒心藉机敬酒,在酒中下了「迷迭散」,席
散之后,自己推说头晕,回转东厢。

  盛锦堂点着头,口中晤道:「索寒心酒中下毒,自然是夏云峰授意的了,他
提亲是假,在此借口,索寒心才能下毒,幸亏令师有先见之明,老侄台才安然无
事。」说到这里,口中轻哦一声道:「这就是了,他肯放你到金陵来,那是因为
你已经服了「迷途散」,对他不致再有二心之故。」

  范于云道:「是的,家帅也是这么说,他老人家在临行前一天晚上,再三叮
咛小侄,务必把夏家堡的事情,向老伯报告。还说小侄到了这里之后,夏泊们可
能会有后命,要小侄去做什么事情,小侄凡事都要和老伯商量,力可行动。」

  「会有后命?」盛锦堂突然如有所悟,微微点头道:「令师果然深谋远虑,
机智过人,这一点若非令师说出来,老朽真还没想到。」范子云江湖经验不足,
所以没有听懂盛锦堂的意思,只是唯唯应是。

  盛锦堂接着问道:「令师还有什么话,交代了老侄台?」

  范子云道:「人家交给小侄一颗解药,要小侄不妨暗中给他服下。」

  「现在不必给万少庄主服药,此事不妨过几天看看再说。」

  「还有。」范子云忽然想起紫玉托带的那封信来,抬目道:「小侄临行前,
紫玉要小侄捎来了一封信。」

  盛锦堂微笑道:「她托你捎给谁的?」

  范子云道:「她没说,只是要小侄到了这里再拆开看,小侄刚才回房时,已
经看了,她这封信是给小侄的,要小侄把在夏家堡所见之事,去向商老伯报告,
说此举关系极大。」

  盛锦堂问道:「信呢?」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她信上曾嘱小侄看后讨丙,小侄已经烧了。」

  「很好。」盛锦堂微微一笑,说道:「此事老朽会和掌门人说的。」他一手
盘着铁胆,含笑道:「老侄台来此,果然带来了极大的消息,而且关系今后武林
盛衰,老朽真没想到夏云峰侠名在外,居然内包祸心,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范子云忍不注问道:「夏伯伯到底有什么图谋呢?」

  「还不是为了第四届武林盟主的宝座。」盛锦堂轻喟了一声道:「其实武林
盟主,乃是为武林谋求各门各派的协调合作,排难解纷,诛暴安良,换句话说,
只是为江湖同道服务而已,任劳任怨,没有报酬的工作,但如果一旦落入包藏祸
心的人手里,却可能引起极大的风波,造成武林劫运……」抬目望望范子云,蔼
然道:「时间太晚了,老侄台该回房休息去了。」

  范子云起身辞去,回到楼上,推门而入,忽然间,他在感应上,发现有人进
过自己房中,这是一种心灵上的感觉,说不出理由,他迅快站定,举目向房中打
量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这就关上房门。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枕头边上,有一
张白纸,取出一瞧,上面似有字迹,只是他功力尚未达到十成火候,虽然口能夜
视,但仅能看清周遭景物,却看不清白纸上写的小字。

  心中可以想得到这字条一定是进入房来的那人留的,只下知道这人是谁?在
字条上写的又是什么?人的生性,都是好奇的,譬如你接到朋友的信,你先别急
着去撕封口,试着猜一猜这封信是谁写给你的如果猜对了寄信的人,你不妨再猜
一猜信的内容,这不是很有趣么?

  范子云心中就在猜测这闯入房来的人是谁?在字条上会写些什么?一面用火
石打着火种,点起了油灯,只见上面写着:「明日己正,在文德桥旁,当遇上一
过路人,此人头戴瓜皮帽,身穿竹布长衫,两肘打着蓝布补钉,夹一把油纸伞,
尔尾随而行,及至地头,等彼开口说话,即杀之可也。」这一段话十分奇怪,下
面也没有人具名。

  范子云心中暗道:「他把字条放在自己枕边,自然是给自己的了,这人会是
谁呢?哦,师傅说过,索寒心在自己身上下『迷迭散』,夏伯伯可能会有后命,
莫非是夏伯伯派人跟自己下的条子?那么他怎会知道明天己正,会有这样一个人
打文德桥经过呢?」他把字条折好,收入衣袋之中,然后就上床睡觉。[/font][/size]

[[i]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48 编辑 [/i]]

antonio 2007-9-29 11:14

[size=4][font=宋体]             第十一章 金章令主

  第二天一早,范子云刚起床,盥洗完毕,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像旋风般
闪了进来,那是青凤万飞琼。她今天穿了一件窄腰天蓝的上衣,玄色长裙,一头
披肩秀发,也用天蓝丝条束了起来。看去清新脱俗,带着一脸浅笑,亭亭玉立的
站在他面前。

  范子云只觉得眼前一亮,忙道:「万姑娘早。」

  万飞琼眨眨眼睛,展齿一笑道:「范相公,我哥哥说,今天要去逛雨花台,
那里可以捡到五色小石子,玲珑灿烂,非常可爱,我多捡几袋来,以后就拿它做
暗器才好玩呢,你没事吧,我们吃过早餐,就一起去好么?」

  范子云道:「不成,我今天有事。」

  万飞琼一脸高兴的脸上霎时给冻住了,道:「你有事,不会隔一天再办么,
人家昨晚就和哥哥说好了的,高兴了一个晚上,偏偏你扫兴。」

  范子云陪笑道:「今天我真的有事,不能改期,姑娘和令兄去吧。」

  万飞琼负气的道:「我不去了,什么地方都不去。」

  说罢,不待范子云答话,转身往门外冲了出去。

  范子云看她身法轻灵,心中暗暗赞道:「她真像一只青凤。」但听「砰」然
一声,万姑娘回入房去,重重的阖上房门,她真的生气了。

  范子云跨出房门,万选青也正好从房中走出。摇摇头,轻声道:「我家那位
大小姐。不知又在和谁发脾气了?」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就是和小弟咯,方才万姑娘说和万兄说好了,今
天要去逛雨花台,邀小弟一起去,小弟因今天有事……」

  万选青道:「范兄既然有事,隔一天去,也就是了,逛雨花台,又不是非今
天不可,这也值得生这么大的气?」

  范子云道:「万兄去劝她几句吧,小弟明天一定奉陪。」

  「不用理她。」万选青笑了笑,说道:「她是在发小孩子脾气,越劝越坏,
不理她,过一会也就好了。」

  两人走下楼梯,起居室的一张方桌上。已经放好。碟子菜,一盘热气腾腾的
馒头。和一锅稀饭。边上伺候着一个老妈子,巴结的迎着陪笑道:「二位公子,
请用早餐了。」

  万选青一抬手道:「范兄请坐。」

  范子云望望楼上,说道:「要不要唤令妹一声呢?」

  万选青笑了笑道:「兄弟方才说过不用去理她,这时候,你去请她,她也不
会来的,我们只管先用就是了。」说着,和范子云一同落坐,吃过早餐,两人一
同往盛锦堂书房而来。

  盛锦堂正站在院子里吸着烟,看到两人,招呼道:「二位贤侄昨晚还睡得好
吧?」

  万选青躬身道:「贵局招待太周到,晚辈正要向老前辈道谢哩。」

  盛锦堂一抬手道:「大家书房里坐吧?」

  范子云道:「盛老伯,小侄还有点事去。」

  盛锦堂哦了一声,问道:「老侄台要到哪里去,你初到金陵,地方不熟,要
局子里的趟子手陪你去好了。」

  范子云暗暗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道:「不用了,小侄会去找的。」说罢,
就别过盛锦堂、万选青二人,往外行来。

  到得前进,正好遇上盛振华,含笑道:「范兄弟,你到前进找我来的吧?」

  范子云道:「盛兄早,小弟想出去一趟,想请教盛兄,文德桥如何走法?」

  盛振华道:「范兄弟要去文德桥?我派人陪你去好了。」

  「不用了?」范子云忙道:「小弟还是一个人去方便,盛兄只要告知如何走
法就好了。」

  盛振华还没说话,范子云四顾无人,压低声音道:「小弟去去就回来,回来
再向老伯详细报告,盛兄暂时勿向人提起。」

  盛振华看他这么说,只得点点头道:「好吧,范兄弟要去文德桥,那是在秦
淮河的北岸……」他把到文德桥去的路径,详细说了一遍。范子云牢牢记住,别
过盛振华,出了盛记嫖局,一路往东行去。

  金陵东面的名胜,自然是夫子庙和秦淮河了。夫子庙,本来应该是崇高肃穆
的,它象征着我们中华五千年道统的优秀文化,但这里却像北平的厂甸、和苏州
的玄妙观一样。庙的周围,小店林立,摊贩集中,茶馆酒肆和各式各样的杂耍,
应有尽有,是金陵城里最大的民众游艺场所了。

  古庙的边上,就是全国闻名的秦淮河,文人学士歌颂为六朝烟月,南朝金粉
的荟萃之地,歌台舞榭,画肪往来,说不尽风光旖旋。文德桥就在秦淮河北岸,
夫子庙的边上。

  范子云好不容易找到文德桥,但见行人往来,红男绿女,车水马龙,络绎于
途,这地方好不热闹!心中不禁有些踌躇起来,像这样一个繁华熙嚷的地方,要
找一个普普通通的行路之人,这有多难?抬头看看日头,差不多已快己正,他独
个儿站在桥边上,目不转瞬的打的量着每一个行人。

  这年头,戴瓜皮帽、穿竹布长衫的人可真不小,你要看他肘后有没有打蓝布
补钉。这可得等他走珲云了,从背后才能看得到,范子云几乎看的目不暇接。已
正,现在己经己正了门文人到度是过去了,还是还没来呢?范子云心中暗暗嘀咕
着,也许未必直有这样一个人,打这里经过。

  就在他正在思忖之际,忽然有一个人影映入他的眼帘!这人身材不高,头上
戴一顶已经又脏又皱的瓜皮帽,身上穿一件洗得已发了白的竹布长衫,弯着腰,
肋下夹一柄油纸被雨伞,踏中的从桥上走去。范子云急忙注意他双袖肘后,果然
打着两块蓝布补钉。就是他,己正,果然有这么一个人,从桥上经过。

  范子云心头感到无比的惊奇,昨晚留字条的入,如何会知道这人一定会在今
日已正经过文德桥呢?他要自己尾随他下去,到了地头,就杀了他,这到底为什
么呢?他本是为了好奇而来,本来还以为未必真有此人,如今居然真有这么一个
人打桥上经过,他自然非尾随下去,看个究竟不可。

  这一阵工夫,那人已经走出老远,范子云反正是尾随,又不是要追上他,故
而远远的跟了下去。那人当然不会知道身后有人跟踪着他,因此只是自顾自的弯
着腰,低头走路,一路往西行去。范子云跟在他身后,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但觉
地势渐渐荒凉,迎面已有一座形势险峻的高山峻岭。那人依然一直往前走去,连
头也没回。一会工夫,出了清凉门,山麓间林木阴浓。

  那人行到林间,忽然脚下一停,没回头,口中发出沙哑的声音道:「到了,
树林里的木屋就是了。」

  范子云听得不由一怔,暗想:「他虽没回头,但这话明明是对自己说的了,
那么他早就知道自己跟踪着他来的了。不,他明明是昨晚留书那人要他引领自己
来的了,那么字条上为什么要自己等他开口说话,把他杀了呢?师傅说过,江湖
上有一句话,叫做「逢林莫入」,自己该不该进去呢?留书那人居然如此神秘,
他煞费苦心,把自己引来,究竟有什么目的?自己既然来了,不入虎穴,焉得虎
子?」

  林中既有木屋,那留书的人一定就在里面等着自己,至少也要把对方是谁,
弄个清楚,听听他的口气。那人话声一落,绕着树林飞掠而去,方才一路行来,
他都走得并不太快,但这回却矫捷如猿,去势甚是快速。范子云当然不会依照字
条上的话去做,无缘无故去杀人,他只是依照那人的话,举步朝树林间一条小径
行去。

  就当他堪堪跨入树林之际,陡听一声凄厉的惨号,传了过来。这惨号之声,
正是人类受到最大伤害,临死时发出来的,而且根据声音的来处判断,正是那人
掠去的方向。范子云听得不禁一呆,那人遭人杀害了,难道会是昨夜留书的人,
因为自己没有杀他,才出手把那人杀死了?这又是为什么呢?那人有什么非死不
可的大罪呢‘?

  范子云觉得这留书之人,定非善类,不然决不会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他不再
犹豫,顺着小径,弯弯曲曲的行去,入林渐深,日色也愈暗,枝叶交叉,几乎透
不进一点天光。小径尽头,果然矗立着一间黑黝黝的木屋,只有一扇木门,也是
黑的,深掩未开,静悄悄不闻一点人声。范子云略一瞻顾,举步走到门前,正待
举手叩门。

  只听木屋中传出一个怪异的声音道:「既然到了门口,推门进来就是了。」

  这说话的声音,确实有些怪异,听不出他是年老?还是年轻?总之,听来使
人不大舒服。范子云也不去管他是什么人?反正自己既是找他来的,见了面不就
知道了么?这就依言推门而入。木屋里面,当然更幽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就
在范子云跨进木屋,只听身后「砰」一声,木门无风自阖。

  范子云初入江湖,从没遇上过这等离奇怪诞之事,心头不觉微微有些紧张,
脚下一停,双手暗暗蓄势,双目一闭再睁,运足目力瞧去,这隘小的木屋之中,
依然黑黝黝的一无所睹。就在此时,只听那怪异声音缓缓的道:「你是我约你来
的,你只管放心,屋中虽黑,决不会有不利于你的事情发生。」

  范子云从他说话的方向推测,这人应该就在自己对面,但自己竟然会看不到
他,一面问道:「朋友究竟是何人,约我来此,有何见教?」

  怪异声音微笑道:「你不用问我是谁?我不是也没有问你是谁么?」

  范子云道:「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怪异声音道:「你身边不是有一枚银质的古钱么?把它取出来。」

  自己走前,夏伯伯交过一枚银质的大钱,他为何会知道的呢一边想着,一面
说:「正是,朋友就是为了这枚银质古钱,才设计把我引来的吧?」

  那怪异声音笑了,笑声有些嘶哑,接着说道:「你错了,我叫你取出银质古
钱来,只是为了验看而已。」

  范子云疑惑的道:「你要验看什么呢?」

  「嘿嘿嘿嘿……」那怪异声音发出一阵低森的笑声。

  就在他笑声之中,范子云看到离他面前有八九尺远的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只
人手,掌心摊处,那只怪手的中指间,挂着一根朱丝条,穿了一枚金色的古钱,
在掌心晃动。那枚古钱,和夏伯伯给自己的一枚银质古钱,花纹大小,几乎完全
相同。一间黝黑的小木屋中,不见整个的人,只看到一只怪手,在面前晃动,任
何人都会大吃一惊。

  范子云不由后退了一步,凛然道:「朋友到底是人是鬼?」

  那怪异声音道:「老弟,你不用害怕,我自然是人,只是你看不见我罢了,
晤,你现在已经看到这枚金钱了?」

  范子云点头道:「看到了。」

  「好。」怪异声音「好」宇出日,那只怪手手掌一收,又隐没不见,接着只
听那怪异声音又道:「现在你该亮出你的银钱来,让我验看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看来夏伯伯给我的这枚银质古钱,果然另有用意,此中
也必定隐藏着一件秘密,故而此人一再要看我的古钱,我若是不给他验看,他不
会和自己说什么的了。」心念一动,这就从衣袋中拿出那枚银质古钱,也用丝条
套在右手中指上,然后说道:「好吧,你要验看,那就看吧。」随着话声,右手
一抬,缓缓伸了出去。

  怪异声音道:「很好,你果然是银章使者,现在你可以把银钱收起来了。」

  范子云收起银质古钱,问道:「你说什么?我是银章使者?」

  「不错。」怪异声音道:「你年纪轻轻,能得到银章使者的头衔,已经很不
错了。」

  范子云问道:「那么你呢?」

  怪异声音道:「怎么?堡主授给你银章,没和你说清楚?」

  范子云心中暗道:「其中果然有名堂。」一面微微摇头道:「夏伯伯是在我
来金陵的那天交给我的,只要我带在身边,不可遗失,没说旁的。」

  「好。」怪异声音道:「那就由本座告如你吧,古钱共分为四等,金质的为
金章令主,银质为银章使者,铜质的为铜章剑士,铁质的为铁章武士,你是银章
使者。如今到了金陵,就得接受金章令主的指挥,明白了么?」

  范子云灵机一动,暗道索寒心在洒中下了「迷迭散」,自己应该装作神智受
边,听从他的指挥才对。这就朝上面抱抱拳道:「伯伯虽然没和我说清楚,但令
主既然有金钱为证,那不会是假的了,不知令主召我来此,有何差遣?」

  那怪异声音满意的笑道:「很好,你果然不错,本座召你确实有一件任务,
须要交给你办。」

  范子云道:「令主请说,在下一定遵办。」

  「好。」怪异声音道:「这是一粒药丸,不论放在茶水或酒中,都会立即溶
化,无色无味,你伺机放入华山商翰飞的茶或酒中,你的任务就完成了。」随着
话声,只见那只怪手出现了,掌心一摊,果然有一个小小纸包,朝范子云投掷。

  范子云一下接到手中,正待问话。

  突然那声音说道:「有人跟踪而来,你杀了他。」

  范子云应道:「是。」刚跨出木门,一个老者已经出现在门前。

  那老者看了范子云一阵,问道:「小哥是什么人?」

  范子云答道:「在下范子云,老丈是什么人?」

  老者答道:「在下丐帮连三省,小哥在此做何?」

  连三省是丐帮左右二位长老,江湖上极有名气,但范子云未在江湖行走,不
知对方身份,答道:「原来是连老丈,不知老丈到此做何?」

  连三省报出自己的万儿,可看对方神色丝毫不变,还以为范子云深藏不露,
不觉呵呵一笑道:「原来小哥是位高人,老化子倒是看走眼了,这么说,小哥就
是这座木屋的主人了?」

  范子云因来人不是盛振华,因此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反问道:「连老丈有
什么见教?

  连三省目中精芒连闪,哼了一声道:「小哥既住在这片林中,对这片林中发
生的事,应该完全负责了。」

  范子云疑惑的道:「连老丈所指究系何事?」

  连三省沉笑道:「小哥自己做了什么事,还用得着问老化子么?」

  范子云道:「连老丈该把话说清楚了,你这般打着哑谜,在下如何知道。」

  「好。」连三省把「好」宇说得特别沉重,接着道:「老化子正要问你,林
间一名丐帮弟子,可是你杀的?」

  范子云听得一怔;摇头道:「不是。」

  连三省洪笑一声道:「小哥不敢承认?」

  范子云道:「如果这人是在下杀的,在下为什么不敢承认?如果这人不是在
下杀的,在下为什么要承认呢?

  「哈哈。」连三省敞笑一声道:「小哥把这片树林,划为禁地,在树上刻了
「入林者死」,丐帮弟子伏尸林间,不是你来的,还会有准?」

  范子云突然想到了那个头戴瓜皮帽,肋夹破雨伞的人来,在自己跨入树林之
际,曾听到不远处传来声凄厉的惨呼,原来他是丐帮弟子。他在夏家堡的时候,
曾听夏伯泊提起过,丐帮忠义传家,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帮中弟子遍布各省,就
是九大门派中的少林。武当也望尘莫及,故而他对丐帮的印象也极为深刻。此时
听连三省说出死的是丐帮弟子,不觉惊异的道:「他……会是丐帮弟子?」

  连三省沉笑道:「小哥现在承认了,那很好,你杀了本帮弟子,必须至本帮
认罪,小哥随老化子走吧。」

  「啊……」范子云连忙摇手道:「老丈误会了,贵帮弟子并非在下所杀。」

  伏虎丐浓眉掀动,沉喝道:「小哥反覆其词,你以为老化子可欺么?」

  范子云道:「连老丈切莫误会,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连三省不待他说完,沉声道:「老化子不管你什么意思,有话你到丐帮金陵
舵上去说吧。」

  范子云道:「老丈……」

  连三省洪喝道:「如果你自己不想走的话,老化子挟着你去也是一样。

  范子云两次都被他打断了话头,心中不禁有气,愤然道:「老丈到底讲不讲
理?」

  连三省道:「老化子哪里不讲理了。」

  他话声方落,突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接道:「哼,你自然不讲理了。」

  伏虎丐不觉一惊,倏地回过头去,朝左首一棵大树上喝道:「什么人?」但
见蓝影一闪,一条纤巧苗条的人影「哩」的一声,从树上飞掠而下,落到两人中
间。

  这少女秀发披肩,上身穿一件天蓝窄腰布衫,玄色百折裙,眼珠流动,撇撇
樱唇,冷冷的道:「是我,怎么样?」

  范子云看到她,不禁深感意外,说道:「万姑娘是你。」

  她正是青凤万飞琼,她对伏虎丐说话时,神色冷冰冰的,但对范子云说话,
却换了一副笑吟吟的甜笑,眼波一溜,说道:「我不能来么?」

  范子云尴尬的笑笑道:「姑娘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万飞琼眨着水样晶盈眼睛,轻笑道:「我偏不告诉你。」

  范子云道:「姑娘不说,在下也猜得出来,你是跟随着我来的了。」

  万飞琼粉脸一红,披披樱唇,身子向侧作半个轻旋,娇声道:「才不呢。」

  伏虎丐连三省沉哼一声道:「你们说完了没有?」

  万飞琼横了他一眼、问道:「说完了怎样,没说完又怎样?」

  连三省道:「老化子耐心有限,小哥跟我走吧。」

  万飞琼哼道:「你凭什么要范相公跟你走?」

  连三省道:「因为他杀了丐帮弟子。」

  万飞琼冷声道:「丐帮也唬不倒人,范相公杀死丐帮弟子,你有何证据?」

  连三省瞪了她一眼道:「现在树林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在外面树身上,刻
了「入林者死」,丐帮弟子正好死在树林里,这还不够么?」

  万飞琼哼道:「真是胡说八道……」

  连三省听得大怒,厉声道:「你说什么?」

  万飞琼挺挺胸,大声说道:「我说你胡说八道,范相公……」

  连三省大喝一声道:「老化子今天非把这小伙子擒回去不可。」突然右手一
探,五指如钩,迅急朝范子云手腕抓去。范子云没想对方竟会出手偷袭,来势奇
快,一时被逼得后退半步,右手随着翻起,横向连三省手腕切去。

  伏虎丐连三省是丐帮两位长老之一,丐帮长老,地位之高,不在帮主之下,
能当得丐帮长老,并非易事。江湖上的人地位和盛名,都不可能幸致的。伏虎丐
连三省的武动,自有他独到之处,眼看范子云翻掌切来,反应极快,口中不觉嘿
然道:「很好。」

  右手一缩让开厂范子云的一掌斜切,蓦地欺身而上,右手一记「顶心肘」,
随身直撞过来,你还来不及招架,他两手食、中二指勾曲,快如疾风的攻到。指
影错落,直逼面门。范子云虽然不知连三省是丐帮长老身份,但也已看出这老化
子武功极高,急忙双手捏诀交剪般向外划出,口中大声叫道:「老丈住手,这是
误会。」

  他这一记正是「指剑十三式」中的「星月交辉」,两手剑诀直坚,由胸前向
左右划出,虽是手指,但以手代剑,依然右使剑的气概,一指击出,剑气迸发,
把对方一片指影,一齐封住。伏虎丐连三省几乎不相信对方一个年轻的小雏儿,
竟然会身具上乘的武功,一时惊骇得往后疾退了两步。

  两人这近身相搏的一个照面,虽然看不出有什么惊人的威势,但在行家眼中
看来,攻拒之间,已是相当凌厉,出手之快,变招之速,不过是眨眼工夫的事。

  两人身形一分,连三省炯炯双目望着范子云,嘿然:「小哥身手大非寻常,
来来,老化子已经有几十年没遇到像你这样的年轻高手了,来,咱们到林外去,
好好较量较量。」

  范子云道:「老丈你误会了。」

  连三省道:「老化子有什么误会,咱们这场比试,只以你我二人为限,单打
独斗,只要你胜得了老化子,我回头就走,如果老化子胜了,你就得跟老化子去
一趟金陵分舵,这样算得公平吧?」

  万飞琼插口道:「不公平。」

  连三省怪眼一翻,朝万飞琼问道:「老化子说的,哪里不公平了?」

  万飞琼披披嘴道:「范子云胜了,你回头就走,他败了要跟到金陵分舵去,
这就不公平,他如果败了,为什么不能和你一样,回头就走呢?」

  连三省嘿然道:「因为他杀害了丐帮弟子。」

  万飞琼道:「我跟在他身后来的,他根本没有杀害你们丐帮弟子,凶手另有
其人,你不去找真正的凶手,却硬把杀害丐帮弟子的罪名,扣在范相公的头上,
难道这能算公平吗?」

  连三省听得一怔,问道:「你此话当真?」

  万飞琼道:「我骗你作甚?」

  连三省回头望望范子云道:「小哥方才为什么不说?」

  范子云道:「在下方才几次要说,都让老丈截住话头,没让在下说出来。」

  「好。」连三省问道:「那么老化子问你,树林里刻着的『入林者死』,可
是你刻的?」

  范子云道:「不是。」

  连三省又道:「你也不住在这间木屋里了?」

  范子云道:「不是。」

  连三省目光逼注,问道:「那么小哥到这里做什么来的?」

  范子云道:「在下在文德桥边遇上一个头戴瓜皮帽,肋下挟一柄雨伞的人,
从在下面前经过,要在下跟他来,在下一时好奇,就跟他到了这里,那人到了林
前,要在下从林间这条小径进来,他就绕着树林去了,在下跨入树林,走没有几
步,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却不知道他已经遭人杀死,更不知道他是丐帮的弟
子。」他说的全是实情,只是把那人在床上留柬之事,略过不提。

  连三省听他说话之时,两道眼神只是盯注在他脸上,似是在观察他说的是真
话还是假话?直等范子云把话说完,才道:「小哥一直找到这里,发现这木屋,
后来呢?」

  范子云道:「在下觉得好奇,就上前叩门,但一直没人答应,就推门而入,
那屋子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好退了出来,就遇到老丈了。」他因怪异声
音的事,在没有和盛老伯商量之前,自然不能告诉外人了。

  他说的当然有破绽,譬如他昨天刚到金陵,怎么会独自一人到文德桥去的?

  这一点连三省当然不会察觉;但却瞒不过剔透玲珑的万飞琼,她眨着一双黑
白分明的眼睛,朝他抿嘴一笑。连三省仔细观察,觉得范子云只是个初出江湖的
人,他说的不像有假,略一沉吟,说道:「好,老化子权且相信你说的是实话,
走,咱们该进去瞧瞧。」

  万飞琼也是个好奇好事的人,闻言叫道:「是啊,我们早该进去瞧瞧了。」

  说罢,身形飘动,翩然朝木屋掠去。

  范子云急忙叫道:「万姑娘,慢点。」

  万飞琼听到他的叫声,立即刹住身形,回头问道:「什么事?」

  范子云赶上去一步,说道:「木屋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还是让在下走在前
面的好。」

  万飞琼看他关心自己,不觉朝他甜甜一笑道:「谢谢你,关心我……」说到
「我」字,脸颊上不觉微微有些红晕。

  伏虎丐连三省在两人说话之际,已经抢在前面,朝木屋中,推门而入。两人
急忙跟了过去,范子云在前,万飞琼在后,进入屋中。这回范子云有了经验,入
门之时,随手捡一块山石,把木门挡住,不让它关上,天光就可从门外射入,虽
然是不太亮,但多少可依稀看得见了。木屋只有一间,略呈长方,靠里处,悬挂
了一块黑色帷幕,把屋子分隔开前后两间。

  连三省抢先入内,此时一手撩开黑布,往后走去。范子云心里暗暗「哦」了
一声,忖道:「原来屋中挂了一块黑色帷幕,无怪自己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
躲在幕后说话,自己当然看不到他,他从幕后伸出手来,自己看到的,自然也只
是一只手了。」心中想着,也就举步跟了过去。

  黑色帷幕后面,地方极为狭仄,后面只有一扇木窗,此刻连三省已经推开木
窗,往外察看。窗外,依然是一片密林,当然看不到什么。范子云心上暗暗放下
一块石头,忖道:「看来那位金章今主已经走了?」

  连三省掩上木窗,回过头来,问道:「小哥方才进屋,当真没看到人?」

  范子云道:「在下进屋,因为太以幽暗,很快就退了出去,没看到人。」

  连三省没有说活,只是微微点头,表示他对范子云说的话,已经深信不疑,
过了半晌,才道:「大概小哥进屋之时,屋中确实有人潜伏,只是小哥没有看见
他罢了。」

  范子云听得暗暗吃惊,但故作惊异,问道:「老丈想来必有所见?」

  「唔。」连三省日中轻唔一声,抬目笑道:「老化子虽没亲眼看到,但我还
闻得出来。」

  万飞琼好奇的道:「我怎么闻不出来呢?」

  连三省摸着胡子,笑道:「老化子在江湖上跑了一辈子,人的气味,总还分
得出来,这人曾在屋中待了一阵,自然会留下人的气味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老化子果然精得很。」

  万飞琼问道:「那么老丈可曾闻出这人是怎样一个人呢?」

  「这……」连三省勉强笑了笑,才道:「老化子也只是闻出有人在此潜伏,
至于是怎样一个人,如何闻得出来?」他似乎不愿和两人多谈论潜伏屋中的人,
目光一抬,接着道:「走吧,此人既已离去,咱们多留无益,还是出去再说。」

  说罢,当先往屋外走了出去,范子云、万飞琼跟着走出木屋。

  连三省脚下没再停留,一直循着林间小径,往外行去,边走边向范子云问:
「小哥年事甚轻,不会有什么仇人吧?」他这话当然要问,那死去的丐帮弟子,
不会无缘无故把范子云从老远的文德桥,把他引到这里来,而且木屋中又有人先
行潜伏着,此中自然必有原因。

  范子云还没开口,万飞琼已经接着道:「范相公会有什么仇人?我们还是昨
天刚到金陵的。」

  「哦。」连三省自言自语的道:「这就奇了。」不大工夫,三人已经穿林而
出,连三省忽然脚下一停,问过身来,朝范子云道:「老化子虽然相信小哥说的
是实情,但你小哥也不能说没有嫌疑吧?」

  范子云道:「老丈要待如问,才能相信?」

  连三省道:「老化子还是一句老话,咱们在这里好好比划比划,小哥胜了,
可以自行离去,败了,就得跟老化子去一趟敝帮金陵分舵,但老化子可以保证,
敝帮只是调查被害弟子的死因,小哥去作个证罢了,决没有人难为小哥。」

  范子云冷笑道:「在下经过,全已奉告,信不信由你,在下从不受人胁逼,
老丈如果需要在下作证,你说川贵帮分舵的地点,在下自然会去,决不失信。」

  「不成。」连三省摇摇头道:「咱们这架,非在此地打个胜负出来不可。」

  范子云略一抱拳道:「在下恕不奉陪,少陪了。」说完,正待转身要走。

  连三省冷嘿一声,接着但听万飞琼娇呼一声「啊哟」,急叫道:「放开我,
你想做什么?」

  范子云转脸看去,只见连三省左手扣着万飞琼右腕脉门,右掌按在她背后,
冷嘿道:「小哥如果不愿和老化子作个公平的搏斗,老化子只好把这位姑娘擒回
去作人质了。」

  范子云看得大怒,双眉一扬,喝道:「看你已一大把年纪,居然乘人不备,
欺负万姑娘,好,你放开她,我和你在此地作个了断就是了。」

  连三省听他答应了,脸色也就缓和下来,双手放开万飞琼,说道:「小哥可
知老化子为什么非和你动手不可么?」

  万飞琼气得双颊通红,愤愤的道:「你这老头,坏死了。」

  范子云凛然卓立,冷冷说道:「你不是说要和在下分个胜负么?」他一怒之
下连「老丈」也不肯称呼对方了。

  「不错。」连三省微微一笑道:「老化子几十年来,从未在一招之间,被人
逼退过,方才被小哥一招竟逼退了两步,所以一直没有问小哥师门,主要就是想
和小哥一较身手。其二则是因为这个被害的丐帮弟子,乃是本帮八大护法弟子之
一,武功极高,老化子也非试试小哥的身手不可,至于方才拿住这位姑娘手腕,
只是有意相激而已,老化子岂会欺负一个姑娘家?」

  范子云道:「在下既然答应了,老丈就请出手吧。」

  万飞琼心中气愤未消,鼓着双腮,站在一旁,说道:「范相公,这是他自己
找的,你还和他客气什么?」

  连三省大笑一声道:「老化子那就不客气了。」喝声甫出,忽的踏上一步,
直欺中宫,左手勾曲,朝前抓来,右手化学,斜竖胸前,这一招使的是一记「赤
手搏龙」,但一抓之间,五指劲气,已然通人而来。

  范子云不敢大意,脚下斜退半步,左掌斜引对方抓势,右手剑诀向前直劈出
去。武林各家手法之中,用掌、用拳、用爪的很多;但用剑决应敌,却是甚少,
所以连三省对他以剑诀应敌,似是极为注意。果然范子云这一记直劈的剑诀,堪
堪出手,就有一道冷锋,应指而生,嘶然生风。

  连三省心中不禁暗暗纳罕,忖道:「这年轻人究是什么来历?看他使的,明
明是剑术招数,以指代剑。」心念方动,口中大笑一声,当胸右掌,势若奔雷,
迅击而出,掌势甫发,潜力已自逼人而来。范子云看他功力精深,不敢硬拼,身
形一个轻旋,向斜跨出,避开了对方一掌。

  连三省洪声道:「小哥怎么不敢接老化子一掌?」喝声中,振臂抢攻,双掌
势如开山,着着逼攻而来。范子云究竟年纪还轻,经不得连三省一激,何况边上
还有万飞琼站着观战。

  要知凡是年轻人,只要有一位姑娘家站在边上,不论是你什么人,心理上,
就会产生一种鼓励作用,再也不肯认输,何况万飞琼又是黄山万家的人。范子云
自然不肯再退,双手同时捏起剑诀,使出「指剑十三式」,和连三省展开抢攻。

  他这套「指剑十三式」,正是他师傅屈一怪花了十几年心血,从各门各派的
剑招中,取精用宏,所独创的以指出剑的招式。名虽十三式,实则每一式中,各
有三至七个变化不等,更以剑术走青,不和敌人硬拼硬搏,所以指法更须配合身
法、步法,以轻灵为主。

  但屈一怪传他的「迥身八掌」,却是至刚至猛的掌法,曾再三叮嘱非万不得
已,不可轻易施展,而且要他把八记掌法,渗杂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和
「大力鹰爪功」中使用,不准单独使用。因此之故,范子云在练习之时,索性把
几种武功都渗杂在一起练习,久而久之,「指剑十三式」,「迥身八掌」,「大
力鹰爪功」,和「一百单八式擒拿手」,都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混合施展。

  「指剑十三式」,是以躲闪敌招,乘隙进招为主,但他因连三省说他不敢接
招,因此又间以「大力鹰爪功」和「迥身八掌」。这一来,在搏斗中,不仅有善
于趋避敌人的招式,也有乘隙进招的擒拿手法,和带着划空风声的开碑掌力,忽
掌、忽指、忽爪,极尽手法变化之能事。

  伏虎丐愈打愈觉惊奇,发现这年轻人不但内力绵长,手上变化更出人意料。

  老化子逼着非和范子云动手不可,就是方才试出范子云年纪虽轻,掌上功夫
却极为了得,是他数十年来从未遇上过的年轻高手,因此动了好奇,也是好强之
心,要和他一较身手。

  此时眼看范子云忽掌、忽指、忽爪,变化繁多,他只看范子云的爪法,极似
鹰爪门的路数,心中暗暗惊奇:「鹰爪门几时出了这么一个少年高手?」心头兴
致不觉更浓,掌上力道,也逐渐的加强。

  数合之后,双方掌指交融,人影起落,形成了一片手舞足蹈的淡影,但从两
人手上发出来的潜力,却远远波及到八、九尺以外,几乎是沙飞石走,声势极为
骇人。直把站在一旁观战的青凤万飞琼看得是眼花镜乱,心头暗暗惊奇不止,心
想:「看不出范相公竟有这般高绝的身手,真是便宜了夏玉容,他们名份还没定
呢,就算订了亲,自己也……」她突然感到脸颊上一阵热烘烘的,暗自啐一口,
连两人的战况,都没心去看了。

  范子云初动手时,还因连三省出掌威猛,功力精深,心头不无顾忌,尤其他
终究初出江湖,和人动手过招的经验不足,以致平时练得滚瓜烂熟的招式,一到
应用之时,还是感到有些生疏,不知出哪一招好?等到斗了一阵之后,手法和应
用的技术,也逐渐纯熟了,全付精神都集中在对敌之上,一招一式,自然也得心
应手多了。

  只是他究竟只练了十年功夫,不像伏虎丐连三省,成名几十年,一身功力,
有几十年火候。因此尽管他「指剑十三式」集各派剑法的精华,「大力鹰爪功」
以指力和掌力强着称,但要和功力深厚的连三省相抗衡,总嫌不是旗鼓相当的敌
手。

  但范子云每次被连三省开山巨斧似的掌势,逼得难以封架之时,就使出一见
「迥身八掌」,举掌硬接,双方掌力交接,发出蓬然巨震,则又难分高下,打成
平手,叫人都各自后退了一、两步。

  伏虎丐连三省一向以阳刚功力见长,掌势雄厚,故而有伏虎之名,江湖上人
遇上他时,都不愿以掌力和他硬拼,却想不到范子云轻轻年纪,居然能在几招之
间和他硬拼上一招。他明明不是自己的对手,被带得不得已时,才和自己硬拼,
但硬拼的一招,居然能和自己分庭抗礼,不分轩轾。

  这一来,不由更激起了伏虎丐的兴趣,也误会范子云故意深藏不露,因此更
存心要试试范子,每一记掌力,都提聚真力,全力抢攻,不住的加强掌上力道,
记记如巨斧开山,呼呼有声。

  范子云眼看对方掌力愈个愈强,几乎第一掌都重逾千钧,心头惊凛不止。

  到了此时,他以指代剑的「剑指十三式」加上「鹰爪功」几乎无法施展,只
有夹杂使用的「迥身八掌」才能和对方硬打硬拼,也只有在每一记「迥身八掌」
使出之时,才能挽回颓势,可以把对方逼退半步。

  这是说他若是连续施展「迥身八掌」,定能反败为胜,击败对方,但这是师
傅再三告诫,绝不能如此做的。因此范子云这一战,可说是相当艰苦。但这山可
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有这么一个武林顶尖高手,和他过手喂招,使他在艰苦
的搏斗之中,吸取了不少对敌经验,和败中求平,平中求胜的技巧。

  伏虎丐连三省江湖经验何等老到?在这一阵拼搏之中,也已发现范子云指、
爪功虽然不够,但对方真正的武功,却在几一招之间夹杂着使出来的一记怪异掌
法。看他和自己动手,神情似是极为紧张,并非故意伪装,那么分明是他师长教
他练武之时,故意把某一种神秘武功,夹杂在其他手法之中,传给他的了,他本
人似乎并不知情。

  这会是什么武功呢?以这娃儿年岁看来,最多也不过十六七岁,就算他一出
娘胎,就修习上乘内功,也未必能修练到如此功力,可以和自己硬拼硬搏,由此
推想,他能和自己打成平手,就全仗着这隐藏不露的怪异掌法了。

  老化子一边动手,一边细心观察,但任你如何仔细察看,发觉范子云在使出
一记怪异掌法之时,身子必然作极快的迥旋,迥旋之时,手掌就已递出。换句话
说,他发掌之时,必然以身子挡着你的视线,使你无法看清他出手时的手势和掌
式的变化,也就是你看到他手掌,他掌势劲力已然像怒潮汹涌直逼卷来。

  连三省看了一阵,依然看不出什么名堂,心头也更是惊疑,细数当代武林,
以掌力著称的名家,也从没有听人说过有这样一种迥身掌的手法。一时对范子云
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奇绝身手,心中又佩服,又惊疑,正待出声喝停,问问范子
云的来历。

  就在此时,突见一道人影如飞而来,口中大声叫道:「连长老消快住手。」

  连三省双掌一收,向后跃退,口中叫道:「小哥住手。」范子云听到他的喝
声,也就依言收手。

  只见来人是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壮汉,年纪约二十四五岁,生得浓眉大眼,
一张紫膛脸,身材扎实,称得上虎背熊腰,看去自有一股逼人的英气。他站定身
子,就朝连三省恭敬的抱抱拳道:「连长老,师傅有书相商,请立即回金陵分舵
去。」

  连三省刚发现了一个年轻高手,岂肯失之交臂,一面点点头道:「老朽知道
了,你先回去,老朽就来。」

  那蓝布衣衫壮汉口中应了声「是」,朝连三省拱拱手道:「弟子,那就先走
了。」

  回脸望了范子云、万飞琼二人一眼,立即回身奔行而去。

  连三省脸上挂着笑容,说道:「他是敝帮帮主的唯一传人凌江涛。」

  万飞琼道:「范相公,我们走。」

  连三省陪笑道:「这位姑娘,大概还在生老化子的气吧?」

  万飞琼冷冷的道:「我才不生气呢。」

  「不生气就好。」连三省微微一笑,伸手拍拍范子云肩膀道:「小哥,你是
老化子生平遇上的第一个年轻高手,咱们不打不相识,你小哥如不嫌弃,老化子
很想和你做个忘年之交,不知你意下如何?」

  万飞琼撇撇嘴道:「他不是你眼里的杀人凶嫌么?」

  连三省笑了笑道:「老化子先前确是有些想法,但进入木屋之后,老化子已
觉得范小哥说的不假,经过刚才一番拼斗,老化子已确定杀害丐帮弟子的凶手,
另有其人,不是范小哥所为的了。」

  万飞琼问道:「为什么呢?」

  连三省道:「老化子和范小哥动手,将近三十来招,范小哥的招式,奇而不
邪,一个人的出手,就可看出他们心术正不正。那被杀的弟子,剑从背后刺入,
名为「毒蛇入洞」,招式毒辣,可见出手之人,心机阴狠毒辣,而决非范小哥所
为。」

  万飞琼撇撇嘴道:「总算你还有些眼光。」

  连三省洪笑一声道:「老化子若是连这点眼光也没有,还配称伏虎丐吗?」

  优虎丐,范子云依然没听人说过,所以不知他在江湖上名气有多大?但「伏
虎丐」三字听到青凤万飞琼耳里,心头不禁猛然一怔,暗道:「自己听人说,伏
虎丐称丐帮第三高手,铁掌无敌,范公子居然能和他打成平手。」一面惊奇的望
着连三省,问道:「你就是丐帮右长老的伏虎丐?」

  连三省呵呵一笑道:「姑娘听人说过老化子?」

  万飞琼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娘时常说,偌大江湖,只有前辈是个快肝
义胆、嫉恶如仇的血性中人,小女子方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前辈不怪才好。」

  「不敢。」连三省得意的笑道:「至于说老化子嫉恶如仇,那可不假,那些
江湖宵小,只要恶迹昭彰,老化子就不会放过他的……」忽然他举起衣袖,抹了
下口角,问道:「姑娘令堂,是哪一位高人?」

  万飞琼道:「我娘是黄山万家的老当家。」

  「啊……呵……」连三省连忙抱拳笑道:「万老夫人,老化子如何不知道?
这么说,姑娘就是人称青凤的万姑娘了?」

  万飞琼粉脸微生红晕,说道:「小女子正是飞琼。」

  「姑娘怎不早说?」连三省望望范子云,问道:「这位范小哥呢?和万姑娘
同行,想必也是哪一门派的名门高弟了。」

  万飞琼秋波一溜范子云,嫣然笑道:「你老总听说过青衫客范大侠吧?范相
公就是……」

  「呵呵。」连三省不待万飞琼说完,又是一声大笑,说道:「范大侠,老化
子自然知道,小哥原来是范大侠的公子,这真是太好了,小哥一身所学,原来家
学渊源,这就无怪老化子看来眼熟,却摸不准路数了。」他说的也没错,青衫客
范大成一身武功,出自家传,家传的武功,和某一门某一派的武功,差别很大。

  因为某门、某派,历代相传,练的只是某一门派武功,但家传武功可不同,
他祖父纵然出身某一门派,但一个人在江湖上阅历深了,他的武功也往往会因所
见所闻之广,而吸收了其他门派的功夫,祖传父。父传子,代代都有增删,功夫
也就驳杂了。因此武林世家的武功,很难看得出哪一门、哪一派来,也即所谓自
成家数者是也。

  范子云道:「在下所学,乃是跟家师练的。」

  连三省注视着他,问道:「小哥尊师是谁?」

  范子云道:「家师姓屈,讳一怪。」

  连三省听得微微一怔,屈一怪三字,他从未听说过,江湖道上,还没有他没
听说过的人物!但他毕竟是老江湖了,徒弟有如此能耐,师傅的身手不用说了,
口中依然呵呵一笑说道:「名师出高徒,无怪小哥身手不同凡响。」

  范子云抱拳道:「老丈夸奖,晚辈微末之技,哪里敢当?」

  连三省道:「好了,咱们不谈客套,老化子说要和小哥结个忘年之交,小哥
意下如何?」

  范子云道:「老丈是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前辈高人,晚辈有幸今日得识老丈,
这结交二字,晚生如何……」

  连三省不待他说下去,问道:「老化子只是问你愿不愿意和老化子做朋友,
小哥不用前辈、后辈的说上一大套,愿意就说愿意,不愿意就说不愿意,岂不干
脆?」

  万飞琼斜睨着他,在旁道:「是嘛,范相公,我看你真有些婆婆妈妈的。」

  范子云俊脸被说得一红,忙道:「老丈垂爱,晚辈自然就愿意了。」

  连三省大喜道:「好极了,咱们哥俩既是忘年论交,小哥不许再称呼老丈、
晚辈的了,你叫我一声老哥哥,我叫你一声老弟,岂不是好?」

  范子云道:「这样称呼,晚辈怎么……」

  万飞琼抿抿嘴道:「瞧你,又来了,连前辈既要和你忘年之交,兄弟相称,
你再推辞,不是矫情了么?」

  连三省大笑道:「还是万姑娘干脆,不过你也得改改口,称我一声老哥哥才
是,不许再叫前辈了。」

  万飞琼脸上一热,含着几分羞意,低低的道:「老哥哥这么说,我就恭敬不
如从命。」

  范子云神色恭敬的朝连三省作了个长揖,说道:「小弟蒙老哥哥不弃,请老
哥哥受小弟一拜。」

  伏虎丐连三省高兴得双手握住范子云的手,连连摇撼,大笑道:「小兄弟,
老哥哥是太高兴了,老哥哥帮主见召,还有事去,你住在哪里,老哥哥会去看你
的。」

  范子云道:「小弟下榻盛记镖局,不过老哥哥来看小弟,小弟如何敢当,这
样吧,明天早晨,小弟到贵帮分舵看老哥哥去,不知老哥哥意下如何?」

  「好。」连三省点头道:「老哥哥那就在分舵等你,晤,万姑娘,你和小兄
弟一同来吧?」

  万飞琼看他把自己和范子云拉扯到一起,虽有羞意,却也喜在心里,低着头
问道:「老哥哥欢迎我么?」

  连三省笑道:「当然欢迎,你不是也叫我老哥哥吗?做哥哥的,哪有不欢迎
弟妹的?」老化子把弟妹连在一起,当真妙语双关。万飞琼心思灵巧,自然听出
来了,脸上一热,羞意更浓,心头也甜蜜蜜的。连三省不待范子云出口,含笑道
:「好了,老哥哥要走了。」说完,双脚一顿,匆匆奔行而去。

  范子云道:「万姑娘,咱们也该走了。」

  「嗯。」万飞琼轻嗯一声,举步走去,一面回头道:「范相公,你比我大哥
小几岁?」

  范子云道:「万兄今年好像二十出头了。」

  万飞琼点点头道:「我大哥今年二十一岁。」

  范子云道:「我比万兄小了五岁。」

  万飞琼目中闪过一丝亮光,偏着头道:「那你是十六岁,几月生的?」

  范子云道:「正月。」

  万飞琼欣喜道:「那你比我足足大了十一个月。」

  范子云道:「姑娘也是十六岁?」

  万飞琼红着脸,低低的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几岁么?」

  范子云道:「不知道。」

  万飞琼道:「因为我一直叫你范相公,让人家听了,怪不好听的,所以……
所以如果我比你大,就该叫你范兄弟……」

  范子云得意的道:「现在证明我比你大了。」

  「嗯。」她笑得很甜,笑得有点羞意。范子云看得不禁一呆,问道:「那我
该怎么叫你呢?」

  万飞琼看他两只眼睛盯着自己,脸上一红,说道:「我大哥叫我什么,你也
叫我什么好了?」说完,忽然低垂着头,往前跑去。范子云只觉心头一荡,紧跟
着她奔了上去。[/font][/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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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sbbssb 2007-10-21 19:58

[size=4][font=宋体]             第十二章 依计行事

  两人默默的走了一会,万飞琼又转过身来,问道:「范大哥,我要问你一句
话。」

  范子云道:「你要问什么?」

  万飞琼道:「你今天一早,到文德桥做什么来的?」

  范子云迟疑的道:「这个……我只是久闻夫子庙。秦淮河之名,想随便走走
罢了。」

  万飞琼眨眨眼睛,望着他道:「就在桥上遇上那个丐帮弟子?」

  范子云道:「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丐帮弟子?」

  万飞琼笑了笑,偏头问道:「你不是等他来的吧?」

  范子云心头一跳,说道:「我又不认识他,怎么会等他呢?」

  万飞琼低笑一声道:「范大哥,你忘了我是跟着你身后来的,你先前一直站
在桥这边,那人根本没和你说话是你跟踪着他下来的,对不?你还有何说?」

  范子云听得不禁大感为难,暗想:「自己该不该和她说呢?」

  忽然心中一动,暗想:「万选青在不知不觉中,被索寒心下了「迷迭散」,
师傅交给自己一颗解药,自己正苦于无法让万兄服下,如果把内情告诉了她,由
她暗中把解药让万兄服下,岂不比自己方便多了?」

  万飞琼看他没有说话,问道:「范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范子云目光四顾,眼看附近没有别人,这才低低的道:「这中间有一个很大
隐秘,而且还要你帮忙才行,只是此事关系极为重大。现在时间不多,我们该回
去了,这样吧,老哥哥不是约我们到金陵分舵去么?明天在路上再告诉你吧。」

  万飞琼不依道:「你现在说嘛,等到明天,不把人闷死才怪。」

  范子云还未回答,瞥见远处正有一条人影,如飞而来,目光锐利,老远就看
出来人正是盛振华,忙道:「万姑娘,盛兄来了。」

  万飞琼道:「哪个盛兄?」

  范子云道:「就是盛记镖局的盛振华老哥了。」

  万飞琼道:「他来作甚?」

  范子云道:「自然是找我们来的了。」

  万飞琼低声道:「我们要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他呢?」

  范子云想了想道:「暂时最好不告诉他,哦,令兄面前,你也不可提起。」

  万飞琼点点头道:「我知道。」几句话的工夫,盛振华已经奔到面前。

  范子云急忙迎上去,说道:「盛兄怎么找来的?」万飞琼因自己和范子云在
一起,虽是武林儿女,脸上也讪讪的,略现红晕。

  盛振华含笑道:「老弟出门时,只说到文德桥去的,家父因你初来金陵,恐
你地方不熟,正待派人找你,正好万兄来说,万姑娘不在房内,怕你走迷了路,
后来据敝局的一名趟子手说,他看到万姑娘是尾随范兄弟身后,也是往文德桥方
向来的。本来万兄也要来的,兄弟因恐他路径不熟,还是兄弟一人来找的好,兄
弟一路找了来,半路上遇上丐帮凌兄,他说看到二位好像和连长老发生争执,地
点是在鬼脸城,兄弟听得一急,就向这里找来了。」目光一转,问道:「范兄弟
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又怎么会和丐帮的连长老发生争执的?」

  范子云道:「没有什么,小弟先前也不知道他是丐帮的长老,他看到小弟,
就说小弟杀了他们丐帮弟子,非和小弟较量不可,后来误会澄清了,他要和小弟
忘年论交,就这样走了。」

  盛振华自然听得出,其中另有缘故,但他没有多问,吁了口气道:「连长老
在丐帮中,地位极高,是江湖上出名难惹的人物,他对人很少许可,能对范兄弟
如此垂青,要和你结为忘年之交,实是难得的很。」

  万飞琼问道:「盛大哥,你方才说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清凉山。」盛振华道:「你们遇到连长老的地方,叫做鬼脸城。」

  万飞琼凛然道:「鬼脸城是不是有鬼,那地方真有些阴森森的,会使人毛骨
惊然。」

  盛振华笑道:「不,那里有一座清凉门,在历史上是古石头城的遗址,地形
险峻,城墙年代久远,高低不平,好像许多雕刻的假面具,所以金陵人就称这一
带叫鬼脸城,地势较为荒凉,平常很少有人到那里去。」

  万飞琼粲然一笑道:「原来如此,差点吓我一跳呢。」

  回到盛记镖局,已是午牌时候,盛锦堂正在书房里等着大家吃饭,万选青团
妹子平日里骄纵惯了,看她和范子云一同回来,也就没有多问。范子云因不见商
翰飞,问了一句,才知他到栖霞寺访友去了。

  饭后,盛锦堂把范子云叫到静室,问起他早晨出去,究是何事?范子云也不
隐瞒,把昨晚在枕务收到字条,和今日在鬼脸域遇上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盛锦堂一手盘着两枚铁胆,沉吟道:「由此看来,夏云峰居然网罗了不少高
手,以金、银、铜、铁分等,这金章令主,不知是谁?」说到这里,口中忽然沉
哼一声,没有再说。

  范子云道:「盛老伯,依你之见,小侄该如何办呢?」

  盛锦堂道:「此事须等掌门人回来,再作计较,你暂时自然要虚与委蛇,和
金章令主保持联系,才能尽得他们究竟还有什么阴谋……

  「晤。」他口中轻晤一声,又道:「你老侄不来,老朽还不知道咱们镖局之
中,竟然隐藏了卧底之人。」

  范子云吃惊道:「老伯认为镖局中也有他们的人?」

  盛锦堂一手摸着花白长髯,微微一笑道:「你老侄台昨日才来,就有人送信
给你,试想老朽这盛记镖局,开设了已有数十年之久,纵然没有严密防守,但若
无内线,外人如何进得来,更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字条送到你老侄的房中?
即此一点,可见这送字条的人,必是镖局中人无疑。」

  范子云心中一动,说道:「老伯,此事很快就会查得出来。」

  盛锦堂看看他,微笑道:「老侄倒说说看?」

  范子云道:「那金章令主住处已被丐帮连长老发现,他自然不会再住在那木
屋里了。」盛锦堂口中「晤」了一声。

  范子云又道:「他没有和小侄约定如何联系,如果有什么后命,一定再会派
人送给小侄的……」

  「不错。」盛锦堂似是对范子云极为称许,点点头,含笑道:「老侄台初涉
江湖,虽然阅历尚浅,但你甚是聪明,老朽方才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咱们不妨
分头行事,你仍然依他命令行事不用多管,老朽自会在暗中注意,先把局中卧底
之人找出来。这样才能知己知彼,不为对方所暗算,好了,其余的事,等掌门人
回来再作计较,你在老朽密室中待久了,会引起对方疑窦,可以出去了。」

  范子云应了声是,刚站起身。

  盛锦堂又道:「老侄台,看样子,那万姑娘似乎并未被迷吧?」

  范子云道:「她好像没有。」

  「那就好。」盛锦堂道:「令师交给你的一颗解药,你如果没有机会,倒不
妨交与万姑娘,她和万老弟是兄妹,较为接近,不过此事你得先和万姑娘商量好
了才行。」

  范子云道:「小侄也有此意,只是还没有和万姑娘说过。」

  盛锦堂缓缓说道:「不过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须得先把万姑娘拢络好了,
才能告诉她。」拢络好,正是示意范子云对姑娘家须以情动之。他虽不知两人感
情深度如何?

  但以他丰富的阅历,就以今天早晨,万姑娘跟踪范子云身后而去一事来说,
即可猜想得到万姑娘的心意,姑娘家如不关心这个人,岂会偷偷的跟下去?而且
从两人回来之后万姑娘一脸俱是欣喜之色,吃饭时和范子云谈笑极为亲密,这种
种也瞒不过他的老眼。

  范子云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盛老伯的弦外之音,一时间,俊脸不禁一红,
随口应了声「是」,就告辞出去。回到宾舍,还没上楼,就见万飞琼款款的从楼
梯上走了下来。当她一眼看到范子云,不觉笑上娇靥,喜孜孜的道:「我正要找
你去呢。」还有三四级楼梯,她就像扑向花朵的蝴蝶,翩然飘飞而下,落到范子
云面前

  范子云怕她有所闪失,赶忙用手去扶,一面道:「你小心些」他这一伸手,
正好握住一双柔荑。万飞琼给他握住双手,粉脸微红,轻轻的挣了一下,低声说
道:「谢谢你。」她挣得很轻,其实只是缩了一下,依然任由他握着。范子云只
觉她一双柔荑,又软又滑,心中不禁一荡,立即放开手,赧然道:「对不起。」

  万飞琼嫣然一笑道:「你是我哥哥,为了怕我倾跌,当然要扶妹妹的了。」

  范子云经她一说,心清也随着放开,笑了笑道:「是啊,你真有些顽皮,方
才还吓了我一大跳。」

  「哈。」万飞琼甜甜的轻笑出声,问道:「范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不
及的跳下来?」

  范子云道:「这个我如何猜得出来?」

  万飞琼道:「我要你陪我到雨花台捡石子去。」

  范子云道:「这时候去?」

  「嗯。」万飞琼转动了下她那乌黑而闪着光亮的眸子,说道:「本来我和大
哥说好早上要去的,都是你,扫了人家的兴,所以我要你赔。」她不待范子云接
口,俏皮的一笑,又道:「何况,早上我陪你去了鬼脸城,现在你陪我到雨花台
去,也是应该的了。」

  「好吧。」范子云点点头问道:「万兄呢?」

  万飞琼披了下樱唇,说道:「大哥方才只喝了几杯酒,就醉了,说他头痛,
不想去了,才要我来找你的。」万选青不去。

  范子云问道:「还有什么人去?」

  万飞琼道:「没有了。

  「这……」范子云还未说出来,万飞琼就喜孜孜的,抢着道:「我们两个人
去才好呢……」她忽然发觉这句话,有了语病,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晕,接下去
道:「范大哥,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么?到了那里,一边捡石子,一边告诉我不
好么?」

  范子云明白了,她是等不到明天才出了这个主意,故意嚷着要去雨花台玩,
目的就是要找机会,好让自己告诉她今天早晨的事儿。他也同时想到了方才盛伯
父说的话,要自己多拢络万姑娘,自己正好乘机把万兄中迷之事告诉她。想到这
里,立即含笑道:「只是我们两人都不认识路。」

  万飞琼甜笑一声道:「这怕什么,路在嘴边,不会问么?」

  范子云道:「走,我们去问盛兄。」

  万飞琼娇嗔道:「谁要你去问盛兄了,我们到外面,再去问路人不好么?」

  姑娘家脸嫩,她是伯盛振华看到她和范子云同进同出的,总是不好意思,说
完,像一阵风般往外走去。

  雨花台,是金陵南区的著名胜景,这里产一种五色的小石子,玲珑灿烂,非
常可爱。相传梁武帝时,有一个云光法师在这里讲经,忽然天花乱坠,所以叫做
做雨花台。

  范子云和万飞琼两人一路上问着路人才找到雨花台。这一路上,他们虽然没
有手携着手,但万飞琼和他靠得很近,又一口一声的「范大哥」,也叫得又娇又
脆。何况男的是英俊少年,如临风玉树,女的豆蔻年华,娟美多娇,一对壁人,
一时不知羡慕了多少路人。雨花台虽是名胜之地,风景优美,但毕竟荒僻了些,
游人不多。

  万飞琼眨着清盈如水的美目,喜得轻呼一声:「到啦,范大哥,快来。」一
手拉着范子云的手就跑。

  范子云跟着她,笑道:「已经到了,你还跑什么?」

  万飞琼娇声道:「我要你帮我捡石子咯。」少年男女,情窦初开,就像磁铁
一般,互相有着吸力,自然容易接近,何况又是郊外,没有第三个人,心理上就
先少了一层束缚。

  万飞琼先前只想拉着他跑得快些,但到了地头,她依然没有放开手,只是用
另一只手掠着被风吹乱的鬓发,娇嗔道:「这里风景好美。」她脸是红通通的,
眼睛里也飘漾着异样的光彩,掩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

  范子云给她拉着手,一个人就像腾云驾雾一般,只是望着她,点头道:「美
极了。」

  万飞琼看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脸上不禁一红,含羞道:「人家和你
说正经,你坏死了。」她轻轻一摔,放开了他的手。

  范子云吃了一惊,嗫嚅的道:「你生气了?」

  万飞琼俯着身子,拾起几颗玲珑小石子,一面欣喜的道:「范大哥,你看,
这石子多美,我们多捡一些回去,以后我就用它当暗器,江湖上就会给我取一个
很美的外号,你说,他们叫我什么呢?」

  范子云看着她那娇憨模样,含笑道:「飞花仙子好不好?」

  万飞琼抬起头,问道:「那么你呢?」

  范子云道:「我从不使用暗器。」

  万飞琼不依道:「你自然也要用这石子做暗器咯!我们一起用,才有意思,
嗯,我也给你想一个外号……」

  忽然她咭的笑道:「飞花公子,好不?」

  范子云忍不住笑道:「不好,人家听了,还当我是花花公子呢。」

  万飞琼脉脉含情的瞟了他一眼,噗哧笑道:「你本来就是花花公子咯。」

  范子云道:「好啊,你敢编排我。」双手作势要去捉她。万飞琼「啊」的一
声,像惊飞的花蝴蝶一般,翩然飞起,朝旁门飞出去。范子云也激起了童心,真
的要去捉她,口中说道:「看你还跑到哪里去?」两人就在雨花台上,一个躲,
一个追,捉起迷藏来。

  万飞琼东躲西门,口中不时发出银铃般的欢笑,这样追逐了一会,万飞琼笑
得花枝招展,喘着气央告道:「范哥哥,我不敢啦。」脚下一绊,几乎跌倒。

  范子云看得吃了一惊,连忙飞掠过去,伸手把她扶住。万飞琼娇躯一软,一
下扑入范子云的怀里。范子云情不自禁,两手一拢,紧紧的抱实了她软玉般的身
子,低低的道:「琼妹,你怎么了?」他平日不敢叫出口来的「琼妹」,这时也
叫出来了。

  「嗯。」万飞琼一颗头贴在他怀里,口中含糊的应了一声。范子云可以感到
一个绵软的娇躯紧贴着自己身子,尤其她一对绵软的玉球,紧贴在自己胸膛上,
使人有窒息之感,他情不自禁的缓缓低下头去,吻着她秀发,他也不知哪里来的
勇气,缓缓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投,他像渴骥奔泉,迅快的低下头去,两片炽
热的嘴唇,落在她瓠犀微露,兰息轻喘的樱唇之上。

  万飞琼吃了一惊,口中唔了一声;但立时被他嘴唇封住,这一刹那,她身上
好像通过一道电流,起了一阵又惊又喜的颤抖。她感到他双手搂得越来越紧,使
她快要窒息,也把她带进了奇妙美好的幻想,她一双玉臂也很自然的环抱住他。

  足足过了一刻工夫,范子云才松开双臂,万飞琼胀红了脸,一颗头躲在他怀
里,再也不敢抬起来。范子云柔声道:「琼妹,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息?」

  万飞琼满脸娇羞,轻轻推开他的手,从他怀中离开。心头甜得像吃了一块糖
似的,脸上娇红未褪,理理鬓发,摇着头道:「我们先检石子,范大哥,你帮我
捡好不,要捡小的,才能用手指弹出,还有,要捡颜色漂亮的。」

  范子云顺着她道:「好吧,我帮你捡。」

  两人分头捡了许多小巧的石子,万飞琼取出一个布袋,装了满满一袋,嫣然
笑道:「这些石子,足够我用上一年呢,等用完了,再到金陵来捡。」直起腰,
口中「哦」道:「范大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你该告诉我早晨的事了吧?」

  说着,目光一溜,看到左首下面一条水潭旁,有一个长方形的大石,石面光
滑,不觉喜道:「范大哥快来。」一个人随着话声,像小鸟投林一般,往台下掠
出。

  范子云跟着下去,走近潭边,万飞琼在大石上坐下来,纤手拍拍身边石头,
说道:「范大哥,这里还可以坐一个人呢。」

  待他坐下之后,万飞琼侧着脸,说道:「这里没人会听到,你可以说了。」

  她不但娇憨,也不避形迹,这一侧过脸来,口脂微闻,看得范子云心头又是
一荡。

  范子云低声道:「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大哥在内。」

  万飞琼晶莹如玉的脸上,忽然飞起两片红云,点点头,低着头,幽幽的道:
「范大哥,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说的话,我自然会……放在心里,不会
告诉人家的……」她说出口来,好像十分吃力,也不胜羞涩,一个人又缓缓朝范
子云的怀里偎来,一颗头低得再也不敢抬起来了。

  范子云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一时俊脸也胀红了,万飞琼把脸埋在他怀
里,说道:「你说呢,我会听得到的。」她秀发上散发着一缕淡淡的幽香,钻进
范子云鼻孔,他一颗心起了剧烈的跳动,双手不自禁的抱住她娇躯。她身子发出
一阵轻微的颤抖,只是像小鸟依人般伏着不动。

  两人都有快要窒息之感,但在快要窒息之中,却产生了一种梦幻似的美妙之
境。这样拥抱了一会,范子云才缓缓松开了手,万飞琼一张美玉般娇面,红得像
柿子一般,举手掠掠鬓发,羞涩的道:「范大哥,你说有话要告诉我,怎么一直
没有说呢?」

  范子云口中哦了一声,伸手拉起她软软的柔荑,说道:「来,我告诉你。」

  接着就把自己昨晚回房,发现字条,所以今天早上就一个人找到文德桥去,
和在木屋中看到金章令主,和她说了一遍。

  万飞琼惊奇的道:「这人是谁呢?他怎么知道你身边有一枚银质古钱?又怎
么知道你一定会听他的话呢?」她一连串提出了三个问题。

  范子云在路上早就想好了自己要说的话,这就低低的道:「因为我已经被人
下了「迷迭散」,一定会听他们的命令行事。」

  万飞琼惊异的道:「什么叫「迷迭散」?是有人在你身上下了毒?」

  范子云道:「服了「迷迭散」的人,心智就会受人控制,就会听人指挥。」

  万飞琼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他,流露出十分关切之情,却又不信的
道:「范大哥,我看你不像迷失心智的人。」

  范子云道:「服了「迷迭散」的人,神志依然十分清明,从外形上是看不出
来的。」

  万飞琼心头一急,问道:「那怎么办呢?有没有解药?」

  范子云看她焦急的模样,心头十分感动,声音说得极轻,道:「我已经服过
解药了,不然怎么会把秘密告诉你呢?」

  「啊」,万飞琼脸上有了喜色,不依的道:「范大哥,你坏,方才差点把人
家急死了,哦,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

  范子云道:「是索寒心。」

  万飞琼奇道:「他敢在你身上下毒,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夏堡主呢?」

  范子云道:「这件事可能夏伯伯也知道……」

  「啊。」万飞琼惊异的啊出声来。

  范子云趁机道:「不但我,只怕万兄也被索寒心在酒中下了「迷迭散」。」
万飞琼吃惊道:「我大哥也着了他们的道,但我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

  范子云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么,服了「迷迭散」的人,在外形上,是看不
出来的。」

  万飞琼道:「范大哥,你不是服了解药么,解药是哪里来的,还有没有?」

  范子云道:「解药我还有一颗,只是令兄是不是中了「迷迭散」,目前还不
敢确定,这件事就要你协助才行。」

  万飞琼道:「什么事?」

  范子云低低的道:「因为你和令兄较为接近,往后这几天,暗中多注意他的
行动,如果确定他已经中迷,才能给他解药。」

  万飞琼道:「你不是说服了『迷迭散』的人,外形看不出来的吗?」

  范子云笑了笑,才道:「是的,从外形是看不出来的,但从他行动上,就不
难发现,譬如我,一到金陵,就有人和我联络。令兄如果也中了迷,金章令主也
一定会和他联系的,或者也会有什么任务交付给他,你只要随时注意,就不难发
现。」

  万飞琼点点头,接着问:「发现了,又怎么办?」

  范子云道:「你就赶快告诉我,以后的事,就只好再作商量了。」

  万飞琼又兴奋,又好奇,点着头道:「好,我会的。」她伸出纤纤小指,朝
范子云道:「我们来勾勾手,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范子云也伸出小指和她勾了勾手,说道:「我们已经出来了大半天,也该回
去了。」

  万飞琼喜孜孜的提着一包小石子,站起身,举手掠掠鬓发,甜笑道:「范大
哥,今天真好玩。」

  回到盛记镖局,差不多已是傍晚时候。盛振华只道两人本是一对情侣,也并
不在意,万选青是自己不想去,才要妹子找范子云的,也不疑有他。华山掌门人
商翰飞这时也访友回来,正在书房和盛锦堂聊天。

  一会工会,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了,书房外面的小客厅上,点起了灯,也摆上
了一桌丰盛的筵席,等到开筵,大家依次入席,却不见盛振华的影子。万选青目
光一动,问道:「盛前辈,振华兄呢?」

  盛锦堂含笑道:「振华刚出去了,他说有个朋友,今天到金陵来,他要去看
看,不知来了没有,咱们不用等他。」

  这一顿酒,是正式替万选青兄妹和范子云的接风酒,自然比昨晚丰盛多了。

  主客五人,虽然只少了一个盛振华,但商翰飞和盛锦堂是武林前辈,三人多
少总会受到拘束。万选青、范子云酒量都很浅,只是听商翰飞和盛锦堂说些武林
掌故,倒也听得三人津津有味,晚饭后,大家又谈了一会,才各自回房。

  范子云回到房中,脱下长衫,正待熄灯就寝,瞥见枕下露出一角白色纸角,
心头不觉一怔,暗自付道:「莫非又有人送字条来了?」

  心念一动,立即伸手翻起枕头,果见又有一张字条,压在枕下,纸下另有一
方黑布,急忙取出,就着灯光瞧去,只见上面写着:「今晚三更以前,赶赴鬼脸
城,埋伏左侧林内,入林之后,可以黑布蒙脸,届时听候本令主口令行事,不得
有误,金章令主。」

  范子云看得一呆暗道:「今晚三更又要到鬼脸城,而且用黑布把脸蒙起来,
这是做什么?唔,今晚之事,自己该去告诉盛老伯才是。」但继而一想:镖局之
中,显然已有内奸,自己接到字条,就去找盛老伯,岂不泄露了行藏?对了,还
是找万飞琼,要她把字条送给盛老伯,较为妥当。

  当下立即一口吹熄灯火,轻轻推开房门,侧身闪出,从前面来廊。掩到万姑
娘的卧房窗下,贴壁站停,用手指轻轻叩了两下花格子窗户。万飞琼正待就寝,
听到窗下有人轻轻叩着窗子,女孩子家心思较细,她想到这人叩窗的声音极小,
必定是怕人听到了,这就一口吹熄了灯火,闪到窗下,隔着窗子低声问道:「什
么人?」

  范子云是怕给万选青听到,这时听到万飞琼隔着窗子问话,这就凑着嘴巴,
低低的道:「是我,你别弄出声音来。轻轻把窗子开了,我有话跟你说。」

  万飞琼心头小鹿一阵狂跳,但还是依着他把窗户轻手轻脚的打开了半扇,探
出头来,问道:「你有什么事?」

  范子云回头朝身后张望了下,看看无人,就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我回到
房中,又发现了一张字条,要我三更前到鬼脸城去,此事必须尽快告诉盛老伯,
我怕被人看到了,泄露了我的行藏,所以前来找你,你把字条送去,就不会引人
注意。」说罢,就把手中字条捏成一团,塞了过去。

  万飞琼迅快接过,问道:「还有什么事?」

  范子云道:「我在房中等你,下去小心些,别让人家看到了。」

  万飞琼点点头道:「我知道。」

  范子云轻声道:「那我走了,哦,我房门没掩上。」说完,悄悄退下,万飞
琼很快就掩上窗户。

  范子云蹑手蹑脚的回入房中,在房门口站着等候,这样足足过了一刻工夫,
才听到一阵阵极轻的脚步声,从楼梯上来,慌忙轻轻拉开房门。那脚步声上楼之
后,走得更轻,范子云目能夜视,看到上来的果是万飞琼,急忙迎着她,站在门
口,等她走近,才轻轻「嘘」了一声,万飞琼轻灵的侧身闪入。

  范子云很快掩上房门,细声道:「你见到盛老伯了?」

  万飞琼点点头道:「见到了。」

  范子云问道:「盛老伯怎么说?」

  万飞琼从身边取出一支白色鹅毛,细声道:「盛老伯说,你只管会赴约,如
果有什么行动,要你把这支鹅毛别在衣领上。」

  范子云接过鹅毛,说道:「这是做什么的?」

  万飞琼道:「我也不知道,盛老伯就是这么说咯。」她忽然兴奋的一笑,又
从身边取出一支鹅毛来,在手上扬了扬,低声地道:「盛老伯说,我也可以去,
而且是和你一起去。」

  范子云道:「这怎么成?万一给对方看到了怎么办?」

  万飞琼道:「盛老伯说的,金章令主要你三更前去,他可能会提前就赶去,
所以咱们要比他去得更早,现在就得走了。」

  范子云道:「这时候才不过初更。」

  万飞琼道:「早去,才不会被别人发现,而且可以发现别人呀。」

  范子云道:「但你又没有蒙面黑布。」

  万飞琼嫣然笑道:「谁说我没有?你看,这不是蒙面黑布么?」随着话声,
果然从怀中抽出一方黑布,在手上扬了扬。

  范子云奇道:「你这黑布是盛老伯给你的?」

  万飞琼道:「别多问了,我还要回房取兵刃呢,你也别忘了随身兵刃,哦,
还有,盛老伯要我们从后进出去,就不会惊动人,还有,你把房门上了闩,从后
窗出去,先到屋上去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轻轻拉开房门,探首往外瞧了瞧,很快的飘身闪出。

  范子云把一支鹅毛揣入怀中,他不知道盛老伯有何安排,回身取过青霓剑,
佩到腰上,然后关上房门,轻轻打开后窗而出,再掩上窗门,举目看去,盛记镖
局除了镖头的书房,还有灯光,其余房屋,均已熄了灯火,一片黑压压的。

  就在他打量之际,万飞琼已从卧房后窗,穿窗而出,像一阵轻风飘拂过来,
她这时已经换了一身青色紧身劲装,青布包头,背上斜背着长剑,一副夜行人的
装束!看到范子云依然穿着长衫,不觉轻声道:「你怎么穿着长衫呢?」

  范子云道:「我不穿长衫,要穿什么?」

  万飞琼道:「晚上行动,自然要穿夜行衣了。」

  范子云道:「哪有这么麻烦,穿着长衫,难道就不能夜行了?」

  「不和你说啦。」万飞琼扭了下腰肢,催道:「我们快些走吧。」

  两人展开轻功,翻房越脊,一路从镖局后进,飘落地面,再折而向西,这条
路白天已经走过,自然极熟,只是此刻还只是初更方过,路上还有来往行人。两
人为了不让人家发现,只好专拣较为幽暗之处,掩藏身形,直等过了文德桥,地
势才渐渐偏僻,可以展足疾奔,赶到鬼脸城,还不到二更时分。

  范子云抬头看看天色,低声道:「我们来得太早了。」

  万飞琼扭扭头道:「才不早呢,我方才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们早来,才不会
被人发现,还可以发现别人。」

  范子云道:「发现什么人?」

  万飞琼拉了他一把嗔道:「瞧你,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老站在这里干么?

  我们快到树林子里藏起来才是。「

  范子云道:「那就到左侧树林里去。」

  「不。」万飞琼拉着他奔到右侧林内,才道:「他要你在左边埋伏,我们就
要躲到右边来,这样才能觑看他们动静,盛老伯说的,也许他们另有阴谋,要你
不可露了行迹,更不可鲁莽行动,一切都要看清楚了再说。」

  范子云道:「好吧,我一切都听你的就是了。」

  万飞琼朝他嫣然一笑,柔顺的道:「你是我大哥咯,我该听你的才是。」

  口中说道,一面轻轻扯了他一下,又道:「大概我们到得最早了,现在该先
找个隐蔽所在,最好既要不让别人发现我们,但我们却可看得到人家的地方。」

  她一边说话,一边脚下移动,只顾朝四下不停的打量,走了几丈远近,终于
给她找到两棵并生的合抱大树,从上面垂下长长短短的藤蔓,像垂着珠帘一般,
稍前是一丛一人来高的野草,正好可以掩护两人的身形。

  万飞琼喜道:「范大哥,就在这里吧。」她撩开藤蔓,一闪身隐入林后,低
声道:「你快来呀,这里最理想不过了,还有地方可以坐呢。」

  范子云跟着走入,万飞琼已经在树根上坐了下来,纤手拍着她身边的树根,
低声说道:「你也坐下来咯,看,这地方好不?」

  树拗地方不大,范子云傍着她坐下,含笑道:「琼妹,看不出你真能干?」

  万飞琼偏头轻笑道:「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就算能干了么?我娘时常骂我
傻丫头呢。」

  范子云道:「那是伯母疼爱你,才这样说你的。」

  「才不呢。」万飞琼撇撇嘴道:「我娘最偏心了,她老人家不论人前人后,
只会夸奖大哥,就会编排我淘气呀,多嘴呀,好像我就没一样好的了。」范子云
听得好笑,不觉朝她笑了一笑。

  万飞琼不依道:「你笑我,我不和你说啦。」小嘴一噘,装作生气模样,自
顾自别过头去。

  范子云道:「你怎么生气了,我是听你说得很可笑。」

  万飞琼负气的道:「是啊,我是很可笑嘛。」

  范子云道:「不,我是说你说的话,好像一个小孩子,会逗人发笑。」万飞
琼不再说话了。

  范子云道:「好,你不想说话,就休息一会吧。」万飞琼还是没有说话。范
子云见她没有开口,也就没有再说,两人默默的坐了一会,忽然口中轻哦一声道
:「琼妹,有人来了。」

  万飞琼哼道:「我才不相信呢。」

  范子云道:「真的有人来了。」

  万飞琼撇撇嘴道:「人在哪里?」

  范子云低声道:「快别作声。」

  万飞琼看他说得不像有假,蹲起身子,用手轻轻拨开了些青草,凑着头往前
望去,果见一条黑影,起落如飞,往林前飞奔而来。这人来势极快,但并未朝自
己这边过来,快到一箭来遥,身形一闪,朝北首林中投去。

  万飞琼低声道:「这人大概也是金章令主派来埋伏的人了。」

  范子云道:「光看他身法,就可看出此人身手极高了。」

  万飞琼轻哼道:「我不和你说话,怎么又和你说话了。」

  范子云微笑道:「琼妹,别再顽皮了,啊,快别作声,又有人来了。」这四
万飞琼相信了,果然没再作声,只是凝注目光,从草缝中往外望去,果然又有一
道人影,像浮矢掠空飞射而来!这人身法之高,较先前那人犹有过之,不过眨眼
工夫,已到林前。

  范子云轻声道:「快伏下来,他是朝我们这边来的。」两人堪堪伏下身子,
但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从头顶上掠过,瞬即不闻声音,敢情投入林中去了。

  范子云侧耳倾听了一阵,才低低的道:「这人好快的身法。」

  万飞琼压低声音问道:「他已经去远了么?」

  范子云低低的道:「他埋伏之处,就在我们这片林中,方才我们应该躲到左
边树林里去的,从这情形看来,每一片林中,都有指定埋伏的人,我们和他藏在
一个树林里,说话就不方便了。」

  万飞琼道:「他会听得到么?」

  范子云道:「我可以听到十丈左右,此人武功比我高出甚多,自然听得更远
了。」

  万飞琼道:「那就不要再说了。」

  两人果然没有再说话,但万飞琼一个人却缓缓的偎了过来。黝黑的天色,黝
黑的树林藤蔓像珠帘一般,把两人和整个大地都隔绝了。在这小天地里,只有他
们两人,肩并肩的坐着。就因为没有说话,两颗心就禁不住浮荡起来,他握住了
她的手,她缓缓的偎依着他。他更肆无忌惮的搂住了她的腰,不需要说话,心灵
已经结合一起了,这比千言万语倾诉着衷情,更好得多。

  时光静悄悄的过去,突然一阵沙沙之声,由远而近,业已近近林前。范子云
惊然一惊,急忙附着她耳朵,细声道:「琼妹,有人来了,快不可出声。」万飞
琼两颊红馥馥的,听了他的话,急待伸手去拨开青草,往外瞧去。

  范子云赶忙一把抓住她的手,细声道:「此人已到林外,你这拨动草梗,立
即会被对方发现。」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喝道:「连某已经依约来了,主人呢?怎么
还不现出身来?」范子云听得不禁一呆。

  万飞琼已经附着他耳朵,吹气如兰,说道:「来的会是老哥哥。」

  范子云也回过头去,附着她耳朵,低低的道:「你看会不会是金章令主把他
约来的?」

  万飞琼附耳道:「很有可能。」

  这时但听另一个人的声音,阴侧侧的说道:「连大侠果然是信人,兄弟已经
恭候多时了。」

  一听这声音,范子云就已听出正是金章令主的怪异声音,估计这声音发自左
首八九丈远处,正是在自己两人隐伏的这片树林之内。那准是方才扑入林来的那
道黑影了,他居然已经掩到左首十丈之内,自己竟会一无察觉,差幸自己两人没
有说话,否则岂不早被他发现了?

  金章令主已经随着他的话声,履声槖槖,走了出去。万飞琼轻轻拨开了些草
梗,凑着头往外看去。只见老哥哥伏虎丐连三省依然早上那身打扮,此时已经退
出去四五丈远,凝立不动,黑夜之中,一双炯炯如电的眼神,直向林间射来,他
看的当然是金章令主,因为金章令主刚从林中走出,位置就在两人隐身之处的左
首。所以万飞琼看到连三省的目光,就像朝自己投来一般,心头不觉暗暗一跳。

  再转过脸去,但见左侧林中,缓步走出一个瘦高黑影,这人一身黑衣,连头
脸都用黑布蒙了起来,只留了两个眼孔,闪闪发光。就因他个子又瘦又高,又穿
了一身黑衣,举步又极缓慢,看去轻飘飘的,就像从树林子里出现了一个幽灵一
般。

  万飞琼看得身子机伶伶的有些寒意,一手紧紧抓住了范子云的手,附着他耳
朵问道:「这人不知是谁?」

  范子云轻声道:「他就是金章今主。」

  万飞琼轻哼道:「瞧他装神弄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她这话,说得虽然
不响,但也轻不到哪里去。

  幸好此时连三省已和金章令主对了面,洪声道:「阁下就是自称鬼脸城的主
人了?」他声音洪亮,才把万飞琼的轻哼盖了过去。

  范子云轻声道:「你说话小心些,别露了我们的行藏。」

  金章令主阴森森的道:「不错,正是在下。」

  连三省微晒道:「连某走南闯北,还没听说过阁下这样一号人物。」

  金章令主依然声音低沉的笑了笑道:「那是老哥孤陋寡闻。」

  连三省洪笑一声道:「阁下既以鬼脸城主自居,想来也是一位有头有脸的人
物,怎不取下蒙面黑布来,让老化子瞻仰瞻仰你城主的庐山真面目?」

  金章令主森然道:「用不着。」

  连三省炯炯双目逼注着对方,沉哼一声道:「也好,那么阁下就说说今晚邀
约老化子到这里来,有什么见教?」

  金章令主冷冷的道:「奉邀老哥来此,只是想和老哥奉商一事……」说到这
里,忽然拖长语气,停住下来,目光一抬,徐徐问道:「你已到过林中木屋?」

  连三省道:「不错。」

  金章令主又道:「是调查丐帮一名护法弟子被杀而来?」

  连三省道:「不错。」

  金章今主冷然道:「在下希望你在明日正午以前,离开金陵。」他语气甚冷,
而且咄咄逼人。

  连三省目中精芒闪动,嘿然:「连某碍着阁下了?」

  金章令主道:「你最好不用多问。」

  连三省大笑道:「老化子有个臭脾气,就是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不但要问
问清楚,老化子若是不离开金陵,碍着了阁下什么?而且对阁下这位鬼脸城主,
老化子也很感兴趣,想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阁下肯见告么?」

  金章令主阴森的道:「连三省,在下要你离开金陵,只是顾念你成名不易,
你若以为在下是在和你谈条件,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哈哈。」连三省仰天大笑一声,目注对方,说道:「阁下用心,老化子大
概可以猜得到几分,阁下就是不取下蒙面黑布来,老化子也可以猜想得出来,因
此嘛……」他也卖起关子来,拖长语气,不往下说。

  万飞琼低声道:「范大哥,听他口气,好像已经知道金章令主的来历呢。」

  范子云正在全神贯注,听两人说话,口中轻轻「嘘」一声,叫她不可说话。

  金章令主霍地逼上一步,沉声道:「因此什么?」

  连三省巍然凝立,正容道:「因此希望阁下洗心革面,不可再自误下去。」

  「连三省。」金章令主目中隐射杀机,指名直呼,冷然道:「就凭你这几句
话,你今晚就不用离开这鬼脸城了。」

  连三省洪笑道:「阁下能留得下老化子么?」

  金章令主厉声道:「在下要你留下命来。」

  「那很好。」连三省洪喝一声道:「老化子正想领教领教你的绝招。」喝声
未落,身形突然急欺而上,右掌虚晃一招,左手疾出,快逾闪电,朝金章令主迎
面抓去。这一记「金龙探爪」,他是蓄势已久,因此声到、人到、爪到,当真快
得无以复加。

  但金章令主也不含糊,上身斜侧,左手一探,抓向连三省抓来的左腕,右手
同时直切如刀,朝连三省当胸印到,他出手之快,功力之深,不但丝毫无逊干连
三省,甚而有过之无不及。连三省心头微凛,立即收回左手,右掌跟着推出,硬
接对方一掌。但听「啪」的一声,两掌接实,双方各自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连三省目中精光暴射,嘿然道:「阁下果然功力非凡。」

  金章令主厉笑一声,倏然后退数尺,举手连击两掌,大声喝道:「银章使者
何在?」

  万飞琼低低的道:「他在叫你了。」

  范子云道:「快别出声。」两人说话之间,但听「刷」「刷」两声,两道人
影,疾如鹰隼,分从右首和对面林中,飞射而出,泻落当场。

  那两个面蒙黑布的青衣人,手执长剑,凝立不动,这一来,正好鼎足而三,
把伏虎丐连三省围在中间。不,应该说他们只围住了连三省后、左、前三面,还
空出了连三省的右首。金章今主目光闪着诧异之色,不觉朝左侧林中望了一眼。

  范子云立时明白,暗暗忖道:「那左首的空位,应该是自己的了。」

  连三省仰天洪笑一声,目光一掠两个蒙面青衣人,说道:「阁下的阵仗,就
只这两个人么?」

  金章今主沉喝一声:「上。」人随声发,疾扑而上,挥手一掌,朝连三省迎
面击去。

  两个青衣蒙面人,一声不作,手中长剑一挥,同时左右夹击过来,这两人出
剑手法各异,但剑光乍展,逼攻过来的剑势,却异常强烈,一看即知武功极高。

  万飞琼口中轻咦一声,不觉注视着本来落到连三省身后,如今却已经抢到左
首的那个青衣人,微微发怔。

  范子云眼看金章令主和两个青衣蒙面人,围攻一个连三省,心头大是着急,
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是以对万飞琼这轻「咦」和她脸上的表情,都没去注意。

  连三省刚才和金章令主对过一掌,知道这个自号鬼脸城主的人一身武功,不
在自己之下,这两个蒙面青衣人,只要看他们飞射而来的身法,也极非弱手。

  这三人联手抢攻过来,自然势道极强,而且不论自己封解和攻向哪一个人,
其余的两人势必乘机出手,以作声援。只要一动上手,以一攻三,自然就得全力
应付,这种打法,最。耗损真气,同时也难以持久,看来对方是早有预谋,布置
好人手,准备要自己老命的了。

  他正思忖之际,对方三人业已发动,金章今主正面扑到,劈来的一掌,如巨
斧开山,隐挟风雷之势,强劲已极。连三省不想和他硬拼,脚尖微一用力,向左
移退数尺,左掌斜劈,「呼」的一声,一记掌风,朝左首青衣人攻来的剑叶上撞
去。他这一左移,就巧妙的避开了正面和右侧两人的攻势。

  左首青衣人没想到他会不避反进,尤其他这一掌发如迅雷,撞向自己剑叶,
自己手中的百练精钢长剑,虽然不虑他掌力震断,但一经撞上,剑招势必被他撞
歪。他自然不愿让人家撞到剑叶,一面转腕化解,一面向后退下了一步。

  左首青衣人方始一退,金章今主和右首青衣人已同时攻上,一个双掌齐出,
连环劈击,一个剑势飞洒,寒锋乱问,掌风剑势,激荡如涛,声势极为骇人!左
首青衣人一退即上,长剑横扫如练,像走马灯一般。连番抢攻。

  连三省杀得兴起,口中大笑一声:「来得好。」身形在三人中间不住闪动,
双掌开阖,大袖飞舞,力拒对方三人的攻势。这一场拼搏,称得上有风云丕变,
星月失色之概。

  万飞琼越看越觉紧张,忍不住双手紧紧抓住范子云的手臂,低声道:「范大
哥,他……会不会……是我大哥…」

  范子云一凛道:「你说的是谁?」

  万飞琼伸手一指,道:「就是左首那个蒙面的咯。」

  范子云问道:「你看出是令兄来了?」

  「不。」万飞琼道:「他第一招使出来的,就是咱们的黄山剑招,如今越看
越像了。」

  「这有可能。」范子云想到自己因服过「迷迭散」,成为银章使者,万选青
也被在酒中下了「迷迭散」,当然也是「银章使者」了,一面接着道:「只不知
还有一个是谁?」

  万飞琼焦急的道:「那该怎么办呢?」

  范子云道:「这……」他只说了一个「这」字,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
是好?

  就在此时,万飞琼只听耳边响起了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万姑娘,是时候
了,你和范侄快蒙上黑布,可以一同出去了,你们两人去对付右首那个蒙面人,
但必须记住,只能逼他,不可和他力拼。」

  万飞琼业已听出这说话的是盛老伯,心中一喜,忍不住脱口道:「好。」

  范子云听得奇道:「你说什么。」

  万飞琼悄悄的道:「你快蒙上黑布,我们出去。」

  范子云道:「我们出去做什么呢?」

  万飞琼道:「自然是帮老哥哥了,我们两人联手,去对付右首那蒙面人。」

  范子云道:「你不是说左首那个是令兄么?」

  万飞琼道:「所以盛老伯要我们对付右首那个了。」

  范子云奇道:「盛老伯要我们对付右首那个?」

  万飞琼急道:「啊哟,这是什么时候,你还问个没完,告诉你,盛老伯已经
来了,他要我们两人联手,去对付右首那人,只要逼住他就好,不可和他硬拼,
好了,现在你听懂了吧?」范子云点头,两人迅快的取出黑布,蒙住头脸。

  万飞琼又取出一支白鹅毛,插在衣襟上,一面悄声道:「范大哥,你莫忘了
这个。」话尚未完,只听风声嘶然,已有两条人影,连袂横空飞来,泻落林前。

  万飞琼催道:「我们快走吧。」拉着范子云双双站起,两人足尖一点,同时
飞掠出林,落到战场之上。[/font][/size]

[[i]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52 编辑 [/i]]

jasonenga 2008-3-22 16:53

[size=4][font=宋体]             第十四章 隐情难明

  清早,晨曦初升。盛记镖局门口,就来了一个中年化子,左肩挂着布袋,大
步朝门口踅近。坐在大门内侧板凳上的一名趟子手,大声道:「喂,朋友,咱们
这里是镖局,你到别家去吧。」

  那中年化子笑了笑道:「在下知道你们是镖局。」

  趟子手道:「那就快些走开。」

  中年化子道:「在下就是到贵局来的。」

  趟子手依然硬硬的道:「你到咱们镖局里来作甚?」

  中年化子道:「找人。」趟子手还待再问。

  中年化子接口道:「麻烦老哥进去通报一声,在下是丐帮金陵舵下连三元,
奉连长老之命,来请在贵局作客的范少侠和万姑娘的。」

  趟子手这才慌忙站起来,陪笑道:「原来是丐帮的连老哥,你怎不早说?」

  连三元笑道:「现在不是已经奉告了么?」

  趟子手道:「连老哥请稍候,在下这就进去。」

  连三元一拱手道:「有劳老哥了。」趟子手匆匆往里走去,连三元就在长板
凳上坐了下来。不多一会,那趟子手引着范子云、万飞琼走了出来,连三元慌忙
站起身。

  范子云抱抱拳道:「在下范子云,老哥就是连长老派来的了?」

  连三元拱手道:「在下连三元,连长老怕二位路径不熟,特地要在下前来迎
接二位的。」

  万飞琼道:「是啊,昨天老哥哥只说在金陵分舵等我们,没说金陵分舵在哪
里,我和范大哥今天一早,问了这里的总镖头,却没有人知道贵帮金陵分舵在哪
里?连老哥不来,我们真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呢。」她一开口,就像百灵鸟似
的,咭咭格格的说个没完。

  要知丐帮是武林中第一大帮,但各地分舵,并不对外公开,是以连盛振华也
并不知道。何况武林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各门各派,各有各的秘 密,人家
不公开的地方,你纵然知道,也不能对人说的。譬如盛记镖局,明明是华山派在
金陵的联络处,和百川镖局是属于峨嵋派的一样,但大家只把它当作镖局,并没
把它视作某一门派,情形正复相同。

  连三元含笑道:「连长老已在敝分舵恭候,二位那就请随在下去吧。」

  范子云道:「连老哥请。」连三元也不客气,出了盛记镖局,就走在前面领
路。

  路上,范子云问道:「连老哥和连长老是本家吧?」

  连三元道:「连长老是在下族兄,在下自幼父母双亡,还是连长老带出道来
的。」

  范子云道:「原来如此。」

  万飞琼问道:「连老哥的一身武功,也是跟连长老学的了?」

  连三元道:「连长老也指点过,但敝帮弟子的武功,另有传功长老教的。」

  万飞琼道:「这么说,贵帮弟子,学的武功都是一样的了?」

  连三元道:「当弟子的时候,学的是一样的,到了后来,各人的际遇不同,
也就因人而异了。」

  三人边说边走,脚下却丝毫不停,不大工夫,已经奔到一处山脚下,连三元
领着两人,转入一条小径,脚下突然加快,一路奔行。范子云、万飞琼跟在他身
后,也自加快脚步。转过一重山脚,连三元朝一片松林间穿林而入,这是一条不
大宽的碎石路,走了一箭来遥,已可看到山麓间有一座红墙的庙宇,奔到近前,
原来是一座山神庙。

  庙前石阶上,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没看来人一眼,自顾自低着头正
在向阳捉虱,万飞琼看得不禁连头皮都痒起来。连三元领着两人,走入山神庙,
你别看山神庙没有庙祝,连神龛都已破损不堪,但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三人穿过
前殿,到得后进,连三元忽然放轻脚步,领着他们从左首迥廊走去。

  范子云鼻子闻到一股浓重的煎药气味,敢情他们丐帮中正有人生了重病。只
要看连三元轻脚轻手的神情,生怕惊动了什么人似的,这生病的人,身份一定很
高了。

  他们从左首迥廊,折入另一个小院落,这里是东首的三间厢房,几乎连门扇
都已不全。连三元走到左首一间门前,才脚下一停,躬身说道:「启禀连长老,
范……」

  他还没说完,只听里面传出连三省的声音:「三元,你把小兄弟、小妹子请
来了么?快请、快请。」随着话声,人已从门口迎了出来。

  范子云急忙叫了声:「老哥哥,这地方真是不太好找,要不是这位连老哥来
接我们,连问都问不到呢。」

  连三省笑道:「咱们丐帮是穷叫化子,虽有分舵之名,却没有一定的地方,
分舵舵主落脚在哪里,哪里就是分舵,你现在明白了吧?来来,大家里面坐。」

  范子云、万飞琼双双跨进房门。

  这间屋中只有一张矮几,就别无家具,但连三省却在矮几边上品字形三面,
每个坐位处,叠放了两三只麻袋,当作矮凳,让两人围几而坐。万飞琼是个最爱
干净的人,方才看了庙前几个乞丐向阳捉虱,心里就觉得怪怪的,但老哥哥是个
好人,她不得不坐下来。

  连三省看她有些迟疑的模样,他是老江湖,怎会看不出?望着她,笑笑道:
「小妹子,你只管请坐,老哥哥为了招待你们两个,这麻袋还是新的,现在可以
放心了吧?」

  万飞琼经他一说,不禁粉脸微微一红,一扭腰,往麻袋上坐下,才笑着道:
「老哥哥,你怎么看出来了?我方才看到贵帮的人,在庙门口捉虱,心里确实有
些害怕……」

  连三省呵呵笑道:「小妹子,你这就太小觑富贵虫了,这是咱们富贵帮的法
宝,你都不知道?」

  万飞琼奇道:「虱子还是法宝?」

  「一点没错。」连三省道:「丐帮弟子,身上必须培养富贵虫,藉以练他的
目力和指力,每天必须勤捉,而且演的是捉放曹,捉了再放,放了再捉,这是他
们坐下来,没事时练功的一课。」

  万飞琼道:「还有呢?」

  「自然有。」连三省续道:「等到年纪渐大,职位渐高,功力练到了某一境
界,随手抓上一只富贵虫,用指力弹出,可以当作米粒打穴,如果敌人众多,干
脆就从贴身掏出一把出来,给他们来个「满天飞花」,不是一起都制住了?」

  万飞琼咭的笑道:「老哥哥这是说的笑话。」

  「一点也不是笑话。」连三省正容道:「敝帮两位老前辈,经常游戏风尘,
就具有这等身手,据说昔年在关外就曾以一把富贵虫,打死了十三名无恶不作,
杀人越货的土匪,事后有人发现,这十三名土匪致死之因,就是每人的死穴上,
嵌了一只富贵虫。」

  万飞琼问道:「老哥哥,你说的贵帮这二位老前辈是谁?」

  连三省道:「就是敝帮上代护法长老笑面神丐游一夔和闭眼丐婆。」

  万飞琼问道:「这两位老前辈还在不在?」

  连三省道:「我还是三十年前见过他们二位老人家,据说他们隐迹深山,已
不问尘事,也有人说前几年在华川绝顶见过他们,也有人说在京师酒楼里见过,
反正大家把二位老人家说得活灵活现,但究竟谁见到了,大家又说不出来了。」

  说到这,随手拿起一把白底蓝花的瓷茶壶,在两个白瓷茶盅中,斟满了茶,
笑道:「咱们只顾说话,忘了给二位倒茶了,你们别看在化子窝里,这茶叶还是
帮主从云南带来的真正的普洱茶,这两个茶盅也洗得很干净。」

  范子云道:「多谢老哥哥。」

  连三省目光从范子云脸上,掠到万飞琼的脸上,摸了十巴胡子,笑道:「看
来小兄弟比小妹子老实多了。」

  万飞琼摆下双肩,不依道:「老哥哥,你这话不公平,我几时不老实了?」

  连三省笑道:「你想想看,小兄弟到了这里,只进来的时候,叫我一声「老
哥哥」,这会说了声「多谢」,一共才两句话,你呢,说了多少话了?」

  万飞琼道:「那是我比较嘴快咯,哼,我是你小妹子,他是你小兄弟,应该
一视同仁,你做老哥哥的若是偏心的话,以后看我还蒙起脸,帮你打架不?」

  「啊……」连三省双目精光暴射,望着万飞琼二人,呵呵笑道:「昨晚是你
们救了老哥哥,你们怎么不早说?」他拿起茶盅,一口喝干,接着问道:「小兄
弟、小妹子,你们快告诉我,昨晚你们如何会知道老哥哥有难的?」

  他这句话,问得很技巧,如果直接问他们是什么人率领他们到鬼脸城去的,
他们也许不肯说出来。如何知道老哥哥有难,问的只是本身的问题,但他们回答
的话,却依然会是全盘的经过的。范子云、万飞琼两人来的时候,盛锦堂关照过
他们,不可跟连三省提起昨晚之事,哪知万飞琼心直口快,一下吐露出来了。

  万飞琼忙道:「老哥哥,你不要问了好不,昨晚的事,有一位老前辈告诉过
我们,暂时还不能让你知道,我……我们不能说……」

  连三省大笑道:「好,好,老哥哥只要知道是你们就好了,你们不能说,老
哥哥就不问好了。」

  突听门口有人爽朗的道:「连兄和谁在说话,这般有说有笑?」随着话声,
从后面走进一个人来。

  这人是个瘦高个子,双鬓斑白,颧骨高耸,双目深邃,鼻隆而尖,脸上满是
皱纹,刻划出他是个十分世故的人。连三省慌忙起身招呼道:「柯兄来得正好,
兄弟给你引见我新结交的小兄弟、小妹子……」在他说话之时,范子云、万飞琼
也随着站了起来。

  连三省首先一指来人,向两人道:「这位柯长泰柯长老,人称降龙丐,是敝
帮的左长老,帮主的左右手,在江湖上也名列一流高手之内,他的「降龙手」,
力能开碑……」

  柯长泰没待他说完,呵呵一笑,拦着他话头说道:「连兄说完了没有,当着
这两位客人,你怎么尽是替兄弟吹嘘个没完,也不怕人家听了见笑,你还是快引
见这两位如何称呼,才是道理。」

  范子云、万飞琼双双抱拳道:「久仰柯长老大名,今天总算是偿了识荆之愿
了。」

  连三省呵呵一笑道:「引见朋友,自该说得详细些才是。」接着指指两人,
说道:「这是我的小兄弟范子云,是青衫客范大成范大侠的公子,这是小妹子万
飞琼,黄山盟主的令嫒。」

  柯长泰连连含笑道:「幸会,幸会,二位家学渊源,武林新秀,不知连兄怎
么和他们结识的?」

  连三省把自己坐的麻袋,分了一只给柯长泰,说道:「柯兄请坐。」顺手将
自己茶盅里,倒满了一盅茶,移到柯长泰面前。

  柯长泰接过茶盅,说了声:「谢了。」

  连三省笑着道:「兄弟和小兄弟打出来的交情。」他把当日和范子云动手的
情形,大概说了一遍。

  柯长泰点头道:「好,好,连兄打出来了一个小兄弟,一个小妹子,几时在
下也要和范少侠打上一架,也有小兄弟,小妹子了。」说罢,大笑不止。

  范子云听他笑声,突觉声音有些耳熟。就在此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传了进来,人影一闪,奔入一个化子打扮的少年,神色败坏,急声叫道:「柯长
老、连长老,不好了,家师……」范子云认得,他是丐帮帮主的门人凌江涛。

  柯长泰没待他说完,伸手一把抓住凌江涛的臂膊,急急地问道:「帮主怎么
了?」

  凌江涛目中含着泪水,说道:「师傅他老人家刚才服药后,病势有了变化,
弟子特地来请二位长老过去看看的。」

  柯长泰惊异的道:「这怎么会呢?连兄,咱们快走。」

  连三省听说帮主病情突然有了变化,急急回头朝范子云、万飞琼道:「你们
且请稍坐,老哥哥去去就来。」说完,急匆匆往外便走。

  柯长泰走在最前面,三人急步绕出迥廊,进入后进正殿,凌江涛抢在前面,
伸手掀起了布帘,让二位长老入屋。这是山神庙中较为完好的一间,上首一张木
榻上,直挺挺躺卧着一个面色苍白的老人,正是在江湖上叱咤风云,领导号称天
下第一大帮丐帮帮主蔡传忠。

  这位一向刚毅正直的老人,如今居然被病魔纠缠得骨瘦如柴,双目深陷,躺
在榻上,气息奄奄,几乎已入弥留状态。柯长泰、连三省急步趋近榻前,同声叫
了声:「帮主。」

  凌江涛走到他师傅身边,在耳边轻声道:「师傅,柯长老、连长老来了。」

  蔡传忠缓缓睁开眼来,一双散漫无神的眼睛,望望榻前二人,张口想说话,
但却发不出声来。

  连三省看得心头一阵酸楚,忍着泪道:「帮主安心养息,帮中没什么事情,
你只管放心好了。」蔡传忠双目转动了下,依然想张口说话,但只是暗哑的从喉
头发出「咯」「咯」之声,他似乎心头很急,胸口起伏,张口直是喘息。

  凌江涛急忙替师傅揉着胸口,一面低声道:「师傅,你老人家有话憩一会再
说吧。」

  柯长泰双眉紧蹙,回过头,低声道:「看来帮主只怕不中用了,他好像有遗
言……」

  连三省道:「休息一会,也许会好转些。」

  柯长泰问道:「江涛,方才孟大夫开的方,帮主服了没有?」

  凌江涛道:「第一煎已经服了,第二煎也煎好了,药汁太烫了,还没服。」

  柯长泰攒着眉道:「孟大夫是金陵城中首屈一指的名医,帮主服了他的药,
怎会病情加剧,反而暗不能言。」蔡传忠经徒儿揉着胸口,气逆渐渐平复下来,
他双目望着柯、连二位长老,依然想张口说话,只是苦于说不出话来。

  凌江涛在榻前茶几上,端起药碗,说道:「师傅,服了这一煎药,就会痊好
的,弟子喂你老人家趁热服吧。」说着,用汤匙一匙一匙的喂着师傅服药。

  柯长泰道:「江涛,帮主服药之后,就得让他好好睡一会,不可惊动他。」

  凌江涛点头道:「弟子省得。」

  柯长泰回身道:「连兄,咱们不可打扰帮主了。」举步往房外走去。连三省
心头十分沉重,跟在他身后跨出房门。

  柯长泰目光一抬,朝站在阶下的一名弟子叫道:「项世勇。」

  「唷。」那弟子答应一声,躬身施礼道:「柯长老有何吩咐?」

  柯长泰问道:「方才后殿可有人进来过?」

  项世勇道:「回长老,没有人进来过。」

  柯长泰又问道:「帮主的药,是谁煎的?」

  项世勇道:「是凌大哥亲自煎的。」原来凌江涛是蔡帮主的唯一门人,也是
丐帮合法的帮主继承人,因此帮中弟兄,不论年岁大小,都称之为「大哥」。

  柯长泰道:「孟大夫的药方,是谁去配的?」

  项世勇道:「也是凌大哥亲自到泰和堂去配的。」

  柯长泰目光转到阶上小炭炉的药罐,问道:「你一直站在这里,从没有离开
过?」

  项世勇道:「弟子派在这里当班,没有离开过。」

  「好。」柯长泰道:「你去向江涛把孟大夫处的药方拿来,给我瞧瞧。」项
世勇答应一声,转身往房中行去。

  连三省道:「怎么?柯兄认为孟大夫药不对症?」

  柯长泰点头道:「兄弟正有此意,不然帮主服药之后,何以病势突然加重,
不得不使人怀疑他可能用错了药。」

  连三省道:「孟大夫在金陵行医多年,大江南北,奉为第一名医,这不大可
能。」说话之间,项世勇已经拿着药方,从房中走出,双手送到柯长泰面前。柯
长泰接过方笺,仔细看了一遍。

  连三省沉吟着道:「从方笺上看,他和芜湖李一帖用的药差不多,脉案也颇
为接近,应该并没有错。」

  柯长泰抬目道:「项世勇,你把药罐端过来。」项世勇应了声「是」,转身
把搁在小炭炉上的药罐,端到柯长泰面前。柯长泰揭开罐盖,一手把药罐中的药
渣倒在石板地上。

  连三省道:「柯兄这是做什么?」

  柯长泰道:「兄弟查看一下,是否药店配错了药?」他一手拿着方笺,蹲下
身去,逐一核对药渣。

  连三省因他正在核对药渣,也不好离开,只得站在一旁看着他。丐帮长老,
都精于伤科,善治跌打损伤,对药物自然识得。柯长泰逐一核对药渣之际,突然
冷笑一声道:「果然不出我柯某所料。」

  连三省忙道:「柯兄发现是药店配错了方么?」

  柯长泰两个手指,从药渣中取出一段寸许长黑黝黝的药物,站起身道:「连
兄可认得此物么?」

  连三省接过药物,再一细看,不觉身躯震动,脸色剧变,骇然道:「九节毒
蟒,这会是什么人把它放入药内的?」

  柯长泰阴侧侧的道:「连兄没听项世勇方才怎么说?这药物是凌江涛亲自配
来,亲手煎的么?」九节毒蟒,正是丐帮配制毒蛇咬伤外敷药中的主药,因它毒
性甚烈,可收以毒攻毒之效,误服能杀人。

  连三省平日对凌江涛少年老成,对人恭谨极为赏识,此时听了柯长泰之言,
觉得他断不至于毒师犯上,心中犹疑不决,说道:「江涛这孩子不会吧?」

  柯长泰冷然道:「连兄,事实俱在,帮主对他不薄,他居然敢做出灭绝人性
的逆伦杀师的事情来,你还庇护他则甚?走,老夫先去劈了他。」

  连三省忙道:「柯兄且慢,此事最好先调查清楚,再作处理……」

  「师傅……师傅……」房中传出凌江涛的哭声。

  柯长泰心头大怒,暴喝一声:「好个逆徒,你害死帮主,还哭什么?」大步
抢进房去。连三省急忙跟进去,只见蔡帮主业已溘然长逝,凌江涛跪伏在榻前,
放声大哭。

  柯长泰厉声喝道:「凌江涛,你这本帮逆伦叛徒,你说,你为什么要害死帮
主?」凌江涛虽在痛哭之际,但柯长泰的喝声十分洪亮,只听到有人害死帮主,
心头一惊,急忙收泪站起,转过身来。

  柯长泰一脸俱是杀气,逼上一步,沉喝道:「老夫问你为什么害死帮主,你
怎不说话?」

  凌江涛听得骇然失色,说道:「柯长老怀疑弟子害死师傅……」

  「老夫怀疑你?」柯长泰冷森道:「证据俱在,还用得着怀疑么?」

  凌江涛听得又惊又呆,木然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傅对弟子恩重如
山,弟子恨不得代师傅一死,怎会……怎会……有害死师傅之心?」

  「逆徒,你还想狡赖?」柯长泰大喝一声:「来人哪。」

  项世勇赶到门口,垂手道:「弟子在。」

  柯长泰喝道:「你叫人进来,把这逆徒押下去,速请传功、执法二位长老进
来。」

  项世勇应道:「弟子遵命。」接着就有两名值日弟子雄纠纠的走入。

  柯长泰一挥手道:「你们去把逆徒绑起来。」两名值日弟子取出牛筋,朝凌
江涛走了过去。

  凌江涛满面流泪,扑的跪到地上,哭道:「弟子死不足惜,但背上害死师傅
的滔天大罪,弟子死的冤枉,连长老,你一向疼爱弟子,弟子蒙此不白之冤,除
了师傅在天之灵,只有你老人家可以给弟子昭雪沉冤,弟子纵然身受千刀分尸,
也会感激你老的。」

  柯长泰厉喝道:「住口,你还说是冤枉的么?你们还不给我拿下?」两名弟
子不敢犹豫,立即动手给凌江涛反剪双手,上了绑。

  连三省进入房中,眼看帮主尸骨未寒,帮主的门人又蒙上了杀师大罪,心中
甚是恻然,此时听到凌江涛的哭声,徐徐说道:「江涛,你只管放心,只要你真
的不是谋害帮主的凶手,本帮规律虽严,从不冤枉无罪之人,若是你谋害帮主,
任何人都救不了你。」

  柯长泰回身道:「连长老说得极是,老夫和你无怨无仇,岂会陷害于你?老
夫自会命执法长老,仔细查证,做到毋枉毋纵。」说到这里,一面朝连三省道:
「连兄,帮主已经仙逝,你去检查帮主遗体,看看是否另有其他可疑之处?」

  他身为丐帮左长老,帮主逝世之后,继承人又有杀师之嫌,按丐帮规矩,左
长老即是顺理成章代理帮主职务之人。连三省听得不禁一凛,暗道:「帮主方才
似是几次想要开口说话,但都喑不能言,当时只当他病势沉重,如今想来,确有
可疑之处,莫非……」

  他没有说话,默默的走近榻前,伸手掀起薄被,在帮主尸体上,仔细检验起
来。这一检验,登时发现颈后「痖门穴」上,被人用「七寸震」指力所伤。这「
七寸震」正是丐帮的独门手法,顾名可以思义,是丐帮捉蛇时用的一种手法,只
要手指碰上蛇的七寸,即以指功发出震力,即使没抓住七寸,这一震之力,也足
以把蛇震昏,用来应敌。

  这种指功,也属于重手法之一,专打敌人重穴,何况「痖门穴」为脑经密布
之处,又是声带所在,经人以「七寸震」点打,足可令人肢体发痉,昏晕发痖,
正如刚才帮主的情形。这房中只有凌江涛一人侍候,别人未奉召唤,不得擅入,
除了他向帮主下手,再无第二个人了。

  连三省心头怒恼已极,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这逆徒果然丧尽天良。」他虽
是老江湖了,但究是粗人,此时发现帮主被人以本帮「七寸震」手法,点了「痖
门穴」,只想到帮主卧病,除了凌江涛,不会再有旁人进来。却忘了方才凌江涛
因师傅服药之后,病情有了变化,曾慌慌张张的赶到左厢去请他和柯长泰,这段
时间,虽然不长,但凌江涛岂非离开了?

  柯长泰目中异芒闪动,回身道:「连兄可是发现有什么不对么?」

  连三省双目通红,切齿道:「这逆徒居然灭绝人性,以「七寸震」点了帮主
「痖门穴」。」他这两句话,说得全身发颤,沉痛已极。

  凌江涛双手反剪,被两个执法弟子押着,依然站在房中一角,闻言凄惶落泪
道:「连长老,你老也怀疑是弟子杀了师傅么?弟子纵是不肖,丧尽天良,也不
会忍心对恩重如山,病重垂危的恩师下此毒手……」

  连三省怒喝道:「这房中只有你一人,不是你,还会是谁?」

  「天……」凌江涛仰首号呼道:「若是凌江涛真的害死了恩师,我会遭五雷
轰顶,化骨扬灰,但弟子是冤枉的呀。」

  就在他号呼苍天之际,从室外相继走进两个老化子来,一齐朝柯长泰、连三
省二人施礼道:「传功堂王镇海、执法堂宋仁民参见左右长老。」

  柯长泰一抬手道:「王兄、宋兄,帮主已经归天了。」

  王镇海、宋仁民听得大吃一惊,急忙趋近榻前,屈膝跪下,行了大礼,两人
止不住泪如雨下,但迅即起立,朝柯长泰、连三省躬身道:「不知左右长老,有
何吩咐?」

  柯长泰目含泪光,徐徐说道:「本帮不幸,出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杀师叛徒,
毒害帮主,宋长老先把逆徒押下去,问问他的口供,可有共谋之人?」他说话之
时,用手指了指押在边上的凌江涛,一脸俱是沉痛之色。

  宋仁民听得身躯猛然一震,张口结舌道:「会是凌江涛?他害死了帮主?」

  他身为丐帮执法堂主,为人正直,也一向对凌江涛的为人,素所深知,几乎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柯长泰取出一段从药渣捡来的九节毒蟒,递了过去一面说
道:「这是兄弟从帮主药罐中捡来的,也是证物之一,这帖药,是逆徒亲自去配
来的,也是他亲自煎了喂给帮主服下的,此外没有第二个人经过手。还有,就是
方才连长老检验帮主遗体,有人以本帮「七寸震」手法,点了帮主「痖门穴」,
这间房中,只有逆徒一人侍候帮主,除了他应该再无第二个人向帮主下手,铁证
如山,宋堂主应该从严鞫讯才是。」「从严鞫讯」,就是要他屈打成招,非取到
口供不可也。

  这话换在平时,连三省一定会想到。蔡帮主一死,帮主的职位,自该由丐帮
法定继承人帮主的门人凌江涛继任,如今继承人以大逆不道的「杀师」罪名,被
执法堂拿下,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中自然不可一日无主。依照丐帮的成规:
「帮主因故出缺,或突然死亡,继承人未定者,帮主职务,由左长老暂代,以迄
新帮主产生为止。」按这条规矩,柯长泰就是代理帮主,乃是责无旁贷之事。

  因为目前凌江涛只是嫌犯而已,他的帮主继承人的身份,并未消失,必须由
执法堂取得他的亲口供词,确定了杀师大罪,他的继承人资格,才被取消,丐帮
才得重新选帮主。凌江涛的口供,自然十分重要了。连三省自然懂得这番道理,
但他因柯长泰在药罐中找到了一段九节毒蟒,自己又在蔡帮主遗体上发现被人点
了「痖门穴」,这两件事,都是他亲眼目睹之事,自然使他气怒填胸,就没去想
得这么多了。

  执法堂主宋仁民欠身道:「兄弟遵命。」话声一落,朝两名执法弟子挥了挥
手,两名弟子立即押着凌江涛往屋外走去。

  柯长泰接着朝传功长老王镇海道:「这里有关帮主后事如何料理,就请王兄
偏劳,主办采购了。」

  王镇海欠身道:「兄弟遵命。」

  柯长泰转过脸来,说道:「至于帮主如何发丧,如何和各大门派,武林同道
联系事宜,那就要请连兄负责了。」

  连三省点头道:「兄弟自当立即去办。」

  略为抱拳,就退了出来。回到左厢,万飞琼抬目间,看到老哥哥神色有异,
忍不住问道:「老哥哥,贵帮帮主的病势如何了?」

  连三省惨然道:「帮主归天了。」

  范子云吃惊的道:「贵帮帮主归天了?」

  连三省长叹一声道:「这是敝帮的不幸,帮主是被他谪传弟子毒死的。」

  万飞琼道:「会有这等事,不知道这人是谁?」

  连三省道:「就是凌江涛,你们见过。」

  范子云对凌江涛印象极深,觉得他甚是挺拔有为,不像是个杀师灭伦之辈,
不觉说道:「小弟倒觉得凌兄为人,不似灭绝人性的杀师之人。」

  万飞琼道:「是啊,我也觉得他不像是坏人咯。」

  「铁证如山,如何会不是他?」连三省就把方才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万飞琼道:「方才凌江涛不是到这里来过么?虽然为时很短,但如果有人想
害死帮主,把罪名套在凌江涛的头上,趁他离开之时,尽有时间把毒药放入药罐
之中,也尽有时间潜入房去,反正蔡帮主卧病在床,无力反抗,足可轻而易举的
点了他『痖门穴』……」

  她原是猜想之词,但这几句话,竟如金钟大鼓,每一句话,都在连三省的脑
中,撞得十分响亮,也登时把伏虎丐连三省震醒过来,双目如炬,连连点头道:
「不错,小妹子,真有你的,这件事,确乎是一件大大的阴谋。」

  他不待二人开口,接着「哦」了一声,急急说道:「小兄弟、小妹子,帮主
归天,老哥哥还有许多事要办,咱们是忘年之交,不拘形迹,老哥哥不和你们虚
套,那就不留你们了,过几天老哥哥再来看你们吧。」两人早已站起身,这就向
连三省作别,连三省亲自送出山神庙,才行回转。

  范子云、万飞琼回到盛记镖局,已是晌午时光,两人一直进入第二进盛锦堂
的书房,小客厅上已经开了饭。一张小方桌上,品字形围坐着商翰飞、盛锦堂、
万选青三人,傍立一名青衣使女正在伺候着替三人添饭。盛锦堂一眼看到二人进
来,抬头问道:「范贤侄,你们这时候回来,用过饭了么?」

  万飞琼抢着回道:「回老伯,还没呢,丐帮出了事,我们就早回来了。」

  盛锦堂招呼道:「那快坐下来,青云,给范公子、万姑娘装饭。」两人也不
客气,就在下首两张椅子上坐下,青衣使女装了两碗饭送上。

  商翰飞等两人坐下,关切问道:「丐帮发生了什么事?」

  范子云道:「丐帮蔡帮主过世了。」

  盛锦堂一怔,说道:「老夫听说蔡帮主到了金陵,怎么?他过世了?」

  万飞琼道:「他是被人毒死的。」

  盛锦堂又是一怔,说道:「什么?蔡帮主是被人毒死的?凶手捉到了没?」

  范子云道:「据说是他徒弟凌江涛下的毒。」

  「会有这等事。」商翰飞轻喟一声道:「如今真是人心大变,徒弟居然对师
傅下毒,丐帮一向以忠义相传,会发生如此杀师逆伦之事。」要知江湖上人,不
论黑白两道,最重视师门,杀师逆伦,是人人都痛恨之事。

  盛锦堂微微摇头道:「掌门人,此事只怕是有人贾祸,亦未可知。」

  商翰飞道:「何以见得?」

  盛锦堂道:「蔡帮主只收了一个门人,就是凌江涛,在丐帮之中,早已定为
蔡帮主的继承人,此子愚兄也见过,对人拘谨有礼,是一个老成持重的青年,决
非杀师逆伦之辈,只怕丐帮之中,有人觊觎帮主宝座,设计陷害,昨晚金章令主
率人围攻连三省一事,正是明证。」

  万飞琼道:「盛老伯说得极是,凌江涛一定是冤枉的。」

  万选青道:「妹子,这话不能乱说。」

  万飞琼小嘴一噘,说道:「这里又没有外人,说说有什么要紧?范大哥对老
哥哥也是这么说咯。」

  盛锦堂问道:「你们在丐帮作客,听到了些什么?」

  万飞琼道:「我们是听老哥哥说的……」她把丐帮发生的事,咭咭格格的说
了一遍。

  盛锦堂点头道:「这就是了,丐帮本是忠义相传,但最近确是有些问题。」

  他没有说出是什么问题,转脸朝商翰飞道:「这件事只怕和推举盟主,也有
着关连呢。」商翰飞一手拈着长须,只是沉吟不语,但脸色显然有些凝重。

  万选青吃惊的道:「蔡帮主被害,和推举盟主也会有关连么?」

  盛锦堂轻「唔」一声,徐徐说道:「蔡传忠和三湘大侠交谊极深,蔡帮主如
果不死,一定会推举于化龙,如今蔡帮主突然在黄山大会之前遇害,说不定也是
金章令主一手造成的,也未可知。」

  万选青愤然道:「这金章令主不知是什么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正说之间,但见盛振华急匆匆奔入,朝商翰飞行了一礼,然后说道:「掌门
人,爹,方才丐帮传出消息,据说蔡帮主在金陵过世了。」

  盛锦堂笑道:「咱们已经知道了,正在谈论此事呢。」

  盛振华一怔,接着「哦」了一声,笑道:「对了,孩儿忘了范兄弟、万姑娘
二人刚从丐帮回来。」回头望着两人,说道:「这么说,蔡帮主被他徒弟毒死,
那是不假了?」

  范子云道:「确有此事。」

  盛振华道:「该死,这姓凌的看去人还不错,却想不到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
事来。」

  万飞琼道:「盛大哥,你也觉得他人不错,对不?」

  盛振华道:「那是我看错了人,真想不到他外貌忠厚,内心险恶,居然亲手
毒死他师傅,这还算不算人呢?」

  万飞琼问道:「盛大哥,你看丐帮会如何处置他呢?」

  盛振华道:「丐帮忠义相传,但律法极严,杀师灭祖,是第一大罪,只怕要
在蔡帮主的灵前,按他们帮规,乱刀分尸。」

  万飞琼眼波一转,说道:「但他是冤枉的呀,咱们该想办法救他才好。」

  万选青脸色微变,叱道:「妹子,这是人家丐帮的事,你少去惹麻烦。」

  盛锦堂也道:「万少侠说得不错,不论凌江涛是不是真的害死他师傅,自有
丐帮执法长老决定,外人插手不得,否则就是丐帮的公敌。」

  万飞琼道:「这就是不公正,难道有人含冤莫白,就没人可以过问了?」

  盛锦堂道:「江湖上就算各大门派,各有各的门规,当然有它公正的一面,
也有某些未必完全公正的地方,外人是没有置喙余地的。」

  万飞琼道:「难道武林盟主也管不着么?」

  盛锦堂笑了笑道:「武林盟主是替江湖同道排难解纷的,某一门派和某一门
派起了争执,当然可以由盟主出面调停,但某一门派的门人弟子犯了门规,怎可
由盟主出面?」

  万飞琼道:「为什么盟主不能出面呢?」

  盛锦堂笑道:「譬如说:某一门派的弟子犯了门规,如果由盟主来公断,岂
不是师长和门人要在盟主面前对质?天下哪有师长和弟子对质的道理,这和人子
犯了过错,告到公堂上和父母去对质一样,哪有人子和父母在公堂对质的?」

  万飞琼道:「但像凌江涛这样有冤没处申,白白送命,武林还有没有正义,
那还推举盟主作甚?」

  万选青接着道:「妹子,你不许再胡说了。」

  万飞琼嘟着嘴道:「不说就不说,反正含不白之冤的又不是我。」

  万选青道:「方才商掌门人已经说过,黄山会期已近,峨嵋青云道长已去了
武当,只怕不会再回金陵来了,所以决定后天动身,前往黄山,愚兄还邀请了盛
老伯一起去。你出来的时候,娘一再关照,叫你不可任性,现在我们在金陵还有
一天半的时间,你要去逛逛金陵名胜,我绝不阻拦你,但你可不许招惹是非,否
则以后我在娘面前,就不给你担待了,看你还能跟我出来不?」

  「好嘛,我不惹事就是了。」万飞琼接着挑挑眉毛,偏头问道:「范大哥,
今天下午,你陪我去莫愁湖逛好不?」

  范子云不禁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也不知道莫愁湖在哪里呢?」

  万飞琼道:「不知道,不会问么?我们到雨花台去,不是也问的路么?一路
问过去,才好玩呢。」她屈指算道:「我们还有一天半时间,今天下午去逛莫愁
湖,明天再到玄武湖去,还可以去看看胭脂井……」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
声,偏头问道:「对了,范大哥,这次黄山大会,你去不去?」

  范子云道:「这个……」

  盛锦堂含笑道:「推举盟主,是十年一次,难得的盛会,范贤侄也是武林中
人,当然要去,而且范贤侄此次寻父来的。黄山大会,各门各派人,都要参加,
也许会有令尊的消息,亦未可知,范贤侄和咱们同去,正是最好的机会了。」

  「啊」万飞琼高兴得了起来,一张粉脸红馥馥的满是兴奋之色,笑出声道:
「除了黄山大会,我还可以陪你去畅游黄山,那就不要跟人家问路了。」

  盛振华笑道:「万姑娘,你只问范兄弟一个人,怎么不问我去不去,你那是
不是不欢迎我去了?」

  他这话说得万飞琼脸上起了一片红晕,赧然道:「盛大哥去,我自然也欢迎
了。」

  盛振华笑道:「只怕没有欢迎范兄弟那样欢迎吧?」

  范子云也被他说得脸上发热,说道:「那不是一样么?」

  盛振华笑了笑道:「自然不一样,人家万姑娘……」

  万飞琼没待他说下去,倏地站起身道:「范大哥,不要和他说了,走,我们
还是逛莫愁湖去。」说完,低着头,当先急步奔了出去。范子云也只好红着脸,
跟商翰飞、盛锦堂告了辞,急匆匆跟着万飞琼身后走出。

  盛振华朝万选青笑了笑道:「万兄,看来这杯喜酒是吃定了呢。」

  莫愁湖,在水西门外,步行约二里光景,相传六朝时候有一个善歌的美女名
叫莫愁住在湖边,后人就把莫愁作了湖名。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范子云、
万飞琼并肩在山光水色的莫愁湖边,缓缓走着。四月清和,湖上游人,自然不在
少数,红男绿女,往来如织,因为在这些游客中,以范子云和万飞琼这一对,男
的如玉树临风,女的明艳照人,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

  万飞琼眼看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两人,心里虽是高兴,但女孩儿家难免有些腼
腆,低低的道:「范大哥,我听人家说过,莫愁湖边上有一座华严庵,里面有一
座胜棋楼,据说明太祖和徐达在楼上下过棋,明太祖输了,就把莫愁湖输给了徐
达,是很有名的古迹,我们去看看好么?」

  范子云道:「你知道华严庵在哪里么?」

  「不知道。」万飞琼道:「但我知道就在湖边,我们不会慢慢的找过去。」

  正说之间,只觉一阵香风吹了过来,那是一种浓馥的花香,香气之中,还带
着一股甜意。

  范子云不由得站住足,轻「啊」一声道:「好香。」话声堪堪出口,只见迎
面走来两个绝色女子,左边一个一身浅绿衣裙,胸口绣着一枝绿萼梅,年约十八
九岁,生得眉目如画,风姿绰约。右边一个一身浅红衣裙,胸前绣着一枝灼灼夭
桃,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生得杏眼桃腮,更是妖娆多姿。两人一路说笑着过
来,浓馥的香气,就是从两女身上散发出来的。

  就在范子云说出「好香」二字,两女也正好走近身边,自然会听到了。穿浅
绿衣裙的先前还以为说话的是儇薄少年,横了范子云一眼,后来看到范子云和万
飞琼在一起,才知人家是无心的。穿浅红衣裙的一眼看到范子云,一双水汪汪的
眼波,从横里瞟了过来,匏犀微露,嫣然一笑。

  范子云话声出口,也发现两女,一时觉得不好意思,脸上一红,眼看人家朝
自己微笑,在礼貌上,他不得不朝她含笑点头。这原是双方擦身而过,一瞬间的
事,自然很快就过去了。只听那浅红衫子的少女附着浅绿衣衫的耳边,低低道:
「这人很有意思。」说话之时,又故意回过头来,俏眼流波偷偷的瞟着范子云。

  她话声说得虽轻,但娇滴滴的声音,双方相距不远,范子云、万飞琼自然可
以听得到。万飞琼轻哼一声,扭扭腰,脚下加快,自顾自往前走去。范子云急忙
跟了上去,说道:「琼妹,你干么走得这么快?」万飞琼没有作声,依然快步走
着。

  范子云边走边道:「你怎么不说话呢?」万飞琼还是没有作声,一个转身,
离开了湖边,却朝来时原路上行去。

  范子云心里知道她生了气,一面跟在她身后,说道:「琼妹,你不是要到华
严庵去么,这是我们来的路,你走错了。」

  万飞琼突然脚下一停,冷然道:「我要回去了,你还跟来作什么?」

  范子云道:「你不是要上胜棋楼吗,怎么突然又要回去了呢?」

  「我高兴。」万飞琼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娇嗔的说道:「人家不是说你很有
意思么?怎么不跟着人家去呢?」说完,回身就走。

  范子云追上几步,说道:「琼妹,你误会了,我……」

  「我不要听。」万飞琼走得很快,尖声地说道:「你不是喜欢人家香么?你
爱闻只管去闻,我要回去,关你什么事?」

  「唉。」范子云跟在她身后,说道:「琼妹,你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走得
慢一些好嘛,我们一起出来的。总该一起回去才是,你这样一个人回去,会给人
家笑的。」

  万飞琼道:「我偏要走得快,人家对你笑,就是对你有意思咯,你早已和人
家有了默契,才会跟人家点头的,我再不走,岂非太不识相了?」她敢情越说越
有气,突然双足一点,施展轻功,一个人就像野马一般,飞掠急奔而去。

  范子云不好跟着她追逐下去,这样更会引起路人的注意,望着她迅速消失的
前影,暗自摇了摇头,只好跟着急匆匆的从原路回去。走没多远,迎面走来一个
三旬左右的汉子,这人也走得甚是匆忙,几乎和范子云撞个满怀。

  范子云正待避让,那人看到范子云,忽然停下步来,欠欠身道:「范少侠,
小的正在找你。」

  范子云并不认识此人,但也停下步来,打量着他,问道:「兄台是……」

  那人低声道:「小的是丐帮金陵分舵门下,奉连舵主之命,找范少侠来的,
今天上午,少侠到山神庙去,小的见过你,大概少侠 没去注意小的。」

  人家说得没错,范子云歉然拱拱手道:「老哥说的连舵主可是连长老么?」

  「连长老也在分舵里。」那人陪着笑道:「小的是说,金陵分舵的连舵主连
三元。」

  范子云哦道:「连舵主找在下不知有什么事?」

  那人道:「也许是连长老吩咐的,但小的是奉连舵主之命,出来找少侠的,
方才小的去了盛记镖局,据镖局的人说,范少侠到了莫愁湖来了,所以小的一路
赶了来。」难怪他跑得气喘如牛。

  范子云道:「老哥不知道连长老找在下有什么事么?」

  那人陪笑着道:「小的只是敝帮分舵门下一名弟子,只奉命来请范少侠,上
面没说,小的就不知道了。」

  范子云道:「好,那就请老哥带路,咱们这就走。」

  那人道:「范少侠请随小的来。」说完,快步向前行去。

  一会工夫,转过了几条大街,那人忽然折入一条僻静的巷子。范子云心中觉
得奇怪,忍不住问道:「贵舵不是在山神庙么?」

  那人回身道:「山神庙正在办理帮主的丧事,人多口杂,连长老和连舵主都
在这里,所以请范少侠来此。」说话之时,已经行到一座高大的黑漆大门前面,
脚下一停,陪笑道:「到了。」

  跨上两步,伸手扣动门环。只听里面有人启开门闩,接着呀然一声,木门开
处,一个黑衣汉子当门而立,问道:「范少侠来了么?」

  那人道:「来了。」

  黑衣汉子连忙躬躬身道:「快请。」

  那人回过身,朝范子云抬抬手道:「范少侠请。」范子云举步走入,那黑衣
汉子砰然一声,关上了大门。那人急步走在前面,道:「范少侠请随小的来。」

  引着范子云从二门左侧一道边门进入,那是一条长廊,范子云跟在他身后,
穿过两重屋宇,进入一座十分清静的院落,一排五楹房舍,迥廊相通,静得不闻
一点人声。

  那人把范子云领到阶前,便自站停,大声道:「范少侠来了。」

  只见中间一间屋中,走出一个黑衣汉子,朝范子云抱拳一礼,说道:「范少
侠请进。」

  范子云举步跨上石阶,走入屋中,目光一瞥之下,这是一间收拾得相当干净
的小客厅,只是没见连三省,也没见连三元在座,心中暗自觉得奇怪。黑衣童子
跟着范子云身后走入,神色恭敬的道:「范少侠请坐。」

  范子云忍不住问道:「连长老呢?」

  黑衣童子躬身道:「连长老和连舵主一起出去了,连舵主方才交代过,如果
范少侠来了,务必请在这里稍候,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小的给少侠沏茶去。」说
完,欠身一礼,退了出去。

  范子云听说老哥哥和连三元一起出去了,既然很快就会回来,也就只好在这
里等——会再说,这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过不一会,那黑衣童子果然端着一盏
茶走入,放到几上,恭敬的道:「范少侠请用茶。」

  范子云说了声:「多谢。」一面问道:「小哥,这里是什么地方?」

  黑衣童子欠身道:「这里就是敝帮金陵分舵。」

  范子云奇道:「贵帮金陵分舵不是在山神庙么?」

  黑衣童子道:「范少侠有所不知,敝帮分舵,在江湖上是不公开的,但帮主
到了金陵,也许会和江湖同道有所接触,不便在这里接待,只好临时假山神庙一
用了。」

  范子云道:「原来如此。」黑衣童子不待他再问,躬身一礼,悄悄退出。

  范子云一个人坐着无聊,就端起茶盏,轻轻掀起碗盖,吹着茶叶,慢慢的喝
着,哪知左等右等,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依然不见连三省和连三元两人的影子,
一盏热茶,却已经喝完了。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再前后一想,愈觉事有蹊跷,要
待起身问问那黑衣童子,人还没有站起,只感到头脑一阵昏眩,有着天旋地转的
感觉,暗道一声:「不好。」再也支持不住,砰然从椅上摔倒下来。

  现已是万家灯火时光,盛记镖局第二进左首一座院落,正是盛锦堂的书房。

  盛老爷子已有三年不问镖局中事,平时除了看书,就是习静,书房中是不准
有人打扰的。但最近这几天,可不同了,掌门人商翰飞到了金陵,就把书房作为
掌门人下榻之所。

  自从万选青兄妹和范子云来了之后,因为书房中杂人少,便于谈话,所以一
日三餐,也就开到书房里来,大家好在进膳之时,商量事情。这时书房左首一间
小客厅上,早已掌上了灯,一张红木八仙桌上,也已摆好了杯盏,该是晚餐的时
间了。

  书房中,坐着商翰飞、盛锦堂、和万选青三人,正在低声谈话,商掌门人恂
恂儒雅,从不大声说话的。使女走近门前,躬躬身,请示道:「老爷子,可以开
席了吧?」

  盛锦堂回头问道:「范公子、万姑娘回来了么?」

  那使女道:「回老爷子,小婢刚才上楼去请过,万姑娘已经回来了,关着房
门,没有作声,范公子好像还没有回来。」

  盛锦堂道:「他们是一起游莫愁湖的,怎么会万姑娘一个人回来的呢。」

  那使女道:「小婢也不清楚,小婢是请万姑娘下楼来用膳去的,敲了两下房
门,万姑娘没有作声,但人确实回来了。」

  盛锦堂道:「会有这等事?」

  万选青站起身道:「小侄上去看看。」

  盛锦堂一手盘着两枚铁胆,心中琢磨着两人一同出去,一个先回来,而且还
关起房门,不肯下来,显然是这一对小儿女,在游湖时闹起了别扭,就颔首道:
「万少兄上去看看也好。」万选青自然也知妹子娇生惯养,说不定使了小性,当
下答应一声,急匆匆地步出书房,往楼上行去。

  走到妹子房门口,伸后一推,果然里面下了闩,这就举手叩了两下房门,叫
声道:「妹子,你回来了,快出来,该下去吃晚饭了。」

  房里没人答应。万选青在门口重重的敲了两下,提高声音道:「妹子,你听
到了没有?」

  「听到了。」那是万飞琼的声音,气鼓鼓的道:「我不想吃,不用等我。」

  万选青道:「你开开门,我有话和你说。」

  万飞琼道:「我不要吃,你们不用管我。」

  万选青听出她果然是在使小性,一边隔着门道:「妹子,你在这里是作客来
的,不可再使小性了,快来开门,和我一起下去,盛老伯、商掌门人在书房里等
着。」

  「人家吃不下嘛。」万飞琼开了门,又回身朝床边走去,说道:「不要吃也
不可以?」开了门,就可以问她了。

  万选青举步走入,说道:「我问你,你和范兄一起游湖去的,你回来了,他
怎么还没回来?」

  万飞琼听说范子云没回来,心中暗道:「好啊,我回来了,他果然去找两个
妖女了。」说到这里,更觉有气,撇撇嘴,冷声道:「脚生在人家身上,人家不
想回来,我怎么知道?」

  万选青微愠道:「你和他吵了嘴?」

  万飞琼道:「我干嘛要和他吵嘴?他也不配和我吵嘴。」

  「我不许你这么说。」万选青道:「你和范兄一起出去的,该一起回来了,
现在盛老伯问起来,你怎么说呢?」

  万飞琼道:「这不是很好说么?我要回来,所以先回来了,人家不想回来,
所以没有回来。」

  万选青道:「走,你自己和盛老伯说去。」

  「走就走。」万飞琼生气道:「难道我这两句话不会说?」

  万选青没想她真敢自己去说,急忙拉住她道:「妹子,慢点,看到盛老伯,
有话应该说得婉转一点,别失了礼数。」

  万飞琼道:「大哥还把我当作三岁孩子,连话都不会说了?」

  两人迅快下楼,跨进书房,盛振华也跟着走入。右厢已经摆好满桌佳肴,等
着入席,盛锦堂陪同掌门人刚刚坐下,看到两人进来,立即招呼道:「万少兄,
万姑娘快来请坐。」万选青、万飞琼依言坐下。

  盛锦堂又道:「振华,你也坐下来,这里吃吧。」

  盛振华道:「孩儿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盛锦堂目光转到万飞琼的脸上,含笑道:「万姑娘,你和范贤侄一同游湖去
的,范贤侄到这时候还没回来,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万飞琼道:「我要回来了,他不想回来,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盛锦堂一手拂着长髯,微笑道:「范贤侄可是什么地方开罪了姑娘么?」

  万飞琼道:「没有。」

  盛锦堂道:「他至今未回,老夫倒不是担心他什么?只是金章令主因为前晚
范贤侄没有照他令谕行事,必有责怪之意,如果他一个人落了单,对金陵街道又
不熟悉,万一……」他果然不愧是老江湖,两人拌嘴的事,不好多问,问也问不
出来,这几句话,就比问她还要有效。

  万飞琼虽是负气回来,女孩子嘛,总喜欢发发嗔,明着不理你,心里却希望
你一路跟在她身后,忽左忽右的跟她陪几个小心,她也就会化嗔为喜,但她负气
一走,范子云居然没追上来,她这份委曲,可就大了,因此回转镖局,一赌气,
关上房门,躺在床上,几乎气得要哭。这时听了盛老伯的话,想到范子云这时候
没有回来,当真出了事了,心头一急,忍不住问道:「那该怎么办?」

  万选青道:「这就要问你,你和范兄是在哪里分手的,在路上可曾遇到可疑
的人物?」

  万飞琼忽然想起那两个又娇又艳的少女来,口中低「唔」了一声道:「她们
香得确实有些古怪。」

  万选青道:「你说什么?什么香得古怪?」

  万飞琼粉脸一红,说道:「没有什么,只是在莫愁湖畔,遇见两个十分妖艳
的女子,经过之处,香气又浓又甜,你问起可疑的人物,我才想起来,觉得这两
个女的,真有些古怪。」

  盛锦堂问道:「这两个女子,衣襟上可是绣着花么?」

  万飞琼点点头道:「是啊,盛老伯知道她们是谁么?」

  盛锦堂没有回答,接着问道:「你们是如何遇上她们的?」万飞琼只得把方
才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只是把自己负气先走一节,没有说出来。

  盛锦堂神色微凛,说道:「果然是她们。」

  盛振华问:「爹,她们是什么人呢?」

  盛锦堂看了商掌门人一眼,缓缓说道:「准是百花帮的人了。」

  「百花帮?」盛振华奇道:「孩儿怎会没有听人说过呢?」

  盛锦堂道:「百花帮崛起于三十年前,帮中都是年青貌美的女子,而且个个
武功极高,不出一年工夫,已是名震武林,使得当时九大门派都感到威胁。但她
们不仅行动神秘,只要人不犯她,她不犯人,所以还能相安无事,只要有人犯了
她们忌讳,她们报复的手段,就极为残酷。因此江湖上人把百花帮视如蛇蝎,但
百花帮只在江湖上出现了七八年光景,就烟消云散,从此不再听得她们的消息,
有人说,这批娘子军全已嫁了人,实情如何,也没有人知道了。」

  商翰飞双眉微拢,徐徐说道:「想不到百花帮的人,如今又会重现江湖。」

  盛振华道:「爹,范兄弟这时候还没回来,会不会……」

  万飞琼没等盛振华说完,就哼道:「他不想回来,准是被那两个妖女给迷住
了。」

  万选青喝道:「妹子,你不准胡说。」

  万飞琼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了,若非被那两个妖女给迷住了,为什么我回
来了,他还赖在那里不回来呢?」她这口气,盛锦堂自然听得出来,敢情两人在
湖边遇上了两个百花帮的门人,范子云多看了人家一眼,只要是男人,谁都会对
漂亮的姑娘多看上一眼,她就多了心,负气先回了。

  盛锦堂一手捋须,吩咐道:「振华,你多派几个趟子手,出去找找看,也许
范贤侄迷了路,也说不定。」盛振华答应一声,匆匆往外就走。

  山神庙前进,素帏高悬,丐帮的人正在替帮主办理丧事。山神庙最后一进,
原本是厨房、柴房和堆置杂物的地方,一排也有五、六间之多,如今只有两间还
算完好,一间现在仍然是丐帮的厨房。另一间是柴房,如今却木门紧闭,有四个
丐帮八袋弟子站立门外,严加看守。

  原来这间柴房,临时改变用途,拨给了执法堂作为囚人之用。执法堂堂主宋
仁民今天亲自鞫讯谋害帮主杀师犯上的逆徒凌江涛,但从午到晚,凌江涛除了号
哭呼冤,供词一个字也没有。这时正是晚餐时光,代理帮主降龙丐柯长泰为了商
议大事,着人把堂主宋仁民请去共膳,因此柴房门口,只留了四个丐帮八袋弟子
看守。

  这是丐帮金陵分舵所在,平日也决没有人敢闯进来,何况如今又有随同帮主
前来的几位长老,个个都有一身顶尖的武功,自然更不会有人闯进来了。但天底
下的事情,往往出人意料,你认为不会发生的事,却偏偏发生了。

  就在执法堂主宋仁民刚刚离开,这后进的小天井里,无端刮起一阵轻风。四
个八袋弟子眼前一花,面前就多了三个面蒙黑布的黑衣人,他们几乎连「啊」声
都未出口,一下就被制住了穴道。为首黑衣人大袖一挥,另外两个黑衣人迅速的
推开木门,抢身而入。

  说来也凑巧,这时正好有一个丐帮弟子手提食盒,从前进走入,看到这一情
形,就立即大声嚷了起来:「有奸细。」黑夜间,人声较寂,这一声大喊,自可
传出很远。

  这后进和第二进,本只有一门之隔,第二进的大殿上此时正有代理帮主柯长
泰、右长老连三省、传功堂堂主王镇海,执法堂堂主宋仁民四人,围坐着进膳,
同时也正在低声议事。

  柯长泰坐在上首,这四人中以他武功最高,反应也最快,听到后进有人喊着
「有奸细」,声音刚入耳,坐着的人,已然一个轻旋,飞身而起,当先像鹰隼一
般往后进扑去。连三省、王镇海、宋仁民三人相继站起,同时跟着往后进掠来,
但已经比柯长泰慢了一步。就在柯长泰堪堪掠到后进之际,站在后进把风的蒙面
黑衣人口中喝了声:「风紧。」抢入柴房的两人及时迅快退出,三道人影一下掠
上围墙。

  柯长泰大笑一声:「哪里走?」双脚一顿,凌空飞扑过去,身法快捷无伦,
当真不愧降龙丐的外号,扑上墙头之际,右手已然点出一指。

  但听「扑通」一声,一个黑衣蒙面人应指从墙头跌了下来,这原是一瞬间的
事,等连三省等三人赶到,敌人已经去远。宋仁民一下掠到四个八袋弟子身前,
替他们解开了被制的穴道。柯长泰也不追赶,飘然落到地上。

  连三省跟了过去,迎着问道:「柯兄,敌人是何等人物?」

  柯长泰道:「贼人退走的甚快,并未照面,但已被兄弟留下一个来了。」这
时在第二进当值的弟子,也跟着拥了进来,早有两个弟子掠了过去,把那黑衣人
反剪双手,用牛筋缚住。

  宋仁民解开四个弟子穴道之后,急忙抢身进入柴房,目光一转,只见捆绑凌
江涛双手的绳索,已被利刃割断,敢情时间太过匆忙,他脚下绳索,尚未割断,
因此人总算没有被救走。宋仁民怒哼一声道:「好个逆徒,你还说是冤枉的,你
的同党,不是前来救你了么?」

  凌江涛流泪哀声道:「堂主垂察,弟子不认识他们,就算他们放开了弟子,
弟子也不会随他们逃走的。」说话之时,柯长泰、连三省、王镇海三人,也相继
走入,另外四名弟子却挟持着一个蒙面黑衣人,跟着进来。

  柯长泰一摆手道:「你们把此人蒙面黑布撕下来,瞧瞧他究竟是何人?」一
名弟子答应一声,举手撕下了黑衣人的蒙面黑布。

  柯长泰目光一注,忍不住冷嘿一声,回头道:「连长老,此人不是你新结交
的姓范的兄弟么?」他正是范子云,此时穴道受制,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连三省不觉一呆,怔然道:「真会是他,这……怎么会呢?」

  执法堂主宋仁民道:「连长老认识此人么?」

  柯长泰冷笑一声道:「此子是连长老的小兄弟范子云。」此话十分刻毒。

  连三省作色道:「不错,他是我连某的小兄弟,但连某认为他绝不会是凌江
涛的同党,更不会前来搭救凌江涛的,此事只怕另有文章。」

  柯长泰道:「事实俱在,这是有目共睹之事,难道还是兄弟有意加在他身上
的罪名么?」

  连三省道:「老实说,兄弟对凌江涛毒害帮主一事,也觉得大有可疑。」

  柯长泰大笑一声道:「连长老,丐帮一向以忠义为本帮之本,处事都必须有
凭有证,决不冤枉任何一个帮中弟子,如今连兄既然觉得事有可疑,正好本帮四
位长老,都在此地,连兄可以三对六面,当着大家问个清楚。」

  连三省道:「兄弟正有此意。」

  柯长泰走到范子云面前,举手连拍了他身上三处穴道,回头道:「连兄现在
可以问问他了。」

  范子云穴道一解,只觉身上一松,登时睁开眼来,眨了两下眼,稍一挣动,
才发现自己身上被人用绳索捆绑起来。站在自己面前的,赫然是丐帮柯长老、老
哥哥和两个不认识的老化子,心中暗暗觉得奇怪,口中「咦」一声,问道:「老
哥哥,你怎么无缘无故把小弟捆绑起来了?」

  连三省眼看柯长泰在范子云身上,连拍了三掌,分明是三处穴道受制,但方
才柯长泰凌空扑起时,明明只点出一指,心中已然暗暗生疑,闻言沉嘿一声道:
「你是老化子的小兄弟没错,但你做了甚么事,你自己应该清楚。」

  范子云经过这片刻工夫,已经镇定下来,反问道:「在下做了什么事,倒要
请你连长老说说看?」他不再叫他「老哥哥」,正表示他因双手被他们反绑,感
到无比的愤慨。

  柯长泰嘿然道:「范少侠,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不妨说出来听听,若是果有
委屈,敝帮查清楚了,自会放你。」

  连三省道:「不错,你说说看,你是做什么来的?」

  范子云道:「在下本来是和万姑娘一起逛莫愁湖来的,后来在归途中,遇上
贵帮金陵分舵的一位弟兄,说是从盛记镖局赶来,专为找在下来的,在下问他有
什么事,他说是奉连分舵主之命,前来相邀,并说连长老也在分舵中等侯……」

  连三省道:「这话就不对了,敝帮金陵分舵的分舵主,姓丁,也不姓连。」

  范子云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在下是听那人说的,金陵分舵主是连三
元。」

  「连三元一直跟着我老化子,并非分舵主。」连三省接着「唔」了一声,问
道:「你可曾问他,叫什么名字?」

  范子云道:「没有。」

  柯长泰似乎嫌连三省在一直打岔,沉声道:「范少侠,你只管说下去,后来
呢?」

  范子云道:「后来他领着在下到了贵帮分舵……」

  「慢点。」连三省问道:「他领你去的地方,不是山神庙吧?」

  「不是。」范子云道:「那是在城内一条僻静巷子里,一座宅院之中。」

  连三省道:「今天上午,老哥哥不是告诉过你么?这所山神庙,就是本帮金
陵分舵所在么?」

  范子云道:「在下记得,所以在下也问他了,据他说,贵帮分舵,在江湖上
是不公开的,但贵帮帮主到了金陵之后,也许会和江湖同道有所接触,不便在分
舵接待,因此临时只好假山神庙一用了。」

  连三省愤然道:「他居然还捏造出一番理由来。」

  范子云道:「他在路上曾说连长老、连分舵主,都在分舵上等候在下,但等
进入那座宅院之后,却不见连长老和连分舵主的影子。但据宅中一名黑衣童子告
诉在下,说连长老、连分舵主一起出去了,不过连分舵主曾有交代,要在下务必
在分舵里等候……」

  「哈哈。」柯长泰发出一声嘶哑的大笑,说道:「看来果然有人阴谋篡夺帮
主,连金陵分舵都已预先设立起来了。」这话说得极为明显,是说连三省也参与
其事的了,不然,连三元是他亲信,怎会出任金陵分舵舵主呢?

  连三省目中精光连闪,沉嘿道:「柯长老,这话什么意思?」

  柯长泰阴笑道:「兄弟是说谋害帮主,果然不是凌江涛一个人做的,原来有
人替他撑着腰。」

  连三省脸现郁怒,洪喝道:「柯长老,你说得清楚一点,是谁给凌江涛撑的
腰?」

  柯长泰道:「事实摆在眼前,这还用兄弟说么?」

  传功长老王镇海连忙拦道:「二位且莫误会,这位范少侠还未说出内情,先
听他说完了,再作讨论不迟。」

  执法堂主宋仁民也道:「王长老说得极是,二位暂且息争,先听听范少侠怎
么说?」

  范子云道:「在下枯坐甚久,喝了那黑衣童子沏的茶,就头脑旋眩,不省人
事,直到方才,柯长老解开在下穴道,才清醒过来。」

  连三省心中暗道:「听他说的,倒似不假,看来此中果然另有阴谋。」

  柯长泰嘿嘿干笑道:「你倒推得干净。」

  范子云道:「在下什么地方推得干净?」

  柯长泰道:「你受何人指使到山神庙企图救走凌江涛,同来的还有什么人?
你不说出来成么?」

  「企图救走凌江涛?」范子云听得大吃一惊,说道:「在下和凌江涛,只见
过一面,为什么要来救他呢?」

  柯长泰嘿嘿笑道:「这就要问你了,你是受什么人指使来的?实话实说,本
座看在连长老的份上,还可给你一条生路,若有半虚言,丐帮的刑罚,是不好受
的……」

  范子云道:「在下已把经过情形,全说出来了,你还要我说什呢?」「好个
不知死活的小子。」柯长泰目中飞过一丝厉芒,喝道:「宋堂主,你要他们给我
用刑,本座不相信问不出实情来。」

  「且慢。」连三省一摆手道:「范子云是连某的小兄弟,他的为人,连某知
之甚稔,决不会做出为非作歹的事来,而且连某也相信他方才说的确是事实,因
此连某觉得咱们应该先作调查,再行定夺。」

  柯长泰冷然道:「他夜入本帮分舵,企图劫走凌江涛,为本座截下,难道不
是事实么?」

  连三省道:「兄弟觉得凌江涛杀师犯上,也是受了莫须有的冤枉……」

  柯长泰勃然变色道:「连兄身为本帮右长老,怎可如此说话?」

  连三省道:「正因兄弟身为丐帮右长老才要说公道话,不错,给帮主配药,
煎药,以及服伺帮主服药的是凌江涛,从药罐中找出九节毒蟒的是你柯兄,在帮
主遗体上,发现「痖门穴」被制的是我连某……」

  柯长泰道:「这还不够么?」

  「不。」连三省面色郑重,斩金截铁的说了这一「不」字,才道:「有人企
图谋害帮主,这是一件大事,也决非一个人所能办到的事,因此这件事也许处心
积虑已久。昨天上午,连某约范小兄弟,和万小妹到山神庙来,那时柯兄也在兄
弟那里,凌江涛曾因帮主病情有了变化,奔来相告,如果有人想趁这机会,谋害
帮主,陷害凌江涛,尽可从容在药罐中做手脚,在久病之身的帮主身上做手脚,
这一点岂非没有可能……」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听得传功长老王镇海、执法长老
宋仁民不禁瞿然动容。

  连三省略为一顿,续道:「再从今晚范小兄弟的口中,说出他被人以连某之
名把他诳到一处宅院,施以蒙汗药,带来山神庙,以范小兄弟的为人,连某不得
不信。揆诸事实,此中说不定正是处心积虑谋害帮主的贼人布下的陷阱,故入人
罪,因此本座主张先行实地调查,不可非刑逼供,不知柯兄和二位长老的意见如
何?」

  他刚说到这里,突听一声娇脆的声音,笑道:「梅姐姐,看来在丐帮之中,
只有他还算稍微明白一点事理。」这话说得甚是甜美,似出于一个小女子之口。

  连三省不觉一怔,抬脸喝道:「什么人?」柯长泰,王镇海、宋仁民三人六
道目光,也同时朝门外投去。[/font][/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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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mwind 2008-3-22 17:57

[size=4][font=宋体]             第十五章 烟消人杳

  试想这山神庙,乃是丐帮金陵分舵所在,正值帮主大丧,刚才又闹奸细,山
前山后,全有丐帮弟子值岗,何况柴房门口,又有执法堂四名八袋弟子守着,这
女子如何进得来? 就在连三省喝声出口,只听那小女子的声音「咭」的笑道:
「梅姐姐,人家已经在喝问了,你不想现身,怕也办不到了呢,干脆进去吧。」

  她在说话之时,敢情伸手推了那「梅姐姐」一把,于是柴房门口,突然现出
一个一身浅绿衣裙的少女。在她身后还有一个一身浅红衫子的少女,脸上还留着
娇憨的笑容,用手推着绿衣少女,走了进来。这两个少女不但美的眩目,人才跨
进门来,一股浓馥的花香早已先人而至,香气扑鼻,满室生香。范子云一眼就认
出这两人正是下午在莫愁湖边上遇到的两个女子。

  柯长泰双目凝注,凛然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红衣少女躲在绿衣姑娘身后,娇声道:「她是我姐姐,我是她妹妹咯。」

  柯长泰明知这两个女子定非寻常人物,但一时却也看不出她们的来历,依然
沉声问道:「本座是问你们做什么来的?」

  红衣少女站在她姐姐肩后,一双盈盈如水的目光,偷偷的瞟着范子云,抿抿
嘴,娇笑道:「梅姐姐是来探望范少侠的。」

  绿衣姑娘双颊登时飞起一片红晕,轻啐道:「你少嚼舌根,是你吵着要来探
看他的。」

  红衣少女轻轻推了姐姐一把,道:「难道你看到情郎被人家用牛筋反绑着双
手,不觉得心疼么?」

  绿衣姑娘转过身去,探手朝红衣少女隔肢呵去,口中说:「你才会心疼了,
你再嚼舌根,看我饶你。」

  红衣少女急忙后退半步,弯着腰,告饶道:「好姐姐,我不敢了。」这两个
少女当着丐帮四大长老,居然嬉戏起来,虽是一付娇憨模样,但也有旁若无人之
感。

  柯长泰怒哼一声道:「你们两个女娃儿是从哪里来的,闯到本帮重地,意欲
何为?」

  红衣少女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我们是来探监的。」探监,这不就是说
来救人的么?

  柯长泰此刻身是丐帮代理帮主,自然不好亲自出手,来对付两个女娃儿,口
中洪笑一声道:「果然是奸细,阿洪、阿彪,还不把这两个女娃儿也绑起来?」

  那四个值日弟子,两个押着凌江涛和范子云两人,另两个口中应声「是」,
大步走出,朝两女逼来。

  红衣少女一闪身,挡在绿衣姑娘身前,说道:「梅姐姐,这两个人,我一个
人就够了,你不用出手啦。」一面咭咭格格的道:「你们丐帮讲不讲理,我们只
是来探监的,你们想仗着人多势众,欺侮我们姐妹?」

  柯长泰喝道:「给我拿下,你们还不动手?」那两个弟子又应声「是」,双
双跃出,伸手朝红衣少女抓来。

  红衣少女眼波一溜,娇嗔道:「你们谁敢碰我一下?」两个丐帮弟子伸出手
去,看到她娇嗔模样,不由得齐齐一怔,竟然忘了去抓她。红衣少女两手一分,
纤纤玉掌快得有如闪电一般,一下拂在两人手腕上。那两个丐帮弟子根本没有闪
避,这一拂虽轻,他们半边身子,就像触了电似的,再也转动不得。

  「兰花拂穴手。」柯长泰淡淡一哼,说道:「你这女娃儿,果然有两下子,
但是要到丐帮来撒野,却还嫌不够。」他目光朝传功长老王镇海看了一眼,示意
他出手,去把红衣少女制伏。

  眼下这间柴房之内,除了四大长老,只有四个值日弟子。两个押着凌江涛和
范子云,两个叫阿洪、阿彪的又被红衣少女「兰花拂穴手」所制。四位长老中,
柯长泰是代理帮主,连三省是右长老,宋仁民是执法长老,算来算去,自然该由
传功长老,王镇海出手了。

  要知丐帮传功长老,身份虽高,乃是专教丐帮弟子武功的、老师傅,一身武
功,自然十分了得,这要在平时,丐帮弟子中高手如云,也用不到他出手了。传
功长老王镇海身子高大,这时耸着那又横又阔的肩膀,走到两人身边,伸出蒲扇
大的手掌,在阿洪、阿彪两人肩头各自轻轻拍了一掌。

  两人穴道顿解,王镇海低喝一声:「退下。」两名弟子躬身退下。

  王镇海朝红衣少女看了一眼,嘿然道:「小姑娘,来,老夫考究考究你的功
夫。」

  红衣少女斜退一步,披披嘴道:「不来啦,你一大把年纪,还要和我动手,
羞不羞?」她伸出一根玉笋般尖尖的手指,在匀红粉嫩脸皮上括了两下。

  王镇海和她又俏又活的眼神一对,忽然间心头不由呆得一呆,感到自己确实
不该向她这花朵般的小姑娘出手,但这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王长老在一呆之
后,立即口中大喝一声,高大身躯居高临下,右手一伸,五根又粗又壮的手指,
屈曲如钩,随着喝声,突向红衣少女肩头抓落。他这一抓,劲气潮涌,五道凌厉
指风,锐利无匹。

  绿衣姑娘进入室内,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眼看王镇海出手势道凌厉,不禁
脸色微变,喝道:「小心。」

  红衣少女披披嘴道:「我才不怕他呢。」口中说着,一个人却忙不迭的向左
闪避开去。

  王镇海一抓落空,不觉沉哼一声,左足跟着跨出,身形斜转,左腕疾振,一
缕劲急指风,袭向红衣少女胸前要害。红衣少女身形一缩,又向右闪出,王镇海
这一指又落了空。这下可把王镇海激怒了,一张铜盆似的脸上,气得铁青,沉喝
道:「女娃儿,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老夫施展辣手了。」

  这也难怪,他身为丐帮传功堂堂主,整个丐帮弟子的武功,都是他一手调教
出来的,如今他亲自出手,一连两招,连一个小女孩衣角都没碰到,传出江湖,
他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搁去?只见他喝声出口,身形陡的一仰,全身骨节发出连珠
一般暴响,双臂一展,两只蒲扇般的手掌呼的一声,推出一股如山狂飚,骤然汹
涌过来。

  红衣少女一见来势凶猛,急急又向一旁闪出。王镇海喉头发出一声沉嘿,左
手五指箕张,追击而至,抓向她胸口。红衣少女心头一慌,急忙向后跃退,一股
尖锥般的劲气,从她肩头掠过,觉得隐隐生痛,心头又惊又气,尖声道:「你这
老不羞,死不要脸,我可不是怕你 ……」在她叫骂之时,王镇海已经连续又发
了三抓,每一记都间不容发的被红衣少女在惊险中避过。

  要说到武功修为,红衣少女只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自不能与丐帮传功长老王
镇海相比,她只不过仗着身子灵活,忽左忽右的小巧功夫闪避罢了。哪知就在红
衣少女连遇险招之际,王镇海眼看快要得手,忽地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歪,砰
然一声震响,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往地上倒了下去。这一下直看得柯长泰、连
三省、宋仁民三人猛吃一惊。

  柯长泰厉喝道:「女娃儿,你如何伤了王长老?」右手呼的拍出一掌,掌风
席卷,盛是凌厉,把红衣少女逼得斜闪出去。

  宋仁民立即趁机抢出,把王镇海从地上扶起,只见他双目紧闭,人已昏迷不
醒。宋仁民是丐帮执法堂主,见多识广,一看即知王长老是中了对方迷药,心中
不觉大怒,嘿然道:「小丫头,你居然到丐帮来使用下五门的迷香。」

  红衣少女讶然道:「谁使迷香来了?哦,他还是你们丐帮的长老?哼,一个
丐帮长老,出手这等下流无耻。」

  宋仁民道:「若非你使用迷香,王长老怎么会昏迷不醒的?」

  红衣少女咭的笑道:「那是因为我衣上薰过百花香精,香气很浓,他多闻了
几口,香昏了头呀,这怪得了谁?」

  连三省听得心头蓦然一动,问道:「二位姑娘,可是百花帮门下?」江湖上
传说,百花帮的人,衣袖上都薰过一种特制的香料,在和敌人动手之际,举手投
足,浓香扑鼻,你只要多闻几下,就会被香气昏迷过去。

  只是百花帮在江湖上绝迹已有二十余年之久了,怎会在金陵出现呢?他目光
凝注着两人,心中甚觉困惑,暗忖道:「她们会不会和金章令主是一起的呢?」

  绿衣姑娘显然不愿抖露了她们的身份,不待红衣少女答话,急忙叫道:「五
妹,咱们走。」

  柯长泰长老大喝一声道:「你们还想走么?」身形一闪,拦住了去路。

  红衣少女道:「梅姐姐,这人横得很呢。」

  绿衣姑娘冷冷的道:「不用理他。」长袖一挥,从她袖中飞出一点黑影,朝
门口投去。

  天风通常都是从小天井吹下来,再从门口灌进屋子,不论你吹什么风,这定
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绿衣姑娘这长袖一挥,门口就涌进来一团浓烟。浓烟当然
是风吹进来的,但没有人知道这团浓烟的来处。烟不但浓,浓得就像一团黑雾,
而且扩展得极快,眨眼之间,几乎已把整个柴房,掩没了一半。

  烟浓了,当然会呛鼻,但这股浓烟之中,却含着浓馥的花香。这不是说浓烟
有了花香,就不呛鼻,相反的,因为有了芬芳的花香,更觉得刺鼻呛喉,还会使
人被烟气薰得流泪。站在门口不远的绿衣姑娘、红衣少女,早就被浓烟掩没了影
子,连捆绑在椅子上的凌江涛和范子云,也一齐被卷了进去。就因为浓烟扩展极
速,根本不容你思考,对面明明站着丐帮的四大长老,都来不及出手抢救。

  连三省沉喝一声道:「柯兄、宋兄速退,这烟气只怕有古怪。」口中喝着,
左手抓起王镇海,右手一记劈空掌,凌空劈出,人却迅疾往后跃退,但因出口门
户已被浓烟封住,他只好往室内掠退。

  柯长泰,宋仁民看出情形不对,何况方才以传功长老王镇海的功力,只是闻
到了对方衣襟上的一点香气,就昏迷过去,对这两个女子,早已存了戒心。这时
眼看黑烟来势迅速,烟气中又含浓冽的花香,自然更不敢大意,各自摒住呼吸,
徐徐地后退,双手齐挥,发出强猛的掌风,横扫过去。

  试想丐帮这三位长老功力何等深厚?此刻联手发掌,罡风如潮,威力之强,
有如突发的龙卷风一般。照理以三人的力道,足可把这团浓烟扫荡开去,或是推
出门外,哪知这团浓烟,竟似挂在屋中的一片黑纱,任你掌风何等凌厉,横扫直
劈,只能把它震撼波动,无法把它震散。

  每一道掌风,撞进彤云般浓烟之中,就如泥牛入海,不见动静。就因为浓烟
经掌风震撼波动,反而扩展得更快,三人缓缓后退,已经退到墙角,再无退路。

  浓烟、烈香,任你摒住呼吸,一样薰得眼泪直流,睁不开眼采,同时头脑也
胀痛欲裂。

  柯长泰眼看自己三人被浓烟逼入墙角,退无可退,只得挥手一掌,拍在砖墙
上,把墙壁震坍,一阵哗啦巨响,三人才算破壁而出,各自长长的呼了口气。这
一阵折腾,室中浓烟,也随着渐渐淡了下来。等到烟气缓慢的消失,那两个百花
帮的女子已经没了影子,连丐帮重犯凌江涛、范子云二人,也同样不知去向了。

  柯长泰浓眉连扬,怒笑道:「这两个妖女,竟然敢和丐帮作对,宋长老,你
立即给我通令丐帮各地分舵,查缉这两个妖女下落,务必追回弑师逆徒,按帮规
处置,若有反抗行为,一律格杀勿论。」

  连三省一摆手道:「柯兄听兄弟一言。」

  柯长泰道:「连长老,到了此时,你还要庇护逆徒么?」

  连三省道:「这件事牵连到百花帮,本帮弟子,能是她们对手么?柯兄这道
命令传达下去,不知有多少人要葬送性命,这对丐帮来说,岂非造成一个重大的
损失?」

  柯长泰道:「依你之见呢?」

  连三省道:「依兄弟之见,百花帮既然是重出江湖,她们总有个头儿,百花
帮门下劫持丐帮弑师重犯,她们总有个说头,对江湖道义而言,是她们先犯了江
湖忌讳,最好先礼后兵,免伤双方和气,自为上策。」

  柯长泰哼道:「连长老能见到她们头儿么?」

  连三省道:「此时不宜操之过急,柯兄不妨把这件事交给兄弟来办。」

  「好吧。」柯长泰点头道:「目前黄山大会会期已近,兄弟正要赶去华山,
这件事就交给连兄处理,不过咱们丐帮丢了人,也不宜过份示弱,连兄也该有个
计较,看看需要多少时间?过了期限,咱们就和百花帮公开挑战,理屈在彼,咱
们也不用和她们客气了。」

  连三省道:「那就给兄弟一个月期限好了,能和她们和解,自是最好,到时
盟主已经选出来了,也不妨请盟主主持公道。」

  柯长泰道:「那就这么办。」

  夜雾深沉,山影迷离。雾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但看不到人,却可以听
到人声。那是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催道:「你们还不快走?」声音又脆又甜,
一半儿埋怨,一半儿娇嗔。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粗声道:「你们到底是谁?要在下到哪里去?」

  那娇脆声音道:「你不要管,只要走得快点就行。」

  那男子声音发怒道:「我不走,你们这不是救我,是在害我,在下这一走,
沉冤就永远莫辨了。」

  那娇脆女子声音没待他说下去,就截着道:「哼,不走,再要不走,今晚那
几个又臭又老的化子,就要把你大卸八块了,沉冤莫白,你跟阎王呼冤去?」

  另一个较为清朗的男子声音接口道:「凌兄,这位姑娘说的不错,留得青山
在,不怕没柴烧。对方是处心积虑的设下阴谋,岂能容你轻易洗清嫌疑?」原来
他们正是被绿衣姑娘、红衣少女从丐帮中劫出来的凌江涛和范子云。绿衣姑娘不
大喜欢说话,这又娇又脆的声音,正是那个红衣少女。

  凌江涛沉思一会道:「二位姑娘相救之情,在下十分感激,我决心留下来,
暗中查清事件的真相,范兄弟,害你受了无妄之灾,真是非常对不起。」

  范子云道:「这是他们处心积虑的设下陷阱,兄弟也是不小心,才中了他们
的奸计,怎能怪你?」

  凌江涛道:「范兄弟,你跟二位姑娘走吧。」

  范子云道:「凌兄,你留下来很不安全,如果被他们发现……」

  凌江涛道:「在下会小心的,兄弟在帮中有不少知心兄弟,我不相信所有的
人都被他们掌握了,你们赶紧走吧,我也该走了。」说着又向两位姑娘一拱手,
很快隐入黑暗中。

  范子云回过身来,对二女道:「今晚真要多谢二位姑娘,只是这一来,丐帮
岂肯甘休?」

  红衣少女咭的笑道:「管他呢,这批臭叫化,没有一个好的,他们自己窝里
反,硬往人家的头上栽赃,我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绿衣姑娘道:「五妹,不要说了,这里离金陵还很近,今晚要是没有雾,丐
帮的人早就赶上来了,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红衣少女笑着对范子云道:「走吧。」说话时,伸过一只又滑又软的柔荑,
一把拉着范子云的手就跑,绿衣姑娘跟着两人身后。

  三人奔行了一会,大雾迷漫,范子云渐渐闻到了一股花香,觉得精神十分舒
畅,越跑向前,花香越是浓冽芬芳。先前他还以为是红衣姑娘身上的香气,因为
她身上本来就有浓馥的花香,但渐渐感到不对,红衣姑娘拉着自己奔行,如果从
她身上发出来的,就该只有前面传过来才闻得到,但这股花香;却是弥漫在空气
之中,到处都有,心中觉得甚是奇怪,忍不住问道:「姑娘,这是什么地方,好
像花香得很。」

  绿衣姑娘一怔,忽然脚下一停,举头朝四周嗅了嗅,低声朝二人道:「快别
作声,我们走错路了,赶紧离开才好。」

  范子云不解地道:「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红衣姑娘忙道:「别问了,快走……」她急急拉着凌江涛回头就走,听她说
话的口气,似有惊惶之意。

  范子云心中暗暗奇怪,忖道:「方才她们两人闯入本帮重地山神庙,她神色
镇静,好似丝毫没有把四位长老放在眼里,如今闻到花香,却如此惶恐,宁非奇
事?」

  心中想着,脚下自然跟着她奔去。月黑雾浓,根本就不辨山径。两人奔行了
一阵,但觉山路愈来愈是崎岖,乱石成堆,忽高忽低,甚是难行。

  红衣姑娘本来喜欢说话,但这时也顾不得说了,一言不发,手牵着手,走得
更为急促。绿衣姑娘本来话就少,此刻更不会说话,只是跟着两人身后跑。这一
阵工夫,算来最少也奔了一、二十里路,但在奔行之间,范子云鼻中,又闻到了
方才闻到的一股花香,浓冽的香气,好像到处飘浮着一般,心中感到奇怪,正待
开口。

  红衣少女突然停了下来:「怎么搅的,今晚真是活见鬼了,这地方我们已经
走过三次了。」

  范子云闻言忘四周一看,惊咦道:「是啊,我们怎么又回到原地方来了,这
片山林大概是圆形的。」

  绿衣姑娘听得大急,急忙叫道:「五妹,你不准乱说。」接着道:「你难道
忘了,师傅曾经说过,金陵郊外,隐居着一位本门的前辈,不准我们惊动她老人
家的清修么?」

  「啊……」红衣少女只啊了半声,就噤若寒蝉,这时如果没有浓雾,她那红
馥馥的粉脸,早就煞白了。

  范子云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了?」红衣少女用手指竖在她樱唇中间,
低低的「嘘」了一声。

  绿衣姑娘悄声道:「我们快走。」没再说话,一个人领头,当先朝前走去。

  夜雾低沉,眼前是一片黝黑,对面不见人影,自然无法辨认路径,但他们由
绿衣姑娘为首,一行三人,走得十分小心,步步为营,处处留意认定一个方向,
摸索着行进。这样走了足有一顿饭的工夫,范子云觉得四周空气中,一直飘浮着
花香。这等于说自己三人,走了半天,依然还是没有走出绿衣姑娘口中所说她们
百花帮一位前辈隐居的范围了。

  「莫非这人在他隐居的山林周围,布置了八阵图一类阵势,自己三个误闯进
来,被困在阵中了?」心中想着,不由得脚下一停,说道:「二位姑娘,咱们不
用走了。」

  红衣少女道:「为什么?」

  范子云道:「我想咱们已经被困住了,就算再奔上一天一夜,也只是在这块
土地上打转,休想走得出去了。」

  红衣少女失声道:「这么说,我们真的闯到献花崖来了,梅姐姐,这该怎办
呢?」她话声带着颤抖,快要哭出来了。按献花崖与牛首山,在金陵郊南二十五
里,相传谓牛首宜春,栖霞宜秋,因献花、牛首二山,入春万花绚彩,极江南春
山之妍,献花岩上有六观亭、观云亭、芙蓉阁、翠微房诸胜。

  绿衣姑娘柔声道:「五妹,急也没用,我们又不是有意闯进来的,待会儿见
了师伯,她老人家明察秋毫,自然不会为难我们后辈的了。」她虽在安慰红衣少
女,但口气之中,依然带着极度惶恐。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人不知是谁,竟使她们姐妹对她这般怕法?」

  红衣少女道:「他怎么办呢?」

  绿衣姑娘道:「他是外人,并不知道师伯她老人家订下的规矩,师伯自然不
会和他计较的了。」一面又低低的道:「范少侠,待会到了谷中,不论遇上什么
事,都要忍耐,就算受委屈,也不可出言顶撞,千万要记住了。」

  范子云道:「那是为什么呢?难道这里主人,不讲理的么?咱为夜雾所迷,
迷失了方向,才误闯进来,他在山林间布设阵势,该派人把我们领出去才对。」

  红衣少女急得伸手掩住他的嘴唇,轻声道:「范少侠,你不可说了……」话
声未落,突听头顶上有人冷哼了一声。这声冷哼,声音不大,但极为震耳,既似
发自头顶,又好像是从远方传来的,使人捉摸不定。

  绿衣姑娘、红衣少女听得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双膝一屈,扑的跪了下去,齐
声道:「弟子为夜雾迷失方向,误入禁地,务请师伯垂谅恕罪。」

  范子云心中暗道:「难道自己等人,在这里说话,这人住在山谷中,都可以
听得到不成?」

  只听一个冰冷而娇美的声音说道:「花真真也来了么?」这人分明还在很远
的地方,但却如面对面说话一般。

  绿衣姑娘赶紧躬身答道:「回师伯,家师并没有来,弟子和师妹实在是因夜
雾迷途,才误闯师伯禁地的。」

  那冰冷而娇美的声音又哼了一声,才道:「不用说了,你们可到芙蓉阁来见
我。」

  绿衣姑娘慌忙躬身道:「弟子敬遵法旨。」那声音寂然不可再闻,绿衣姑娘
才敢直起身来。

  红衣少女道:「梅姐姐,芙蓉阁在哪里呢?」

  绿衣姑娘道:「我也不知道啊,但师伯她老人家既然说了,我们自可找寻得
到……」话声甫落,忽见前面不远,在一片黑蒙蒙的浓雾中,出现了一盏红灯,
冉冉而行。

  红衣少女惊喜的道:「梅姐姐,快瞧,那盏红灯。」

  绿衣姑娘道「我们快走,那是师伯派人来给我们引路的。」一面回过身朝范
子云低低的道:「少侠请跟在愚姐妹身后,一同到芙蓉阁去,方才我说的话,务
必牢记在心。」说完,伸手拉着红衣少女,当先行去。

  范子云跟着二女身后,一同行去。前面那盏红灯,忽高忽低,像贴地低飞,
走得极快。后面三人因身在浓雾之中,不敢落后,也只好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但觉地势逐渐往上,花香也愈来愈浓,只是在霏霏浓雾之中奔行,看不清四周景
物。

  不多一会,前面红灯渐渐暗了下来,朦胧可以看到前面矗立着一座楼宇,红
灯就在楼宇前停住。由绿衣姑娘为首,三人急步奔近,才看清那盏红灯是由一个
十三四岁的花衣少女执在手里。她此刻已经转过身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打
量着三人,才道:「你们进去吧。」口气十分冷漠。

  绿衣姑娘低低说了声:「多谢。」

  范子云站在后面,听得出她连说话都带着颤声,似是害怕见她的师伯,心中
暗暗忖道:「不知她这师伯,有何可怕,竟使她们怕得这般厉害。」心中想着,
已经随着她们跨上石阶。阶上是一排朱红雕栏的长廊,廊前站着一名青衣佩剑使
女,冷冷的道:「你们随我来。」

  转身循着长廊,朝左走去。长廊尽头,是一道圆洞门,进入圆门,又是一条
长长的曲槛,这里每隔丈许,就悬挂着一盏穴角宫灯,照得如同白昼。那青衣使
女脚下走得极快,曲槛尽头,折而向右,已进入另一进院落,迎面三间屋宇,湘
帘低垂,寂无人声;青衣使女趋近帘前,躬着身道:「启禀主人,三名百花帮的
门人带到。」「带到」,这两个字有多难听。

  只听帘内响起刚才那个冰冷而又娇美的声音,说道:「把她们带进来。」青
衣使女应了声「是」,转身冷冷道:「你们随我进去。」一手掀帘,走了进去。

  绿衣姑娘不敢多言,跟着她身后大家鱼贯而入。

  这是一间敞轩,但如今夜色已深,四周都已下了紫绒帘幕,四角悬挂着四盏
宫灯,灯光就显得十分柔和。正中间一张锦榻上,端坐着一个银发披肩的宫装美
妇。这美妇如以她一头银发来说,就该有七八十岁了,但如论她面貌,却又脸如
桃花,眼若秋水,眉眼盈盈,美而且艳,就像只有十七八岁了。

  宫装美妇身后,一排伺立着三名青衣佩剑使女,年纪都不大,却个个都面含
冰霜,有着凛不可犯的神色,连同那带路的青衣女子,正好是四名。绿衣姑娘和
红衣少女进入室中,几乎连头都不敢抬,莲步细碎,急急的走上几步,就朝银发
美妇面前,双双跪拜下去,口中说道:「百花门下弟子冷梅萼、艾红桃,叩见师
伯。」原来那绿衣姑娘叫做冷梅萼,红衣少女叫做艾红桃,百花帮的弟子,敢情
都以花为名。

  她们跪下了磕头,范子云却昂然而立,并未跟着跪拜下去。银发美妇目光一
抬,朝他望来,口中冷冷的道:「你见到了我,怎不跪下?」范子云和她目光一
对,不觉震颤了一下。

  范子云朝上抱拳一礼,说道:「在下并非百花帮门下,适才因雾误闯宝地,
还望夫人恕罪……」

  「放肆。」那带他们进来的青衣使女这时还站在一旁,听他口称「夫人」,
立即冷叱一声喝道:「见到主人,要称仙子。」

  范子云怔得一怔,再次抱拳道:「在下不知称呼,仙子多多恕罪。」

  银发美妇轻哼一声道:「你是何人门下?」

  范子云一抱拳道:「在下范子云,没有门派。」

  银发美妇看了他腰间佩的青霓剑一眼,问道:「那么你师傅是什么人?」

  范子云道:「家师屈一怪。」

  银发美妇微哂道:「我没听说过。」

  范子云看她似有轻视师傅之意,心中不觉有气,朗声道:「家师淡泊名利,
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仙子自然没听说过,其实在下也没听说过仙子的大名。」

  银发美妇脸色微微一变。

  站在一旁的青衣使女叱道:「你敢对主人如此放肆,大概活得不耐烦了。」

  范子云回头望了青衣使女一眼,淡淡笑道:「在下和仙子说话,姑娘这般大
声叱喝,又岂是待客之道?」

  青衣使女气得脸色铁青,一手按着剑柄,厉声道:「你……」

  银发美妇朝她摆了摆手,才抬目朝范子云道:「你的胆子不小。」

  范子云道:「仙子夸奖,在下初入江湖,孤陋寡闻,虽不知仙子来历,但自
从进入芙蓉阁,就觉得仙子气势非凡,定非常人,想必是武林前辈,仙子通达情
理,在下坦率而言,谅来不致有开罪之处,心中自无所惧了。」

  银发美妇颜色稍霁,颔首道:「你很会说话。」那冷梅萼、艾红桃二人跪在
地上,银发美妇没有叫她们起来,她们自然不敢站起,此时听到两人说话不禁暗
暗惊出一身冷汗,颤抖俯伏,连头都不敢稍抬。

  银发美妇直到此时,才朝二女轻哼一声道:「你们师傅可曾对你们说过我这
里的规矩?」

  冷梅萼道:「家师时常对弟子提起,师伯是家师嫡亲的胞姊,也是本门唯一
尊长……」

  「胡说。」银发美妇叱道:「你师傅眼里还有我这胞姊?我要你说的是我这
的规矩,凡是百花帮的门人,擅闯我献花崖者,该当如何?」她说话口气虽冷,
声音却是十分娇美,但这几句话,越说到后面,口气却越来越严厉了。

  冷梅萼俯伏地上,颤声道:「百花门人擅闯献花崖者,废去一身武功……」

  「你知道就好。」银发美妇又道:「勾引外人,擅入献花崖呢?」

  冷梅萼道:「刖去双足。」

  银发美妇哼道:「今晚你们是不是犯了这两条?」

  冷梅萼连连叩头道:「师伯开恩,弟子方才在山下时,已向师伯禀报过了,
弟子姐妹和范少侠,是因夜雾迷途,才误闯禁地的……」

  「我不管这些。」银发美妇冷冷的道:「何况这规矩原是你们师傅定的,你
们用不着怨我。」说到这里,朝身后使女冷然喝道:「你们把她们姐妹两个押下
去,按律行事。」

  站在银发美妇身后的两名青衣使女躬身领命,大步走出,冷声道:「你们两
个还不站起来,随我们出去。」

  艾红桃哭声道:「师伯开恩……」

  银发美妇叱道:「拖出去。」

  范子云眼看她说话行事,都不近情理,尤其不管如何,自己是她们姐妹从丐
帮救出来的,若不是为了救人,她们就不会夜闯献花崖禁地了。一时不觉义愤填
膺,忍不住道:「且慢。」

  银发美妇沉哼一声道:「你敢阻拦我行事么?」

  范子云道:「此事因在下而起,在下想请仙子听我一言。」

  银发美妇道:「你说。」

  范子云道:「这二位姑娘和在下,其实并非素识,只因激于一时义愤,才加
援手,把在下从丐帮中救出,因时在黑夜,又值浓雾,不辨方向,以致误闯仙子
禁地,若非为了救人,二位姑娘就不致在黑夜误闯入仙子的禁地来了,仙子是二
位姑娘同门长辈……」

  「住口。」银发美妇道:「我和她们师傅,情义已绝,别再提同门二字。」

  范子云听得一呆,他不知她和她胞妹之间,有什么恩怨,依然接口道:「就
算仙子不提同门二字,这二位姑娘,并非有心擅闯仙子禁地,一个练武的人,若
是被废去了一身武功,已是痛苦之事,如果再刖去双足,岂非更是生不如死,因
此在下斗胆,想请仙子网开一面,放了她们,不但二位姑娘会一辈子感戴仙子大
德,就是在下也同样的感恩不尽。」

  银发美妇冷冷一笑道:「你这是替她们说情?」

  范子云拱手道:「在下只是恳求仙子法外施恩。」

  银发美妇浓哼一声,才接着道:「我只是先处置百花门人,你擅入献花崖,
我一样要按律处罚。」

  范子云道:「献花崖金陵名胜,难道没有游人进入么?」

  银发美妇道:「除了我住的这座院子,献花崖并不禁止游人观赏,但武林中
人,身佩兵刃而来,就得依我规矩行事。」

  范子云道:「在下想听听仙子订的规矩如何?」

  银发美妇目光一掠两人,微哂道:「就凭你……好吧,扫花,你告诉他。」

  那叫扫花的使女是站在她身后左首的一个,躬身道:「小婢遵命。」她俏生
生走到前面,面色冷落的道:「你听着。」

  范子云看她年纪不大,却故意学一副冷漠口气,冷然道:「在下是在听。」

  那扫花哼一声,才道:「武林中人,身佩兵刃,擅入献花崖者,废去武功,
逐出献花崖,如系出事前并不知情者,可酌情减免,只要能接下本崖四大侍女中
任何一人三招者,可免废去武功,但须在本崖服役一月,满期可获释放,接下五
招者,免服劳役,可任其自去,你们自己衡量衡量吧。」

  范子云拱拱手道:「在下想请教姑娘一个问题。」

  扫花看了他一眼,绷着的脸稍霁,说道:「你要问什么?」

  范子云道:「姑娘说的是来人接下四人侍女中任一位的三招、五招了,但若
是四大侍者接不下来人三招、五招呢,又当如何?」

  扫花听得脸色倏地一沉,冷哼道:「你有多大能耐,敢口发狂言?」

  银发美妇道:「她们四个若接不下你三招五招,这两个丫头,任你带走。」

  范子云道:「仙子此话当真?」

  银发美妇道:「我言出如山,岂会反悔?」

  范子云道:「那好,仙子就请四大侍者出来吧。」

  扫花冷笑道:「你少卖狂,先接下我五招再说不迟。」

  范子云道:「好吧,那请姑娘发招。」一面朝扫花拱拱手道:「姑娘请。」

  这时冷梅萼、艾红桃早已站了起来,退立—边,看着范子云侃侃而言,居然
说出要师伯门下四个侍女一齐上的话,心中不禁暗暗着急。两女都是亦忧亦喜,
一双翦水双瞳,脉脉含情的盯着范子云,一副欲语还休模样。

  扫花本来看范子云文质彬彬,像个读书相公,还有几分好感,这会因他口发
狂言,心头不禁有气,寒着脸道:「你小心了?」

  范子云含笑道:「姑娘只管发招。」他话声未落,扫花已然抢到面前,双手
突发,纤秀的十根玉指,腥红指甲,箕张如钩,一扣右腕,一抓左肩,快如电光
石火,一闪而至。

  艾红桃忍不住啊一声道:「小心。」

  范子云心里有数,自己以前和伏虎丐连老哥交手,每当不敌之际,只要使出
「迥身八掌」中的任何一记,就能化险为夷,把老哥哥逼退,如今对付这四个侍
女,只要使出这八掌来,准可获胜。心中有了成竹,故而并不介意,听到艾红桃
的叫声,他连看也没看扫花一眼,故意回过头去,朝艾红桃「哦」了一声。其实
在他回头之际,右手早已斜挥而出。

  「迥身八掌」,顾名思义,每一记都必须藉旋身之际,才能发掌的了。这真
是说时迟,那时快,扫花双手齐发,原本想要范子云吃些苦头,此时眼看范子云
还要回过头去和艾红桃答话,心中更觉有气,手爪疾落,眼看就要抓上。

  哪知一股旋风突然从旁卷来,她根本没看清楚范子云如何出手,但觉身子一
震,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得再也站不住脚,一个人像被龙卷风吹起,一下摔出
八九尺远,还站不住,又登登的往后退了四五步,全身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下直看得银发美妇耸然动容,其他三个侍女都变了脸色,冷梅萼、艾红桃
喜上眉梢。其实范子云自小把这八掌练得纯熟无比,内力也收发自如,他在这一
掌上,因对方只是一个年轻女子,故而只用了两三成力道而已。

  要知银发美妇身边这四个侍女,都是自幼就来到献花崖,由她一手调教出来
的武功,名虽主仆,谊实师徒。以她们一身所学,在江湖上,也足可以算得上一
把高手,哪知竟然被范子云后发制人,一下就震飞出去,焉得不使银发美妇暗暗
吃惊。

  扫花站住身形,又突然双足一点,人如蛱蝴扑花,翩然飞了回来,依旧落到
范子云的面前,粉脸铁青,冷冷的道:「这不过第一招而已,你未必算胜了。」

  范子云依然脸含笑容,说道:「姑娘应该明白一件事。」

  扫花道:「我明白什么?」

  范子云道:「在下在仙子面前,不愿伤人,姑娘应该清楚,凭姑娘一人,决
非在下对手。」

  扫花气得要哭,厉声道:「我至少要试你三招,我要在两招之内,教你不得
好死。」姑娘家一生了气,就口不择言,不,出手也不择手段了。

  但她话声甫出,双手十指突然舒展如兰,右手腥红指甲直抓前鞠「幽门」,
左招一晃,幻起一片爪影,好像抓向咽喉,但手掌却在电光石火间,一翻而上,
两枚尖锐的指爪,已突袭范子云双目。这一下若是被她抓中,两个瞳仁非被她尖
利的指甲刺破不可,当真狠毒已极。

  范子云连经大敌,对敌经验多了,自然熟能生巧,没待扫花欺近,早已一个
旋身,右手及时挥出。他依然只用了三成力道,但这会他一掌拍在扫花的肩头,
出手虽轻,扫花可受不了,口中闷哼一声,一个筋斗往前直摔出去。

  还算是范子云手下留情,拍中她肩头之际,又减去了一成力道。总算她武功
不弱,往前摔出去的时候,就势翻了一个筋斗,消卸了掌力,冲出去七八尺远,
就足跟用力,从地上翻了起来。她打从练武以来,从未有过今晚这般挫败,这份
羞辱,使她横上了心,口中厉叱一声,双手作势,正待扑起。

  银发美妇适时喝道:「扫花,住手。」

  扫花正待扑起的人闻声住势,双手迅疾垂下,抬头道:「小婢还有一招。」

  银发美妇道:「他说得不错,你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她回头朝其他三
个青衣使女说道:「你们三个一起上去,接他几招。」

  三个青衣侍女一个站在她身后,两个本是走过来押着冷梅萼、艾红桃下去,
如今就站在冷艾二人身边,听到银发美女的吩咐,躬身应「是」,一起朝范子云
围了上去。

  艾红桃没想到范子云竟有这般高强身手,喜得情不自禁的挑眉毛,眨眼睛,
翘起红菱般小嘴,露出一口又白又细的牙齿,似喜似忧,伸手挽住了冷梅萼的臂
膀,低低的道:「梅姐姐,你看他会不会……」

  冷梅萼对这位师伯,深惧戒心,急忙用肘轻轻碰了她一下,悄声:「五妹,
在师伯面前,不可失礼。」

  四个青衣侍女在掠出之时,就已采取了合围之势,各自站住了一个方位,只
要看她们这一情形,就算没有对敌经验,也可以看得出她们是久经演练,熟谙阵
势,精于合搏之术的了。范子云你说他有经验吧,他却是个刚刚出道的雏儿。

  人家明明布成了「四象阵势」,把他围在中间,只待有人发出口令,立可从
四周向中央齐集攻到。他不但没有丝毫戒备,却向四位姑娘连连抱拳,作着罗圈
揖,陪笑招呼道:「四位姑 娘多多指教,多多担待……」

  四个侍女中领头的正是扫花,她两番被范子云发掌震出,心头怀恨已深,此
时看他正在转着圈说话,更不打话,忽然撮唇发出一个轻快的口哨。这声口哨,
正是她们发动攻势的暗号,四个侍女同时发难,四条青影疾然扑起,粉爪绣腿,
每人觑定范子云一两处大穴下手,集中攻到。

  这一下当真动作如一,快速到无以复加。但范子云其实早就有了准备,他可
不是书呆子,人家从四方掠近,围住了他,就要出手,他还打着罗圈揖,跟你们
一个个的招呼。

  要知他这番做作,原是诱敌之计,因为师傅传他的「迥身八掌」中,有一记
掌法,正是对付四面都有敌人用的,要使用这一记掌法,必须人随掌发,旋身横
扫,那么他这向四人作着罗圈揖,正是最好的准备,以逸待劳了。

  就在四条青影堪堪扑起,范子云抱拳打拱的双手,倏然一分,右手化掌,随
着身子一个飞旋,横扫出去。这一下几乎是和四女同时发动,他右掌堪堪扫出,
围着身子而起,旋风由内向外横展,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气流,朝外推出。四个侍
女还未扑近范子云身子,四条人影已被旋风吹得凌空飞摔出去。

  端坐在锦榻上的银发美妇目中异采飞闪,倏地站起身来,冷喝:「住手。」

  四个侍女第一招上,就被人家震出七八尺外,一个个花容失色,站停身子,
目光之中,流露出惊惶之色,望着银发美妇,由扫花领头,一齐屈膝,颤声道:
「小婢该死……」

  银发美妇一摆手道:「没你们的事,退下去。」四女应了一声「是」,迅快
退开,依然回到银发美妇的身后站定。

  范子云眼看四女第一招上失利,就对银发美妇如此害怕,可见她平日御下是
如何严厉了,心中不觉有些不忍,朝四女拱拱手说道:「四位姑娘,恕在下孟浪
了。」

  银发美妇一双美目盯住着范子云,一眨不眨的看了半晌;才点点头道:「你
叫范什么?」

  范子云躬身道:「在下范子云。」

  银发美妇平静的问道:「你爹可是叫范大成?」

  范子云道:「是的,仙子认识家父么?」

  「岂止认识?」银发美妇似笑非笑,轻哼一声道:「你使的『旋风掌』,是
你爹教你的?」

  「旋风掌?」范子云愕然道:「不对,在下刚才使的是「迥身八掌」,乃是
家师所授。」

  银发美妇道:「你爹呢?」

  范子云道:「家父离家已十年,至今尚无消息,在下就是寻找家父来的。」

  银发美妇脸色一变,嘿然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范子云听得心中一动,急急问道:「仙子可是知道家父的下落么?」

  银发美妇目闪厉芒,阴笑一声道:「八九不离十,我猜得大概也不会离谱太
远了。」

  「真的。」范子云大喜过望,急忙朝她作了个长揖,说道:「仙子可否赐告
家父下落,在下感激不尽。」

  「天底下除了我,只怕再也没有人知道你爹的下落了。」银发美妇忽然格格
笑道:「我自然要告诉你,而且我还要亲自带你去,找那无耻的贱人,把你爹救
出来。」

  范子云只觉她笑声尖锐刺耳,好像隐藏着说不出的怨毒,心头微生凛惕,问
道:「仙子是说家父被人关起来了?」

  银发美妇恨恨的道:「那是脂粉狱,也许你爹把它当作温柔乡呢。」

  范子云听出来了,好像爹是被一个女子迷住了,但他从小听娘、听老管家说
过,爹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他老人家决不会是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了娘,
抛弃了自己连家都不顾的人,心中觉得非替爹辩白不可,这就抗声道:「不,家
父不是那种人?」

  银发美妇又是一阵格格大笑,笑声更是凄厉尖锐,冷峭的道:「范子云,你
以为你爹是哪一种人?他在年轻的时候,可风流得很,你知道么?你不是要找你
爹吗?我一定把他找出来就是了。」

  范子云回头望望凌江涛和冷、艾二女,说道:「在下是出来找爹的,仙子能
带在下去找到爹,在下万分感激,只是去找家父之事,和这两位姑娘无关,仙子
可否先释放了她们呢?」

  银发美妇截然道:「不成,我答应带你去,她们和你一起来了,自然也得一
起去,你以为我花双双会难为她们么?」她叫花双双。

  花双双一挥手道:「好了,不用多说,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就走,扫花,你
去吩咐她们准备车子。」扫花答应一声,躬身一礼,急步往外行去。

  范子云拱手道:「多谢仙子,为了在下找寻家父之事,倒教劳动仙子了。」

  「为你爹?」花双双格格笑道:「我从不为人,我只是气不过那无耻贱人罢
了。」范子云只觉她忽怒、忽喜,目光也忽而深沉,忽而怨毒,使人捉摸不定,
但为了只有她知道爹的下落,也只好忍耐了。

  不多一会,扫花匆匆走入,躬身道:「启禀主人,马车已在山前伺候了。」

  花双双点点头道:「很好,你们分两个人押她们出去。」

  艾红桃道:「师伯,你老人家要晚辈姐妹随行,晚辈姐妹敢不遵命,不用二
位姐姐押着走了。」

  花双双冷笑道:「你当我要去哪里,我就是要找你们不要脸的师傅去,我不
叫人押着你们,你们不偷偷的逃出去报信。」说完,挥了挥手,两名侍女不再说
话,押着冷梅萼、艾红桃当先往外走去。

  范子云听说要去找的人,就是她们师傅,百花帮的帮主,心中大为惊异,但
又不便多问。花双双眼看两名侍女押着两人走了,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回
头望望范子云,说道:「你且随我出去。」当先举步往外行去。

  扫花和另一名侍女紧随在她身后,范子云只好跟在她们身后而行。山坡下果
然一字排列着四辆华丽双辔马车,漆黑的车厢,光可鉴人。车前两边,都悬挂着
两盏六角形的花灯,流苏随风飘动,看去极为壮观。每辆车前,站立一个身穿一
式青衣大褂,背上背着斗笠的彪形壮汉,神色恭敬,挺胸立正,目不斜视,他们
自然是驾车的车把式了。

  花双双走近最前面一辆车,扫花和另一名侍女急忙趋前一步,掀起了车帘。

  花双双跨上车厢,回头道:「叫他上来。」

  扫花朝范子云道:「仙子叫你上车了。」

  范子云看了后面三辆马车一眼,暗道:「这三辆车中,不知又是什么人?」

  登上车厢,但觉里面相当宽敞,花双双已经居中坐定,他只好靠左边坐下。
扫花和另一名侍女待他上车以后,就紧跟着走入,在靠右一边坐下。车把式放下
车帘,不待吩咐抖缰扬鞭,催动马匹,徐徐出发。

  范子云听得出来,自己这辆车走在最前面,后面的三辆也相继随着启程。双
辔马车,行驶平稳迅速,车厢宽敞舒适,一路上除得得蹄声,和辘辘轮声,并不
会感觉到有颠簸之苦。花双双早已闭上了眼睛,养神调息。扫花和另一名侍女,
可不敢打盹,好像生怕他会乘机逃走似的,目光灼灼,只是盯着范子云,不肯放
松。车厢中没人说话,自然是十分沉寂,渐渐范子云也阉上眼皮,打起盹来。[/font][/size]

[[i]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1:05 编辑 [/i]]

ovxingov 2008-3-22 18:07

[size=4][font=宋体]             第十六章 被囚地室

  车行迅速,时间也过得很快,由黑夜而白天,但车子却丝毫不停,更没在路
上打尖,车上早已准备好了干粮和水,大家只是在车上吃喝。范子云虽没什么经
验,但也可以辨认得出,四辆马车似是并来经过城市镇甸,走的都是较偏僻的道
路。

  这一天直到天色全黑,才在一处树林下面停了下来,车上的人也可以自由的
下车来稍作活动。这是一片荒野,除了可以看到迷蒙的山影,前不见村,后不见
舍,你根本无法知道这是什么所在?天色微明,四辆马车又继续上路,直到天黑
才停,依然是一处荒山野林之间,看景色也和昨晚差不多。

  这真是一趟神秘之旅,两天下来,范子云也渐渐习惯了。这样足足驰行了三
天,这是第四天的傍晚时分,四辆车子驶近一座山麓,山麓间有一座围墙很高的
庄院。四辆车子驰到庄院前面,围墙大门忽然洞开,车子陆续驰进大门,绕向左
首一条车道。大门及时关上,左首车道尽头,两扇黑漆大门,又及时洞开,车子
依次驶入,在后院停住。

  车把式迅快一跃下车,打开车门。扫花和另一名青衣使女葬花,一跃下车,
接着是花双双首先下车,然后才是范子云跟在她身后下车。但今晚范子云跨下车
门,就发现情形和往日不一样,敢情已经到地头了,因为车子已一排停在一处天
井中。

  阶上点起八盏风灯,把院落照得如同白昼。阶前一排站着二十四名一身紧身
花衣,手捧长剑的女子,挺胸而立,剑光映红颜,白刃如秋霜,好像接受检阅一
般。这二十四名女子年岁都在二十左右,一个个身材苗条,高矮相同,虽是娘子
军,倒也婀娜刚健,十分威武。

  另外站在一边的,则是冷梅萼、艾红桃和两名押着她们的两个青衣侍女一个
叫摘花,一个叫锄花。范子云心中暗暗哦丁一声,三天来,他从未见过另外三辆
车上,载着什么人,原来是一批娘子军。花双双也没看她们一眼,举步朝阶上走
去,范子云、冷梅萼、艾红桃和四名侍女,一齐跟着走上石阶,进入厅堂。

  堂上红烛高烧,早已摆好了一桌酒席,玉箸银盏,四色干果,四式拼盘,好
像她要宴请什么贵客一般。花双双走到上首,便在中间一把椅子上落座,早有一
名使女,端着一个银盆送上。花双双伸出一双白嫩的柔荑,在水中浸了浸,另有
一名使女,立即送上一条热气腾腾的面巾,花双双接到手中,轻轻在脸颊上按了
两下,又轻轻拭着玉指,动作十分柔美,两名使女随即退下。

  花双双这才眼皮一抬,朝三人嫣然一笑道:「你们一连三天,没好好的吃过
一顿了,今天到了我这扫花山庄,我该稍尽地主之谊,你们随便坐吧。」她居然
客气起来了。

  冷梅萼躬身道:「师伯在上,哪有弟子坐的位子?」

  花双双含笑道:「你们四个是二十年来第一次进入我扫花山庄的客人,我叫
你们坐,你们就随便坐,不许客气,不用拘束。」

  冷梅萼不敢违拗,口中应了声「是」,抬眼望望范子云,才一起入席,分左
右落座。立即有二名使女端上香茗,接着又有几名使女陆续送上酒菜。一名青衣
使女手执银壶,替大家面前斟满了酒。那扫花等四人,只是一排侍立在花双双身
后。

  花双双举起酒盏,说道:「来,大家干杯。」说罢,一饮而尽。

  范子云低头一看,盏中酒如琥珀,流动如胶,不知是什么酒,但主人已经干
了,只好一口喝干,但觉入口芳甜如蜜,似乎不像是酒。冷梅萼、艾红桃怵于师
伯之威,也只得一口喝了下去。花双双今晚生似换了一个人,眼看大家都已干了
杯,微微笑道:「我这是玫瑰花酿,香甜而醇,你们多喝几杯无妨。」青衣使女
又给大家银盏中斟满了酒。

  范子云站起身,举杯道:「多谢仙子赐宴,在下借花献佛,敬仙子一盏。」

  花双双目光漾起一片柔情,望着他,展齿一笑道:「你和你爹一样的嘴甜,
嗯,二十年来,光阴弹指,白了少女头。」她似乎有很多感触,举杯和范子云一
饮而尽。

  范子云乘机道:「仙子答应找寻家父,不知几时可以找到?」

  花双双诡笑道:「很快,你们已经到了我扫花山庄,不出三天,你就会看到
你爹了。」

  范子云道:「如此多谢仙子。」

  花双双目光一掠,说道:「你们大家吃菜。」

  热菜陆续端上,不但丰盛,而且无不美味可口,有许多菜肴,范子云几乎都
叫不出名称,就是吃到口中,也不知是什么美味。冷、艾二女眼看师伯今晚兴致
很好,也稍稍减少了许多拘谨,这一顿酒菜倒是宾主尽欢。玫瑰花酿酒虽不烈,
却也使人有飘然微醺的感觉。

  花双双站起身,朝扫花吩咐道:「你领他们他到前面客舍休息,锄花领她们
姐妹去后面休息好了。」扫花、锄花躬身领命,各自领着他们辞退。

  花双双款步走入东厢,那是一间陈设十分精雅的起居室,摘花、葬花跟着她
走入。花双双娇慵的在中间一张花梨木坑上坐下,葬花立即送上一盏清茗,放到
几上。花双双回头道:「风四姑呢?来了没有?」

  葬花恭声回道:「风姨今天下午就赶来了,正在外面候传。」

  花双双道:「叫她进来。」葬花答应一声,返身走出。

  不多一会,扫花、锄花相继回来,接着葬花领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走
入。中年女子看到花双双,立即趋上一步,单膝一屈,请安道:「婢子风四姑,
叩见仙子。」

  花双双一抬手,含笑道:「快起来吧,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见了面,还凭
地多礼。」

  风四姑站起身,陪笑道:「仙子是主,婢子是奴婢,礼不可废。」

  花双双道:「你且坐下,我有话问你。」

  风四姑应了声「是」,在下首一张椅上坐下,说道:「仙子召婢子来,不知
要问什么?」

  花双双道:「你是百花帮的老人了,我听说花真真那贱人在十六年前,生过
一个女孩,现在可在百花帮中?」

  风四姑道:「这个婢子不大清楚。」

  花双双脸色一沉,哼道:「你还替那贱人隐瞒,难道我不是你的主子?」

  「仙子息怒。」风四姑惶恐的道:「婢子怎敢欺瞒仙子?婢子……实在是不
大清楚,因为……婢子一向嘴快,早就不见容于帮主,她宠信的都是她的人,婢
子管理的只是些外务……」

  花双双神色稍霁,问道:「你总听到一些?」

  风四姑道:「早年听说,那女婴寄养在山外,后来就没听说过,百花帮的弟
子,都是人家的弃婴,也都托山外人家喂养,要四五岁才陆续领回来抚养,所以
婢女就弄不清楚了。」

  风四姑忽然谄笑道:「有,有,婢子想起来了,还是十多年前,那女婴面貌
极像帮主,最奇怪的是胸口也有一颗朱痣,这还是她无意中才透露出来的。」

  花双双笑了,笑得很阴、很毒,点点头道:「很好。」

  她向扫花一招手道:「把东西拿来。」扫花答应一声,双手送上一个锦囊。

  花双双取过锦囊,拉开锦绳结的袋口,随手取出一把明珠,每颗都有樱桃大
小,浑圆晶莹,这一把足有十来颗之多,她目光一抬,说道:「这十二颗明珠,
光彩还不错,是我赏给你的。」她把掌中明珠,放入锦囊之中,拉紧锦绳,随手
递了过去。

  风四姑贪婪的看了锦囊一眼,堆笑道:「仙子每年都有赏赐,这么贵重的珍
珠,婢子如何敢收?」

  「这算不了什么。」花双双淡淡的道:「以后我还有事要你办呢,只管拿着
好了。」

  风四姑道:「婢子是仙子的人,仙子有什么事,只要吩咐一声,婢子敢不效
命,仙子重赏,婢子那就叩赏了。」双手接过锦囊,赶紧揣入怀里。

  花双双道:「你到这里来,贱人不知道吧?」

  风四姑陪笑道:「婢子现在是在管外务,整天都在外面,帮主自然不会知道
了。」

  「好。」花双双道:「你可以回去了。」风四姑千恩万谢的起身告辞。

  花双双转过身,朝锄花道:「你去把艾红桃叫来,我有话问她。」锄花答应
一声,转身走出,一会工夫领着艾红桃走入。

  艾红桃急忙上前行礼道:「师伯召唤弟子。」

  「嗯。」花双双两道眼神,只是盯在艾红桃的脸上打量,笑道:「坐下来,
师伯有话和你说。」

  艾红桃逡巡道:「师伯有什么话,弟子站着说就好。」

  花双双把她拉到身边一把椅子坐下,蔼然说道:「你师傅和师伯原是同胞姐
妹,我们也不算是外人,在师伯面前,不用这般拘谨。」艾红桃有些受宠若惊,
怯怯的应了声「是」。

  花双双回头道:「你们都出去,不用在这里伺候了。」扫花等四人一齐躬身
退出。艾红桃不知师伯要和自己说什么,她平日是个毫无心机、天真娇憨的人,
但这回止不住心头小鹿一阵乱跳。

  花双双脸含笑容,亲切的问道:「红桃,你今年几岁了?」

  艾红桃道:「弟子今年十六。」

  「唔。」花双双轻唔一声,文道:「是五月里生的?」

  艾红桃道:「是的。」

  花双职又道:「你师傅对你可好?」

  艾红桃道:「师傅她老人家待弟子如同慈母一般。」

  花双双冷笑问道:「对其他的人,是不是很凶?」

  艾红桃道:「她老人家对每一位师姐妹都很好,一视同仁,从没有偏心。」

  花双双又「唔」了一声,从几上端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茶,抬目问道: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世?」

  艾红桃道:「弟子听说过,百花帮弟子,都是各地弃婴,由本帮托山外人家
抚养,谁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

  「你说的只是一般百花帮的弟子。」花双双浅浅一笑,又道:「但你应该例
外?」

  艾红桃诧异的道:「弟子怎么会例外呢?」

  花双双道:「你当真不知道自己身世?」

  艾红桃道:「弟子真的不知道。」

  花双双阴笑道:「你的生身之母,就是你师傅。」

  艾红桃惊异的道:「这不可能……」

  花双双目光停在她脸上,说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认出你是花真
真的女儿了。」

  「不,不会的。」艾红桃道:「那么师傅怎么从来没有和弟子说过呢?」

  花双双狠毒的笑道:「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有脸告诉你么?再说百花
帮帮主要嫁人也只能招赘,不能偷汉子呀。」

  艾红桃惊颤的道:「师傅不是这种人,这……不会的。」

  花双双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不会,她在百花宫偷汉子养面首,还会和小丫
头说么?」她不待艾红桃开口,接着道:「好,那么我问你,你胸口可是有一粒
朱痣?」

  艾红桃胀红着脸,颤声道:「我……」

  花双双道:「你过来给我看看。」

  艾红桃羞急的道:「我……没……没……有……」

  花双双冷笑一声,左手一探,一把把她拉到面前,说道:「我非看不可。」

  右手「嗤」的一声,撕开她胸口衣襟。这一下艾红桃雪白的粉颈,隆起的酥
胸,全露了来,在浅凹的乳沟之间,果然有一颗鲜明的朱痣。艾红桃又羞又急,
双手掩胸,口中不觉惊叫出来。

  「啪。」花双双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冷叱道:「小贱人,你叫什么?你还说
没有,你还说不是花真真生的?」

  艾红桃流泪道:「弟子真的不知道。」

  花双双阴沉一笑道:「因为生身之母花真真胸口,也有一颗朱痣,现在你明
白了么?」话声甫落,举手击了两掌,喝道:「来人。」

  扫花等四人都伺立在门外,闻声走入,躬身道:「婢子在。」

  花双双一指艾红桃,说道:「把她押下去。」锄花、摘花应了一声,走上前
去,押着艾红桃走了。

  花双双脸上浮现出阴森的笑容,朝扫花招了招手。扫花急步趋上,花双双附
着她耳朵,低低的说了两句,扫花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范子云被招待在宾舍里,那是相当精致的一幢雅舍。花树飘香,雕栏曲槛,
十分幽静。他眼看花双双盛情相待;似无恶意,心头数日来的戒意,不觉也放宽
了下来。玫瑰花露,虽不醉人,却也有飘飘然的感觉,回到房中,就脱衣就寝。

  三个晚上,都在车上打盹,自然没有睡好,这一躺下,自然就睡熟了,而且
睡得很香。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范子云在睡梦中被人推醒。通常一个练武的人,虽在
沉睡之中,也极易警觉,今晚范子云实在太困倦了,有人进入他的房间,却会毫
不察觉。但这一有人推他,他立即惊醒过来,睁眼一看,这人赫然是花双双四个
侍女之首的扫花,一手持着一盏纱灯,俏立床前。

  范子云急忙翻身坐起,望着她说道:「姑娘……」

  扫花冷冷的道:「我是奉命来请你的,你快起来。」看来她们主人花双双果
然是个怪人,半夜三更,人家睡得好好的,却打发侍女把人叫起来。

  范子云只得跨下床,披上长衫,一面问道:「姑娘可知仙子见召,有什么事
么?」

  扫花脸情冷漠,背转身子,说道:「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范子云扣好衣衫,随手佩好长剑,说道:「姑娘请吧。」扫花没有说话,转
身就走。

  范子云随着她走出宾舍,穿行花丛,也不知绕了几进屋宇。扫花走在前面,
跨进一道门户,那是一座小小的院落,她脚下忽然一停,转过身,从身边抽出一
方黑布,说道:「这是扫花山庄的禁地,你必须蒙上眼睛, 才能进去。」

  范子云笑了笑道:「贵庄既是有此规矩,在下自当遵照规矩行事,姑娘把黑
布交给在下,自己缚上就是了。」

  扫花冷冷的道:「不,要我给你缚上。」

  范子云道:「好吧,那就有劳姑娘了,请给在下缚上好了。」

  扫花把手中纱灯,挂在庭前柱上,一手拿着黑布,走近范子云的面前,她个
子没范子云高,口中说:「你蹲下来一点。」范子云依言蹲下,扫花拿着黑布,
往他眼上蒙好,再在他脑后打了个结。

  她平日从未和男子接近过,这要在他脑后打结,两人身子就得靠的很近,她
鼻中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男人气息,这气息,虽淡,虽轻,但闻到她鼻子里,
就有强烈的感应,她心头不知怎的忽然紊乱起来,一阵心跳、手颤,全身热烘烘
的,这个结就打不好,越打不好,心头就越乱。

  范子云等了一会,问道:「姑娘打好了么?」

  扫花幽幽的道:「还没有。」她本来冰冷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多了。

  范子云道:「要不要我帮你结?」

  扫花轻颤道:「你……你不……不要……」

  她终于把结打好了,心里却想多待一会,她发现靠着他身子,自己身上会有
一股温意,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她飞红脸颊,暗暗啐了自己一声,依然装出冷
漠的声音,说道:「好了。」

  范子云站起身,说道:「在下缚了黑布,该如何走呢?」

  扫花取下纱灯,一手拉着他的手,说道:「我拉着你走。」她拉住他的手,
突似触了电一般,身躯不由得轻轻一颤。

  范子云道:「姑娘冷得在发抖?」她的手确实在颤抖,他不知道她的心比手
颤抖得更厉害。

  扫花想把话声说得冷峭一点,但因心在颤抖,声音也冷峭不起来了,幽幽的
道:「你这人,快走吧。」她拉着他走上石阶,走入堂屋,又折入另一间屋宇。

  扫花脚下一停,说道:「你站着莫动。」

  范子云依言站停,但闻一阵辘辘之声,好像在推动什么重物,心中暗自奇道
:「不知她在做什么?」

  扫花道:「好了,你可以随我下去了。」又用手来拉。

  范子云忍不住问道:「仙子见召,这是什么所在了?」

  扫花答道:「你不用多问。」牵着他走了几步,身后又响起一阵辘辘之声。

  扫花叮嘱道:「这是石级,你走得小心些,别一个筋斗跌下去。」范子云心
下更是狐疑,依言缓步拾级而下,好在有扫花牵着手两行,倒也不困难。这样走
了十几级,扫花忽然停住了脚步。

  范子云道:「姑娘,可是到了么?」

  「还没有。」扫花口中答着,人已转过身来,低声道:「在这里说话,主人
已经听不见了,你要记着,兄弟姊妹不能乱来。」

  范子云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你说什么?」

  扫花幽幽的道:「我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但愿你能听得懂,能牢记在心里,
这些话,我本来是不该说的,给主人听到了,我就是死罪,因为方才……方才我
……觉得你是好人……」

  范子云奇道:「这里好像是地下室,仙子要姑娘带我来此,究是什么事?」

  扫花道:「主人要你来见一个人。」

  范子云心头猛然一动,暗想:「花双双答应帮我找爹来的,莫非爹被她囚禁
在这里不成?」心念这一动,急急问道:「这人是谁?」

  扫花道:「你见到了自会知道。」

  范子云道:「那就快些走吧。」扫花嗯了一声,伸手拉着他往下就走。

  这些石级,少说也有三四十级之多,走完石级,扫花道:「你站着别动。」

  接着但听铁锁开启之声,扫花朝他背后推了一把,说道:「你可以进去了,
有人等着你呢。」

  范子云眼睛被蒙着黑布,冷不防被她这一推,脚下不由自主的往前冲出去了
四步之多。但闻身后砰然一声,好似有人关上了铁门,接着又是下锁之声。

  范子云道:「姑娘,已经到了么?」扫花没有作声。

  范子云又道:「在下可以把黑布取下来了吧?」扫花依然没有作声。

  范子云心中暗暗奇怪,忖道:「刚才自己听到铁门关闭之声,莫非她把自己
关在里面了?」

  花双双行事,真是令人莫测高深,前半夜盛筵款待,住在精雅韵宾舍里,下
半夜把人从被窝里叫起来,关到地室里来了。他迅快撕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举
目看去,但见眼前昏黑幽暗,果然是在地室之中。莫非爹就被她幽禁在地室里?

  他急忙往里寻去,地室石壁上,点燃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火如豆,里面屋
角放有一床,床上坐得有人,只是背着身子,灯光太暗了,只看清人影而已。他
缓缓朝床前走去,现在逐渐走近,他发觉不对,侧身坐在木床上的,竟是一个女
子,一时脚下不禁停得一停,问道:「姑娘是谁?」

  那姑娘忽然转过身来,吃惊的道:「你……会是范……少侠?」声音又娇又
柔,也充满了惊喜之情,原来竟是艾红桃。这下自然是大出范子云意外之事,花
双双要自己来见的一个人,竟会是艾红桃。

  她怎会一个人被关在地窖里呢?他一怔,立即说道:「艾姑娘,你……」

  艾红桃自从被花双双撕开衣襟,说她是师傅「百花帮主」的女儿,被押到地
室中来。她虽不清楚师伯和师傅为什么反目的,但两人势如冰炭,她总听说过。

  因此她被师伯认为是师傅的女儿,又被幽禁到地室中来,不知师伯要如何处
置自己?心头有着说不出的害怕,双目哭得红红的,正在呼救无门的绝望之中,
乍然见到了范子云。

  他又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不然她也不会和大师姐赶到山严庙去救他了。她
在这一刹那间,好似遇到了亲人,竟然忘记了自己被撕破的衣襟,也忘了范子云
只是她才认识不久的朋友。她猛然扑将上去,投在他的怀中,呜呜咽咽的哭了起
来。

  范子云更想不到她竟会扑入自己怀里,但既然扑来了,他自然不能峻拒,他
现在稍有人世的经验,登时想到她可能受到极大的委屈,才会如此,他自然更不
能把她推开,只好张开双臂,让她偎在自己怀里。

  石室中虽然幽暗,他仍可以看到云鬓散乱,脸色惨白,尤其是满眶晶莹的泪
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从她脸颊上滚落下来,有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
模样,心下甚是怜惜。举手轻轻抚着她秀发,柔声道:「艾姑娘,你一定受了很
大的委屈,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的呢?快先坐下来,慢慢的说好了。」

  艾红桃点点头,缓缓的离开他的怀里,这一瞬间,她才发现自己被撕开的衣
襟,袒露着酥胸。口中轻嗯一声,一张粉脸登时羞得像大红缎子一般,急忙以手
掩胸,侧着身子坐在床沿上,心头小鹿狂跳不止,半晌说不出话来。

  范子云只当她惊吓过度,心下更是怜惜,慢慢的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
柔声道:「艾姑娘,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冷姑娘呢?」

  艾红桃依然双手掩胸,背着身子,说道:「我不知道梅姐姐是否也被关起来
了,我是师伯叫我去问话的。」

  范子云问道:「仙子问你什么话呢?」

  艾红桃道:「她说我是师傅的女儿,还……还撕破了我的衣襟……」

  范子云明白了,她被撕破了衣襟,才不肯转过身来,接着问道:「就这样把
你关到这里来了。」

  艾红桃点点头道:「是的。」

  范子云道:「这仙子和令师是同胞姐妹,她们之间,究竞有什么怨仇呢?」

  艾红桃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接着又幽幽的问道:「你呢?你怎么也
会被她们关到这里来的?」

  范子云道:「谁知道?仙子叫她侍女到宾舍里把我叫起来,说要我来看一个
人,到了这里,扫花就把铁门关起来了,大概就是要在下来看姑娘的了。」

  艾红桃身躯一颤,两手交叉把胸口掩得更紧,惊道:「师伯叫你来看我的,
你……你……」

  范子云看她忽然畏缩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生奇怪,问道:「姑娘,你是不是
觉得冷,那就到床上休息一会,床上不是有棉被么?」

  艾红桃象惊弓之鸟,一下站了起来,背着身道:「不……我……不要……」

  范子云道:「姑娘这怕什么呢?」

  艾红桃哭道:「师伯没安着好心,才要你来蹂躏我,羞辱我,我死也不会答
应的。」

  范子云这会听懂了,不觉脸上一红,说道:「姑娘想到哪里去了,在下是这
种人么?」

  艾红桃不由的转过身来,羞红着脸,脸上还挂着泪痕,喜道:「我知道你不
是这种人,也许受到胁迫,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范子云看她双手一直交叉,掩着胸口,知她衣衫已被花双双撕破,这就从身
上脱下长衫,替她披到身上,说道:「你先将就着,把在下的长衫穿起来吧。」

  艾红桃感激的瞥了他一眼,幽幽的道:「你真好。」转过身穿好长衫,男子
的长衫,袖子、下摆,自然都太长了,她低头瞧瞧自己,舞着双袖,咭的笑道:
「穿了你的衣衫,我好像做戏一样了。」

  范子云看着她娇憨模样,忍不住也笑起来,说道:「艾姑娘,你一夜未睡,
要不要憩一会?」

  艾红桃娇红着脸,说道:「我不要,你困,你就憩一会好了。」

  范子云道:「我可以坐在地上,运一会功就好,姑娘不用和我客气。」

  艾红桃看看木床,赧然道:「我……」

  范子云道:「姑娘应该知道,咱们身处危境,最重要的就是养好精神,所以
有休息的机会,就要把握机会,才有体力,好了,时间大概很晚了,在下要坐下
来运功了。」说罢,就在地上盘膝坐下。

  艾红桃道:「你坐在地上,不会冷么?」

  范子云道:「不会,在下从前跟家师练功,冬天寒夜,都要在山上大石头上
坐到天亮呢。」

  艾红桃掩着口,打了个呵欠,说道:「我真有点困倦。」

  范子云道:「那你快些睡吧,养足了精神,明天也许有机会逃得出去,也不
一定。」

  艾红桃道:「真的。」她果然和衣躺下,面向石壁,拉过薄被,盖在身上。

  范子云也不再说话,缓缓阖上眼皮。艾红桃轻轻转了个身,低声叫道:「我
睡不熟,你也不用练功了,我们聊聊好么?」说着翻身下床,轻悄的走到范子云
身后。

  范子云没有理她,依然闭目垂帘,坐着没动。艾红桃心中暗暗好笑,他这样
子真像是老和尚,她童心未泯,平日在百花帮中,和姐妹们闹着玩惯了,这就用
手取过一绺秀发,在他耳朵里轻轻拨弄了几下。范子云刚运起一口气,突觉耳孔
奇痒难忍,只得把运起的真气,缓缓散开,急忙用手去挖耳朵。

  艾红桃咭的笑道:「看你还像老和尚入定,不理人不?」

  范子云睁开眼来,看到艾红桃笑吟吟的站在边上,他情窦初开,望着艾红桃
娇美欲滴的笑容,心头不禁一荡,急忙镇定了一下,说道:「姑娘快去睡吧,天
大概快要亮了呢。」

  艾红桃小鸟依人般傍着他身边坐下,娇声道:「人家睡不熟嘛,我要你陪我
聊聊嘛。」

  范子云道:「我们如果被关在这里,仙子不放我们出去的话,聊的时间多的
是,晚上总该好好休息一会,明天才有精神。」

  艾红桃道:「师伯如果不放我们出去,这里又没有白天黑夜,睡的时间多的
是,你还怕没时间睡么?现在我睡不着,你如果坐着睡熟了,待会我要睡了,你
又正好醒来,等你要睡,我又醒,我们不是永远没人说话了么?我不管,你一定
要陪我聊。」

  范子云道:「我们聊些什么呢?」

  艾红桃用手托着粉腮,偏头望望范子云,说道:「范大哥,就谈你好了。」

  范子云道:「在下有什么好谈的?」

  「有。」艾红桃点着头,肯定的道:「你就说你小时候,做些什么,你家里
有些什么人?」

  范子云拗不过她,只好随便说道:「我小时住在乡下,我时常一个人到山上
去玩,爬到树上去捉小鸟,松树上的松鼠,逃得最快,很不好捉,有一次,我看
到一只松鼠躲进一个树穴里去,我伸进手去,抓住了一条尾巴,用力把它拉了出
来,你当它是什么?那是一条花色斑烂的毒蛇……」

  「啊。」艾红桃吃了一惊,不依的道:「我不喜欢蛇,你不要说这个,你说
说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呢?」

  范子云道:「我爹出门已有十年了,家里只有家母一人了。」

  艾红桃眨着眼,问道:「你没有兄弟姐妹?」

  范子云道:「没有。」

  艾红桃道:「那有多寂寞?嗯,你有没有和你很好很好的人?」

  范子云道:「你说的是什么人?」

  艾红桃轻「唉」了一声,道:「你怎么连这句话都听不懂?我是说你有没有
……很好、很好的……朋友……」

  范子云道:「丐帮有一位右长老,叫做伏虎丐连三省,是我很好的朋友,我
叫他老哥哥……」

  艾红桃嗔道:「谁问你这些了?」

  范子云道:「那你问什么?」

  艾红桃两颊飞红,幽幽的说道:「人家是问你有没有女孩子和你很好的?」

  范子云被她问得脸上一红,说道:「我不知道。」

  「你骗人。」艾红桃披披嘴道:「那天在莫愁湖和你在一起的姑娘是谁?」

  范子云道:「那是黄山世家的万姑娘,在下和他兄妹二人一同到金陵来的,
那天她哥哥没空,要我陪她逛莫愁湖的。」

  艾红桃睁着双目,盯注在他脸上,问道:「你们是不是很要好?」

  范子云道:「万姑娘叫我范大哥,我只当她妹子罢了。」

  艾红桃道:「我也叫你范大哥,你是不是也把我当作妹子?」

  范子云道:「只要你叫我大哥,我自然也把你当小妹看待了。」

  「范大哥。」艾红桃星眸如水,仰着脸,叫了一声,接着道:「你也叫我妹
子咯。」万飞琼虽然也很娇、很美,但在娇和美之中,有着一股娇气,她没有,
她在娇态之中,另有一股憨态,女孩子娇而且憨,必然很甜。

  范子云心旌不禁一荡,低低的叫着她:「妹子。」艾红桃嘤咛一声,扑入他
怀里。

  范子云是血气方刚的青少年,他如何禁受得起这份诱惑,他心跳加速,把她
搂在怀里,一颗头,渐渐低了下去,吻着她的秀发。她没有动,他意犹未足,差
点忍不住去吻她的樱唇。在这同时,他想起了夏家堡的紫玉,他深爱着她,她端
庄聪明,气质高雅,决不是丫头。她是第一个进入心扉的少女,不论中外古今,
初恋的恋人,是最难忘怀的。

  他憬然惊觉,艾红桃对他有恩,他怜惜她,他心头突然明朗起来,轻轻的抚
着她秀发,抚着她肩头,柔声道:「小妹,你说说看,现在我们已经认了兄妹,
你心里觉得如何?」

  艾红桃一颗头埋在他怀里,嗯声道:「我很高兴,范大哥,你很好……」

  范子云道:「那你就该听大哥的话,快回到床上去,休息一会,也许天快亮
了,明天也许仙子会释放我们。」

  艾红桃依然把头埋在他怀里,摇得像货郎鼓一般,说道:「不会的,师伯绝
不会放过我的。」

  范子云道:「她如果不释放我们,我们更应该早些休息,养好精神,才好想
办法逃出去,好妹子,听大哥的,你去休息一会,我也要运功了。」

  艾红桃缓缓直起身子,她脸上红馥馥的,眼神如水,望着他,低低道:「好
嘛。」她无可奈何的缓缓站起,噘起小嘴,回到木床上躺下。

  范子云回头看她一眼;发现她身上没盖棉被,不禁摇摇头,只好站起身走近
床前,低头一看,她兰息轻匀,果然睡熟了,这就伸手拉过一条棉被,轻轻替她
盖上。然后回到原处盘膝坐下,缓缓纳气,澄心静虑,做起功夫来。灯光如豆,
两人这一静止下来,石室中就更幽寂,更幽暗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铁锁开启之声,传了过来。范子云一下惊醒,站
起身来,艾红桃故作不闻,转了个身,侧身而卧。只见铁门开处,走进来的是摘
花,左手提着纱灯,右手提着食盒,面情冷漠,把食盒往一张木桌上一放,回头
望望躺在木床上朝里睡的艾红桃,口中嘿然冷笑道:「你们可以吃早餐了。」

  范子云道:「在下要见仙子,姑娘可否代我去禀报一声?」

  摘花冷冷的道:「主人今天很忙,没工夫见你。」

  范子云道:「仙子把在下和艾姑娘幽囚在地室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摘花道:「等你见到主人,自己去问她吧。」说完,转身欲走,忽然冷冷的
看了范子云一眼,问道:「昨晚扫花姐姐和你说了些什么?」

  范子云道:「没有呀。」

  「没有?」摘花冷笑一声道:「没和你说什么,她会被主人割去了舌头?」

  范子云吃惊道:「什么,扫花姑娘被仙子割去了舌头,这为什么」

  摘花恨声道:「都是你惹的祸。」

  话声一落,转身自去,接着又关上了铁门。

  范子云望着她关上铁门,口中轻「唉」一声道:「为了一句话,竟然连跟她
多年的侍女,都下得了手,这人当真残忍得很。」

  艾红桃一骨碌从床上跳了下来,问道:「范大哥,那扫花究竟和你说了一句
什么话?」

  范子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句普通话罢了。」

  艾红桃一双发亮的眸子,只是盯着他,追问道:「她一定和你说了什么悄悄
话,你快告诉我。」

  范子云道:「她说,兄弟姐妹不能乱来。」

  「乱来?」艾红桃偏着头问道:「什么叫做乱来?」她虽然长了十六岁了,
但平日在百花帮中,只有和姐妹们在一起,从未接触过男孩子,对男女间的事,
自是全然不知。

  范子云虽然知道,但这话如何向一个少女解释?因此摇摇头说:「我也弄不
清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艾红桃道:「我想她这句话,一定有什么道理,否则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师
伯怎会怪罪于她,要割她的舌头呢?」

  范子云道:「我看仙子生性偏激,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她大概是怪扫花不该
和我说话,所以一怒之下,才要割她的舌头了。」

  艾红桃冷冷的道:「你好像很关心她。」

  范子云道:「扫花姑娘为了和我说了句话,才受到酷刑,好好一个人,被割
去了舌头,岂非终身残废了么?」

  艾红桃道:「那你去替她报仇,也把师伯的舌头割下来好了。」

  范子云一怔,望望她,笑道:「你怎么多心起来了?」

  艾红桃道:「我才不多心呢,你要是喜欢她,等出去了,就跟师伯去说,把
扫花讨过来,做我的大嫂,一世就不会有长舌妇了。」她自己觉得说的很得意,
不禁噗哧笑了出来。

  范子云含笑道:「你真有些顽皮,好了,我们可以吃早餐了。」

  艾红桃像一朵红云,翩然飞到小方桌边上,伸手揭开盒盖,取出四碟小菜,
一锅稀饭,一盘两个大馒头,和两付碗筷,然后把大食盒放到地上,取起饭碗,
装好了两碗稀饭。一张小方桌,居然摆得满满的。

  范子云说了声:「多谢。」

  艾红桃嫣然笑道:「小妹替大哥装饭,也要谢么?」

  范子云道:「我们是礼义之邦,夫妻都要相敬如宾,兄妹自然也要客客气气
的了。」他说的虽是无心,但艾红桃听到「夫妻」二字,不禁红上脸颊,心想:
「这里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木桌,自己和他两个人,这不是很像山下那些贫穷人
家的夫妻么?」一时虽觉羞涩,但心头甜甜的,有着说不出的喜悦。

  范子云早已在她对面的一张木凳上坐下,抬头一看,只见艾红桃站在桌边,
低垂着头,没有坐下来,这就催道:「你快坐下来吃了,稀饭凉了呢。」艾红桃
这才在他对面坐下,端起粥碗,低头喝着。

  范子云拿起一个大馒头,递了过去,说道:「这两个馒头,是你的。」

  艾红桃道:「我不要,我只要和一碗稀饭就够了,馒头都给你吧。」范子云
撕着馒头,慢慢吃着,一会工夫,把一个馒头吃了,意犹未尽,果然又拿起另一
个馒头,又吃了半个,又喝了一碗稀饭,才算吃饱。

  艾红桃望着他,嫣然一笑道:「还有半个,怎么不吃了呢?」

  范子云笑道:「够了,这馒头很大,一个半已经把我撑饱了。」[/font][/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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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Show 2008-3-22 20:34

[size=4][font=宋体]             第十七章 花粉催情

  正在这时,范子云、艾红桃转头看去,只见是葬花押着冷梅萼进来,艾红桃
迎了上去,问道:「梅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葬花冷冷地道:「是仙子让我送她来的,你们不是一块来的吗?」说着,又
锁上了石门。

  三人重新坐下,艾红桃问道:「梅姐姐,你遇到了什么事情?」

  冷梅萼道:「我跟你们一样,只不过关在你们对面的石室,不知怎么,又让
我们在一起。」

  艾红桃问道:「梅姐姐,你吃过早餐了吗?」

  冷梅萼道:「我已经吃过了,可是昨夜一夜没有合眼,现在人有些提不起精
神。」

  范子云道:「那姑娘还是运会功吧。」冷梅萼点点头,然后径直走到墙角坐
下,运功调息。

  范子云陪着艾红桃聊了一会,对她道:「妹子,趁现在无事,不如你也运会
功吧。」说话之时,发现艾红桃只是站着没动,目光一接,但从她一双晶莹的眼
睛,深情款款的望着自己,好像蕴藏着无限温柔。不,她脸上也红馥馥的,好像
抹了一层胭脂,更显得娇艳欲滴。

  范子云不禁心头一荡,但觉浑身热烘烘的,前先还当是吃了一碗热稀饭的缘
故,渐渐觉得有一股暖洋洋的热流,从丹田上升,心头绮情丛生,眼中的艾红桃
愈来愈可爱。他缓缓的从凳上站起,迎着艾红桃走去。艾红桃究是少女,虽觉春
情荡漾,除了一双水汪汪的秋波紧盯着他,还有些矜持,不,该说是怯生生的。

  但此时范子云缓缓的朝她走来,她也不克自持的迎着过来。两个人本来还隔
着一张小方桌,但恰似以磁引铁,先前双方是慢吞吞的,等到快要接近,磁性的
吸力,似乎突然强了。艾红桃口中嘤咛一声,纵身扑入他怀里。范子云配合着她
的动作,张开双臂,一下把她搂住。

  这一下,两个人拥在一起,他闻到艾红桃身上一股浓郁的甜香,更觉血脉偾
张,情欲如潮,低头就往她两片殷红的香唇上吻去。艾红桃有如触上了电一般,
星目微闭,全身软绵绵的,几乎站立不住。范子云已经失去了理智,两颊如火,
双目通红,呼吸急促得发出呼呼之声,他有迫不及待的感觉,双手抱起她娇躯,
举步往木床走去,他们甚至都忘了旁边还有一个冷梅萼。

  艾红桃从迷迷糊糊中发出低颤的呼声:「范大哥,你……要做什么?」

  这声「范大哥」,叫得虽然不响,但却把情欲冲动的范子云叫醒了一刻,心
头登时大为凛骇,暗想:「自己决不会无故如此,莫非有人在早餐中下了什么毒
药。」对了,她没吃馒头,这毒药一定在稀饭里的了。这就低声遁:「艾姑娘,
不好,他们在稀饭里下了毒。」

  艾红桃方才只是少女情怯,这一会工夫,她媚眼如丝,柔声道:「好哥哥,
你过……来,你要叫我妹子咯。」

  范子云心头又是一荡,急忙叫道:「艾姑娘……妹子,你快醒一醒,我们着
了人家的道。」

  艾红桃道:「没有呀,我很好,范大哥,我……好想你……」她双颊如火,
眼睛水汪汪的,本来人已生得娇美动人,这会更是有说不出的娇艳,随着话声,
缓步迎着走来。

  范子云自己可以感觉到心头有如火烧,神智倏醒立迷,怜香惜玉地抱住了艾
红桃,伸手往她双峰一按,一团既烫又带着弹性的坚硬肌肉,使他禁不住「嘭」
地宝贝骤挺而起。艾红桃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范子云含情脉脉地注视着,
突然她挺身而上,托住了他的双肩,吐气若兰。

  范子云血气方刚,接触到艾红桃的肉体,原先挺起的宝贝,更加坚硬如铁,
只觉全身热烘烘地难以自制,于是伸手剥开了她的上衣。一双眩人眼目的大乳房
呈现眼前,两座肉峰那么毕直地挺着,当中的小乳头又是那么的红嫩、精细,引
人垂涎。雪白的肌肤透着微微的绯红。两人都受春药之害,再也抵挡不住这诱惑
了。几乎是同时,他俩各自解开了身上的束缚,一阵狂吻。

  突然间,范子云先是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紧接着热气袭来,还弄不清楚是
怎么一回事。他的头颈之间已经被一双柔若无骨的玉臂环住,硬生生地将他的头
转了过去,接着一个丰满火热的胴体从旁挨来,范子云还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
事,一个香吻已经紧紧地堵住了他的嘴,同时钻入了一条柔嫩滑溜的香舌在他口
中搅动。范子云用力挣脱,扭头一看,原来是冷梅萼气喘吁吁地扑了上来,范子
云想也没想,伸手一点,点住了冷梅萼的穴道,他真没想到春药是如此厉害。

  「范大哥……很热……我……好……好难过……我的……那里……要……要
吃……要你的……快来……」艾红桃已被药物冲昏了头,不停的淫叫声,在石室
中回荡着。

  范子云抱起艾红桃摇摆的胴体,只见她浓密茂盛的阴毛底下,两片阴唇正自
微微分合著,当中又滴滴着淫水,范子云伸手往她阴唇入口一勾。

  「呵……呵呵……我……我……不要……大哥……你……你……饶了我……
那……快要……哥……请你……来……不……不要再逗我了……」

  范子云用力分开她的大腿,艾红桃已刻不容缓地握住了他的宝贝,对准着自
己的阴核一阵子地磨擦。范子云双膝跪着,下体猛一用力,只觉滑漉漉地,出入
自如,三两下冲挺,艾红桃恩叫连声,偌大的一根宝贝已全根尽入。

  「轻……轻点……我要……要……你抽……抽直……要……要……可以……
用力些了……大哥……我里面……哎呀……好……痒……」范子云使劲抽送着,
艾红桃也尽力将阴户上挺配合。片刻之后,艾红桃的情绪更趋猛烈了,小口在天
云的肩上咬啃着,十指深深嵌入了他的背部肌肉。

  「好大的……你……大……大的……使我……很舒服……的感觉……你……
大……那个……顶得我……我那地方的……哎……呀……」春药的威力竟是如此
强大,使艾红桃愈来愈近疯狂般放荡。范子云的宝贝被她那丰满的阴户套着,也
是一阵子的舒服感觉。

  艾红桃猛力摆动着腰肢,阴道内不停地吸吮着范子云的龟头,只见她双眼发
红,娇喘连声:「快……快死了……我……不知……已经……又……又……又要
来了……哥哥……你的……大的……我的……那个……死了我的……哎呀……」

  范子云被她这么连番的淫叫和浪摇,已感气血翻腾,知道自己也近时候了,
于是更加快速地冲挺,握在大乳房上的双手也微微显现青筋。

  「妹子……快准备……我……我也快了……」范子云道。

  「快……好……哥……快……弄死了我……要……你的……我……也要……
唔……」范子云俯身,将嘴唇吻住了她,就在两人死力相拥的刹那,他们都相互
感觉到了对方传来的一阵战栗。艾红桃满身汗流,阴户仍紧紧地包住着范子云的
宝贝。片刻之后,艾红桃渐趋平静,春药的效力已退了,她也沉沉的睡去。

  范子云将艾红桃放到床里面躺好,将冷梅萼抱过来,放在床上。只见她双目
紧闭,脸色微红,鼻翼随着呼吸一张一合的。由于被点了穴道身体一动不动,范
子云看了冷梅萼一会儿,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穴道一解开冷梅萼便睁开双眼,
范子云一看,只见冷梅萼双眼充满血丝,一副饥渴的模样,待她血脉顺畅之后,
双手便开始在自己的身上抚摸起来,口中不停的发出了「噢……啊……嗯……」
的叫声,双手不停的抚摸揉弄着自己的着双乳。

  范子云见状知道冷梅萼此时的心智已经被药力控制,他刚发泄过一次之后,
春药的药力已经去了大半,目前人已经有八分清醒,他也知道,「箭在弦上,不
得不发」。于是范子云伸手将冷梅萼身上的衣物轻轻褪下,一付美好的胴体便呈
现在范子云的眼前。

  只见冷梅萼胸前一双饱满挺拔的玉乳,平滑的小腹上一点香脐,下面是最迷
人之处,乌黑的阴毛面积不大但十分浓密,下面是两片粉红色的阴唇,其间已经
渗出丝丝的淫水挂在阴毛之上,是那样的迷人。在往下是一双圆润修长的玉腿,
此时还在不停的扭动着。

  范子云欣赏了一会儿冷梅萼的玉体,此时下面的宝贝也已经挺立起来。来到
床边范子云伸手抓住冷梅萼的一只玉乳,另一只手分开了冷梅萼的两片阴唇,将
手指深入到她阴道内部。此时的冷梅萼只觉得有人在抚弄自己,眼光中出现了范
子云的身影,只见她身子一抬便扑入了范子云的怀里,口中不停的发出「啊……
啊……嗯……嗯……唔……啊……啊……「双手在范子云的身上抓着,娇躯不停
的在范子云怀里扭动着。

  范子云的手指在冷梅萼的阴道内一摸,只觉得里面已经非常湿润,心知已经
可以了,于是又点了冷梅萼的麻穴,将冷梅萼的身体放平到床上,分开她双腿,
将自己的宝贝对准冷梅萼的阴唇之间,下身一挺,只听「滋」的一声,宝贝便深
深的插入其中。刺穿了处女膜,直达深处。

  「啊……」冷梅萼一声轻呼,由于药力的刺激,冷梅萼已经感觉不出处女膜
破裂的疼痛来,只觉得一根粗大火热的东西插入自己的下体,给自己带来一股舒
爽充实的感觉。范子云抽出宝贝然后翻身躺到床上,扶着冷梅萼的身子,将宝贝
对准她的阴唇之间,然后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身上便又伸手解开了冷梅萼的麻穴。

  范子云将宝贝插入冷梅萼的阴道之后,便停下动作,任由冷梅萼扭动身体,
由于药物的刺激使得冷梅萼不断挺动着粉臀,两片阴唇吞吐着范子云的宝贝。

  冷梅萼不停地上下起落着身子套弄着范子云的宝贝,不断增加磨擦的力度,
而范子云在下面只是享受着舒爽的感觉,冷梅萼努力地上下起落着粉臀,光滑白
皙的背脊上流下一滴滴的汗珠,坚挺浑圆的双峰随她的动作不断的上下抖动着。

  范子云伸手抓住一只乳房,轻轻揉捏着,好柔软、好光滑,和抚摸艾红桃的
乳房的感觉却不太一样,但是同样的是引人入胜。冷梅萼不停上下起落着粉臀,
口中不时发出呻吟之声:「啊……啊……嗯……唔……唔……啊……啊啊啊……
哎呀……哎呀……唔……唔……嗯……嗯……啊……啊……啊……」

  随着冷梅萼一波一波的快感,阴道内涌出一股股的淫水,润滑着两人结合的
部位,随着冷梅萼粉臀的起落,淫水随着流出来,将范子云的阴毛都润湿了。望
着冷梅萼通红的粉面,欣赏着她那因一阵阵快感而一张一和的小嘴,范子云突然
将冷梅萼搂住,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分开她的双腿,将宝贝深深插入她那还在
一张一和的阴唇之中。便开始用力的抽插起来。

  「啊……啊……嗯……嗯……唔……唔……哎呀呀……呀……唔……唔……
啊……啊……嗯……嗯……」冷梅萼随着范子云的动作,不停的发出含混的呻吟
声,更是刺激着范子云的欲望。

  冷梅萼的阴道又紧又软,紧紧的夹着范子云的宝贝,随着抽插的动作范子云
也感到一阵阵的快感,每一下都十分的舒服,和心儿相比更是别有风味。范子云
扶着冷梅萼的双腿,使得双腿大张,阴户清清楚楚的呈现在眼前,低头范子云望
着宝贝在阴户中进进出出,不断的带出一股股淫水,顺着冷梅萼的臀部流到床单
之上,将床单都浸湿了一大片。

  「嗯……嗯……啊……啊……哎呀……唔……唔……」冷梅萼呻吟着,扭动
着娇躯,随着范子云的抽插,摇晃着粉臀胸前的双乳也不停的摇晃着。

  范子云一下一下的深深插入,宝贝在阴道中进进出出,两人都在喘息着,冷
梅萼不停的发出满足的叫声:「唔……喔……啊……啊……唔……噢……唔……
嗯……嗯……哎呀……唔……唔……」

  冷梅萼的两片阴唇把范子云的宝贝夹得紧紧的,随着范子云不停的抽送着,
冷梅萼因阵阵的舒爽的感觉,兴奋的下意识的用双手紧紧的缠抱住范子云,丰盈
的肥臀也不停上下扭动迎合著他抽送的动作,口中发出模糊的声音:「嗯恩……
嗯……啊……啊……啊……嗯……唔……唔……哎呀……啊……哎呀……呀……
嗯……嗯……唔……唔……」

  范子云享受着冷梅萼紧凑的阴道带来的舒爽的感觉。听着她浪荡的叫声,于
是更加卖力的抽送着,只见宝贝猛进猛出的来回抽送著,两片淡红的阴唇随著宝
贝的抽送翻进翻出。两人的身上已经布满了汗液。

  冷梅萼此时直觉的一阵阵舒爽的感觉直冲脑际,身体抽搐着,随着范子云的
动作,轻轻摆动着,阴道内一股股的淫水汹涌而出,已经到到了高潮。范子云由
冷梅萼的身体的表现知道她已经达到高潮了,自己此时也是强弩之末了,于是双
手搂住冷梅萼的臀部,下身用力的挺动着,又抽插了二十多下,一股滚烫的精液
倾泻而出,直射入冷梅萼阴道的深处,烫的冷梅萼又是一阵颤抖,又一股淫水汹
涌而出,两人达到了人生的顶端。冷梅萼已经瘫软的一动不能动了,陷入了半昏
迷状态。

  范子云穿好衣服,等着二女醒来,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冷梅萼、艾红桃二女
相继醒来,虽然是受药力驱动,但多少还是有点印象。两女羞急地穿好衣服,艾
红桃怒道:「师伯她坏死了,竟然在稀饭里下这种无耻的毒药。」

  范子云赧然道:「都是我不好,毁了二位姑娘的清白……」

  冷梅萼娇羞地道:「这怪不得少侠,只要少侠不嫌弃我们就行了。」

  范子云道:「我一定会负责的,你们相信我。」

  冷梅萼怒道:「但是这件事情没完,师伯这种做法简直是太歹毒了。」

  话声甫落,突听铁门外传来一声冷笑,接着响起花双双的声音说道:「你们
遂了心愿,不感谢师伯,还说我歹毒。其实师伯我也是一番好意,两个丫头,你
们不是很喜欢姓范的小子么,师伯用「花粉催情散」,这是成全你们。我已经去
请你师傅去了,最迟今天一定可到。」

  范子云听得大怒,厉声喝道:「花仙子,你害人不利己,这是何苦呢?我知
道你一定和我爹有仇,所以故意把我们骗到这里来,你如果是一个成名多年的人
物,就该放我出来,父债子还,不妨和我放手一搏,我纵然不是你的对手,也死
而无憾。」

  花双双在门外格格笑道:「我和你爹,不但不是仇人,而且还沾一点亲呢,
老实告诉你吧,我妹子就是你爹的情妇,当年她甘心给你爹作妾,还生下了一个
私生女儿……」

  「你胡说。」范子云喝声出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艾红桃说过,花双双说她是她师傅的女儿,还撕开她的衣襟。如今又说艾红
桃的师傅,是爹的情妇,还生下了一个私生女儿。莫非真有此事?难道艾红桃真
是范大成的女儿?扫花昨晚曾说:「兄弟姐妹不能乱来。」又说:「这话若是给
主人听到,她就是死罪。」她一定早知道了花双双的阴谋,才偷偷的警告自己,
不可乱来,无怪花双双一怒之下,割了她的舌头。

  铁门外,花双双耳听范子云没有再作声,得意的格格大笑道:「你现在明白
了吧?花真真对我不义在先,我要她尝尝苦果,等她赶到,看到你们已经春风一
度,小丫头也像她娘一样,怀了孕,那才有意思呢。」

  范子云大声道:「你这好生恶毒的妖妇,你简直不是人。」

  花双双道:「你骂得好,反正你们做都做了,我也懒得和你说了。」说罢,
声音寂然。

  艾红桃身子一阵颤抖,不能置信地道:「范大哥,她说的是真的么?」

  范子云道:「她说的可能不假。」

  艾红桃悲呼一声,人就往墙上撞去,范子云一把拦住:「妹子,你要干什么
啊?」

  冷梅萼也惊问道:「五妹,你别做傻事。」

  艾红桃泣声道:「我和大哥……居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还有
脸……活下去吗……」

  范子云压低声音道:「谁说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艾红桃不由一怔道:「你刚才不是还说她说的可能不假嘛?」

  范子云低声道:「即使她说的是真的,我和你也不是亲兄妹。」

  艾红桃讶然道:「大哥,我不懂。」

  范子云低声道:「我并不是父母亲生的,我是他们捡回来的孤儿。」

  艾红桃惊喜地道:「大哥,这是真的?」

  范子云低声道:「这事情还能有假?」

  艾红桃又道:「师伯她不知道?」

  范子云低声道:「除了我爹、我娘和老管家知道,没有其他人知道。」

  冷梅萼喜道:「五妹,这下你高兴了吧。」

  艾红桃脸一红道:「是你自己高兴了吧?」说着不待冷梅萼分辩,接着道:
「如果真发生那种事情,范大哥也没脸活下去,现在没事了,你难道不高兴?」

  冷梅萼给她说得哑口无言,红着脸道:「你自己难道不高兴?」

  范子云笑着将二女搂入怀中道:「别逗嘴了,坐下休息一会吧。」说着又柔
声问道:「还痛么?」

  冷梅萼红着脸道:「刚才不觉得,现在倒感到有点痛。」

  艾红桃噘着嘴道:「想想真不甘心,这么重要的时刻,居然在浑浑噩噩中过
来了。」

  范子云安慰道:「不幸之中的万幸,好在我们不是亲兄妹,否则真是无颜偷
生世上。」一看二女都正听着他说,他接着道:「不过这是在事情发生之前我就
想明白了,扫花姑娘跟我说了那些话之后,我就隐隐猜出了一些端倪,等跟妹子
的遭遇一对照,我当时就有些明白。其实当时我还有一丝清醒,如果我真是我爹
亲生的,我早已自裁,不会等待事情发生之后才来后悔。」

  艾红桃接着问:「你以前到底有多少相好的?你跟万姑娘也好过了吗?」

  她还真是大胆,什么都敢问。

  范子云笑着简要说了一遍,艾红桃娇嗔道:「原来早有人捷足先登了,看来
对大哥有意的还真不少呢。」

  范子云笑着道:「怎么啦?又吃味了。」

  艾红桃红着脸道:「我才不吃味呢?你爱娶谁就娶谁,只是别想撇下我。」

  范子云笑道:「真的吗?刚才你还为扫花多心呢。」

  「坏大哥,一点都不给人留面子。」艾红桃娇羞地道:「刚才是刚才,现在
不同了嘛。」

  「什么不同?」范子云有些恍然,俏皮地说道:「我明白了,现在该叫娘子
啦……」说着在艾红桃耳边轻声叫道:「好娘子……」

  「死相,谁让你这样叫的?」艾红桃娇羞不已「梅姐姐,你看大哥欺负我,
你也不帮我。」

  冷梅萼笑道:「这是你自找的,我可不管。」

  「哼,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现在就帮他说话,完全不顾姐妹情意了。」艾
红桃娇笑着道。

  「死妮子,居然敢这样笑话师姐?你自己还不是跟他一夜夫妻百日恩?」

  冷梅萼羞红着脸反击道。

  范子云在二女脸上亲了一下道:「你们尽知道逗嘴,难道不想出去吗?」

  艾红桃发愁道:「这道铁门……」

  范子云心中只是思索着如何才能破门出去?蓦地手触到腰间的长剑,心头一
动,跳了起来,猛地抽出青霓剑,腾身朝铁门冲去,挥身一剑,笔直刺出,他也
不知道行不行,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哪知这一抖手刺出,但听「嗤」一声,
三尺长剑,竟然应手而没!这一下自然大出范子云的意料之外。

  艾红桃看得大喜,急叫道:「范大哥,我们成功了,快削外面那根横闩。」

  范子云没待她话声出口,奋起全力,青霓剑朝铁门直上直下,连劈七八剑,
早已把外面的铁闩、铁锁一齐削断,「嘭」的一声,铁门已被他一脚踢开,连人
带剑,宛如猛虎出柙,冲了出去。冷梅萼、艾红桃自不耽搁,跟着冲了出去。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石级尽头,迎面有一道厚重的木门,挡住了去路。范子
云利剑在手,连铁门都被他破了,何在乎一道木门?口中发出一声暗哑叱咤,青
霓剑一阵挥舞,人随剑进,往外硬冲。原来这木门之外,竟似一座木橱,他剑挥
足踢,也不知摧毁的是什么东西,但听砰砰嘭嘭的巨响,尘灰弥漫中,他已从一
座壁橱间破门而出,原来已在一间佛堂之中。

  艾红桃、冷梅萼也紧跟他身后走出,范子云这下更不怠慢,一马当先,手仗
长剑,朝门外走去。佛堂内这一阵砰砰嘭嘭巨响,自然很快就惊动了屋外的人。

  范子云堪堪冲到门口,就看到花影闪动,两个一身花衣的少女,手握花锄,
挡在面前,口中一声娇叱,两柄花锄,交叉拦住了去路。

  范子云一见有人拦路,一声大喝,青霓剑朝前划起了一个圆圈,向前推出,
但听「嗒」、「嗒」两声,两柄花锄立时齐中折断,两个花衣少女惊啊一声,赶
忙往后跃退。范子云又是一声长笑,冲出天井,双足一点,飞身上屋,身后二人
也跟着他跃上屋脊。两名花衣少女心头一惊,立即探怀取出一竹哨,凑着樱唇,
狂吹起来。

  这时正当晌午时光,扫花山庄门前,一条青石板铺的大路上,正有一顶青色
的软轿,由两个轿夫抬着,健步如飞而来。轿后跟着一个身穿青布衣裙的女子,
看去约莫三十出头,手中捧着一个青玉花瓶,瓶中插一枝红花绿叶的牡丹花,花
朵就有海碗般大。

  目前正是牡丹花开的季节,但这枝牡丹红中透紫,一看就和是异种,不,它
是红宝石雕琢的假花。青衣女子捧着花瓶,跟在轿后,亦步亦趋,任由轿夫跑得
多快,都没落后半步。现在青色软轿已在大门前停了下来了。

  轿帘飘动,但见一条红影,飞快的朝阶上投去,等到落地,原来是一个一身
红衣的小女孩,最多大概不过七八岁,生得眉目如画,粉装玉琢,十分可爱。红
衣女孩手中拿着一张大红名帖,走近大门,仰起头望望两扇黑漆大门上的白铜兽
环,比她还高出好多,根本连手都攀不到。

  只见她脚下一停,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根彩索,索头上还缀着一个花球,她一
抖手,彩索脱手飞出,花球正好投入右首一个兽环之中,又自动转了一圈,套住
兽环。红衣女孩伸手拉了三下,兽环就随着「当」、「当」的叩了三下。

  红衣女孩再一抖腕,那花球居然随着她手势,脱出兽环,像灵蛇一般,嗖的
一声,回到她手中,她连同彩索,一下揣入怀里。从她抖手发出彩索套住兽环,
到叩门,收索,手法熟练快捷,一气呵成,就比普通人举手叩门,同样便利,丝
毫不慢,兽环刚响,她已把彩索收丁起来。

  大门开处,从门内走出一名穿花衣的女子,脸色冷峭,望了红衣女孩一眼,
冷声道:「你找谁?」

  红衣女孩朝她一笑,问道:「请问姐姐,这里是扫花山庄?」

  花衣女子冷冷的道:「不错,你们找谁?」

  红衣女孩依然甜甜的一笑,把手中大红名帖递了过去,说道:「百花帮主驾
到,请姐姐进去通报一声。」

  花衣女子口中噢一声,接过名帖,说道:「你们等一等,我去禀报主人。」

  说罢,转身走入,又「砰」的一声,把黑漆大门关上。过了半晌,大门再次
开启,那花衣女子,随着走出,口中冷冷的道:「主人有请。」

  红衣女孩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悄声问道:「姐姐你们主人请谁?」

  花衣女子冷然道:「主人已在花厅恭候多时,自然有请百花帮主了。」

  红衣女孩迟疑道:「这就有些不对了。」

  花衣女子道:「哪里不对了?」

  红衣女孩道:「帮主要我投帖,姐姐的主人就该亲来迎接才是。」

  花衣女子脸色微沉,冷然道:「我们主人从不亲自迎接客人的。」

  红衣女孩笑嘻嘻的道:「也许这次应该例外。」

  花衣女子道:「主人从无例外。」

  红衣女孩笑了笑道:「姐姐只管进去禀报,就说帮主非你家主人亲自前来迎
接不可。」

  花衣女子道:「凭什么?」

  红衣女孩道:「姐姐进去一说,你家主人自然知晓。」

  花衣女子朝软轿看了一眼,点头道:「好,我再进去禀报一声。」

  转身入内,又阖上大门。这会她不敢怠慢,三脚两步,急匆匆奔入花厅,在
廊前站停,躬身道:「禀主人,百花帮主……」

  只听厅上传来了花双双的声音,问道:「她来了么?」

  花衣女子道:「没有,百花帮主还在门口。」

  花双双问道:「她为什么不进来?」

  花衣女子道:「替她投帖的小女孩说,要主人亲自出去迎接。」

  花双双哼道:「她说什么?」

  花衣女子打了个哆嗦,嗫嚅道:「小婢……婢……」

  花双双哼道:「你进来。」花衣女子应了声「是」,低垂着首,跨进花厅,
立即单膝一屈,还没开口。

  花双双一摆手道:「你起来,我有话问你。」花衣女子又应了声「是」,站
起身,垂手而立。

  花双双问道:「她和你怎么说?」

  花衣女子道:「那小女孩说,帮主驾到,非主人出去迎接不可。」

  花双双道:「为什么?」

  花衣女子道:「她说,小婢进来说了,主人自然知道。」

  花双双脸色微微一变,问道:「百花帮主带来了几个人?」

  花衣女子道:「只有两个,一个是投帖的小女孩,还有一个是三十多岁身穿
青布衣裙的女子。」

  花双双冷哼一声道:「那是她们百花帮的总管花香,唔,她手上可曾拿着什
么东西么?」

  花衣女子道:「她手中捧着一个青玉花瓶……」

  花双双身躯微微一震,急着问道:「你看清楚了,玉瓶中可是插着一枝海碗
大的牡丹花?」

  花衣女子心牛暗暗奇怪,主人没有出去,不知如何知晓的?一面躬身答道:
「正是。」

  花双双脸上神色大变,沉哼道:「她果然把花王令都请来了……」花衣女子
站在下首,不敢作声。

  花双双在这一瞬之间,似乎有些戒惧,也似乎极为愤怒,一头银发,竟然不
住的飘拂,过了半晌,倏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传令下去,我扫花门下的人,
一律随我出去。」

  花衣女子躬身道:「小婢遵命。」说完,正待退下。

  花双双吩咐道:「开正门迎接。」花衣女子赶紧又应了声「是」,心中兀自
暗暗奇怪,但脚下可不敢怠慢,急步奔了出去。

  扫花山庄两扇大门缓缓开启,首先从大门中出来的二十四名手捧长剑的花衣
女子,她们两人一对,缓步而出,走下石级,两旁分开,分左右排成了两排,接
着走出来的是四名侍女扫花、葬花、锄花、摘花四人,她们走出大门,就两边站
停。最后出来的才是扫花山庄的主人花双双,缓步走出大门,缓步跨下石级。四
名侍女也跟着她身后,走下了石级。

  这时,那手捧青玉花瓶的青衣女子,已经走到软轿前面,神情庄重,站立不
动。花双双走下石级,看到青玉花瓶中插着的一枝牡丹花,立即欠身道:「弟子
花双双参见花令。」

  原来这青玉瓶中插着的牡丹花,乃是昔年手创百花帮的花姥姥威震江湖的信
物,被江湖上号称「花王」,也是百花帮的最高符令。花姥姥是花双双和花真真
的师傅,见令如见恩师,花双双自然要向它恭敬的躬下身了。

  软轿轿帘圈卷起,轿中响起一个娇美的声音,说道:「花护法免礼。」花护
法自然是花双双了,她妹子花真真当上百花帮帮主,她是帮中的护法身份。

  随着话声,已从软轿中缓步跨出一个穿青布道装,手执白玉拂尘的道姑。她
虽然穿着一身青布道装,但头簪宫髻,簪一支翠玉如意,柳眉如黛,凤目如星,
粉脸含笑,桃腮凝春,好一个又娇又美的人儿。她,自然就是百花帮帮主花真真
了。花双双直起身看到花真真,不由得一怔。

  第一件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妹子真真一向爱美,喜欢添置新装,绫罗绸缎,
不嫌奢华,如今居然换上了一身道装,而且道装还是粗布做的。第二件使她惊讶
的是妹子只小自己一岁,自己今天已闯上四十大关,妹子今年也该是三十九了。

  自己满头白发,她却驻颜有术;看去只不过二十出头的人,不仅自惭形秽,
也由此可见妹子内功如何精进了。

  花双双目中异芒闪动,格的笑出声来,柔声道:「妹子远来,恕姐姐迎迓来
迟。」

  花真真走到花双双面前,举起玉拂,稽首道:「妹子见过姐姐。」两姐妹见
了面,口气亲匿,有谁会相信她们这十多年来,一直势如冰炭?

  花双双一把抓住妹子的手,说道:「妹子,快请到里面坐。」

  花真真玉拂一抬,说道:「请花令先行。」

  花双双脸色微微一变,没有作声,心里恨恨的道:「好啊,你处处以花令压
我,哼,待会有你的好看。」花香手捧着青玉花瓶,当先举步,昂然朝石阶上走
去。

  花真真道:「姐姐请先。」

  花双双格格的笑道:「我们虽然是自家姐妹,但妹子远来是客,还是妹子请
先。」

  花真真还待谦让,花双双捉着她手臂,笑道:「妹子也不用再客气了,我们
一起走吧。」

  两人手挽手跨上石阶,那穿红衣的小女孩立即跟随花真真身后,走了上去。

  这边以扫花为首的四个侍女也紧随花双双身后而去。花双双、花真真进入大
厅,花香已把捧在手中的青玉花瓶,放到上首案上,垂手而立。姐妹两人分宾主
落坐,一名花衣女子献上了茶。

  花真真目光一抬,问道:「姐姐传书见邀,说是有事相商,姐姐现在可以说
了。」

  花双双格格一笑,说道:「我们姐妹已有十多年不见面了,做姐姐好生想念
妹子,所以邀请妹子前来,一来藉此叙叙离衷,二来也确实有点小事,想和妹子
相商……」

  花真真道:「姐姐有什么事,但请吩咐,只要不违祖训,小妹无不遵命。」

  花双双道:「事情是这样,姐姐我一向住在金陵献花崖,有一项规定,不禁
游客,但不准武林中人携带兵刃进入,前几天你妹子门下的冷梅萼、艾红桃乘着
夜雾,擅闯禁地……」

  花真真脸色微变,说道:「这两个孽徒,胆敢违反姐姐的禁条,妹子自当重
责。」

  花双双道:「如果光是妹子门下两个后辈,姐姐我也不会和他们计较。」

  花真真道:「难道除了她们两个,还有外人么?」

  花双双道:「不错,和她们一起闯入献花崖的,还有个小伙,叫做范子云,
看情形好像是情侣,卿卿我我,形影不离,年轻男女,只要情投意合,我倒不反
对他们结合……」

  花真真脸上有了怒意,哼道:「不成,我百花帮门下,未经师长允许,不得
和任何外人交往,男子尤在禁绝之例。」

  花双双暗暗冷笑,一面柔声道:「妹子且莫激动,等姐姐把话说完了。」

  花真真心中暗道:「看情形,莫非还另有枝节?」一面应道「姐姐请说。」

  花双双道:「他们三人进入我迷花阵,经我讯问之下,原来这姓范少年,乃
是妹子门下把他从丐帮手中救出来的。妹子统率百花帮,自然消息灵通,可知蔡
传忠已经死了么?」

  花真真道:「这个妹子已经听说了。」

  花双双道:「蔡传忠就是被他弟子凌江涛毒死的,这件事,当然另有幕后主
使之人,我们也不会去管他,据说事发之后,凌江涛被押到山神庙里,当晚就有
几个人去营救,结果却中了丐帮埋伏,又擒住了一人,就是那个叫范子云的小伙
子……」

  花真真问道:「这范子云是哪一派出身呢?」

  花双双心中冷冷一笑,忖道:「你听到姓范,就关心起来了。」她故意淡淡
一笑,摇头道:「目前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但就在当天晚上,妹子门下的冷梅
萼、艾红桃随着在山神庙现身,救走了他……」

  花真真气恼的道:「这两个孽徒,胆大妄为,百花帮一向和江湖任何门派,
不结梁子,这一来岂非惹上了丐帮,真是该死。」

  「这一来,丐帮的梁子,自然是结定了。」花双双冷笑一声道:「但可恼的
是这三个小辈,居然还找上了姐姐。」

  「嗯。」花真真轻嗯一声道:「他们从山神庙逃出,也许是丐帮的人一路追
了下来,才误闯到献花崖去的了。」她想到的,正是实情。

  花双双哼道:「妹子还不知他们结伴找上献花崖,却是向姐姐寻衅来的。」

  花真真惊异的看了她一眼,才道:「姐姐,这不会吧,冷梅萼、艾红桃是妹
子的门下,她们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冒犯姐姐。」

  花双双道:「据说他们结伴找上献花崖,是向姐姐要人来的,还当场把我四
个侍女都打败了。」她伸手指了指扫花等四人。

  「会有这种事?」花真真虽然不知扫花等四人的身手如何?但只要看她们一
直随侍姐姐身后,想来武功决不会差到哪里去,心中不禁暗暗起疑,问道:「向
姐姐要人?要什么人呢?」

  花双双面色渐渐冷了下来,说道:「事情出在姓范的小子身上,他自称出道
江湖,是为了寻找他失踪十年的父亲,这小子练成『旋风掌』,不知从哪里听信
旁人传说,以为他父亲是姐姐我把他幽禁在献花崖上……」花真真听说范子云练
成「旋风掌」,和他父亲失踪十年之言,一张娇美的脸上,登时竟变得异样苍白
半晌没有作声。

  花双双冷笑道:「妹子现在明白了,这小子就是青衫客范大成的儿子。」

  花真真略为镇定,说道:「他们怎会找到姐姐这里来的呢?」

  花双双冷笑道:「这就叫张冠李戴,姐姐是代人受过。」这话说得很重。

  花真真脸色微变,但依然含笑道:「这也许是误会,姐姐召妹子前来,若是
为了这件事,妹子就向姐姐陪个不是,两个劣徒妹子带回去,自当严加重罚,至
于那范子云,姐姐要如何处罚,妹子就不敢过问了。」

  花双双冷笑道:「姐姐我方才说的代人受过这四个字,不知妹子听得懂?听
不懂?」

  花真真一呆道:「妹子确实听不懂,还望姐姐见教?」

  花双双道:「我请妹子来,就是为了商量此事,人家找上门来,跟我要人,
我也说不得只好跟妹子要人了。」

  花真真怫然道:「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花双双道:「范大成失踪十年,难道不在百花谷么?」

  花真真脸上一红,愤然说道:「我们姐妹已有多年不见,做妹子的一直尊重
姐姐,也希望姐姐能够彼此尊重。」

  花双双格格一笑道:「妹子是百花帮帮主,我自然会尊重你,但一个人自己
不尊重自己,教别人又如何尊重得起呢?」

  花真真倏地站了起来,说道:「姐姐是说妹子自己不尊重了?」

  「也可以这么说。」花双双依然坐着不动,徐徐说道:「你有没有把范大成
窝藏在百花谷里,你自己心里明白,难道还用得着别人说么?」

  花真真气得身子发抖,怒声道:「姐姐,你红口白牙,说些什么?」

  花双双嘴角噙笑,冷峭的道:「谁红口白牙,造你的谣了?你替范大成生了
一个女儿,总不假吧?你可以和他好在前面,自然也可以和他永远好下去,把他
留在百花谷,又有何妨,这些事,你瞒得过百花帮,可瞒不了姐姐我。」

  花真真直气得流下泪来,颤声道:「从前,都是你害我的,你为了想当百花
帮帮主,不惜陷害你同胞妹妹,但结果先师……」还说完,正待举步欲走。

  花双双喝道:「慢点。」

  花真真脚下一停,说道:「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花双双道:「你不想把亲生女儿带走么?」

  花真真听得不由一怔,说道:「你是她们的师伯,她们是你的师侄,做长辈
的总不至于难为两个后辈吧?」

  花双双又道:「还有范子云,范大成只此一子,你忍心看他儿子死在我手里
吗?」

  花真真又是一呆,问道:「姐姐要杀他?」

  花双双格的一声娇笑,说道:「这可说不定,犯我禁条的人,我决不会轻易
放过的。」

  花真真心中暗道:「姐姐为人一向阴狠毒辣,她说得出,做得到,唉,这该
教我怎么办呢?」她脸有为难神色,低头不语,过了半晌,才道:「姐姐要我如
何呢?」

  花双双道:「妹子还记不记得,死去的师傅当日传你花令之时,说过什么话
么?」

  花真真道:「师傅她老人家那天说了许多话,不知姐姐指的是哪两句?」

  花双双脸色阴霾深沉,冷笑着道:「我还记得,师傅说我做事虽然能干,但
好强逞胜,不适合当百花帮主,如果让我当了帮主,可能会和各帮各派争胜,说
你生性柔顺,虽然优柔寡断,但百花帮不是和人争胜的门派,只要能守成就好,
只要使百花帮代代延续不坠,即使不在江湖走动,都可无妨,于是就选定了你作
为继承人。」

  花真真道:「当日妹子一再推辞,原无当帮主之心。」

  花双双道:「这就对了,目前江湖上风云丕变,你妹子门下,又和丐帮结下
梁子,处此风浪之中,姐姐是担心你一个处置失当,坠了百花帮的威名,也毁了
师傅手创的基业,因此姐姐认为你该把「花令」留下来。」

  花真真明白了,她说来说去,念念不忘的是百花帮帮主。不,自己继承师傅
手创基业,不能交给姐姐,师傅说过,姐姐如果接掌了百花帮,会再给江湖制造
更多的混乱,如果师傅要传给她,早就传给她了,何用等到十八年后,再从自己
手里交出去?她脸上忽然流露出坚毅之色,正要一口拒绝。

  只见一名花衣女子急匆匆走入,朝花双双躬身道:「启禀主人,外面来了五
个人,求见主人。」

  花双双问道:「他们可曾说是什么人么?」

  花衣女子道:「为首的一个是华山商什么飞,还有金陵盛记镖局的老局主铁
胆盛锦堂,丐帮的右长老连三省,还有两个是黄山万家的兄妹……」

  「华山商什么飞?」花双双脸色微变,向道:「商翰飞对不对?」

  「是,是。」花衣女子连声应是道:「就是叫商翰飞。」

  「会是华山派掌门人?」花双双心头不禁暗暗一凛,忖道:「自己和华山派
毫无瓜葛,这些人和丐帮长老连三省同来,分明是为范子云来的了。」

  站起身道:「快快有请。」花衣女子应丁声「是」,匆匆退出。

  花双双回头含笑道:「妹子,你看丐帮已经邀约了华山派和黄山的人前来,
自然是向姐姐要人来的了,咱们姐妹的事儿,留着慢慢再说,你且请稍坐一会,
姐姐身为主人,不得不出去迎接。」她不待花真真回答,举步走出大厅,刚跨下
三级石阶,就见一行人已从大门外缓步走了进来。

  当前一个青袍黑须的儒生,气度从容,敢情就是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了。当
下哪敢怠慢,急忙迎上两步,裣衽道:「贱妾听说商掌门人、连长老、盛老镖头
诸位连袂光降,不及远迎,还望诸位多多恕罪。」

  原来范子云和万飞琼同游莫愁糊,万飞琼负气先行,范子云却一晚未归,盛
记镖局的人,派人四出找寻,迄无下落。直到第二天深晚,伏虎丐连三省因冷、
艾二女大闹山神庙,劫走凌江涛、范子云,赶去盛记镖局说出经过,才知范子云
遭人劫持,而且卷入了丐帮蔡帮主被害的一场是非之中。

  丐帮总究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弟子遍及各地,不久就得到消息,献花崖当晚
有四辆马车,向西驰行,献花崖的主人似乎和百花帮有关,那么车上所载的人,
可能就是范、冷、艾诸人了。华山掌门人,本已准备偕同万选青兄妹前往黄山,
四辆马去向,一路西行,似乎也有去安徽的迹象,因此就和盛锦堂、连三省成了
一路,随后跟踪而来。好在沿途都有丐帮的眼线随时传递消息,故而很快就找上
扫花山庄来了。

  却说由华山商翰飞为首的一行五人,虽知这座庄院,必和百花帮有关,但先
前却并不知道这座庄院的主人是谁,只是以礼求见。此时眼看着迎出来的竟是一
个一头银发的美妇人,同来的五人之中,以商翰飞、盛锦堂、连三省三人,都是
名重武林,见多识广的老江湖,竟然认不出对方是谁来?

  这是因为花双双已有多年不曾在江湖上露面,而且二十多年前,她还是二十
来岁的小姑娘。但因情场失意,百花帮主又落到妹子的头上,她是个生性高傲而
又偏激的人,在双重刺激之下,几个月时间,一头乌云似的头发,就变成了根根
银丝。

  虽然她面貌依然娇美动人,但武林中人,内功修为到达上乘境界,就是七老
八十岁的,仍然可以保持童颜,所谓八十颜如桃花红者是也,因此初次见到花双
双的人,都以为她是七八十岁的老婆婆。

  商翰飞乍睹花双双,心头止不住暗暗一惊,心想:「百花帮的花姥姥,三十
年前,自己曾经见过,此人年岁似乎不在姥姥之下,不知又是何人?」心念闪电
一动,含笑拱拱手道:「商某等人不速造访,得瞻高人,已是幸会,怎敢当得主
人远迎?」

  这番话避重就轻,答词含糊,正因为不明对方来历,主人既然出来了,且等
进去堂屋之后,相机行事,先听听她的口气再说。

  他不愧是一派掌门,气度雍容,说来不卑不亢。

  花双双含笑道:「诸位光临,使我扫花山庄蓬毕生辉,快请厅内奉茶。」

  这话听得商翰飞不禁又是一怔,心想:「百花帮以花名帮,应该对花表示祟
敬才是,她这座庄院,如何叫扫花山庄?扫花二字,岂非含有横扫百花之意?这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盛锦堂、连三省久闯江湖,自然也听出来了。两人心头同样暗暗纳罕,对这
满头银发的娇美妇人,感到莫测高深,止不住起了几分戒心。花双双抬手肃客,
把一行五人让进大厅。花真真适时站了起来,但商翰飞等人,从未见过,不知她
就是百花帮主,又因花真真看去不过二十多岁,还当她是花双双的门人,也并未
在意。

  盛锦堂跟随商翰飞身后,跨进厅门,一眼看到大厅中间一张供案上,放着的
青玉花瓶,和插在瓶中的一枝宝石牡丹,心中暗暗一惊。他怕掌门人没看到,这
就干咳一声,故作吃惊地道:「百花帮威震天下的花王令在此,莫非此地主人,
就是百花帮主不成,咱们倒是失敬了。」

  商翰飞口中哦了一声,急忙朝花双双拱手:「原来是花帮主,兄弟失敬。」

  花双双听他称自己帮主,心头甚是喜悦,方自「嗯」了一声,还未说话。

  花真真已是朝大家裣衽一礼,缓缓说道:「花真真忝掌百花帮,此地主人是
我的胞姐花双双。」她说来语声柔和,十分娇美,但这两句话,听到商翰飞、盛
锦堂的耳中,却是尴尬之至。

  商翰飞目光一转,急忙抱拳道:「花帮主见谅,商某久闻,从未瞻荆,至有
失礼之处,万望帮主幸勿见怪。」

  花真真淡然一笑道:「贱妾接掌百花帮,遵奉先师遗命,从未在江湖走动,
未识高贤,今天能得瞻商掌门人和诸位,实是荣幸,诸位请坐。」[/font][/size]

[[i]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1:07 编辑 [/i]]

147738344 2008-3-22 21:44

[size=4][font=宋体]             第十八章 五台凶僧

  花双双在众人前,不愿露出姐妹失和的神态来,立即堆笑道:「是啊,商掌
门人、连长老、盛老英雄,都是名重武林的高人,这二位是黄山万少侠贤兄妹,
难得光临,快请上坐。」

  大家正在谦让之际,只见先前那名花衣女子又匆匆赶入,躬身道:「启禀夫
人,淮南夏家堡总管索寒心,陪同五台山二位高僧,路经此地,特来拜会。」

  盛锦堂听说淮南夏家堡总管索寒心路过此地,心中不禁一动,暗道:「莫非
百花帮和夏家堡已有勾结了?」

  花双双哦了一声,忙道:「商掌门人诸位请坐,现在又有远客光临,贱妾须
得出去迎接,暂且失陪了。」

  商翰飞忙道:「夫人只管请便。」

  侍立两旁的四个侍女中,葬花冷冷的道:「我家主人,并非夫人,尊客应以
仙子相称。」这话本该由扫花说的,但扫花被花双双割去了舌头,只好由葬花发
言了。

  商翰飞今天连番失言,内心感到甚是不安,脸上一红,连连拱手道:「仙子
请恕兄弟失言。」

  花双双嫣然一笑道:「商掌门人好说。」一面转脸朝花真真道:「妹子,我
去去就来,这里就请你代我接待了。」

  花真真道:「妹子省得。」花双双急步行了出去。

  花真真抬手道:「商掌门人诸位,请坐啊。」

  商翰飞暗道:「这位百花帮主,看来年事虽轻,却比她姐姐稳重得多了,为
人也极正派,她派门下弟子,劫持凌江涛、范子云,究是为了什么呢?」心中想
着,也就各自分宾主落座,早有两名花衣女子,送上五盏香茗。

  连三省抱拳道:「花帮主这位令姐,看来似乎比花帮主大出甚多,老化子昔
年有缘,曾拜识过花姥姥一面,但却未曾见过令姐。」

  花真真微微一笑道:「她是我胞姐,只不过长我一岁,她二十岁时,就生了
一头白发……」

  连三省惊异的道:「原来令姐少年白发,老化子还道她年龄还在我连某之上
呢。」说话之时,但见花双双引着四个黄衣僧人和一个面目阴森的青袍人走了进
来。

  众人举目看去,走在前面的是两个黄衣老僧,为首一个年约六旬外,个子不
高,脸颊瘦削,生得浓眉如帚,细目如缝,似开似闭,生相古怪。稍后一个也有
六旬左右,身躯肥胖,像个肉团,却生得细眉短目,貌相庸俗。这两人双手合掌
当胸,缓步走来,也看不出有何高僧模样?

  跟在两人身后的是两个身材高大,身穿淡黄僧衣的和尚,一个手捧一柄一面
装有金轮的禅杖,一个手捧一柄四尺长的镔铁降魔杵,紧随两个黄衣老僧身后而
行,最后陪同他们进来的则是九头鸟索寒心。索寒心目光一转,阴声怪气地笑道
:「原来高朋满座,华山商掌门人、百花帮主、丐帮右护法都在这里。」

  花双双含笑道:「二位大师、诸位大侠,先请坐下,贱妾好替大家引见。」

  肥胖黄衣僧人朝那瘦削脸老僧合十一礼道:「师兄请上坐。」他个子肥胖,
声音却尖细得如同童子一般。

  瘦削脸老僧双目似睁非睁,口中「唔」了一声,也不谦让,龙行虎步走到上
首一张太师椅上,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然后目光朝他身旁一动,才死样怪气的
道:「师弟,你也坐下来。」肥胖僧人尖声应「是」,就傍着他师兄坐下。

  两人这一坐下,那手捧金轮禅杖的僧人,立即趋了上去,站在瘦削老僧的椅
后,捧镔铁降魔杵的僧人,也随着站在肥胖僧人的身后。众人眼看这个黄衣僧人
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不禁为之侧目。花双双因来了这两个五台高僧,就像来了
靠山一般,方才的焦虑不安之色,似乎已经一扫而空,如今她脸上又有了冷傲的
笑容。

  花真真看不过去,只好抬抬手道:「商掌门人,诸位请坐啊。」大家只好在
两位「高僧」的下首,依次落坐。

  花双双含笑着道:「贱妾现在替诸位引见,这二位大师,乃是五台山真容院
的高僧,这位是大达尊者,这位是大德尊者。」接着又替在坐诸人一一引见了。

  大达尊者听她介绍到华山派商掌门人和百花帮主花真真时,他双目微张,射
出两线精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下,点点头,重又半垂半闭,对丐帮右护法连三
省、铁胆盛锦堂等人,却似毫不放在眼里。他这般傲慢无礼,直看得众人心头大
为不快。一名花衣使女献上香茗,大达尊者也不和大家客气,端起茶盏,把一碗
刚沏的滚烫香茗,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下直看得在座诸人,莫不暗暗凛骇,心中各自忖道:「这老和尚果然内功
精深,他当着大家,喝下这碗滚烫的茶水,自然含有示威之意了。」

  华山掌门商翰飞平生最祟儒学,为人谦冲,看着这老和尚在人前炫弄,也只
是一笑置之。倒是伏虎丐连三省本是直肠子的人,他如此卖弄,脸上不期而然流
露出不豫之色,只是没有开口而已。

  花双双娇艳的脸上,却有得色,目光一转,含笑道:「商掌门人、连长老,
光降寒庄必有什么见教?贱妾那就恭聆教言。」她已经有了靠山,故而开门见山
问了出来。

  商翰飞抱拳一礼,含笑说道:「仙子不问,兄弟也正要向仙子而陈,兄弟有
一故人之子,叫做范子云,数日前在金陵游湖失踪,后来听说在山神庙被丐帮擒
下,诬他与谋害蔡帮主有关……」

  花双双不待他说完,接口道:「商掌门人,贱妾卜居献花崖,二十年来,从
不预问江湖是非,这些事都与贱妾无关。」

  「是的。」商翰飞依然脸含微笑,徐徐说道:「兄弟这位故人之子,是否参
与谋害蔡帮主,自有丐帮查证,兄弟确信丐帮不会冤枉好人,只是当晚有贵帮门
下二位女弟子,突在山神庙现身,把范子云和蔡帮主门下的凌江涛二人劫走。」

  花双双道:「这些贱妾并不知道。」

  连三省接口道:「但是兄弟据报,当晚仙子从献花崖出发的四辆马车中,却
有一男二女,和仙子同车。」

  「不错。」花双双冷然道:「那天晚上,确有三名青年男女擅闯献花崖。」

  连三省道:「他们正是范小兄弟了。」

  「我不管他们是谁。」花双双冷声道:「贱妾卜居献花崖,订有一条规定,
献花崖并不禁止游客游赏,但武林中人,不得随身携带兵刃,在献花崖滋事,这
三名青年男女,犯我禁条,贱妾把他们拿下,这有什么不对?」

  连三省道:「仙子言重了,只是范子云、凌江涛二人,涉及谋害蔡帮主的嫌
疑,敝帮正在多方调查之中,还望仙子顾念江湖同道之谊,能否把这他交与兄弟
带回去?」

  「这个恐怕办不到。」花双双道:「他触犯丐帮条律,如果人在丐帮手中自
该由丐帮处置,但他们触犯了我献花崖的律条,如今人在我手中,就该由我来处
置,这道理不是很明白么?」

  连三省听她口气,分明强词夺理,不觉一呆,问道:「那么仙子打算如何处
置他呢?」

  花双双格的笑道:「这个么,贱妾倒还没有想到,如果是从轻发落,也许只
挖了一双招子,或是砍下一条腿,就可放行,如果为了以儆效尤,量刑稍重,也
许就把他杀了。」

  万飞琼听得忍不住气道:「擅闯献花崖,有这大的罪名么?」

  花双双看了她一眼,格的笑道:「小妹子,家有家法,国有国法,我献花崖
订下这项规定,二十年来,江湖上还没人敢说个不字。」

  万飞琼怒声道:「献花崖不是龙潭虎穴,有什么闯不得的?」

  「这敢情好。」花双双格格娇笑,说道:「小妹子若是不服,几时不妨到献
花崖去闯闯看?」

  花真真看得不觉攒攒眉叫道:「姐姐。」

  花双双迥眼道:「妹子,你有什么事?」

  花真真道:「这件事,说起来,总是妹子管教不严,二个劣徒胆大妄为,惹
出来的事,姐姐要处置两个劣徒,妹子自无话说,但范子云,既有商掌门人、连
长老诸位来了,事又牵涉到丐帮蔡帮主被人谋害,依妹子之见,为了江湖道义,
姐姐不如让他们把人带回去吧。」

  花双双又是一阵格格娇笑,说道:「师傅她老人家当日说你太柔荏了,当真
一点不错,试想姐姐居住献花崖,立下禁规,二十年来,从未有人敢犯我禁条,
若范子云犯了规,来了一位华山派掌门人、一位丐帮长老,姐姐我就把人放了,
明天说不定又有人犯规,再来一位少林和尚、武当道士,我又把人放了,武林中
人,哪一个没有某门某派的好友,这一来,我的禁条岂不形同废文了么?妹子,
这件事,我劝你还是少管的好。」

  「不。」花真真坚决的说了个「不」字,神色一正,说道:「此事由我二个
劣徒而起,妹子非管不可。」

  花双双道:「妹子要怎样管法呢?」

  「妹子请姐姐放人。」花真真接下去道:「姐姐应该知道,百花帮创帮的宗
旨,是收容天下无父无母的孤女,使她们能在一个大家庭中生长成人,百花帮在
江湖上,既不争名利,和各门各派也要和平相处……」

  花双双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说道:「妹子,你不用拿百花帮的大帽子来压姐
姐,老实说,这二十年来,姐姐早就不是百花帮的人了。」

  「姐姐怎会不是百花帮的人呢?」花真真望着她,续道:「当日师傅指派你
担任百花帮最高护法,协助妹子处理帮务,你一直是百花帮的人。」

  花双双格格笑道:「那老鬼师傅派我当最高护法?那要我情愿,我不同意,
她说了有什么用?」

  花真真气得变了脸色,颤声道:「姐姐……你……敢毁谤师傅?」

  花双双格格笑道:「十八年前她就没有我这个徒弟,我也早就没有她这个师
傅了,不然,我会创立扫花门?」

  伏虎丐连三省听得极为气愤,大声道:「江湖上黑白两道,道虽不同,但尊
师重道,这大道理,谁都不敢违背,老化子真没见过这等忘恩负义,欺师灭祖之
辈。」

  花双双瞄了他一眼,冷然道:「连三省,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是代表丐帮
说的?」

  连三省道:「都可以。」

  花双双发出格的一声冷笑道:「如果你是代表丐帮说话,你该回去问问丐帮
代理帮主,如果是你自己说的,那么……」她故意拖长语气,没有再说下去。

  连三省粗声道:「你好像还有下文?」

  花双双道:「不错。」

  连三省道:「你何妨说出来听听?」

  花双双道:「如果是你连三省说的,你就是冒犯扫花门主,我要把你留下,
叫你们代理帮主亲自来把你领回去。」

  连三省虎的站了起来,洪笑道:「你留得下连某么?」

  花真真眼看双方大有动武之意,双眉紧蹙,铁青着脸,站起身道:「花香,
咱们走。」

  花双双厉声喝道:「妹子,你给我站住。」

  花真真道:「你心中既然早已没有师傅,自然也没有我这个妹子了,我还留
在这里作甚?」

  花双双道:「你不能走。」

  花真真道:「为什么?」

  端坐上首的大达尊者似乎听得大是不耐,双目半开,低沉的道:「师弟,他
们在说些什么?」

  大德尊者忙欠身道:「启禀大师兄,他们之间起了争执,有人吵着要走。」

  「有什么争执?」大达尊者哦了一声道:「你叫他们统统给我坐下。」

  大德尊者口中应了声「是」,就扬起脸,尖声道:「诸位都听到了,我大师
兄叫你们统统坐下。」花真真并没回座。

  连三省洪笑道:「二位大师可是想管闲事吗?」

  大德尊者道:「天下之大,我大师兄没有管不了的事,大师兄要你坐下,你
就得坐下。」

  连三省道:「那好,你先要花仙子把人放出来。」

  大德尊者道:「我大师兄只叫你们坐下,没说叫你们放人,你还是乖乖的给
我坐下好。」

  连三省道:「连某要向花仙子讨教,为什么要坐?」

  大德尊者看他不肯坐下,怒目瞪了他一眼,尖声道:「这是大师兄的法旨,
你坐不坐下?」这话已经说得十分蛮横。

  连三省身为丐帮右长老,就算在江湖上,也极受同道尊敬,从未听人如此说
话,不觉洪笑道:「老化子要是不坐呢?」

  大德尊者道:「不坐也得坐。」

  索寒心恻恻一笑道:「连长老是丐帮有数高手,自视甚高,只怕未必会肯听
呢。」

  「大师兄法旨,无人敢抗。」大德尊者道:「他不坐没有关系,贫僧会帮他
坐下的。」说完,缓缓站起身子,迎着连三省走来。

  商翰飞早已看出这两个黄衣老僧神情古怪,极可能练有外门异功,此时暗以
「传音入密」道:「连老哥小心,这和尚可能练有外门异功,不可和他拚力。」

  连三省脸含微笑,朝商翰飞暗暗点了下头,一面洪声笑说道:「老化子倒要
看看大师要如何帮我坐下?」

  商翰飞话声甫落,突听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施主此言差矣,贫僧
师兄弟来自西土,乃佛门正宗,岂能以外门异功相称?」

  商翰飞这一惊非同小可,暗道:「自己『太阴教』说的话,居然被他听了
去,这老和尚莫非练成了『天耳通』的神功?」他急忙抬目看去,但见大达尊者
依然双目似睁似闭,一副毫不理睬的模样。

  这时大德尊者已经逼近连三省面前,尖笑道:「贫僧就是要把你按下去。」

  右手一伸,朝连三省肩头按来。

  连三省洪笑道:「只怕未必。」同样右手一翻,迎了上去。

  双掌乍接,两人同觉身子猛然一震,但如论功力,连三省就要比大德尊者逊
上一筹,右掌一接,右腕不禁往下一沉。他究是对敌经验比大德尊者丰富得多,
心知自己内功不如对方,左手已然闪电递出,五指如钩,朝对方右肋「捉命穴」
抓去。

  哪知大德尊者你看他貌相粗俗,肥胖得像蠢猪一般,但一较上手,你才能发
现他反应极快,出手更快得无以复加,连三省左手堪堪递出,大德尊者的左掌,
居然后发先至,抢在连三省的面前。这一招,双方势道都快,几乎和先前一掌,
先后之别,只差了眨个眼的时光而已。

  大德尊者左掌迎出,口中尖笑道:「施主该坐下了。」

  连三省接住他一掌之时,已感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故而左手突出袭击,本来
是想稍为扳转一点劣势,藉以减轻右掌压力,此时左掌又和大德尊者互相交击,
右掌本已不胜负荷,再加上了左掌的压力,自然更难承受得住,一个人身不由己
的,登登登的连退了三步,一屁股往木椅上坐了下去,但听「喀啦」一声,一张
紫檀木椅,立被压碎,连三省连大带椅,跌坐在地。

  伏虎丐连三省一向以掌力雄厚著称,江湖上人没有敢和他比拼掌力,这回居
然被人家出手一个照面,就震得跌坐在地,这在他来说,还是出道以来破题儿第
一遭。连三省一张老脸胀得色若猪肝,口中虎吼一声,人已一跃而起,双手一抱
拳,洪声道:「大师神力,老化子还想叨教几招。」他不愧是丐帮的右长老,虽
然输了头阵,却不肯有失他的风度。

  大德尊者朝他看了一眼,尖声道:「施主要叨教什么?」人家和他客气,才
说叨教,他竟然也问人家要向自己叨教什么?这不是说这和尚胸无点墨,连「叨
教」二字都听不懂?

  商翰飞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连「叨教」二字都弄不懂,心中忽然一动,暗
道:「对了,这两个黄衣老僧,是西域来的。」

  连三省道:「老化子一生除了这几招打打病猫的手法,就一无所长,自然还
是向大师傅领教掌上功夫了。」

  大德尊者尖声笑道:「如此甚好,连施主请发掌吧。」

  「老化子那就有僭。」连三省声音洪亮,话声甫出,人已倏地欺进,双掌齐
抡,有如两柄开山巨斧,朝「大德尊者」劈攻过去。

  这会他心中早有准备,双掌开阖,使出来的,记记都是他数十年来潜心浸淫
的「伏虎掌法」,以他的对敌经验,经过无数场拼搏,早已把掌法中易为强敌所
乘的破绽,一再修正弥补。因此这套「伏虎掌法」,可说是他成名的绝技,压箱
子的本领,若非遇上强仇大敌,不肯轻易展露,这一施展开来,果然招术精妙,
变化奇奥,使人无懈不击。

  再看大德尊者他方才在一二招之间,就把名震天下的丐帮伏虎丐压得跌坐下
去,因此大家都把他估计得很高,哪知这会看他出手发掌,招式变换,竟然十分
古拙,缺少变化,在连三省双掌抢攻之下,似乎遇上了极重的压力。对方三招抢
攻中,他只能还击一招,虽能把三招攻势,一起阻遏过去,但却显的十分吃力。

  厅上群豪心中都在暗暗冷笑:「原来这老和尚只有一身蛮力,武功也平常得
很。」

  就是花双双也和众人的想法相同,心中暗自忖道:「方才索总管还说这两个
老和尚是夏家堡礼聘来的西域高手,中原武林,无与抗手之人,但此时看来,却
也并无惊人之处。」

  只有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平日博览群书,见闻较广,他方才听出大德尊者
说话的口气,心中已然怀疑这两个老和尚是从西域来的。

  这时再看大德尊者使出的招式,手法显得十分古拙,与中原武林精妙招法,
迥异其趣,如说他不是连三省的对手,但连三省连攻三招,他只要轻描淡写的一
挥掌,一摆身,都可化解开去,而且还往往把连三省逼得后退不迭。由此可见,
古拙的手法,正是拳掌的精义所蕴,精巧的招式,反而成了花拳绣腿。

  不是么?达摩禅师手著的「易筋经」,手式不是十分古拙的么。但少林武功
胥出于此。中原武学,百家杂陈,各有心得,便自创门派,拳掌功夫,也由简而
繁,各尚新奇,毫无含蕴,其实已去古甚远了。

  这一道理,如果没有高深武学和渊博的见解,自然不易发现,商翰飞因大德
尊者的手法古拙少变,想通这一道理,心下不期暗暗一惊,忖道:「如此看来,
这两个黄衣老僧果然是从西域来的了,只怕连三省未必是他对手呢。」

  两人进一会再次动手,形势和方才大不相同!方才是互拚内力,大德尊者在
两招之内,硬把连三省压得跌坐下去,这会连三省拼上了命,硬以精妙招法,全
力抢攻。在他举手抬足之前,无不是杀机隐伏,一双大袖,一片衣角,莫不暗藏
杀着,只要对方沾上半点,便有杀身之厄。

  大家都可以看得出连三省这一轮掌法,雄浑博大,急如惊雷,那是立意要报
方才跌坐下去之仇,立意要将对方击倒了。大德尊者双掌互击,手法古拙,在连
三省一片攻势之下,既不左右闪避,也不全力封架,只是不时的挥手发掌。

  他掌势没有连三省的快而且猛,因此几乎是对方三掌之中,他才还击一掌,
但这仅仅一掌,就足可抵销连三省凌厉的三掌。他虽能发掌逼住连三省的攻势,
但却脱不出连三省的掌势之外。踞坐上首的大达尊者,对两人的拚搏,生似毫不
在意,双目微阖,不言不动,状若入定。

  大德尊者忽然轻哼一声道:「施主技止此乎?」

  连三省久战不下,心头已是不耐,洪声道:「大师有什么绝学,只管使出来
好了。」

  大德尊者哂然道:「那也好。」他只说了三个字,右手挥掌迎拒连三省的攻
势,左掌连挥,一下攻出五掌。

  这五掌却似一攒梅萼,五圈掌影,同时攻到,劲气浑然,锐不可当。逼得伏
虎丐连三省左闪右避,封架不迭,口中喝叱乍起,招式连变,双掌翻飞,反击过
去。他以攻为守,使出「十八小擒拿」绝招,左劈右抓,右劈左抓,掌中有擒,
擒中有掌,但任你施展何等凌厉掌法,或精巧的擒拿术,依然无法将大德尊者逼
退。

  一时间,直把连三省气得怒火如焚,双目圆睁,如戟短髭,根根倒竖,掌劈
指抓,一招急似一招,一掌狠似一掌,使得战况愈来愈见激烈。偌大一座大厅,
风声如涛,劲气逼人,看得花双双、花真真,华山掌门人商翰飞等人,俱皆怵惕
不已。

  蓦地大德尊者抡手一掌,连三省避无可避,激愤填膺之下,凝足八成功力,
举手一挥,硬接了一掌。双掌一交,发出「啪」的一声清响,连三省双足移动,
登登的连退了三步,喉头发甜,几乎要喷出血来。大德尊者功力虽厚,也被震得
血气翻腾,站不住桩,脚下移动,往后退出两步。

  两人这五步后退,每踏一步,大厅上铺着的水磨青砖上,硬是留下了五个寸
许深的脚印。这一掌上,两人各自耗去了不少真力,因此站停下来之后,就各自
凝立不动。连三省略为调息,就双目乍睁,口中暴喝一声,跃身一纵,腾空跃起
一丈多高,宛如苍鹰攫兔,飞身朝大德尊者当头扑去,身到半空,右掌一挥,使
了一招「雷公劈木」,向对方头顶猛然击下,这一招声势极壮,一股狂飚,起自
半空,真有雷霆之威。

  商翰飞暗暗叫了声:「不好。」坐着的人,不觉站了起来。

  大德尊者站在那里,身躯臃肿,像浑如不觉,直待连三省掌势,快要临头,
才使了一招「弥勒托天」,双臂上举,反击过去。但听蓬的一声闷响,两股内家
掌力一击,大厅上劲风飞卷,向四外迥旋激荡,仿佛巨浪排空,令人气为之窒。

  大德尊者依然站立不动,连三省则凌空翻了一个筋斗,依然无法卸去震力,
泻坠两丈之外。落到地上,还是后退了一二步,上身摇晃,满头短发根根直竖,
胸口起伏,张口喘息,汗下如雨。

  商翰飞看出情形不对,急忙闪身掠上,一掌按在连三省背后,口中低喝一声
道:「连兄快快纳气运息。」要知连三省这一掌几乎用上了全力,被大德尊者掌
力一震,真气无处发泄,向体内回窜,若非商翰飞以本身内力助他导气归元,便
将逆气入岔,武功全废了。

  连三省但觉一股大力,从「灵台穴」输入,逆窜的气机,渐渐平复,心知危
机一发,不敢疏忽,急忙澄心静虑,缓缓运气。大德尊者脸上毫无表情,看了连
三省一眼,尖声道:「施主当真不堪一击。」连三省本是生性刚烈之人,他得商
翰飞之助,正在调理逆窜的真气,听到大德尊者的这句话,几乎气炸了心肺,真
气又几乎运岔了。

  商翰飞急忙喝道:「连兄不可理他。」

  万飞琼愤然道:「大和尚胜负乃兵家常事,你是出家之人,出言竟尔如此刻
薄。」

  大德尊者朝她嘻开大嘴,尖声笑道:「女菩萨要是不服就过来试上几招。」

  万飞琼哪里沉得住气,哼道:「试就试,谁还怕你不成?」「呛」的一声,
撤出长剑,昂首道:「你兵刃呢,也去拿兵刃来,姑娘要在剑上讨教。」

  大德尊者哈的笑出声来,说道:「贫僧和女菩萨动手,哪里用得着兵刃?」

  万飞琼听得更气,纤腕一振,长剑发出嗡然轻嘶,说道:「那就好,大和尚
小心了。」刷的一剑,当胸飞射而出。

  大德尊者左手向前一引,当胸右手,还未发招。万飞琼已然身如飘絮,闪到
大德尊者右首,剑势一转,倏化「一叶知秋」,剑光横削,紧接着纵步腾身,昂
脸上撩,变作「天魁点元」,猛向大德尊者的头面袭去。「黄山剑法」素以轻灵
著称,她这三招连环进发,果然轻灵快捷,身剑如风。

  她这边接连三招,快捷攻到,大德尊者的当胸右手,却堪堪递出,迎着剑尖
拍出。他拍出的掌势十分缓慢,也毫无破空之声,但万飞琼却感到上撩的剑尖,
似是被一股无形力道震得向右一偏。心头暗暗吃惊,立即右腕一缩,收回剑势,
右足斜出,手挽剑花,改向他身侧攻去。

  大德尊者不待她长剑攻到,人已转了过来,左手一记「大摔碑手」,重重拍
来。万飞琼再待闪避,已嫌不及,只觉一团劲风,朝身上撞来,自知内力比对方
差得太远,口中一声清叱,长剑抡舞,一片剑光随剑而起,布满身前。

  万选青在妹子出手之时,早就知道她决不是大德尊者的对手,便一手紧按剑
柄,跟了过来,站在她身后不远。此时一见妹子遇上险招,急忙拔剑在手,掠身
而出,使了一招「灵锁黄山」,幻出一片剑幕,挡在万飞琼前面。大德尊者拍出
的手并未收回,口中嘿了一声,又加了几分力道,右手大袖一挥,一点袖角向万
选青撞来。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掌风撞上万飞琼一片护身剑光,发出一阵呛呛轻响,
万飞琼连人带剑,像抛彩球一般,滚出去一丈开外,震得万姑娘秀发披散,樱唇
两角沁出血来。万选青洒出一片剑幕本待挡在妹子前面,但剑光和大德尊者袖角
一接,「锵」的一声,剑光倏敛,一柄百炼精钢的长剑,顿被齐中折断,一个人
还登登的连退了两步之多。这下,直看得众人大吃一惊。

  盛锦堂急步掠出,一手扶住万飞琼,急急地问道:「万姑娘,可曾伤着哪里
么?」

  万飞琼缓缓的吸了口气,举手掠掠鬓发,说道:「盛老伯,还好,晚辈只是
受到剧震,并未伤到哪里。」

  花真真已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倾了一颗白色药丸,托在掌心,走到万飞琼
身边,道:「小妹子,这是敝门的百花香蜜丸,补中理气,你含在口中,慢慢噙
化。」

  万飞琼接过药丸,说道:「多谢了。」把药丸纳入口中,果觉满口芳香,甜
润如蜜。

  大德尊者呵呵一笑,细目抡动,尖声尖气的道:「诸位之中,还有哪位不服
的么?」

  花双双笑盈盈的道:「对了,诸位到扫花山庄是要人来的,这样吧,诸位只
要胜了这位大德大师,我就把人放出来,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这时商翰飞、连
三省业已回座。

  盛锦堂因同来的几人,已有连三省和万氏兄妹,先后败在大德尊者手下,剩
下只有掌门人和自己两人。掌门人以一派之尊,自然万万不能和他动手,那么只
有自己挺身而出,和他一搏了,心念转动,正待发话。花真真已经抢先开口道:
「姐姐既然划下了道,那由妹子向这位大师傅领教领教高招了。」她这话,自然
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不禁全都觉得一怔。

  花双双冷然道:「妹子要和大德尊者动手?」

  花真真淡淡一笑道:「妹子想试试看。」她轻举莲步,款款走到中间,朝大
德尊者裣衽一礼,说道:「大师傅,我使的是长剑,大师傅动不动兵刃?」

  大德尊者连忙合十道:「女菩萨只管动用长剑,贫僧还是用这双肉掌。」

  花真真道:「那我就不客气。」

  她从裙裾间缓缓抽出一柄细长的长剑,双手一抱,欠身说道:「大师傅请发
招。」

  「阿弥陀佛。」大德尊者依然合十说道:「女菩萨只管出手,贫僧接着就是
了。」

  花真真长剑朝天一竖,圈起一朵剑花,娇柔的道:「大师傅接着了。」把挽
起的剑花朝前推出。

  江湖上久闻百花帮之名,但从未见过百花帮的武功,花真真的出手,自然引
起大家的注目。花双双和妹子一别十八年,不知她剑术练到了何种境界,正想瞧
瞧她的武功底蕴,因此花真真这一出手,大厅上所有的人,目光全集中在她长剑
之上了。

  只见花真真长剑一举,再往前推出,招式极为简单,但在她手中使出,竟然
姿态美妙,宛如一枝春花,顶端绽开一株瑶葩,临风吐艳,摇曳生姿,真有「一
枝浓艳露凝香」的佳妙。「百花剑法」,第一招上就显得不俗。

  商翰飞一生练剑,「华山剑法」素以轻灵著称,但看了花真真的这一招,也
不禁暗暗点头:「这位百花帮主,能把一柄白炼精钢长剑,使得如此轻柔,可见
剑上造诣,何等精湛了。」

  大德尊者身如肉团,眯着眼睛,静立不动,直等那冉冉飞来的剑花,快到面
前,才尖笑一声:「来得好。」双掌朝剑花一合,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双掌
合拢,响起「啪」的一声,剑花自然没有被他合着了。

  他一招合了个空,花真真早已剑势斜出,剑尖分花,幻起了三朵剑花,分袭
大德尊者三处要穴。她出手轻柔,步法轻快,有如花枝招展,左右随风。方才那
一朵剑花,明明就在大德尊者双掌一合之中,不知如何收回去了,竟会在一转眼
之际,又攻出三剑来了。

  大德尊者一招落空,心知对方虽是一女子,但却不易对付,口中尖笑一声,
左手衣袖一抖,鼓起一阵疾风,朝三朵剑花卷去。在他想来对方能有多大能力,
他这一记衣袖,暗蕴三成内力,就是三柄长剑,也不难一拂而折。

  劲风卷过,三朵剑花倏然而没,花真真脸含微笑斜抱长剑,缓缓后退一步,
朝他娇柔的笑了笑,说道:「大师傅,承让了。」她这句话,听得在座众人,不
禁又是一怔,不知她如何胜了胖和尚?就是连剑术名家商翰飞也只看出她剑上造
诣极深,未曾看出她的取胜之道?

  大德尊者眯着的眼睛睁大了些,望着花真真,问道:「贫僧哪里输了?」这
句话,也正是大家心里想问的。

  花真真微笑道:「大师傅看看你左手袖底就知道了。」

  大德尊者翻起左手衣袖,看了一眼,不觉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声大笑。他翻起
衣袖,在座的人,都是一流高手,目光何等锐利,大家都看清楚了,大德尊者的
袖底,品字形有三点米粒大小的细孔。那自然方才一拂之际,被花真真剑尖刺穿
的了。试想以一支剑尖,连刺三个细孔,这手法该有何等快速?

  以剑尖刺破衣袖,要刺得不大不小,刚好米粒大小,而且要在他劲风拂出之
际刺中,点到为止,这又是何等功力?花双双没想到她妹子在剑上竟然有这般精
纯的功夫,一时之间,不期看得变了脸色。大家看到花真真露了这一手,正在暗
暗喝彩,只不知大德尊者何以却大笑起来?

  花真真也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大师傅何故大笑?」

  大德尊者笑声一停,尖声道:「女菩萨下场赐教,自然要在功夫上和贫僧分
个高低,像这般使的花巧,算得什么?」这话听到在座诸人耳中,自是觉得他强
词夺理,但他却说得一本正经,好像他的理由,十分充足。

  众人之中只有商翰飞听懂了,心中暗道:「中原武林,继承中华悠久文化,
在武功上,讲求的是精和细,比武论技,故尚点到为止,不损对方颜面,这就是
儒家的忠恕之道。这大德尊者乃西域番僧,如何懂得这些道理?在他的心目中,
比武自然要把对方打倒为止了,在他衣袖上刺上三个细孔,那又算得了什么?」

  花真真抬目道:「大师傅之意,咱们该如何才算分出高低呢?」

  大德尊者笑道:「女菩萨胜得贫僧双掌,才是真的胜了。」

  花真真点头道:「好吧,大师傅请。」

  大德尊者咧嘴一笑,尖声道:「女菩萨小心了。」他这会不再客气,依然左
手衣袖一挥,鼓起一阵劲风,朝前拂出,袖中暗藏铁掌,右手随着左手衣袖,五
指箕张,朝花真真长剑上就抓。

  百花门这一派的武功,创白花姥姥,她一生爱花,武功路数,也取法于花,
故而剑尚轻柔,虽威猛不足,但讲到轻灵,却无出其右。因此这「百花剑法」,
施展开来,宛如花枝摇曳,群芳吐艳,轻盈娇柔,婀娜生姿。

  花真真一身青布道装,在对方右掌左袖攻来之时,翩然游走,手中长剑,一
招未毕,二招已至。剑花一朵又一朵的飞出,有时花开并蒂,有时三四朵一簇,
一个人在朵朵银花之间,恰似穿花蝴蝶一般,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剑招初出时,人尚在左,剑招攻到对方之时,人已转到右首,好像剑是剑,
人是人,已经分了开来。这一来,大德尊者功力再深,出掌再重,也记记都落了
空。以轻巧对古拙,自然是轻巧占了便宜。大德尊者左袖右掌,功力愈见增加,
每一记衣袖,每一记掌势,俱是力足开碑裂石,沉雄古拙,别具威力。

  花真真一柄长剑也跟着愈见轻柔,在她和大德尊者两人之间,幻起无数朵银
花,此没彼生,生生不息。两条人影,就像在银花堆中,滚来滚去,煞是好看。

  花双双越看越是惊心,心中暗暗切齿,咀咒着忖道:「老贼婆果然有偏心,
她使的敢情是「百花剑法」中的「百花争艳」了,她只传给真真,却从没在我面
前提起过,哼,如此看来,你对我已早无师徒之情,都就不该怪我没有师徒之义
了。」

  她骂的「老贼婆」,就是她师傅,手创百花帮的花姥姥了。

  就在此时,花真真忽然一跃而退,长剑一收,笑吟吟的道:「大师傅,现在
你总该认输了吧?」在座之人,听得又是一怔,不知百花帮主又使了什么古怪手
法?大家不约而同的转脸朝大德尊者望去,只见他眯着一双小眼,静静的站在那
里,看不出有何异处?

  大德尊者尖声道:「贫僧如何输了?」

  花真真淡然地笑道:「大师傅难道不觉得双足之间,被我剑花撞了七处穴道
么?」

  「哦……啊啊啊啊……」大德尊者好像刚刚才发现,口中接着又是一阵刺耳
的尖笑,说道:「贫僧双脚确然被女菩萨剑花撞中,不良于行,但贫僧双手还能
发掌呀。」话声甫出,猛吸一口真气,身形忽然腾空扑起,双掌连击过来。这一
着,倒真是大出花真真意料之外,对方双足已被制住了穴道,还能纵身扑来。

  不,他双掌同发,真有雷霆万钧之势,两股强猛掌力,汇合成一道狂澜,像
排山倒海般朝花真真迎面压撞而至,这份威势,惊人至极。在座众人,俱都看得
耸然动容,各自不禁替花真真担起心来:「这老和尚功力这等深厚,如若被他掌
风拂中,只怕就得当场丧命。」花真真也感到极为惊骇,身形一闪,向横里侧闪
出去。

  在她想来,大德尊者双足穴道受制,动弹不得,这一扑纵起来,只不过仗着
深厚功力,鼓气突袭,只要自己闪避开去,他落到地上,就会站立不稳了,哪知
大德尊者双掌凌空一击未中,一个肉团似的身子,快要落到地上之时,左掌往方
砖上一按,身子又复向空弹起。

  身形甫起,双手圈动,把方才击出的力道,以「接引大法」带转过来,原封
不动,朝花真真横扫而来。这一击的威势,较刚才更为强猛,飞旋的劲气,浪涌
而出,横及五六尺宽,掌风如涛,声若裂帛。十余丈见方的大厅,都起了一阵震
撼,栋梁上灰尘纷纷而下,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

  花真真避无可避,只得双足一点,身形朝上笔直升起两丈来高。一道掌风巨
流,像潮水一般,从她脚下涌出,但听「哗啦啦」一阵巨响,把西首一排花格子
窗和窗下一堵半人高的粉墙,像决口一般,撞倒了七八尺宽。但就在窗飞墙坍的
一片声响之中,又是「啪达」一声,一团人影随着跌坠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大家不知这跌坠地上的究竟是谁?急忙凝目瞧去,但见大德尊者一个肉团似
的身子,扑卧在地。他背上骑着一个头梳丫角的红衣小女孩,右手握着小拳头,
结结实实顶在大德尊者「灵台穴」上,在他左足踝上,还缠着一条彩索。

  原来大德尊者刚才从地上弹起之时,那红衣小女孩救主心切,使出彩索,缠
住了他的左足,硬把他拖了下来,纵身骑在他身上,又怕他再次反弹起来,是以
用足力道,一拳打在他「灵台穴」上。因为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花真真和被推
倒的墙上去了,故而没人注意那红衣女孩的动作。

  花真真飘身落地,急忙喝道:「小玫,你还不快下来?」那红衣女孩恍如不
闻,连动也没动。不,她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就是没有作声。

  商翰飞看出情形不对,口中叫了声:「不好。」身形一跃而起,掠到大德尊
者身侧,「锵」的一声,银虹乍现,一剑朝红衣女孩身上击去。

  他这一招,看得大家又是一惊,谁都料不到堂堂华山派掌门人,竟然会对一
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出手袭击。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但听「啪」的一声,他剑身
拍在红衣女孩身上,红衣女孩一个人应声跌飞出去五六尺外,但商翰飞一柄随身
数十年百炼精钢的松纹剑,却震得断作数截,跌落地上。

  花真真朝商翰飞裣衽一礼,说道:「多谢商掌门,救了小徒一命。」

  商翰飞连忙还礼道:「不敢,花帮主言重了。」原来那红衣女孩小玫用彩索
缠住大德尊者的足踝,把他跃起的人拉了下来,她骑到大德尊者背上,用小拳猛
力击在「灵台穴」上。

  大德尊者当真是阴沟里翻船,稀里糊涂的被人拖了下来,更不防有人会在他
「灵台穴」上重重的捣上一拳。等到惊觉,身子已经跌了个狗吃屎,小玫这一拳
本来算不得重,但「灵台穴」是中枢神经所在,直接影响后脑,一时之间,自然
爬不起来。但他一身内功,岂同小可,发觉「灵台穴」受到攻击,不须他本人运
集真气,真气极自然的集中到「灵台穴」来,抵御外力。

  小玫终究只有这点年纪,一拳捣下,就给大德尊者的内力吸住,但觉一股大
力,循臂而上,整个人立时动弹不得,这情形,商翰飞登时看出来了,他不知大
德尊者一身功力,是否强过自己,只好出剑横拍,把小玫从横里推出,以化解大
德尊者的内力。

  商瀚飞回过头,见红衣女孩依然没站起来,忙道:「花帮主快去看看令徒,
是否被这位大师傅震伤了?」

  花真真还未开口,只见大德尊者身子一弓已从地上站了起来,尖声道:「阿
弥陀佛,罪过,罪过,这位施主说得不错,这小娃受贫衲内力撞击,脏腑离位,
只怕已经没有救了。」

  花真真急忙掠到小玫身边,低头看去,只见小玫双目紧闭,一张小脸色如金
纸,嘴角间血迹殷然,显系受了极重的内伤,生命垂危,心头不禁一凛,抱起小
玫身子,抬目望着大德尊者,怒声说道:「大师傅,你是出家之人,怎好对一个
小女孩,下此毒手?」

  大德尊者尖笑道:「女菩萨这话就不对了,贫衲和女菩萨动手之际,有人突
施袭击,贫衲能不还手么?」大家听他一说,才知小玫果然是他有意震伤的了。

  花真真道:「但大师傅后来已经明知袭击你的,只是一个小女孩,如何还下
手得这般重法?」

  大德尊者裂嘴尖声道:「既是敌人,何分大小?女菩萨虽然折了一个徒弟,
但贫僧这一场败给了女菩萨,女菩萨也该满足了。」

  商翰飞一脸肃容,缓缓的道:「大师傅练成西域神功,与众不同,解铃还须
系铃人,大师傅佛门高僧,慈悲为怀,就请你救救这位小姑娘吧!?

  「哈哈。」大德尊者仰脸尖笑一声:「施主既然能把她从贫僧背上救下来,
自然有办法救她了,再说贫僧若要把她救活,方才又何用把她震伤了?」

  商翰飞目射精光,怫然道:「大师佛门弟子,怎好如此说法?」

  大德尊者道:「那要贫僧怎么说?」

  花真真把小玫抱在怀中,左手紧抵在她「灵台穴」上,一股本身真气,源源
度去。大德尊者说得不假,她果然是受到极强内力的撞击,脏腑离位,以致度入
她体内的真气,也无法助她恢复伤势。商翰飞本是气度雍容的人,但因大德尊者
残害幼童,漠视人命,也不禁动了真火,修眉一轩,朗笑一声道:「二位西域高
僧,远来中原,应以慈悲度世,广结善缘,若是凭仗武功,与中原武林为敌,那
是徒取其辱而已。

  大德尊者道:「施主这是什么意思?」他没听懂商翰飞的话。

  商翰飞神然严肃的道:「商某要你替这位小姑娘疗伤。」

  大德尊者摇摇头道:「办不到。」

  花真真把小玫放到地上,冷然道:「你方才败了,还不服气么?」

  大德尊者尖笑道:「不错,女菩萨若是在兵刃上胜过贫僧,贫僧就给这位小
施主疗伤。」

  花真真道:「好吧,只是大师傅要如何才算落败呢?」她方才已连胜两场,
大德尊者还不认输,故而必须事前约定了,免得他又有藉口。

  大德尊者道:「这个容易,女施主只要一剑把贫僧刺倒,失去抗手之力,或
是把贫僧兵刃震飞,都是贫僧败了。」

  花真真道:「大师傅说话算话?」

  大德尊者一指坐在上首的大达尊者,说道:「贫僧的大师兄就坐在上面,贫
僧当着大师兄,怎敢说过不算?」

  花真真看他对大达尊者神色恭敬,知他所说不虚,就哼了一声道:「那好,
大师请亮兵刃。」

  大德尊者朝手捧降魔杵,身穿淡黄僧衣的和尚招招手道:「你把我的兵刃拿
来。」

  那和尚没有作声,手捧降魔杵,急步趋出,走到大德尊者面前,双手把降魔
杵呈上。大德尊者伸手接过,等那和尚退下,手中降魔杵一横,抬目道:「女菩
萨若能接下贫僧九十九招,也算是女菩萨胜了。」

  他这柄镔铁降魔杵,乃是一件沉重兵器,他本身内力深厚,施展开来,招猛
力劲,普通人只怕连十招也接不下来,他估量花真真功力虽高,终究是个女子,
能有多大的后劲,自然接不下十九招的了。花真真怒哼一声,右手撤出长剑,左
手一抬,本来挂在中指上的白玉拂尘也已握到掌中,冷然道:「大师请……」她
底下「发招」二字尚未出口,突然一阵银哨之声,远远传来。

  花双双眼看妹子方才和大德尊者动手之际,一直未曾使用白玉拂尘,还以为
她身穿道装,拂尘只是做个样儿的。此时大德尊者使用降魔杵,她左手也加上了
白玉拂尘,心中忽然一动,暗道:「如此看来,这贱人在拂尘上,必然另有奇招
了。」心念方动,忽听银哨之声,愈来愈近,不觉脸色一变,倏地站起身来。

  就在此时,但听一声沉声大喝,一道人影从厅外飞掠而入,大家连他人影还
未看清,一道青蒙蒙的剑光,矫若神龙,朝大德尊者闪电般卷撞过来。这一下来
得十分突兀,把厅上众人看得齐齐一怔。花真真剑拂交叉,正待出手,突觉来人
席卷过来的剑光,锐利无匹,剑气森寒,极为霸道,人家既冲着大德尊者而来,
她立即向后飘退出去。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大德尊者冷不防半路里杀出一个人来,他虽已发现来
人剑光凶猛,但已来不及避闪,口中尖喝一声,降魔杵朝前横推出去。那镔铁降
魔杵极为沉重,他随手一推,就呼然有声,足见他臂力之强,功力之厚了!双方
一来一往何等快速,剑、杵交击,发出「哨」的一声清响,两道人影随着一合即
分。

  大德尊者内力强过来人数倍,这一震竟把那人连剑带人震出去寻丈远近,但
他手上一柄比壮汉手臂还粗的镔铁降魔杵却被来人这一剑,斩断了几乎有三分之
一光景,紧接着又是「哨」的一声,跌落在青砖地上。大德尊者不由蓦吃一惊,
手中擎着大半截断杵,呆得一呆。

  只听万飞琼惊喜的叫道:「他是范大哥。」

  商翰飞、盛锦堂、连三省等人,这一瞬间,自然也看清楚了,那人不是范子
云,还有谁来?大尊者这会也吃了一惊,他手中镔铁降魔杵,坚逾精钢,居然被
来人一剑削断,足见此人手上乃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半截断杵,自然难以抵
挡了。他眼看范子云挥剑扑来,急忙举杵虚点,右足向前斜跨出去,身形一错而
过,到了范子云背后,左手五指张开,一掌朝范子云腰上印去。

  商翰飞目光一注,怵然道:「大手印。」

  万飞琼跟着叫道:「范大哥小心背后……」

  范子云不加思索,本能的左手一挥,一记「龙尾挥风」,往身后拍去。双掌
乍接,风起八步,响起了蓬然一声大震,两人各自被震的退了三步。不,范子云
往前冲出去之后,还是收不住势,又冲了两步,才站住。这下不但是大德尊者,
连商翰飞等人,无不看得大为惊异。

  试想大德尊者内功何等深厚,尤其这记「大手印」,更是掌功中最厉害的神
功,范子云居然接了下来,只不过比他多冲了两步。难道他的功力,和大德尊者
只在伯仲之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花双双目中异芒连闪,心里暗暗叫道:「这
小子使的果然是『旋风掌』。」

  范子云突然口发长啸,好像忘了右手长剑,身形一个急旋,左手挥手一掌,
朝大德尊者抢攻过去。大德尊者一记「大手印」掌力,依然丝毫没伤到对方,心
知这年轻人掌上功力,不逊自己的「大手印」。一见对方挥掌抢攻过来,倒也不
敢大意,慌忙举掌封架。

  哪知范子云一掌出手,身如旋风,右手连挥,一个人忽东忽西,忽前忽后,
不过眨眼工夫,一口气攻出了八掌之多。这八掌快逾闪电,掌势奇诡,大厅上风
起云涌,尽是飞旋的掌风,一团团旋转成涡,威势奇猛。大德尊者运起了全身功
力,只怕出三记「大手印」,虽然接下八掌,一个人还是被撞得东倒西歪,后退
了五步。

  要知「大手印」虽是西域最具威力的掌风,但「旋风掌」乃是南海风雷门无
上神功,威力之强,不在「大手印」之下。他以三掌接上范子云八掌,内功纵然
胜过范子云,却等于一对三,也抵消过去了。这一阵掌风之强,厅上几翻椅倒,
茶盏四飞,厅上诸人,无不瞧得凛然失色。

  范子云八掌出手,口中「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人也跟着「嘭」然一
声,往后便倒。这时厅外又有二条人影,冲了进来,那是百花帮门下的冷梅萼、
艾红桃。冷梅萼、艾红桃看到了花真真,口中同时道:「师傅……」

  范子云飞掠入厅,到二人冲进来,总共也不过是很短的一会工夫,万飞琼看
到范子云倒在地上,心头不由大急,身形一晃,当先抢了出去。接着是连三省、
商翰飞、盛锦堂三人,也一齐跟了过去。哪就在范子云倒下之际,从厅外飞进一
道人影,一下到了范子云的身边,双手抱起范子云,正待转身要走。

  大尊者半截断杵一指,一下拦在他身前,沉喝道:「贫僧面前你想作甚?」

  那人一手抱着范子云,右手一拨喝道:「让开。」大德尊者被他轻轻一拨,
一个人就像肉团似的,身不由己,连翻了两个筋斗。这下当真把跟着过来的人,
全给震慑住了。

  这人约莫五十出头,衣衫褴褛,瘦高个子,头顶疏朗朗的又尖又秃,脸形瘦
削,眉毛生得很开又很细小,只有眉角上那么一点,眼睛也很小,两颗眼珠转动
很灵活,一口黄板牙,但张开嘴,笑得很和蔼可亲。他虽在笑,但予人以怪的感
觉。

  就在大德尊者刚刚打地上站起,坐在上首一直闭着眼睛,没有开口的大达尊
者,双目微睁,说道:「施主举手之间,打了老衲师弟两个筋斗,自然是有名的
人物了,怎么也不和老衲打个招呼,就这样走了么?」他口中说得缓慢,右手也
随着缓缓抬起,掌心向外,虚空作势。

  那瘦高老头朝他嘻嘻一笑,道:「穷化子就是穷化子,那能算得什么有名人
物?大师傅这是看走眼了。」他左手抱着范子云,右手漫不经意的朝前一抓,随
手往身后一放。

  大家先前还不知他这一抓一放是在做什么?但就在他五指向身后一放之际,
但听「砰」然一声巨震,两扇雕花厅门,立即被震得粉碎。这下大家都明白了,
敢情大达尊者在说话之时,暗中施展了「隔山打虎」一类神功,看去无声无息,
实则威力之强,不在「大手印」之下,可以在数丈之内,伤人于无形。这瘦高老
头伸手朝前一抓,却把大达尊者的无形掌力抓个正着,然后拉向身后,朝厅外放
去。这两人的功夫,岂不骇人听闻。

  「阿弥陀佛。」大达尊者的双目微睁,射出两条线一般的金光,双手合十当
胸,缓缓地说道:「接引神功,施主原来也是佛门弟子,想必是少林一派的高人
了,老衲幸会之至。」

  「嘻嘻……穷叫化可不是佛门弟子,更不敢沾人家少林寺的光。」瘦高老头
脸上一直露着笑容,回头朝大德尊者笑道:「老化子走了,你大师兄神功通玄,
我不想和他较量,就请大师傅替我接着吧。」右手向空一招,朝大德尊者推了过
去。

  原来大达尊者在双手合十当胸,说话之时,又已发出了掌力,瘦高老头只作
不知,直待那无形压力逼到身上,才向大德尊者推去。因此大德尊者话声入耳,
突觉一股庞大的无形压力,已经压到身上,再待闪避,却已不及。这股压力,正
是大师兄精修的「大手印」神功,心头一惊,急忙叫道:「大师兄……」叫声出
口,人已身不由己的被推出去七八尺远近。大达尊者睹状,口中低喧一声佛号,
及时收回掌力。瘦高老头朝大达尊者裂嘴笑了笑,正待举步往厅外走去。

  连三省心头一急,大声道:「朋友,请把小兄弟留下。」他这一开口,商翰
飞、盛锦堂、万选青,万飞琼等人,也一起围了上去。

  瘦高老头忽然笑脸一收,朝连三省瞪眼,说道:「傻小子,你连老祖宗都不
认识了,还不给我滚开去?」身形一闪,快得如同魅影一般,从连三省身边一闪
而过,早已经到了阶前,再一晃身,就已不知去向。

  连三省听得猛然一怔,憬然若有所悟,口中喃喃的道:「老祖宗、老祖宗,
莫非他老人家……」

  这时冷梅萼、艾红桃已经走到花真真的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花真真不觉双
眉微挑,两道清澈如电的目光,朝花双双直射过去,冷然说道:「姐姐,是你在
梅儿、红儿她们身上,下了淫毒之药。」

  花双双看了她方才和大德尊者动手的情形,心知虽然十八年不见,妹子身手
居然高出自己所能预料的甚多。一时觉得万一动起手来,自己并无必胜的把握,
这就格格—笑道:「妹子何用生气,做姐姐的原是一番好意,好让他们有情人,
终成眷属,可惜你那女婿已被人抢走……」

  「住口。」花真真气得脸色铁青,肃容道:「你果然在她们身上下了淫毒之
药,多行不义,你真愧对先师……」

  花双双冷笑一声道:「我早已说过,我早就不是百花帮的人了,你不用再提
先师二字。」

  花真真怒声说道:「不过做妹妹的要告诉姐姐一件事,姐姐是先师的门人,
也永远是百花帮的护法,这是永远不能改变的事实。如果姐姐真要背叛先师,背
叛百花帮,妹子身为百花帮帮主,那时只怕也庇护不了你,只好由花王令执行,
那时姐姐会后悔莫及了。」

  花双双冷哼道:「花王令,它约束得了我么?」

  花真真道:「姐姐大概没有忘记师傅说过的一句话吧,「就算大罗金仙,都
无力抗拒百花之王」,姐姐就算练成了通天本领,又何足道哉?」这句话,虽有
夸张和威吓作用,但听到花双双的耳中,她身躯不期然的轻轻震动了一下。

  这时,大达尊者徐声道:「师弟,你答应过人家,替那小女娃治伤,那就快
替她把伤治好了,咱们也该走了。」

  大德尊者对大师兄说的话,就如金科玉律,不敢违拗,立即躬身道:「小弟
谨遵法旨。」转身走到玫儿身边,双掌一阵互搓,朝玫儿胸腹之间,缓缓按去,
然后又缓缓移动位置。

  花真真朝大达尊者裣衽一礼道:「多谢大师傅了。」

  大达尊者双手合十当胸,双目似开似闭,徐声道:「中原武林,果然卧虎藏
龙,老衲有幸和诸位有此一面之缘,些许微劳,敝师弟自当代劳的。」果然不过
盏茶功夫,大德尊者双掌一收,长长吁了一口气,直起身来。小玫儿「哇」的一
声,张口吐出一口黑血,随着睁开眼睛,也翻身坐了起来。

  大达尊者起身道:「师弟,咱们走。」

  花双双道:「二位大师远莅寒庄,总该让贱妾稍尽地主之谊。」

  大达尊者道:「仙子不用客气,老衲兄弟只是路过宝庄,顺便拜访,另外还
有事去。」说罢,合十一礼,当先往外行去。大德尊者、九头鸟索寒心和两个淡
黄僧衣的和尚,紧随他身后,走了出去。花双双身为主人,自然也跟着送出去。

  商翰飞心中暗暗好笑,忖道:「大达尊者给那瘦高老叟露了一手,给镇慑住
了,再也不敢小觑中原武林,故而匆匆走了。」

  花真真看了众人一眼,裣衽道:「诸位大侠,恕贱妾要先走一步了。」

  商翰飞忙道:「花帮主请。」花真真裣衽方罢,直起身来,花香不待吩咐,
手捧花令,准备先行。

  冷梅萼想起范子云之事,心中暗道:「范郎陷身丐帮阴谋之中,此事必须说
明。」心念一动,立即走上一步,在师傅面前双膝一屈,说道:「师傅,弟子有
一不情之请,还望师傅俯允。」

  花真真道:「你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多谢师傅。」冷梅萼站起身,说道:「弟子说的是丐帮之事……」

  花真真不待她说下去,截着叱道:「丐帮之事,自有连长老查究真相,何用
你哓舌?」

  「不。」冷梅萼口中吐出一个「不」字,惶急的又跪了干去,说道:「这件
事,只有弟子和艾师妹目击经过,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连三省听得心中一动,连忙拱手道:「花帮主,连某确是为了敝帮一件隐情
而来,能否请冷姑娘把事实经过,详细见告,敝帮感激不尽。」

  花真真道:「连长老言重,既然如此,梅萼,你们就把看到的情形,向连长
老述说清楚也好。」

  「是。」冷梅萼应了一声,站起身,朝连三省裣衽道:「事情是这样,那天
下午小女子姐妹二人,途经莫愁湖,在湖上遇到范少侠和万姑娘一同游湖……」

  万飞琼听到她提起游湖,不禁想起那天她们和范子云眉来眼去的情形,当着
这许多人她不好发作,心中还是酸酸的,披了披樱唇,别过头去。[/font][/size]

[[i]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1:07 编辑 [/i]]

renhui 2008-3-23 19:39

[size=4][font=宋体]             第十九章 扑朔迷离

  只听冷梅萼续道:「后来万姑娘一个人走了,愚姐妹却发现有一个人,远远
的跟在范少侠身后,行动十分鬼祟,引起愚姐妹的疑心……」

  连三省问道:「那是什么人?」

  冷梅萼道:「这人身上穿着一套灰色衣衫,约莫三十出头,是一个尖瘦脸汉
子,他先前跟着范少侠,等范少侠回身之际,又故意迎了上去,几乎和范少侠撞
了个满怀,接着就和范少侠低低的说了几句,范少侠就跟着他走了。」

  连三省问道:「他们说些什么,姑娘可曾听到么?」

  冷梅萼道:「愚姐妹和他们站得较远,没听到他们说的内容,但看那灰衣汉
子说话时的手势,好像是要范少侠跟他去。」

  连三省想起那晚范子云曾说,有人用自己名义,把他引去一处大宅之言,口
中「唔」了一声,道:「二位姑娘可是跟下去了么?」

  冷梅萼说道:「是啊,范少侠跟着那人走后,愚姐妹总觉那灰衣汉子行动鬼
祟,只怕没安着什么好心,经愚姐妹商量之后,决定暗中跟下去瞧瞧……」

  万飞琼心中本来对冷梅萼、艾红桃她们二人成见极深,但这时听了她的话,
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冷梅萼道:「愚姐妹就这样一路远远跟在他们二人身后,走了好一阵工夫,
转过几条大街,他们就折入一条僻静的巷子,进入一座高大的黑漆大门。」

  连三省道:「那是什么地方,姑娘还记得么?」

  冷梅萼道:「那条叫什么街,愚姐妹也叫不出来,但如何走法却还记得。」

  「如此就好。」连三省点头道:「姑娘请说下去。」

  冷梅萼续道:「愚姐妹看情形,必有蹊跷,但因那时天色未黑,不便进去觑
探,直到黄昏时分,愚姐妹藉着昏暗天色,悄悄进入那座宅院……」在座之人,
都知道百花帮有花木潜形之术,只要有花木的地方,都可以隐蔽身形,不为人所
觉,故而能在天色尚未全黑的黄昏时分,就敢掩入宅院去了。

  冷梅萼接着道:「那宅院,屋宇甚多,但似乎是一座空宅,已经久无人住,
愚姐妹搜索了两进屋宇,都不见有人,直到最后一进,范少侠好像中了蒙汗药,
被迷昏在一间小屋之中,艾师妹当时就要进去救人,但小女子认为他们把范少侠
骗来,必有阴谋,不如看他们究竟有何目的……」连三省听得不住的点头。

  冷梅萼道:「愚姐妹搜到屋后,发现整座宅院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看门
的黑衣汉子,另一个则是看守范少侠的黑衣童子,连方才把范少侠引来的灰衣汉
子,都已不知去向?」

  万飞琼道:「他们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但他们决不是丐帮的人。」冷梅萼接着道:「过没多久,只见看
门的黑衣汉子领着三个人走了进来,这三人走在前面的一个就是引着范少侠来的
灰衣汉子,另外两人,则是化子装束……」

  「慢点。」连三省不待她说下去,急着问道:「二位姑娘可曾看清这二人的
面貌?」

  艾红桃站在她师傅身旁,抢着道:「看清楚了,那两个人很好认,一个五十
出头,秃顶,冬爪脸,个子又胖又矮,一个年纪不大,身胚很壮健,右耳下有一
颗很大的黑痣,长着一撮毛……」连三省听得脸色微变,口中哼了一声,敢情他
已想到这两人是谁了。

  冷梅萼又道:「那灰衣汉子指着黑衣童子,向两个化子道:「这位就是令主
手下的传令童子章兄弟。」接着又指指矮胖老化子和那壮健化子二人说道:「这
二位是丐帮的罗老哥和项老哥,都是令主的亲信,奉命把这姓范的小子送上山神
庙去的。」

  那黑衣童子抱抱拳道:「既是令主命二位老哥前来提人的,二位老哥 把他
带走好了,只是……」那罗姓矮胖化子没待他说完,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块铁牌,
朝黑衣童子面前送去,含笑道:「小兄弟可是要验看令牌么?」

  黑衣童子朝他手上看了一眼,才点点头道:「老哥请把令牌收起来。」接着
那姓罗的矮胖化子从肩头取下麻袋,三个人把范子云装了从大宅后门出去。愚姐
妹暗中跟在他们后面,到了山神庙。这一路上,就遇上过几处丐帮的岗哨,都由
那姓罗的矮胖化子跟他们打了个手势,就顺利通过了。「

  这本是丐帮的事,因此商翰飞、盛锦掌等人都没有插口,但冷梅萼说完这一
段话,盛锦堂忽然朝商翰飞低低的道:「看来那所宅院,可能是金章令主这批人
的巢穴了。」商翰飞微微点了点头,并未开口。

  冷梅萼续道:「那姓罗的矮胖化子等三人,到了山神庙,就在庙后把范少侠
从麻袋中倾出,每人都用黑布蒙上了脸,接着就听到里面有人大声喊道:「有奸
细。」姓罗的三人就在此时一齐跃上了墙头,接着里面有人追了出来,姓罗的跟
同伴打了个手势,就一下跳出墙去,却把范少侠从墙头推了下去,以后的事,连
长老都亲眼看到了。」

  连三省缓缓吐了口气,拱拱手道:「多谢二位姑娘。」

  艾红桃看了连三省一眼,偏头问道:「连长老好像不相信冷师姐的话呢?」

  花真真喝道:「红桃不得无礼。」

  连三省含笑道:「不要紧,二位姑娘把宝贵的经过情形见告,老化子感激不
尽,只是老化子调查此案得多方搜集证据,才能无枉无纵,使歹徒口服心服。」

  花真真道:「好了,咱们现在可以走了。」

  商翰飞拱拱手道:「咱们也该走了。」一行人出了扫花山庄大门,依然不见
花双双的影子,只有扫花一人跟着大家出来,算是送客。

  花真真微微叹息一声道:「但愿姐姐不可任性妄为才好。」扫花已经掩上大
门。花真真朝大家行了一礼道:「贱妾不送诸位了。」说罢,跨上了软轿,那红
衣女童小玫跟着钻进轿去,两名壮汉立即抬起软轿,花香、冷梅萼、艾红桃,随
着轿后,奔行而去。

  商翰飞望着她们软轿远去,徐徐道:「这位百花帮主,为人倒正派得很。」

  盛锦堂拂髯笑道:「百花帮在江湖上,传说了已有七十年之久,但从无人见
识百花帮的武功,今日一见,果然自成一家,有其独特之处,足以与九大门派分
庭抗礼呢?」商翰飞只是微笑不言,一行人随着离开了扫花山庄。

  万飞琼心头念着范子云,忍不住道:「盛老伯,范大哥他被那人抱去了,该
怎么办呢?」

  盛锦堂还没开口,商翰飞回头笑道:「万姑娘只管放心,范贤侄另有奇遇,
过些时候,也许就会回来的。」

  伏虎丐连三省突然用手敲了一下脑袋,说道:「该死,老化子怎么连他老人
家都全想不起来了?」

  范子云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身上有两块烧红的铁板,在到处按着,他口中发出
梦靥般呻吟,全身大汗淋漓,闷得透不过气来,不觉大叫一声,蓦地睁开眼来。

  只见自己仰躺在石阶上,身边蹲着一个脸形尖瘦的古怪老头,掳起大袖,用
一双手掌替自己推宫过穴,看到自己醒来,立即双手一收,咧嘴笑道:「好了,
你小子总算醒过来了。」

  范子云想起自己冲出地室和一个黄衣老僧连对了八掌,昏倒地上,大概是这
位老丈救了自己。这就望着尖瘦脸老头,说道:「在下是老丈相救的了……」

  尖瘦老头拦着道:「快别说这些了,你先坐起来,运气试试……」

  范子云依言坐起,调息运气,觉得体内真气充沛,心中一喜,赶忙拜下去,
说道:「在下多蒙老丈相救……」

  尖瘦老头咧嘴笑道:「年青人,快快起来,不用谢我,你要谢,就谢那番僧
去好了。」他一张脸虽然狭长尖瘦,但咧开了嘴笑起来,嘴巴就显得又阔又大。

  他一双小眼,盯着范子云,问道:「老夫问你,你方才和那番僧连对八掌,
那可是『旋风掌』?」

  「旋风掌?不是。」范子云摇摇头道:「在下使的是「迥身八掌」。」

  尖瘦脸老头不悦道:「年轻人,你使的明明是『旋风掌』,老夫面前,还有
什么好隐瞒的,难道老夫还看不出来么?」

  范子云怔怔的道:「在下怎敢对老丈隐瞒,在下使的乃是家师所授「迥身八
掌」,绝不会错。」

  尖瘦脸老头道:「你师傅叫什么名字?」

  范子云道:「家师姓屈,名一怪。」

  「屈一怪?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纪,从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什么屈一怪,屈二
怪的。」尖瘦脸老头摸着他嘴上两撇鼠髭,笑嘻嘻的道:「天底下,除了风雷门
的『旋风掌』,再没有别的掌力,能接得下密宗的『大手印』神功了,你使的不
是『旋风掌』,还是什么?」

  尖瘦脸老头笑笑道:「年轻人,来,咱们坐下来再说,老夫上了年纪,多站
站,脚筋就会酸。」他在石阶上坐下,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石阶。

  范子云直到此时,才看清这里是一座没人的破庙,阶下杂草丛生,似已久无
人迹,他依言在阶石上坐下,估计时光,应该是下午未牌时辰了,望望尖瘦脸老
头,说道:「在下还没请教老丈的尊姓大名呢?」

  尖瘦脸老头咧开大嘴,一笑道:「我姓游,人家看我整日的没事忙,到处走
动,就干脆叫我游龙,我觉得这名字挺别致,比我原来的又好叫、又好听,从此
就叫游龙了,这一叫,就叫了七十多年了。」

  范子云道:「原来游老丈已经七十多了,看起来,只不过五六十岁呢?」

  「哈,七十多。」游龙咧嘴笑出声来,说道:「老夫嘛,七十年前就已经二
十七,你说我今年多大了?」

  「九十七?」范子云吃惊的道:「老丈有九十七岁了?」

  游龙笑了笑道:「你不相信?前年我碰到江湖上很有名的一个浑小子,他已
经六十二了,居然对我倚老卖老,说我年纪至少比他要小上两三岁,他说:老弟
身体硬朗得很,活到百岁,应该没有问题。前年老夫九十五,活到一百岁,岂非
只有五年好活了,老夫一气之下,就给了他两个巴掌,回身就跑,他到现在还不
知道老夫为什么打他巴掌的呢?」

  范子云道:「依老丈这么说来,在下练的确然是『旋风掌』了?」

  「这还会错?」游龙笑嘻嘻的道:「要是你练的不是『旋风掌』,老夫还不
会把你抱出来呢?」

  范子云望着他,奇道:「想来老丈必有指教了?」

  游龙摸摸下巴,说道:「老夫方才不是说过么风雷二绝,天下无人能挡,你
既会『旋风掌』,可知有谁练成了『雷火指』么?」

  范子云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连在下练的「迥身八掌」,就是「旋风
掌」,不是今天听老丈说起来,还不知道呢。」

  游龙道:「风雷二绝,在风雷门,已是失传已久,但这两种神功,只要有人
练成其中之一,天下就无人能制,如果一旦落在歹人之手,更是危害无穷,老夫
看到你练成了『旋风掌』,故而想另外传你一种功夫……」

  范子云疑惑的道:「老丈之意是……」

  游龙道:「你既然学会『旋风掌』,自然也会有人练成『雷火指』,如果以
『旋风掌』去敌『雷火指』,那就是两败俱伤之局,老夫看你忠厚正直,意欲传
你克制『雷火指』的功夫。」

  范子云道:「老丈不是说,风雷二绝无人能制,这么说是仍有克制它的功夫
了。」

  「本来是没有。」游龙道:「这是老夫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办法。」范子云
只是听着,没有作声。

  游龙又道:「这话得从三十年前说起,那年老夫游历昆仑,在峰后一处人迹
罕到的峭壁上,发现离地足有十七八丈高处,石藓藤蔓间,依稀似有字迹,记得
老夫有一次在忠州白鹤观,峰上高绝处,也有人题了两句诗,,那是:「仙人未
必皆仙去,还在人间人不知」,据观里老道说,那是仙人题的,这下自然引起老
夫的兴趣,非上去看看,是不是又是仙人弄的玄虚?」范子云听得津津有味,自
然并未插嘴。

  游龙又道:「这座峭壁,下临千寻,从峰腰望去,虽然只有十七、八丈,可
也十分险峻,老夫只好用壁虎爬墙,先从峭壁横头,慢慢爬过去清除藤蔓石藓,
这件工作,当真辛苦得很,可惜有些字迹,因石质风化,经老夫把石藓清除后,
也已模糊不清,但大致上意思还能贯通,可以揣摩得到,原来那是昔年昆仑姜真
人的手迹。」说到这里,偏头问道:「你听过昆仑姜真人么?」

  范子云摇摇头道:「没听说过。」

  游龙点头道:「你年纪还小,自然没听说过,昆仑姜真人是明末清初的人,
距今已有两百年了,武功道学,均卓然成家,生性又嫉恶如仇,武林中尊称他为
伏魔真人。」

  范子云道:「他在石壁上写了什么呢?」

  游龙道:「风雷引。」

  范子云问道:「风雷引是什么呢?」

  游龙微微一笑道:「风雷引就是能把旋风掌、雷火指二绝引开的功夫。」

  范子云道:「那就是老丈方才说的克制风、雷二绝的功夫了?」

  游龙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有些不同。」

  范子云道:「此话怎么说呢?」

  游龙笑了笑道:「你听老夫慢慢的说下去,那姜真人在绝壁上留的字,大意
是说:有一年他云游南海,看到风雷门有『旋风掌』、『雷火指』二种神功,威
力之强,武学中所罕见,他认为用之于正倒也无事,若有心存叵测的枭雄之辈,
学得这种武功,势必将贻祸江湖,不堪设想。」说到这里,口气微顿,继续道:
「因此他花了三月时光,玄思冥索,创出了这一式『风雷引』来,左手捏诀,如
剑之引,以气引化风雷之厉,说得浅近一些,就是运功把对方的力道引出去。」

  范子云道:「姜真人没把这种功夫传给他的门人吗?」

  「问得好。」游龙含笑道:「姜真人因这一功夫,只是根据风雷门的武功,
加以化解,不能算为昆仑派的武学,所以也没有列入昆仑武学之内,只是找到峰
后绝壁,勒石为记,以贻后人……」

  范子云接道:「他把武功写在十七八丈高的绝壁上,除了有老丈这种身手,
别人想学也休想学得到。」

  「那是姜真人是怕『风雷引』落入匪人之手,故而镌在人迹罕至的后峰绝壁
上。」游龙咧嘴一笑,续道:「老夫无意中得了这一神功心法,花了三天时间,
就学会了,此后倒也派过不少用场,不论遇上人家什么功夫,老夫只那么轻轻一
引,就可以把人家的掌力引开,哪知这一来,却又惹上麻烦。」

  范子云道:「这又有什么麻烦呢?」

  沥龙道:「因为少林寺七十二艺中,有一种『接引神功』和『风雷引』颇相
似,不过他们是双手一接一引,把敌人力道引出,虽有不同之处,其理则一。」

  范子云道:「莫非少林寺的人找上老丈了?」

  「谁说不是?」游龙道:「少林寺的几个大和尚,和老夫本是旧识,他们听
信传言,说老夫潜入他们藏经阁,偷了他们『接引神功』,竟然派人来找老夫,
想探问老夫的『接引神功』哪里学来的?那天老夫正好不在,老夫那位拙荆,可
比老夫难说话得多了,她说:「老头子和你们方丈是朋友,才只到藏经阁去看了
看,若不是朋友的话,早就把你们七十二艺的秘籍全带出来了,老头子又没拿你
们什么,还来问个屁?」

  那来查问的和尚,乃是罗汉堂的师傅,在少林寺地位不低、他听拙荆这么一
说,心里也着了恼,说道:「贫僧找游老施主,是因为有许多人被『接引神功』
所伤,才来讯问一句……」

  老夫那拙荆道:「这有什么好问的?老婆子那天也在你们藏经阁里,看到了
一种功夫,偷偷的学了一招,你倒看看,是否认得出来?」

  一抖手就把那和尚凭空抓起来足有三丈多高,再一放手,把他摔出去五丈多
远,说道:「你如果认不得老婆子这一手,就叫你们方丈来好。」这一下可把事
情闹大了,那和尚回去,添油加醋的一说,证实老夫夫妻果然潜入他们藏经阁,
偷学了他们的武功,少林寺自然不肯甘休,派出几个长老,要找我老夫妻算帐,
老夫知道拙荆脾气,决不肯向人低头,结果还是华山派的商掌门人做了和事佬,
才算没把事情闹大……」

  范子云道:「是商老伯解的围。」

  游龙咧嘴笑道:「三十年前,商翰飞才只你这么大呢?」

  范子云接问道:「啊,方才老丈说过,『风雷引』能把人家的掌风引开,加
以化解,怎么会伤人的呢?」

  游龙听得极为嘉许,点头道:「年轻人,你果然悟性甚强,但老夫方才不是
也说过么?风雷二绝,用『风雷引』,本来只能把它们的力道引化,并无克制它
们的功夫,后来老夫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了。」

  范子云点点头。游龙咧开阔嘴,笑嘻嘻的道:「你倒想想看,老夫想出来的
是什么办法?」

  范子云道:「在下想不出来。」

  「哈哈。」游龙大笑一声道:「如果有人用『雷火指』打你,你可以用「风
雷引」把他指力引开,对不?但你如果左手转上一个圈,把引开的『雷火指』,
原封不动的朝他反击过去,因为中间经你一引力道就比原来还大,岂不可以克制
他么?」

  范子云恍然道:「经老丈这一说,在下茅塞顿开。」

  「好了。」游龙抬头看看天色,道:「太阳快下山了,咱们先弄一顿吃的,
等老夫喝足吃饱了,就传你『风雷引』的心法。」

  范子云想了想,问道:「老丈,你传在下武功,要不要在下拜师?在下已经
有一个师傅……」

  「拜师?」游龙截他话头,咧嘴笑道:「老夫从不收徒,你小子这点年纪,
要拜老夫为师,还差得远呢。」

  范子云喜道:「是啊,家师对在下情如父子,在下就是说,如果老丈要收在
下为徒,在下只好不学了。」

  「好,好,好小子,你要得,不忘师恩,不贪绝学,老夫算是找对人了。」

  游龙说得高兴,接道:「老夫只传你功夫,并无师徒之名,你叫我老丈,我
叫你小……友。」

  他想说「小子」,但却把「子」字改成了「友」字,一拍巴掌,呵呵笑道:
「对,对,老夫和你说得投机,那咱们就做个忘年之友,哈哈……」起身从神龛
中取出一包食物,和一壶酒来,回到石阶上,打开纸包,里面有薰鸡、酱牛肉和
六七个大馒头,一面笑道:「这是老夫从扫花山庄厨房里拿来的,味道不错。」

  他喝了一大口酒,咂咂嘴唇,把酒壶递了过来,说道:「你也喝一口。」

  范子云道:「老丈请自己喝吧,在下不会喝酒。」

  游龙把酒壶收了回去,又喝了一口,才道:「那就吃馒头,年轻人,不喝酒
也好,像老夫喝惯了,没有酒喝,就过不了日子。」

  范子云也不客气,伸手取过一个馒头,撕着裹酱牛肉吃,他觉得这游老丈,
不但武功高,人也十分爽直,笑口常开,和蔼可亲,自己和他谈得无拘无束,不
像在商翰飞、盛锦堂两位世伯面前,总有些拘谨。

  一会工夫,他吃了两个大馒头,已经吃饱了,游龙也把一壶酒一口气喝完,
啃着薰鸡腿,连馒头也不吃了,眯着眼睛问道:「你还吃不吃?」

  范子云道:「在下已经吃饱了。」

  「好,这些明天还可以当早餐。」游龙把吃剩的馒头、酱牛肉包起,放到神
龛里面,打了个酒嗝,回到阶石上坐下,说道:「来,老夫现在传你『风雷引』

  口诀,你可得记下了。「

  拍拍石阶,要范子云在他身边坐下,就口沫横飞的把口诀说了一遍,然后又
详为讲解如何运气,如何使用「引」字诀,如何消解对方力道等等,说得不厌其
详。范子云一一牢记在心,一面问道:「老丈不是说,要把对方力道,原封不动
的反击回去么?」

  游龙裂嘴笑道:「老夫当年在武功基础上比你强过十倍,光这「引」字诀,
就足足练了三天,才算练会,以老夫估计,你要练会,最少也得三天时光,所以
老夫把它分为三个晚上,分段传授,今晚先传给你的只是初步功夫,循序练习,
等到学会之后,若要练得纯熟自如,大概还要花上三个月的苦功才成。」说完站
起身道:「好了,现在你慢慢的练吧,老夫要去睡觉了。」

  自顾自走到供桌前,用手拂了拂,就爬上供桌,四平八稳的躺着睡了。范子
云不敢怠慢,独自走下石阶,依着游龙方才讲的诀要,左手捏诀,缓缓运气,朝
外划出。这「风雷引」,并无一定的招式,但必须把全身功力,运集到食中二指
之上,缓缓带引,要以自己的真力,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带动对方力道,向外
引出。

  游龙讲解的已经十分详尽,当时听的时候,觉得句句都了然于胸,似乎并不
困难,但等到练起来,不是把功力运得太足,随指划出,毫无蕴蓄,就是气运太
轻,一股真气刚冲到手臂,又缩了回去。他因游老丈说过,已把「风雷引」分为
三个段落,分三个晚上循序渐近,今晚教的,自己必须在今晚练会,才不致妨碍
了明天的进度,这就孜孜不倦,不肯休息,一遍又一遍的按照口诀,运气划诀。

  初学之时,每次运集真气,和划出剑诀,难免都有不到之处,他用心端摩,
这一次哪里不对了,下次就稍稍改正,下次又发现哪里不对,下次再改,这样反
覆演练,逐次改正,练了一个时辰之后,已然稍稍能做到口诀中所说的情形。

  心中暗暗高兴,不觉又练了一个多时辰,总算稍有心得,看着时间不早,而
且这两个时辰下来,也练得他精疲力尽,回头看游老丈早已睡得鼾声大作,当下
就在殿角坐下,缓缓的做起吐纳功夫来。

  他虽然练得十分疲累,但这一运功,就感觉到和平日运气不同,好像又上了
一层的佳境,心中不禁暗暗惊奇,忖道:「莫非是刚才练功,有了进步不成?」
内心十分欢喜,静心澄虑,缓缓的做去,一会工夫,就进入了浑然忘我之境。

  第二天一早,睁开眼来,晨曦已经照上石阶,但觉头脑清新,站起身,往神
案一瞧,游老丈不知何时,早已起来了,料想他不会走得太远,找到后进,依然
不见游老丈的影子。

  这后进殿宇,差不多大半均已荒圯倒坍,天井中一口石井,虽然有水,苦于
没有水桶可以打水,只好返身回来,在庙外小溪中掬水洗了把脸,再回入庙中,
依然没见游老丈的人,心想:「他也许下山去了。」趁着早晨,又把昨晚学会的
功夫,独自在大天井中演练起来。

  他经过昨晚半夜苦练,如今温习起来,就觉得极为顺手,昨晚还不能完全做
到的地方,如今已经逐渐可以领悟了,心中不禁大为高兴。一直练到午牌时光,
才见游龙一手提着一大坛酒,一手捧着一包食物,兴匆匆的走了进来,看到范子
云练得正勤,不觉咧嘴笑道:「很好,你进步得比老夫预期还快了半天时间,现
在该休息了,不用再练了,来,老夫从山下买来的包子,还热的呢。」

  吃过午餐,游龙就把内劲外引,蓄气于指的心法,和如何吸引对方力道,使
之外泄,作了详尽的讲解,才抱着酒坛,往后进而去。范子云已可体会得出游老
丈昨晚教的口诀,是以运行真气为主,是练习「风雷引」的内功心法,今天所授
的口诀,却是如何引导消解对方力道的法门,应是属于外功心法了。

  游龙走后,他一个人就依照口诀,用心勤练,好在他昨晚对内功心法,已经
练会了七成左右,此时再练外功心法,自然是很快的就能适应,而且从外功心法
上,也可举一反三,领悟到内功心法上难解之处。这一天,他整整的练了一天,
先前内、外参照,还可以领悟到不少口诀中没有说明的地方,但练到后来,除了
运功使气,较为纯熟,也不觉得有何进展之处?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游龙已把一坛酒喝完,抱着空坛子侧卧在石井旁边,已
经烂醉如泥。范子云不敢惊动,好在游老丈中午买来的肉包子,还剩下甚多,他
吃了一顿,又去溪边捧着水喝了几口,回到庙中,就在天井中继续练起功来,直
到深夜,才行休息,趺坐运功。

  这一天,他内、外参修,在练功之时,也感觉不出自己功力有多少进展但这
一运功,感觉就不同了,但觉体内一股真气,随意流注,极为畅旺,和昨晚又是
不同,这自然是显著的进步了。

  「小子,你快醒醒,该起来练功了。」那是游龙的声音。范子云迷迷糊糊的
醒来,但见月色还是朦朦胧胧的,并没全亮,最多也不过五更天,心中暗自道:
「你自己昨天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所以天没亮就醒了,这么早就把自己也叫起来
练功。」一面说道:「老丈天还没亮呢。」

  「没错。」游龙道:「就是要这时练才好,快跟我来。」说完,转身往后进
走去,范子云只好跟着他跨进后进。

  游龙伸手朝范子云指指石井,道:「你站在这里来,双脚脚心吸地,稳立如
山峙,双手骈指如戟,依引字诀,气运手臂,功蓄两指,朝井中俯身上仰,仰时
扬诀上引,左右二手,轮流练习,要把井水引上来,超过井栏三尺高了,才算及
格。」

  范子云惊异的道:「要把井水引上来,这有多难?」

  「不难,不难,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游龙接下去道:「你的资质,
大概有一个月时光,也差不多丁。」

  范子云听得深感意外,说道:「只要一个月?」

  游龙裂开大嘴,笑道:「如果是没练过武功的人,那就要十年才能练得成,
你已有十年内功基础,何况练过『旋风掌』,再练『风雷引』,自可事半功倍,
只要懂得诀要,有一个月时光也就差不多了。」

  范子云应了声「是」,就依着他所说,双足凝立,双手捏决,运气行功,上
身俯下,左手剑诀就朝井中一引,向上扬游龙站在一旁,看着他姿势,随时加以
纠正,解释引字诀的使法,直到他认为完全正确,才悄悄离去。

  范子云从小跟师傅修习内功,本来已有七八成火候,这「风雷引」,虽是手
法,但使的全是内功,他先前一、两天,对着井水修习引字诀,但古井无波,连
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样练了七、八天,井水已可因他一引之力,起了波澜,等到
半个月之后,井水果然随着他剑诀的吸引,已能随着升起来一道水柱。

  越谚有一句话,叫做:「砻糠(彀觳)搓绳,起头难」,意思是做一件事,
起头最难,有了起头后来就会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范子云练到已能引起水柱,
运用引字诀,自然已可把握住重点了,因此练到第三天上,水柱果然「哗」的一
声,升起井栏二尺来高。

  这一下,颇出范子云的意外,溅得一身是水,心头又惊又喜,兴奋得跳了起
来,大声道:「我成功了。」

  只听身后响起游龙的声音:「还差得远呢,瞧你被水溅得像落汤鸡一般,如
何能说成功了?」

  范子云回头看去,游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不觉脸上一红,说道:「在
下至少已把井水引出来了。」

  游龙微微摇头,笑嘻嘻的道:「今天是第二十天,你能把井水引出来,已可
说进步相当神速,但距离成功,可还早得很。第一,你引字诀,只做到引,没有
做到束,要把井水束成一条水练,不能有一点水,珠溅出来,第二、唔,第二,
目前还早,且等五天之后,再说吧。」于是他又给范子云讲解如何练习束水成练
的诀要。

  范子云依着他的话,又日以继夜的勤练,到了第五天,果如游龙所说,做到
引起来的水柱,能够束水成练,不再有四溅的水花。游龙欣然道:「好了,你果
然不负老夫的期望,现在咱们又得换一种手法了。」

  范子云问道:「老丈,在下还没练成么?」

  游龙接道:「快了,老夫在一个月前,不是说过,你最少得要一个月时光,
才能练成么?现在距离一个月,还有五天,你练的也是最后一道手法了,也就是
老夫从前告诉过你的原封不动,借力打力之法。」

  他咽了一口口水,续道:「你已能束水成练,再练这原封不动,借力打力,
就容易得多,你把水引到井栏上三尺高处,就得竖起剑诀,带动水练,向天空划
一个圈,然后仍把水练送回井中,必须做到一滴水都不得溅出,才算成功。」接
着又把如何功凝剑诀,如何圈动手臂,才能带动水练,详细解说了一遍。

  范子云依照他说的方法,练习了一遍,他方才以为自己已能束水成练,再在
空中打一个圈,并非难事。哪知他本来练的,只是把水吸引起来,水柱虽然超过
井栏三尺以上,但只是直上直下,并未转弯打圈。

  这时初次练习,把水柱引上之后,再向空画圈,中间难免拿捏不准,动作稍
为一滞,引上来的水柱,岂会等你?是以等到你划圈之时,水柱已「哗」一声,
悉数泻落井中。如果你动作快了,真气未能配合,水柱突然在空中散了开来,就
淋得你一头一身。

  范子云这才知道古人一句老话,行百里者半九十,练到最后一段,也是最难
练的一段了。他顾不得衣履全湿,一遍又一遍的勤练不辍,直到第四天晚上,才
算做到了。那时已是深夜,游龙早已睡在供桌上,又咬牙,又打鼾,睡得很熟。

  范子云心中暗道:「明天正好是一个月了,自己总算如期完成,没叫老丈失
望,明天早上,他看到了一定会夸奖自己,预定早了一天呢。」当下也就在殿角
地上盘膝坐下,调气行功。他这一个月来,晚上一直以行功代替睡觉,故而内功
精进极为神速。

  翌日一早,天色黎明,范子云醒来之时,睁眼一看,游龙已经不在,他先前
还并不在意。起身之后,忽然发现案前拜垫上,多了一张白纸,取起一看,只见
上面用木炭写着一行潦草字迹:「小友功行圆满,可可喜可慰,端午黄山之会,
已迫眉捷,速去黄山为要。」下面并没具名,但一望而知是游龙写给自己的字条
了。

  范子云手中拿着字条,不禁怔怔出神,自言自语的道:「游老丈已经走了,
这位老人家,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范子云离开破庙,循着一条羊肠小径,奔行了二三十里路程,停身四顾,只
见群峰起伏,不见人迹,可见依然没有走出山区,心中不禁暗自犹豫,莫要自己
走迷了路?也不知是什么山区?这时感到腹中有些饥饿,看看离午牌时间还早,
打算先猎一只野兔充饥,正待向树林中去找。

  忽听近处林梢间,一阵扑扑轻响,飞起一只灰鸽,心中暗道:「这倒正好试
试自己的功力。」心念方动,左手已经扬起,使出「吸」字诀,朝那灰鸽招了招
手。

  他这一月来,勤练「风雷引」,功力精进神速,那头灰鸽正振翅飞起之际,
突然一个翻身,朝范子云手中跌坠下来。范子云接到手中,才发现灰鸽脚上还缚
着一个铜管,可见这是人家养的信鸽,正待把它放了。但目光一注之际,看到铜
管上刻着「老子山」三个细字。

  老子山,不是夏伯伯的别墅,由邢夫人所掌管?这么说,这头信鸽,是从老
子山飞来的了。夏伯伯觊觎武林盟主宝座,正当黄山大会即将召开之际,信鸽从
老子山飞来,莫非是有什么机密不成?他想到游老丈要自己赶去黄山,其中必有
事故,只是没有和自己明说而已,自己何不看看这飞鸽传信,究有何事?

  这就把灰鸽脚上铜管取下,打开盖子,抽出一卷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初
一晚初更金神墩向土地爷求签」。这段话很怪,下面也没有具名之人。范子云突
然想起自己在盛记镖局之时,接到金章令主的密令,词句也是如此古怪。

  初一,今天不知几时了? 哦,对了,自己山中迷途,何不把这信鸽放了,
自己跟着这信鸽飞去的方向奔行,岂不省得再找路了?一念及此,依然把字卷放
进铜管,随手放开灰鸽,那灰鸽立即振翅往西飞去,范子云哪还怠慢,跟着纵身
掠起,跟了下去。

  要知他从小在山间奔行,练成轻身功夫,如今内功精进,轻功自然也跟着精
进,这一展开脚程,当真疾逾飞鸟。翻越过两重山脊,举目望去,前面竹林茅舍
已有人家,稍远之处,屋宇栉比,似是一处镇甸,那飞鸽越过竹林,飞入竹林,
便自不见。

  范子云暗暗叫了声:「可惜。」前面已经有人家,就不能再施展轻功了,脚
下一缓,走近竹林,只见一个老翁手携竹杖,缓步走来。范子云急忙迎了上去,
抱抱拳道:「老丈请了。」

  那老翁脚下一停,打量了范子云一眼,点头还礼道:「客官有什么事?」

  范子云道:「在下山中迷路,走了一晚,今天才找到此地,想请问老丈,这
里是什么地方了?」

  那老翁道:「这里地名三十里铺。」「三十里铺」,这地名范子云很熟,记
得老管家陪同自己去夏家堡,就曾从三十里铺经过。

  范子云轻哦一声道:「这么说,这里是北峡山了?」他老家金牛村,就在北
峡山脉的南麓,北峡山横亘皖省中部,锦连一二百里,他自小生长金牛村,足迹
所至,不出十里,自然认不个得。

  那老翁笑道:「咱们这里正是北峡山脉的西麓,客官要赶路,镇上可以雇到
车了。」

  范子云拱拱手道:「多谢老丈。」

  「不用谢。」那老翁口中说着,策杖自去。

  范子云循着山间小径,又走了一里来路,才赶到镇上。三十里铺北通舒城,
南通桐城,它正好在两个大县的中间,南北交通的要道,因此镇甸虽然不大,但
过往的人,街上茶肆酒馆,倒也十分热闹。范子云上次随同老管家,曾在镇上打
过尖,故而十分熟悉,但旧地重来,前后不过数月,老管家已经人天永隔,心中
不禁升起一丝哀思,连眼眶也有些湿润 了。

  这时已经快近午牌时光,范子云走进一家叫做和兴楼的酒馆,找了个临窗的
座位坐下。堂倌沏了一壶茶送上,问要吃些什么? 范子云随口道:「你叫厨下
随便配几个下酒菜来就好,再来半斤绍酒。」堂倌唯唯应是,退了下去。因为时
近晌午,上楼来的食客,也渐渐多了,人声也渐渐嘈杂起来。

  此时从楼梯上走上来两个身穿青布长衫,背负长形包裹的汉子。这两人虽然
穿着长衫,但一望而知是武林中人,但决非什么高手,很可能是哪一家镖局的镖
头而已。堂倌正好把二人领到左首一张空桌上落坐,其中一人屁股落到板凳上,
随即就一叠声的只催快拿酒菜。

  堂倌连声应是,问了要些什么酒菜,便自退去,过不一会,范子云的酒菜和
两人叫的,同时送上。范子云因对方两人既是江湖上人,自然留上了意,一面慢
慢的斟酒,就倾听着两人的谈话。

  只听左边一个开口道:「合肥报国寺,和少林有什么渊源?」他一开口,就
提及少林,范子云不由得回头瞧去,只见说话的是个扁脸汉子,年约三旬左右。

  坐在他对面的大概已有四十出头,是个粗眉大眼,较为壮硕的汉子,闻言笑
道:「亏你在万家庄待这么多年,连报国寺方丈,是少林出身,都没弄清楚。」

  扁脸汉子低哦一声,笑道:「兄弟又不是和你祁老哥一样,平日职司,专跑
各大门派的,如何弄得清楚每门每派来龙去脉,要不是这趟奉老夫人之命,随你
老哥去报国寺迎接慧善大师,我连合肥有个报国寺也不知道呢。」

  范子云心中暗道:「原来这两人是黄山万家庄的人,奉命去迎接少林慧善大
师的。」

  扁脸汉子一面说话,一面拿起酒壶替紫脸汉子面前斟满了酒,接着道:「祁
老哥,这次推举盟主,听说夏大侠呼声很高,你看如何?」

  紫脸汉子道:「今年的事,还很难说,因为听说有几个门派,推举了三湘大
侠于化龙,这就看与会的各大门派公决了。」

  扁脸汉子又道:「这两位都是当代大侠,谁当选都是一样。」

  紫脸汉子微微摇头道:「只怕今年的推举盟主,可能会有麻烦。」

  「这会有什么麻烦?」扁脸汉子奇道:「各大门派推举的人,有时会有二位
和三位,最后以附议人数多寡作决定,一经决定,大家就同心协力,一致拥护,
不得再有异议,从未发生过争执,这次怎会有麻烦的呢?」

  紫脸汉子说道:「兄弟也不清楚,这话是听少庄主说的,这几天要庄上的人
特别警觉,以防发生意外。」

  扁脸汉子道:「那一定是少庄主得到了什么消息,黑道中人企图在黄山大会
上捣乱了,哼,九大门派集会黄山,谁吃了熊心豹胆,敢在万家堡来捣乱……」

  范子云正在用心倾听之际,忽听较远的一个座位上,有人问道:「堂倌,金
神墩如何走法?」他如今内功精湛,可以耳听八方,何等敏锐,这「金神墩」三
个字钻进耳朵,心中不禁一动,急忙回头看去。

  只见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瘦小个子,生成一张皮包骨的黄蜡脸,看去一脸
病容,身上穿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一看就知是个穷困落魄的人,堂倌
和他说了路径,就匆匆下楼而去。范子云跟着站起,会帐下楼,那人已走出十来
丈远,行动显然有些鬼祟。

  范子云如今迭次遇上事故,江湖经验也老到了许多,料想那人可能会回过头
来,查看有无跟踪他的人,因此跨出店门,就立即闪到对街走廊之下,装出一副
行路人的模样。果然那人走没多远,脚下忽然一停,很快的回头朝身后望来。

  范子云看得暗暗冷笑,愈觉此人可疑,料想必和那只传书的飞鸽有关。那人
查看身后无人,一个转身,很快举步走入店去。范子云因相距尚远,急忙跟了过
去,才发现那是一家客店,只在门口悬着一块长方木板招牌,写着「如家老店」
四个大字。

  范子云在大街上走了一转,发现这个镇甸,茶楼酒肆,共有三四家之多,但
客店却只此一家。想来这三十里铺,北离舒城只有三十里,南离桐城也只有三十
里,两处都是通商大邑,故而中途打尖的人多,落店投宿的人少,除非在附近有
事,才会在镇上落脚了。心中想着,也就走了回来,朝客店门口行去。

  这时方是晌午时光,并非投宿的时候,范子云跨进店门,店伙计感到有些意
外,连忙迎了上来,陪笑问道:「客官是找人?还是要住店?」

  范子云道:「我是在北峡山走迷了方向,昨晚一夜未睡,方才找到这里,要
一间清静的房间,你们可有上房?」

  店伙一听要住店,脸上笑意更浓,连声应道:「有,有,小店有三间清静上
房,专备过路官眷休息之用,不但清静,一切家具,俱是最上等的,就是通都大
邑的上房,也未比得上小店,客官看了,一定满意,你老请随小的来。」说罢,
立即前面领路。

  范子云跟着他到后进,登上楼梯,长廊上一排三间,面临小天井,果然十分
幽静。店伙伸手推开房门,让范子云走在前面,房间相当宽敞,陈设也还不俗,
这就点点头道:「好,就是这一间好了。」

  店伙匆匆退出,一会工夫,沏了一壶茶送来,陪笑道:「客官请用茶,这是
上选的香片,专为达官贵客准备的,你老一喝就知。」

  范子云道:「你们这三间客房,平日很少人住吧?」

  店伙堆满笑脸道:「客官说得是,咱们这里,前后都有大城市,平日除了过
路的富贵人家内眷,打尖休息,很少有人住店,但今天连你老,却有二位,都要
了上房住店哩。」

  范子云心中一动,忖道:「莫非就是那黄蜡脸的汉子不成?」

  这就试探着道:「这么说,你们店里,今天还住了过路的贵宾了。」

  店伙陪着笑,伸头望望门外,压低声音道:「不是过路的贵宾,那位客官衣
衫朴素,但出手可大方得很。」衣衫朴素,就是说那人身上穿得并不好了。

  店伙说完之后,伺候着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么?」

  范子云道:「没有了,你去忙吧。」店伙躬着身,退了出去。

  范子云倒了一盅茶,在窗前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心中暗自忖道:「不对呀,
这人刚来落店,显然不是本地人了,但那只飞鸽,从老远的老子山飞来,传递书
信,自然该是住在本地的人才对,莫非和这黄腊脸汉子,并无什么关连?今天就
是五月初一,初更,金神墩,向土地爷求签,这中间一定隐藏着某一件秘密,今
晚初更,自己就去金神墩看看。」他慢慢的喝着茶,坐了一会,觉得无聊,索性
到床上盘膝坐定,练起功来。

  直到傍晚时候,才运功完毕,他因心中惦记着金神墩之事,吩咐店伙把晚餐
送到房中来吃。晚餐之时,推说自己须要早睡,就关上房门,熄去了灯火。这时
不过天色才黑了一会,他悄悄启开后窗,正待穿窗出去,忽听右首房间,也有人
轻轻推启后窗之声。

  他如今内功精湛,十丈之内,就算是飞花落叶,也可清晰听到,心头一动,
急忙侧身隐入暗处,凝目看去。果然听到「唰」的一声,一条瘦小人影,从右窗
穿出,轻如鸽子一下飞掠上对面屋顶,略一住足,就长身而起,朝街后飞去。看
他身法相当轻灵,那不是黄蜡脸汉子,还有谁来?

  范子云心中不由犹豫起来,自己主要目的,是为了查探金神墩土地庙求签的
人,如果是他,那当然最好不过,但如果求签的另有其人,他又去干什么呢?再
说他中午虽然向酒楼堂倌问过去金神墩的路,万一他此时不是到金神墩去的,自
己要不要跟踪他下去呢?跟踪了他,岂不耽误查探求签那人的事了么?

  好在此刻离初更还有半个时辰,不如先跟他下去瞧瞧再说,心念迅速一转,
立即跟着穿窗而出,回身掩好窗户,再查看黄蜡脸汉子,但见一道人影,已经飞
掠出去十数丈外。范子云自己估量轻功应该远在此人之上,不虑把他追丢了,因
此只是远远尾随下去。他听酒楼堂倌说过,金神墩在桐城东南,前面黄蜡脸汉子
出了镇集,回头看看身后无人,立即施展轻功,一路放腿向南飞掠。

  范子云跟在他身后,暗想:「看来他果然是赶往金神墩去的了。」只是心中
觉得奇怪,金神墩离桐城不过一、二十里路程,他何以不到桐城去落店,却要落
脚在比桐城远了三十里的小镇甸上来?难道其中还另有什么缘故?

  黄蜡脸汉子轻功着实不含糊,一路起落如飞,不过顿饭工夫,已经赶到吕亭
驿,舍了大路,由一条石板小路,笔直向南飞奔。这样又奔行了一盏热茶时光,
范子云计算路程,已该到金神墩了。就在此时,那黄蜡脸汉子突然间脚下一停,
刹住奔行之势,迅快的转过身来。

  这一下倒是大出范子云意外,但他如今已非昔比,发现黄蜡脸汉子刹庄身形
的一刹那间,已然身如飘风,一下闪入路旁的一棵树身之后,以他目前的身法,
黄蜡脸汉子自然不会发现有人跟踪的了。黄蜡脸汉子四顾无人,立即放快脚步,
迅快朝左首一座小山脚下的一条小径上行去。

  范子云不敢过于逼近,跟在他身后,走了不过十数丈远近,原来山麓间果有
一座庙宇,远望过去,黑越越的不见灯光,但已约略看清那只是一座小庙,占地
不大,只有一进殿宇,敢情就是土地庙了。由此看来,这黄蜡脸汉子果然是接到
飞鸽指示,来「求签」的了。

  范子云悄悄掩到庙前右首,相距庙门还有七八丈远的一片松林之中,隐住了
身形。这时黄蜡脸汉子已经走近庙门,再次回过身来,向身后查看了一眼,才举
步往庙中行人。门额上写着「后土神庙」,那是没错了。范子云凝目看去,大门
里面,就是神龛,地方并不太大。

  只见黄蜡脸汉子走到殿上,就停住身形,从他一路行来的行动看来,他是个
极为细心的人,入庙之后,自然要查看清楚,是否有人藏在暗处?等他目光在庙
中缓缓瞥过,搜索的结果,当然并无可疑。他行动极为俐落,一下走到神案前,
伸手取过签简,因为有他身子挡住了范子云的视线,不知他在做些什么?接着只
见他俯下身去,不知把什么东西,放入神案之下,然后又把签筒放回神案。

  范子云看得奇怪,忖道:「难道他不是求签来的?」[/font][/size]

[[i]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1:11 编辑 [/i]]

tigergen 2008-3-23 20:36

[size=4][font=宋体]             第二十章 初显神威

  黄蜡脸汉子一个转身走向左壁,似乎从怀中取出什么,放入左壁之中,就很
快回了出来,纵身飞上屋檐,一个起落,掠上屋脊。

  范子云不知他要做什么?凝足目力看去,但见他走到屋脊中间,那屋脊上,
正好有雕塑的「二龙抢珠」,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塞在左首一条石龙张开
的大口之中,然后飘身落地,目光左右一瞥,倏然朝林中掠来,闪入一棵松树后
面,蹲下身子,隐藏起来。

  范子云在他闪入林中之时,已经悄然后退了丈许远近,此时他也隐藏起来,
心中越发不解。看看时光,离初更已是不远,由此看来,这黄腊脸汉子果然不是
「求签」之人,而且还可能是奉命前来安排的人。范子云决心在「求签」之人未
到之前,先去看看黄蜡脸汉子究竟有何「安排」?

  最巧的是黄蜡脸汉子好像自己送上门来的一般,会藏身到自己的面前来,双
方相距不过一丈,举手之劳,就可以把对方制住。要制住他,自然极易,但目前
自己对情况一无所知,最好自然不能让对方有丝毫察觉。这一点,若是在一个月
之前,范子云就无法办到了,但如今他练成「风雷引」,那自然就轻奉命唯谨,
上面要你「向土地爷求签」,你就非跪下来求不可,决不敢偷懒,同时也怕暗中
有人监视,非如此做作一番不可的了。「一根签,自然很快就摇出来了。

  黑衣人从地上拾起竹签,站起身取出火摺子晃亮了照着看清第几签,放回竹
签,寻到左首壁下,拉开抽屉,取出字条,看了一眼,就随手往火摺上一点,等
烧成了灰,才熄去火摺子。回身走出,双手一撩长袍,纵身上屋,在屋脊上找到
左首石龙,探手从龙口取出一个黑布小包,立即又飞落地上。

  回身走入庙中,再次晃亮火摺子,打开布包,看过字条,又把字条烧了,收
起布包,熄去火摺子,退出土地庙,就施展轻功,一路如飞,往三十里铺奔了回
去。黑衣人一走,黄蜡脸汉子也跟着闪出松林,尾随下去。

  这一着,又出乎范子云的意外,暗想:「黑衣人既是遵命而来,一切均依照
指示而做,黄蜡脸汉子还要暗中尾随他下去做什么呢?他尾随黑衣人,自然必有
缘故。」

  范子云心念一动,也悄悄的跟着黄蜡脸汉子身后,一路回奔,不大工夫,又
已回到三十里铺。前面的黑衣人一直走到街尾,那是一座高大的庄院,围墙砌得
很高,显得十分气派,一望而知是当地的大户人家,但黑衣人却一直绕到庄院左
首,才纵身而起,越墙而入。

  黄蜡脸汉子略为踌躇,就跟踪掠起,飞上墙头。范子云知道这两人都是心思
极细之人,不敢打草惊蛇,悄悄往后掠出三五丈远,再飘身跃登围墙,立即伏下
身来。这一阵工作,黑衣人已然不见,只有黄蜡脸汉子悄悄的掩上石阶,折入一
条长廊,掩掩藏藏的往里行去。

  他自然是紧跟在黑衣人身后而行,只要盯着他,就不会错了,三条人影,在
长廊间曲折而行,很快就折入另一院落,这是一个相当清幽的别院,庭前种了不
少花木,夜色中,花影扶疏,清香扑鼻。阶上一排三间,东首一间花格子窗上,
还隐隐透出烛光。黑衣人到了此地,才举手摸了摸帽沿,口中轻轻咳嗽了一声。

  只听窗内有人沉喝一声道:「什么人?」

  黑衣人道:「薛总管,是贫僧。」

  室中人大笑道:「原来是无尘和尚,快快请进。」房门启处,迎出一个身穿
蓝袍的汉子,把黑衣人迎了进去。他们相偕入屋之时,黄蜡脸汉子和范子云先后
隐入了庭前花丛之中。

  范子云心中暗道:「原来那黑衣人竟是和尚,法名叫做无尘,只不知这薛总
管是谁?」黑衣人进入屋中,随手摘下了头上的毡帽,从纸窗中望去,果然是一
个身材高大的和尚。

  只听薛总管低声问道:「大师前去金神墩,想必已求到神签了?」现在范子
云明白了,那灰鸽是飞到薛总管这里,再由薛总管通知无尘和尚的了。

  由此看来,薛总管是他们的联络人,无尘和尚则是这三十里铺哪一个庙中的
挂单和尚,并非当家,故而消息须得有人传递,这样的大户人家,有飞鸽飞入,
才不会引人注意,若是飞到哪一个庙里去,而接信的非当家和尚,自然不妥了。

  只听无尘和尚低沉的笑道:「求到了,上面要贫僧去办一件极为重大的事,
贫僧立时就得动身,特来向薛总管辞行的。」赶了五、六十里路,特来辞行,可
见两人交谊极厚了。

  薛总管笑道:「大师好说,咱们兄弟,何必客气?」

  无尘和尚道:「不,贫僧这一年来,寄住大关寺,多承薛总管关照,而且贫
僧的行踪,也只有薛总管一人知道……」

  薛总管道:「大师何须说这些话?」

  无尘和尚道:「贫僧非说不可,因为贫僧此行任务,十分机密,不能有丝毫
泄漏……」

  薛总管大笑道:「这个大师可只管放心,兄弟和大师有过命的交情,这一年
来,兄弟给你传递密柬,几曾出过差错?」

  「说得也是。」无尘和尚森笑道:「贫僧所以巴巴的从几十里外赶来,就是
要叮嘱薛总管一句,此事万万不可有第三者知道……」

  「啊。」薛总管突然惊「啊」一声,颤声道:「你……你……」他好似突然
之间,受到了严重的袭击。

  无尘和尚阴笑道:「贫僧和总管虽有数十年交情,但贫僧的行踪,决不能有
一个人知道,这是不得已的事,老哥中的是「化血针」,一个时辰,即将身化脓
血,毛发无存,但贫僧日后会超渡你的。」

  「你……好狠毒……」薛总管双手撑着桌子,身子已然摇摇欲倒,突然伸手
拉到他案右的一根绳子。

  这一下,但听一阵「铃」、「铃」铃声,突然大作。不用说,是薛总管在临
死之前拉动了他们庄中警铃,无尘和尚大吃一惊,急忙把毡帽覆到头上,「砰」
然一声踢开花格子窗,飞身穿窗而出。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但庄中警铃一响,立
时有四五条黑影从墙头扑进院子,只要看他们捷若猿猴,身手俐落,显见是久经
训练,武功全非弱手。

  无尘和尚刚破窗而出,五条人影已从墙头纵落。有人大声喝道:「什么人,
敢夜闯齐庄,还不站住?」喝声中,五个劲装汉子各自掣刀在手,围了上来。

  无尘一看势头不对,口中沉哼一声,身形倏然欺上,双手疾发,右手一掌,
拍向左首汉子,身子随着右转,左手又是一记「龙尾挥风」,朝身后挥出,拍向
他右首汉子。这两掌不但出手甚重,掌力奇猛,而且有声东击西之妙。

  左首汉子不敢硬接,急忙手抱单刀向侧跃开,右首汉子看他明明向左欺去,
更不防他会挥掌往自己击来,等到发觉,一团劲风已经横扫而至,一时之间,同
样被逼得后退不迭。范子云看得暗忖道:「这和尚一身功力,倒是十分精湛。」

  无尘和尚劈出两掌,把对方二人道退,哪还犹豫,双足一点,如灰鹤凌空,
嘶的一声,朝墙头飞射过去。其余三个汉子眼看无尘逼退同伴,想趁机逃走,口
下同声喝叱,飞身扑起。刚才被逼退的两个汉子也一退即上,跟着大喝:「好个
贼子,你还想逃么?」五道人影有如流星追月,先后跟踪飞掠过去。

  就在他们纷纷扑起的一刹那间,但听闷哼乍起,「扑」、「扑」连声,五个
人还没纵上墙头,就同时一个翻身,跌坠下来。无尘趁这机会,早已越墙而去。

  这时但听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有人沉声道:「薛总管,是何方朋友
光临寒庄。」

  随着话声,从长廊一道月洞门外,走进三个人来。这三人当前一个是五十出
头的人,生得白脸团团,身躯略嫌肥胖,浓眉细目,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颇有
气派,一望而知就是这座庄院的主人。第二个是手持一支三尺长旱烟管的青袍老
者,年约六旬,短眉凹目,炯炯有光。第三个是腰束玉带,身佩长剑的蓝袍中年
人,看去不过四十出头,貌相白哲,看去极为温文。

  这三个人才一出现,那五个汉子已从地上挣扎着站起,一齐躬身道:「小的
见过庄主。」

  那身躯肥胖的庄主眼看五人虽然挣扎着站起,但行动之际,似有极大痛楚,
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了?」

  其中一人躬着身道:「回庄主,小的全身酸麻,使不出一点力气来。」

  手持长烟管的老者微笑道:「二弟,他们中了贼人暗算。」

  随着话声,走到那说话的庄丁身侧,伸出手去,按在他背后腰部,然后往外
一吸,摊开手掌,微哂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原来他掌心赫然多了一支寸
许长,细如牛毛的银针。

  那庄主惊异的道:「掌门人,这是哪一派的银针?」

  范子云躲在花丛间,心头暗自一怔,忖道:「掌门人,这手持旱烟的老者,
会是那一门派的掌门人?」

  那手持旱烟管的老者逐一替其余三人,起出银针,一面笑道:「这种银针,
手法阴毒,与中原武林常用的梅花针有异」

  他回过头去,朝腰束玉带的中年人道:「谢掌门人见多识广,不知可认得出
来此针的来历么?」

  范子云听得又是一怔,他没想到这三十里铺一个小小的镇上,会遇到两位掌
门人,心中不禁犹豫起来,暗道:「自己隐身花丛,只能瞒得过庄丁,只怕瞒不
过他们的耳目,这该怎么办?」

  只见腰束玉带的中年人接过银针,仔细看了一阵,迟疑的道:「此针极似苗
人的吹针。」

  这时那庄主目光一抡,说道:「薛总管呢?是否已经中人暗算,你们快进去
瞧瞧。」

  一名庄丁匆匆走入,但立即退了出来,脸有怖色,躬身道:「回庄主,薛总
管他……他尸体已经迅快腐烂,已有半个身子,都不见了。」

  范子云听得暗暗吃惊,忖道:「无尘和尚一定使用了「化血针」。」

  那庄主脸色大变,悚然道:「会有这等事。」话声未落,正待匆匆朝屋中走
去。

  手持旱烟管的老者徐徐说道:「二弟且慢。」

  那庄主脚下一停,抬目道:「掌门人有何吩咐?」

  手持旱烟管老者徐声道:「今晚来人,只怕不只一个,也许仍有赃党潜伏庄
中,亦未可知,二弟可要他们自己出来。」

  范子云暗叫了声:「糟糕,看来他已经发现自己和黄蜡脸汉子两人了,不然
他怎么会说出「他们」二字呢?」

  那庄主应了声「是」,立即目光一注,沉喝道:「潜伏的贼党听清楚了,尔
等潜入本庄,如今在点苍派谢掌门人和六合门齐掌门人及兄弟齐子绥的面前,要
想逃走,那是比登天还难,依我相劝,还是自己走出来,束手就缚,听候发落的
好。」

  这一番话,听得范子云暗暗皱眉不迭。他原是初出江湖之人,对江湖上的人
物,本来极为陌生,但在金陵盛记镖局的时候,曾听华山商掌门人和盛老伯谈论
到此次黄山之会,九大门派的与会之人,他一一都记在心里。

  这么说,那手持旱烟管的老者,就是六合门掌门人齐于厚了。腰束玉带的,
则是点苍派掌门人谢友仁,这里的庄主,那是齐子厚的兄弟齐子绥。无尘和尚用
「化血针」杀了薛总管,业已逃走,只有自己和黄蜡脸汉子尚隐身花丛,给他们
发现,岂不百口莫辩?但此时要走,也已经迟了。还有自己和黄蜡脸汉子虽非同
路人,待会万一动手,自己该不该。

  庄主齐子绥眼看没人答话,过了半响,接着喝道:「尔等再隐匿不出,休怪
本庄主手下无情。」

  齐子厚嘿然道:「他们隐匿不出,那是瞧不起咱们六合门了。」这句话堪堪
出口,目光朝乃弟打了个眼色,倏地身形一晃,两人同时欺到了范子云隐身的花
丛,一边一个,从不同方位出手,向范子云出掌夹击拍来。

  点苍掌门谢友仁也在此时一步欺到黄蜡脸汉子身后,挥手一掌,击了过去。

  范子云没料到对方早已发现自己两人隐匿之处,是以说打就打,出掌如此迅
捷威猛。一瞬间只觉两股掌风交剪而至,压力极大,几乎令人感到呼吸不畅,心
中不由得暗暗吃惊,忖道:「这六合门掌门人兄弟,两人联手一击,果然非同小
可。」

  自己除了使用「引」字诀把它引开,若是硬闯,只怕不是两人的对手,心念
一动,立即双手捏诀,引着两股掌风,往身后挥去。他只是把掌风引向身后,不
敢施展反击和两人动手。那齐子厚、齐子绥一掌出手,突觉自己交剪般劈击过去
的掌风,突然间力道一滑,竟尔改变方向,像洪流汇海,不由自王的往隐伏花丛
那人身后泄泻而出。

  两人同时不期一惊,不约而同的暗运功力,五指一招,想把击出力道收回,
但不论你平日功力深厚,能发能收,这回却如山洪乍发,怎么也收不回来。庄主
齐子绥功力较逊,被自己劈出的掌力带动,身不由己跟着往前冲出去了一步。

  范子云哪还怠慢,趁着双股掌风往后引出的这一空隙,身子迅疾朝前窜掠出
去。那黄蜡脸汉子蹲身之处,就在范子云前面五尺来远,谢友仁一掌拍来,击到
他身后,他发觉背后掌风凌厉,有人使的是劈空掌力,若要硬接,他功力不如对
方甚远,一时情急,只好就地一滚,滚出去六七尺远避开掌风,立即一跃而起,
正待夺路逃走。

  他和范子云两人,正好一个站起、一个伏地窜来,范子云窜到他匿身之处,
他已长身跃起,双方动作都是异常快速,这一来,两个人在一瞬间恰似变成了一
个人一般。好像是范子云避开齐子厚兄弟联手一击,往前掠出,站了起来。

  因为双方身法快捷,而且又在黑夜之中,一伏一起,不易看真切,齐子厚、
齐于绥冷嘿一声、疾风飒然,一下拦到黄蜡脸汉子前面,两人各发一掌,交剪拍
到。谢友仁一掌被他避开,眼看他长身而起,哪能容他逃走,身形一晃即至,右
手一掌,按到了他的后心。

  范子云和黄蜡脸汉子素不相识,原无救他之意,但继而一想此人关系重大,
不可让他死在三人掌下,心念闪电一动,急忙站起身来,大声道:「三位手下留
人,千万留下活口。」身形一晃,掠到了黄蜡脸汉子身旁。

  那黄腊脸汉子掠出之时,齐氏兄弟两股掌风已交叉涌到,他自知自己身份,
不能泄露,除了拚死冲出,实无第二条路可走,因此奋起全力,双掌一推,朝前
硬接,准备从两人间闪出。但他双掌和前面两人还未接实,身后谢友仁的手掌,
已经按上了他的后心。这下他以一人之力,去和三位武林高手力拼,岂非以卵击
石。

  差幸就在三股掌力乍接之下,范子云及时出声喝阻,但饶是如此,黄蜡脸汉
子已然承受不住,口中闷哼一声,双足一软,扑倒下去,正好范子云及时掠来,
伸手把他扶住。齐于厚目光一注,问道:「阁下何人?」在他喝问时,齐子绥、
谢友仁同时一个转身,品字形把范子云围在中间。

  范子云站在当地,丝毫没把身受三人围攻,放在心上,口中答道:「在下另
有要事,来不及向三位解释,此人十分重要,能留活口最好,详情恕在下无法在
此时奉告。」

  齐子绥冷笑道:「你难道不是贼人一党?」

  范子云道:「在下不是。」

  齐子绥道:「此话有谁能信?」

  范子云道:「三位日后自会明白。」

  齐子绥道:「你夜闯寒庄,分明和贼人一路,齐某不用日后明白,阁下今晚
不交待个清楚,就休想离开我齐家庄一步。」

  范子云急道:「在下说的句句是实,庄主幸勿误会。」

  齐子绥冷笑道:「阁下不肯实话实说,那只好把你留下了。」

  范子云道:「庄主如此见逼,在下只好失陪了。」

  齐子绥大笑道:「你走得了么?」

  笑声未落,右手扬腕之间,向空连劈六掌,然后朝范子云推了过来。范子云
口中说出「失陪」二字,右手已把黄蜡脸汉子拦腰挟起,双方说话之时,动作均
甚俐落,一个刚挟起人,一个扬腕一掌,已然劈到。这原是一瞬间的事,范子云
迫于情势,只得左手一圈之时,扬起剑诀,但听「呼」的一声,把齐子绥劈到身
前的掌风,往后引出。

  谢友仁,齐子厚同时「咦」了一声,看得极为惊异。要知齐子绥适才这掌,
因看出范子云武功不弱,才使出他压箱子的本领来,那是六合门最厉害的「六合
掌」。「六合掌」一掌六发,横弥六合,也就是说,他这向空连劈六掌,可以分
堵六个方向,把你上下、前后、左右,全都截住,使你进退闪避不得。

  不料范子云只是左手随便一圈,就把六掌汇而为一的「六合掌」力,一齐引
出,无怪谢友仁、齐子厚二人看得大为惊诧不止。但就在他把齐子绥「六合掌」

  力引出的一刹那,齐子厚狂笑一声道:「原来你还是少林出身。」「呼」的
一掌,朝他身后劈来。

  谢友仁身为点苍派掌门人,今晚原是路过此地,作客来的。此时眼看范子云
还当着自己和齐子厚两大掌门面前,如若任由他把人救走,传出扛湖,岂非大损
两派颜面? 因此在齐子厚发掌之时,不约而同沉喝一声:「把人留下。」扬手
一记劈空掌,从横里击出。

  这两位掌门人同时出手,发出来的掌力,何止干钧?尤其那齐子厚的一掌,
明明击向他身后了,但掌风到中途,忽然间直劈变成了斜打,方位改得古怪。范
子云一愕,立时醒悟,齐子厚这一掌不是劈向自己背后,而是劈向自己右手挟着
的黄腊脸汉子,心中不禁暗暗着恼:「自己已经明白相告,此人十分重要,最好
能留活口,没想到名门正派的六合门掌门人,出手居然如此阴毒。」

  正好谢友仁一记劈空掌,袭向自己左首,一时哪还犹豫,口中朗声道:「二
位掌门人,恕在下得罪了。」左手剑诀一圈,引着谢友仁劈来的一道凌厉掌风,
朝齐子厚劈来的掌力上撞去,同时双足一点,飞身上墙。

  谢友仁这一掌少说也用上了六七成力道,此时骤觉劈出的掌风,忽然间似被
一股极大吸力束住,不受指挥,转而向着齐子厚撞去,宛如泄洪一般,再也收不
回来,心头一惊,急忙叫道:「齐兄小心。」

  等他喊声出口,已是迟了,两股巨大掌力,业已撞上,但听「蓬」然一声大
震,劲风四卷,两个掌门人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各自后退了一步。那齐子绥一
记「六合掌」,被范子云引出,心中怔得一怔,及见范子云把谢友仁掌力引向乃
兄,他居然趁隙挟着黄蜡脸汉子飞身上墙,心中不禁大怒,厉吼一声:「小子哪
里走?」使出八步赶蟾轻功,随后追扑过来,凌空一掌拍向范子云后心。

  范子云踊身纵上墙头,发觉身后又有人袭到,他连头也没回,大笑道:「齐
庄主不用送了,请回去吧。」左手向后一挥,人如脱弦之矢,飞射出去。

  他这一挥,虽无伤人之心,但「迥风八掌」,何等凌厉,齐子绥追击过来的
掌风,突然间恍如遇上了一股威力奇猛的龙卷风,一个人被卷摔出去两丈开外,
砰然一声跌坠地上,登时闭过气去。齐子厚等于和谢友仁硬对了一掌,两人在这
一掌上,虽然并未全力施为,但谢友仁的一记劈空掌经范子云以「风雷引」,内
力一引再发,力道几乎增加了一倍,齐子厚要接下这一掌,也不得不用全力。因
此两人在对了一掌之后,不但各自后退出一步,也同时感到有些耳鸣心跳。

  就在此时,又听到砰然大响,两人注目看去,那是齐子绥从半空中摔落,人
已昏了过去。齐子厚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一步掠近,伸手在他身上连拍数掌。

  齐子绥嘴里吐出一口浓痰,霍地睁开眼,身子一跃而起,说道:「大哥,今
晚咱们真是栽到家了。」

  齐子厚脸色凝重,缓缓吸了口气,说道:「二弟,你快运气检查检查,可曾
伤到哪里没有?」齐子绥点点头,立即闭目凝神,运功检查全身。

  谢友仁轻轻叹息一声道:「齐兄,此子武功,只怕还在你我之上,若是为祸
江湖,实为今后武林中莫大隐忧。」

  齐子厚点点头道:「谢掌门人说得极是,此子使的明明是『接引神功』,莫
非是少林弟子,好在黄山之会,就在眼前,少林来的定然是罗汉堂的慧善大师,
咱们不妨先问问他,再作计较。」

  范子云飞出齐家庄院,一路奔行,只觉黄蜡脸汉子身子极轻,挟着他奔行,
还不算累。不大工夫,便已掠到镇后一座小山脚下,看看身后没人追来,就把黄
蜡脸汉子放到地上,喝道:「站好了,我有话问你,可别安逃走的念头。」哪知
左手松开他身子,黄蜡脸汉子双足一软,咕咚一声,跌坐下去。

  范子云不觉一怔,低头看去,他双目紧闭,业已昏死过去,急忙伸手去探他
鼻息,只觉呼吸极为微弱,好像伤得很重,心中暗道:「此人关系重大,可不能
让他就此死去。」

  心念想着,一面伸手往黄蜡脸怀中探去,正待摸摸他胸口心跳如何?哪知这
一摸,手指接触到的竟是两堆被束缚得很紧的肉球,手指正好按上了肉球中间一
颗坚挺的蓓蕾上,他虽没触及肌肤,但这一下已使他感到十分惊奇,急忙缩回手
去,心中暗道:「这黄蜡脸汉子竟会是女子所扮……」

  他心思略一转动,便想到那只飞鸽足上的铜管,刻有「老子山」三字,老子
山是夏伯伯的别墅,由邢夫人掌管,这女子那是邢夫人的心腹无疑。这一想,自
然更不能让她伤重致死,见死不救了,这就俯下身去,仔细察看了一阵,才发现
他脸上肤色和颏下、项颈的肤色,有着很大的差别,暗忖:「是了,他脸上一定
戴了面具。」这就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在他颈上轻轻按动,搓了一下,果然立时有
一层浮皮,随着手指搓动,卷了起来。

  范子云哪还怠慢,越发小心翼翼的轻轻揭起,登时露出了晶莹光滑的皮肤,
等到把整张面具揭开,月光之下,呈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张清秀的少女脸蛋,只是
双目紧闭,双眉紧拢,脸色苍白如纸,已经奄奄一息。

  「看来她伤势沉重得很。」范子云暗暗攒了下眉,心想:「看来只有先把真
气输入她体内,暂时保住她性命再说。」

  当下伸出右掌,抵在她背后,缓缓运气,传入她体内,他原先只盼能暂时保
住她的性命,但焉知他目前内功精湛,真气充沛,恰好正是治疗她被内力震伤的
对症良药。真气源源输入。她脉搏渐强,呼吸惭渐正常,连苍白的脸色,也逐渐
的红润起来。

  正在运功催气之时,只听「嘤咛」一声,那少女已经清醒过来。范子云连忙
喝道:「你重伤初愈,快先随我输入的真气,运行一遍。」

  那少女声音一变,登时变成了粗声粗气的声音说道:「在下多蒙兄台相救,
感激不尽……」她初醒之时,那声「嘤咛」还又娇又柔,这回却学着男子的粗声
说话了。

  范子云听得暗暗好笑,一面说道:「你快别说话了,赶紧运气与我相合。」

  那少女不敢多说,依言默默运起功来,不过盏茶工夫,范子云已帮助她运转
十二周天,缓缓的收回手去,说道:「好了,现在咱们可以谈谈了。」

  那少女转过身来,抱抱拳道:「兄台救命之恩,在下没齿不忘,不知兄台有
何见教?」

  范子云看她装模作样,敢情还不知道脸上蒙着的一张面具,已被自己揭下,
一面故意望了她一眼,冷冷问道:「你到底是男是女?」

  那少女听得脸上不由一怔,微露惊慌之色,但瞬即镇定下来,嘿笑道:「兄
台这是说笑了,在下堂堂男子,怎会是女的呢?」

  范子云点点道:「那好,既然不肯说实话,只有剥下你的衣衫来看看了。」

  他说话之时,故意双手动了一下,作出要动手的模样。

  那少女心头大急,怯生生后退一步,左手拢在袖中,冷笑道:「兄台对在下
虽有救命之恩,怎可如此出言侮辱?在下告辞。」双手一拱,正待转身。

  范子云如今江湖经验,随着历练,已然增进了不少,眼看她说话之时,左手
拢在衣袖之中,分明存心不善,没待她拱手,左手一探,迅快的握住她左腕,冷
笑道:「你还说救命之恩,没齿不忘,言犹在耳,转身就想恩将仇报了么?」

  那少女「啊」了一声道:「兄台快请放手,在下怎会……」她用力挣动了一
下,但范子云扣住她手腕的五指,有如五道铁箍,她如何想挣得脱?

  范子云冷笑道:「把手掌摊开来给我瞧瞧,就是最好的证明,不然休怪在下
出手无情。」

  那少女一张粉脸已经胀得通红,说道:「摊开来就摊开来,你手把太重了,
快先放手。」范子云哪会上她的恶当,五指略为用力,那少女痛得「啊」一声,
几乎蹲下,只得把手掌摊开来。

  范子云目光一注,她掌心果有三支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黝黑,分明淬过毒
药,嘿然道:「你果然狠毒得很,我从齐家庄把你救出,还替你运气疗伤,你竟
然要用淬毒暗器置我于死地……」

  「不,不。」那少女连声说「不」,接着道:「在下并无此意,在下只是想
唬唬兄台,开个玩笑罢了。」

  「你用毒针和我开玩笑?」范子云伸手从她掌心取起三只毒针,笑了笑道:
「那一定很好玩,我也用这三支毒针,给你开个玩笑。」两个指头拈着毒针,正
待朝她掌心刺下。

  那少女身子一颤,突然惊怖的叫道:「慢点,你不能刺我……」

  范子云偏头问道:「为什么?」

  那少女俯下头去,脸上一阵红晕,嗫嚅的道:「因为我没有解药。」

  范子云道:「你好像很害怕,是不是这针上的毒很厉害?」

  那少女道:「是的。」

  范子云道:「这就是「化血针」?」

  那少女抬眼望望他,说道:「你已经知道了?」

  范子云依然扣着她左手脉门,只是稍稍放松了些,问道:「说,你为什么要
用「化血针」杀我?」

  那少女俯着头道:「我……我没……有……」

  范子云朝她微微一笑道:「你不肯说?」

  那少女胀红着脸,说道:「我……真的……没有。」

  范子云道:「你要杀我的动机,我知道……」那少女俯着头,没敢作声。

  范子云道:「你是为了灭口,对不?」那少女依然没有作声。

  范子云续道:「你是因为我从齐家庄把你救出来的,才要杀我灭口,其实我
知道的,比你想像的还多得多。」

  那少女果然被他这句话打动了,稍稍偏过头,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范子云淡淡一笑道:「譬如你到三十里铺是做什么的,无尘此去,要做些什
么……」

  那少女抬目望望他,吃惊的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范子云本来有许多话要问她,但转念之间,突然想到了夏伯伯临行时给自己
的那块银牌——银章使者的身份,心中一动,暗道:「自己何不唬她一唬?」

  这就面带微笑,伸手从怀中摸出银章,摊在掌心,朝她面前送了过去,缓缓
的说道:「你总认识这是什么吧?」

  那少女一眼看到范子云掌心托着的银章,不觉一呆,慌忙躬身道:「原来你
是银章使者,属下叶玲见过使者。」

  范子云心中暗喜,自己这一着果然有效,一面含笑道:「姑娘知道就好。」

  收起银章,揣入怀里,一面随手把那张人皮面具朝她递了过去,说道:「你
把面具带上了。」

  叶玲脸上一红,差涩的道:「原来使者把人家面具揭下来了。」

  范子云道:「抱歉,在下为了明了姑娘的真正身份,只好如此,姑娘不介意
才好。」

  「属下不敢。」叶玲趁他说话之时,把面具戴到脸上,眨眨眼睛,接着问:
「是庄主要使者跟着属下来的了?」

  她这话的意思,自然是夏伯伯派自己来监视她的了,范子云到了此时,只得
将错就错,口中嗯了一声道:「庄主因此事关系重大,怕你一人误了大事,所以
要在下暗中保护你来的。」

  叶玲眨眨眼睛,喜道:「这样就好,其实我也只是奉命暗中协助无尘而已,
并不需要我去出面。」

  范子云道:「但你在齐庄出了漏子,要不是我跟了来,岂不泄露了身份?」

  「不会的。」叶玲脸上一红,低着头道:「我真要被他们逮到,我会自决,
所以……所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范子云笑道:「方才还用「化血针」杀我灭口,现在又成了救命恩人了。」

  「人家方才不知道嘛。」叶玲娇嗔的仰起脸,说道:「说真的,你不像银章
使者。」

  范子云心头咚的一跳,问道:「此话怎么说?」

  叶玲脸上飞起两朵红晕,但因戴上了面具别人看不见,所能看到的是她忽然
垂下的头去,低低的道:「你和其他银章使者不同,有些人自视甚高,说话冷漠
得不近人情,有些人好像很好说话,却又嘻皮笑脸的,一点也不正经。」

  范子云心中暗道:「听她的口气,银章使者人数似乎不少。」但这话又不便
多问,只得摸摸下巴,笑着问道:「那么我是哪一种人呢?」

  叶玲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了么,你和他们不同。」

  范了云道:「我有什么不同呢?」

  叶玲的头垂得更低幽幽着道:「你很和气,人很好……很好……」说到最后
几个字,声音已经比蚊子还轻。

  范子云道:「好了,今晚时光已经不早,咱们早些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呢?」

  叶玲轻笑道:「今天是初一,明天才是初二,要到初三才有事呢,其实我也
没事,只要暗中察看,不让事情节外生枝就是了。」

  范子云道:「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这件事关系实在太大了。」

  叶玲点点头,眼珠一转,问道:「使者明天要不要和属下一路同行呢。」

  范子云道:「咱们既然见了面,自是同行较为方便。」

  叶玲眼中充满了喜色,欣然道:「屑下能和使者同行,自然求之不得了。」

  范子云道:「明日在路上,你可不能叫我使者,咱们就以兄弟相称,你叫我
范兄,我叫你叶兄,免得路人起疑。」

  叶玲点点头道:「属下省得。」

  范子云道:「好,咱们回去吧。」两人起身回转客店,各自从后窗回房中。

  范子云如今历练较多,自然不会全相信叶玲说的话,因此又悄悄穿窗而出,
掩到叶玲的窗下,贴身站定,凝神谛听。他如今内功精湛,房中有何动静,自可
听得清楚,就在此时,忽听房中有人说话的声音,心里不觉一愣。

  原来叶玲回入房中,正待解衣就寝,忽听一冰冷的妇人声音:「小玲。」

  「啊。」叶玲猛然一惊,低低的道:「是……副总管。」

  窗外范子云听得一怔,暗道:「副总管,这人会是谁呢?」

  「唔。」那冰冷妇人声音低沉的唔了一声。

  叶玲带着点颤声道:「副总管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已经来了一会。」冰冷妇人声音接着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叶玲道:「属下是暗中跟随南一去了齐家庄。」

  范子云心中暗忖:「南一?她说的南一,莫非是无尘和尚?」

  只听冰冷妇人声音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叶玲道:「办妥了。」

  冰冷妇人声音又道:「南一赶去齐家庄作甚?」

  叶玲接道:「南一和齐家庄的薛总管原是知交好友,寄居在大关寺,所有密
令,也都是薛总管转递的……」

  冰冷妇人冷森一笑道:「薛大可也是咱们的人,不然重要密件,岂会交由他
转交?」

  「啊……」叶玲忍不住「啊」出声来。

  冰冷妇人声音似是听出叶玲这声惊啊有异,问道:「怎么了?」

  叶玲道:「但南一用吹针杀了薛总管。」

  「很好。」冰冷妇人声音道:「想必南一并不知道薛大可是咱们的人,薛大
可也从没告诉过他,这两人都很忠心。」

  叶玲道:「但薛总管死了。」

  「我知道。」冰冷妇人声音又道:「那是南一怕薛大可泄漏了他的身份,才
杀以灭口,他能大义灭友,也不枉夫人提拔他了。」

  叶玲道:「但……副总管方才不是说薛大可也是咱们的人么?」

  「不错,是咱们的人。」冰冷妇人声音道:「但南一做得对,他的行踪不能
让任何人知道。」

  冰冷妇人声音又道:「南一没发现你吗?你们也没被人家发现?」

  叶玲道:「薛总管在临死前,拉动了警铃,有几个庄丁赶了过来,属下为了
帮助南一脱身,在暗中打出几支银针……」

  冰冷妇人声音道:「你如何脱身的?」

  叶冷道:「属下打出银针,也跟着退了出来。」范子云听她没提起负伤,和
遇见自己的事,心头大石不觉放了下来,只要她说出今晚之事,自己岂不露了马
脚?但心中也不住暗觉奇怪,她何以不把今晚之事,禀报副总管呢?

  「好险。」冰冷妇人声音道:「点苍谢友仁和六合门的齐子厚,今晚都在齐
家庄落脚,要是惊动了这两个人,你还能脱身?」

  叶玲故意问道:「副总管如何知道的?」

  冰冷妇人声音嘿然道:「这些人的行踪,老身自然清楚。」

  叶玲又道:「副总管还有什么指示么。」

  冰冷妇人声音道:「老身只是路过此地,问问你此间的情形,好,你明日就
动身前去合肥,只要暗中督察,如无变化,不用现身,南一明里虽是银章使者,
但他是夫人心腹,决不至有什么差失,等他接掌了事,你可立即赶回去覆命,不
得有误。」

  叶玲又应了声:「是。」

  冰冷妇人声音道:「好,我要走了。」说完,举步往后窗走来。

  叶玲躬身道:「属下恭送副总管。」

  范子云急忙闪入屋角暗陬,隐伏下身子,但见后窗启处,一道黑影,嘶的一
声,穿窗而出,只在屋脊上略一点足,便如穿云之箭,划空射去,转眼之间,就
已消失不见。

  范子云看得暗自忖道:「好快的身法,也由此可见此人身手极高了,自己如
果不遇游老人家,连这位副总管都只怕望尘莫及呢。」

  心中想着,再回到窗下,侧耳细听,叶玲送走副总管后,不觉轻轻的舒了口
气,也就解衣就寝。由此看来,她似乎对自己并不怀疑,明天也自然会和自己同
行的了,这就悄悄折回自己房中,脱下长衫,上床就寝。

  但细想方才叶玲何以不把她被截负伤,和自己救她的事说出来呢?这一点,
使他百思不得其解?想来只有一个理由,她们对自己人控制极严,对每一个属下
怀疑之心极重,她如果说出今晚经过,必然会被再三盘诘,自然不如少说一句为
妙。

  翌日清晨,范子云起得特别早,刚开出门去,就见叶玲一手扶着栏杆,站在
走廊上俯视院中花木,听到自己脚步声音,立即回过头来,含笑招呼道:「兄台
早。」

  范子云也连忙点头道:「兄台起得早。」

  店伙端着脸水上来,陪笑道:「二位客官,原来是素识。」

  范子云笑笑说道:「说来凑巧,我和这位兄台,前天在安庆也是同住一个客
栈。」

  叶玲拱手道:「范兄要去哪里?」

  范子云道:「兄弟要赶去合肥。」

  「啊,难怪咱们会在这里遇上。」叶玲清澈的眼神中流露出欣喜之声,道:
「兄弟也是到合肥去的,咱们又同路了。」

  范子云欣然道:「路上有叶兄作伴,真是好极了。」这几句话,自然是敷衍
语,有了这番做作,两人结伴同行,就不至启人疑窦了。

  叶玲望着他,忽然压低声音,幽幽的道:「是真的么?」

  范子云蓦地一怔,他结识过几位姑娘,有了经验,女孩子眼睛脉脉看着你,
声音如此幽幽的说话,那就表示她对你已是情有所钟。现在叶玲的眼睛就这样说
得幽幽的,她外面虽是黄蜡脸汉子,但她是妙龄少女,此时此地如何能作得真?

  但她在目前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关键人物,绝不能让她失望。

  范子云大笑道:「自然是真的了。」

  叶玲低下头道:「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

  范子云回入房中,盥洗完毕,店伙已替两人送来早餐。叶玲手中提着一个小
包裹走入,两人匆匆吃过,各自会了店账,又重赏了店伙。店伙巴结的道:「二
位客官,要不要小的去叫一辆马车?」

  叶玲抢着点头道:「好,你快去吧。」

  店伙连声应是,三脚两步的奔了出去,过不一会,就匆匆回转,陪笑说道:
「二位客官,车子已停在门口,请上车吧。」

  两人走出店门,果见一辆黑漆皮篷的双辔马车停在门口,店伙巴结的走在前
面,伸手掀起了车帘,伺候着两人上车。叶玲一低头,抢先钻入车厢,叫道:
「范兄,快上来吧。」

  范子云跟着上车,店伙躬着身,陪笑道:「二位客官,以后路过这里,务必
光顾小店。」然后放下车帘,又向车把式招呼道:「直放合肥。」

  车把式点点头,挥起长鞭向空一扬,两匹马久经训练,立即缓缓展开四蹄,
拉动车子,往大道上辘辘驰去。叶玲缓缓从脸上揭下面具,露出一张春花似的俏
脸,朝他嫣然一笑道:「范兄,你替我拿一拿。」把手中面具,交给了范子云。

  范子云间道:「你这时取下来作甚?」

  叶玲道:「我自有道理咯。」说话时,一手提过小包裹,缓缓的解开了结,
忽然侧过脸来,脸上红馥馥的,腼腆说道:「你闭上眼睛,好不好?」

  范子云道:「你要做什么?」

  叶玲低低的道:「我要换件衫嘛,一会就好了。」她早晨不在客房里换好衫
再出来,却要在车厢里换起衫来。

  范子云心中不觉起疑,忖道:「不知她要捣什么鬼?」但他艺高胆大,也并
不在意,点点头道:「好吧。」

  叶玲红晕着脸道:「那你快闭上了,等我叫好,你再睁开来。」范子云依言
闭上了眼睛,但心中却暗暗戒备,以耳代目,谛听着叶玲的动静。先前还怀疑她
对自己有什么举动,但听了一会,叶玲悉悉索索的果然是在脱去外衣,换上从包
裹中拿出来的衣衫,再把换下的衣衫胡乱包好。

  他内功精湛,虽然闭着眼睛,可是叶玲的一举一动,恍如目睹,觉得她除了
换衫,果然别无用心,心中更是觉得奇怪。因为她此一行动,实在大背常情,他
记得师傅说过,凡是有悖常情之事,其中必有缘故,她到底有什么缘故呢?

  只听叶玲叫道:「好啦。」

  范子云睁开眼来,只见叶玲已经换了一身青衣,站在面前,笑盈盈的说道:
「爷,你看我这身打扮,像不像你的书僮?」她个子较小,眉目清秀,这一换上
青衣,当真像是俏书僮。

  范子云心中暗哦一声,忖道:「敢情她怕到了合肥,被人发现,故而要在路
上,改扮成自己的书僮,她果然别无恶意,自己却怀疑她趁自己闭着眼睛,暗算
自己,真是错怪她了。」一面注目道:「你干么要扮作书僮。」

  叶玲朝他神秘一笑,用撒娇的口气说道:「我方才已说过了,我自有道理,
你不要问好不?」她伸手从他手中取过面具,回身坐下,又从身边取出一个小小
铜盒,放到身边,把面具绷在两个膝盖上。然后打开小铜盒子,里面分成梅花形
六个小格,每一小格中贮放的好像是胭脂、宫粉,但颜色各不相同。

  范子云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叶玲先用一小块棉花,轻轻沾
些中间小格中一种蜜色的膏状东西,细心的在面具上揩拭。现在范子云看懂了,
她是要把面具上的黄蜡颜色抹去,车行颠簸得极轻,她又揩拭得极为细心。不多
一会,面具上的黄蜡颜色,已然全抹去了。

  叶玲回头朝他甜甜的一笑,丢去棉花,这会改用手指沾了些脂胭,轻轻的抹
着,然后又沾着粉膏,抹上一层,一面用口轻轻吹着,敢情已经完成了手续。过
了一会,叶玲收起了小铜盒,放入怀里,又从膝盖上取下了面具,笑吟吟的道:
「范兄,你戴戴看。」

  范子云道:「你要我戴面具?」

  叶玲娇声道:「你只是戴着试试看嘛。」

  范子云拗不过她,只好说道:「好吧,你拿过来。」

  叶玲道:「你是正人君子,一定没戴过面具,还是我给你戴的好,你头不要
动,先闭上眼睛,等戴上了,再睁开来,眼皮就会适合了。」

  范子云果然闭上眼睛,叶玲双手绷着面具,替他轻轻蒙在腔上,又用双掌在
脸上轻轻贴匀。这张面具,原是她戴在脸上的,所以沾着一股淡淡的脂粉幽香,
心中不禁一荡,加上她双掌在脸上轻抚,两人自然靠得很近,她轻轻的呼吸,就
在面前,鼻孔可以闻到淡淡的脂香,和少女身上特有的诱人气息。范子云心头一
阵跳动,几乎难以自持,恨不得把她紧紧搂住,亲她一亲。

  「好了。」叶玲适时的娇笑一声,说道:「你自己瞧瞧,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啦。」

  范子云急忙睁开眼来,叶玲坐在他边上,手中拿着一面小小铜镜,朝自己递
了过来。这一照,镜中果然换了一个人,那不是自己,是一个眉目清秀,肤色白
皙的少年,任你如何谛视,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来。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丫头的易容手法果然高明得很,只是不知她有什么企
图?」一面微笑着夸奖道:「你这易容手法精巧极了。」镜中少年脸上居然也有
了轻微的笑容。

  范子云听人说过,江湖上,凡是戴了面具的人,脸上表情必然呆板,那是因
为隔了一层人皮面具之故。因此老江湖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不想这人皮面具,
却能把人的笑容,传到面具之上。叶玲听他夸奖自己,不觉得意一笑,低低道:
「你错啦,易容,是要把药物涂在脸上的,我这种手法,不叫易容。」

  范子云道:「那叫什么?」

  叶玲道:「这叫易面,把易容术涂在面具之上。」

  范子云试探着问道:「这是你师傅传给你的?」叶玲俏皮的道:「也可以这
么说。」

  范子云道:「这话不通,是师傅教的,就是师傅教的,怎么说也可以呢?」

  叶玲道:「但我们可没有师徒之名呀。」

  范子云道:「那是什么人教你的呢?」

  叶玲凝视着他,低低的道:「你一定要问么?」范子云道:「师门传艺,说
说又有什么关系?」

  叶玲又看了他一眼,才道:「这是机密,泄漏了机密,那就……就要受到最
严厉的处分……」

  范子云听到「机密」二字,心中不禁一动,问道:「难道会是庄主?」

  叶玲忽然轻轻叹道:「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既然要知道,我就说给你听,但
你听了可不能说出去,否则我就没有命了。」

  范子云道:「有这么严重?那你就不要说了。」

  叶玲坚决的道:「不,既然答应了,就该说给你听,你不是很想知道么?」

  她缓缓把身子依到他身边,附着他耳朵,说道:「我们在名义上,都是夫人
的弟子,但传艺的却是副总管。」

  「你是邢夫人的弟子?」范子云听得一呆,问道:「副总管是谁呢?」

  叶玲道:「不知道,大家都叫她副总管,她是夫人手下唯一的红人。」

  范子云早就听到邢夫人主持老子山,好像夏伯伯都是听她的,如今再听叶玲
一说,心中不禁加深了一层疑云,觉得邢夫人大有疑问,忍不住问道:「邢夫人
有很多弟子么?」

  叶玲道:「我们一共十二个人。」

  范子云道:「你排行第几呢?」叶玲道:「我是老五。」

  范子云不便再多问下去,笑了笑道:「这么说,你是夫人身边的亲信了?我
真是失敬之至。」

  叶玲斜眼道:「难道你不是庄主身边的亲信么?」

  范子云道:「在下只是庄主的属下罢了。」

  叶玲披披嘴,不依道:「人家把机密都告诉你了,你还不肯说呢。」

  范子云道:「在下说的是真话,一个银章使者,有什么了不起?」

  叶玲道:「我听副总管说过,金章令主,虽是各地的主持人,但手下能管辖
的只是铜章剑士和铁章武士,惟有银章使者,乃是庄主亲自任命的,不是庄主的
亲信,还是什么?」

  范子云心中暗哦一声,暗道:「原来如此,自己还一直没有弄清楚呢?」一
面低低的道:「我当银章使者,为时很短,庄中情形,还没有你知道的多呢。」

  他只顾说话忘了把面具取下来,脸上绷着一层东西,自然觉得不舒服,这就
双手往上一伸,说道:「我只顾说话,忘了把面具还你了。」正待去揭。

  叶玲「唉」了一声,连忙阻拦道:「快别动,戴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取下来?

  戴习惯了就好。「

  范子云一呆,问道:「你要我一直戴着?」

  「是啊。」叶玲温柔一笑道:「不然,我为什么要花了好大的工夫,把它易
容呢?」

  范子云问道:「姑娘要在下戴了这面具,总有个理由吧?」

  「自然有了。」叶玲昂了下头,眨眨眼,低笑道:「你到时自会明白。」

  范子云看她说得神秘,心中不禁有些起疑,问道:「现在不能说么?」

  叶玲竖起一根纤纤玉指,打了个圆圈,摇头晃脑的说道:「这叫天机不可泄
漏。」[/font][/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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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ojoyqz 2008-3-24 11:22

[size=4][font=宋体]                        第二十一章  将计就计

  有美同车,这么谈谈说说,倒也解去了不少坐车的闷气,不知不觉已经到了
舒城。时间也正好快近午牌时光,他们这辆马车,讲好了直放合肥,因此车把式
并没赶进城里去,只是在城外慢慢放缓下来,回过身,朝车厢中问道:「客官要
不要下车打尖?」

  范子云还没回答,叶玲已经抢着道:「不用啦,我家公子急着赶路,我下去
买些食物,在车上吃就好了。」车把式答应一声,把车子靠着路边停住。

  叶玲回头道:「公子请在车中等候,小的下去买些吃的就回来。」

  范子云疑心她改扮书僮,可能另有企图,听说她要下车云,心中更动下疑,
道:「坐了大半天车,气闷得很,我也下去活动活动。」话声方落,突听车旁响
起一个破竹似的声音,高喊道:「车里的大爷呀,行行好哪。」

  此人喊声甫起,另一个人接口道:「布施化子不落空哪。」原来是两个要饭
的化子,他们看到马车停住,就赶了过来,凑着车门,大声叫嚷,唱起莲花落。

  叶玲本待下车,人已站子起来,这时忽然回头朝范子云一笑,低声笑道:
「主儿来啦。」

  范子云道:「是干什么的?」叶玲道:「自然是冲着你来的了?」

  范子云突然心中一动,暗道:「是丐帮的人,这么说他们果然是冲着自己来
的了。」

  叶玲附着他耳朵,低低的道:「你不用管,我自会打发他们走的。」

  车旁那两个化子眼看车内无人答应,又有一个大声叫道:「车上大爷呀,饱
人不知饿人饥哪。」接着又换了一个跟着道:「行善之人有福气哪,不肯施舍是
守财奴呀。」这两个要饭的竟是恶化子,口气大是不善。

  叶玲打开了车帘,钻了出去。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目光一掠,只见
四名乞丐,两名在左,两个在右、堵在车厢门边。那四个化子一见从车帘中钻出
来的竟是个小书僮,也不禁微微一呆。

  由为首的破竹声音说道:「小管家,我们是要饭的,行行好事,施舍一碗饭
吧。」

  叶玲看那为首化子右手持一只破碗,左手持着竹棒,肩头负着八只破麻袋,
其余三个人,一个肩头有七只麻袋,另两个也负了六只麻袋。她听副总管说过,
丐帮中人,是以肩负的麻袋只数,作为辈份的高低,这人负着八只麻袋,身份大
概不低,心念转动,说道:「我家公子是赴府城里赶考去的,盘缠带得不多,你
们自己四个去分吧。」伸手掏出十几文制钱,递了过去。

  那为首化子略为迟疑,只得伸手接过,口中说了声:「多谢了。」叶玲缓缓
跨下车厢,自顾自走到路边摊上去买食物。

  那为首化子趁机一手撩开车帘,探首道:「多谢公子哪。」他这是有意看看
车内情形。

  范子云道:「我书僮不是已经给你们了么?」那为首化子一看车中果然是一
位读书相公,连忙笑道:「化子多蒙公子施舍,谢谢公子,祝公子高中哪。」说
罢,放下车帘,朝其余三个化子,使了个眼色,一齐走开。

  叶玲买了一大包食物,回到车上,放下车帘,一面用手敲了两下,朝车把式
叫道:「喂,驾车的大叔,可以上路啦。」车把式答应一声,正待挥鞭上路,只
见那四个化子又如飞的赶了过来,一排拦在车前。

  车把式经常在这条路上跑,自然不敢得罪丐帮的人,暗暗攒了下眉,不知这
两位客官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只得回过身道:「小管家,有人不让咱们的车子
过去呢。」

  叶玲问道:「是什么人?」车把式道:「就是方才你施舍了他们的四个要饭
的。」

  叶玲问道:「他们说了什么没有?」

  车把式道:「没有,他们只是拦在车前。」

  叶玲道:「好,我去问问他们。」打开车帘探首往外看去,果见四个化子,
高高矮矮的一排站在车前,不让车把式行车,一跃下车,气愤的道:「我方才已
经施舍给你们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为首化子破竹似的声音道:「咱们四个化子,承蒙小哥施舍,竟然连你家公
子贵姓都忘了请教,岂不罪过,所以回头来请问一声。」

  那七袋化子接口道:「小哥能否告诉化子,你家公子贵姓呀?」

  叶玲不知道范子云和丐帮的一场误会,脱口说道:「我家公子姓范,好啦,
你们可以走啦?」

  范子云要待阻止,已是不及,心中暗暗叫了声:「糟糕。」

  果然,只听那为首化子破竹般一声大笑道:「果然没错。」

  叶玲道:「你说什么?」为首化子阴恻恻笑道:「咱们要找的人,就是姓范
的,小哥,烦请你家公子出来和咱们大家见见面可好?」

  叶玲一听他们要找公子,心知自己说漏了嘴,道:「你们要找我家公子?这
就怪了,我家公子是读书人和你们有什么事?」

  七袋化子阴笑道:「你说你家公子姓范,对不?」

  叶玲道:「姓樊的天下多得是,你们究竟要找的是谁?」

  为首化子道:「你家公子可叫范子云?」

  「不对。」叶玲故意睁大眼睛道:「我家公子姓樊,樊梨花的樊,名鹏程,
可不叫什么范子云,你们快让开,别在这里缠夹了。」

  七袋化子沉哼道:「范子云也好,樊鹏程也好,小哥,你去叫他出来,咱们
仔细瞧瞧,只要他不是范子云那小子,咱们立刻就让开。」

  叶玲脸色一沉,一手叉着腰,怒声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你们这不是无
理取闹么?」

  为首化子跨上一步,说道:「小哥,识相点,就叫你们公子出来。」

  叶玲道:「怎么?光天化日,你们想动蛮?」七袋化子道:「你再不让开,
莫怪化子无礼?」

  叶玲盛气的道:「你敢。」

  七袋化子狞笑道:「这是你自己要讨苦头吃了。」

  他打蛇随棍上,这一抓使的正是大擒拿手法,五指箕张如钩,自以为一个小
小书僮,还不是手到擒来,只要一抖手,就可把他摔出个丈把来远。

  叶玲看他伸手就抓,心头更是有气,怒哼一声:「好哇,臭叫化,你真敢动
手。」右手往上一缩,避开对方一记擒拿手,立即手腕一沉掌锋如刀,随着往下
切下。这一记,不但出手快捷,拿捏得极准,七袋化子一抓落空,还未收回,叶
玲的掌锋,已经切在他手腕关节之上。

  七袋化子在丐帮中武功已是中上身手,不防一个小书僮出手竟会如此快捷,
但觉手腕剧痛,口中忍不住「啊唷」一声,整条手臂,酸麻如废,立时垂下去,
他一下跳起身来,后退一步,厉声道:「好小子,你……原来还是会家子。」

  叶玲冷笑道:「小爷要不会上几手,老夫人怎会要我保护公子来的?」

  为首化子看他出手俐落,心中暗暗一怔,忖道:「瞧不出这小书僮出手倒是
相当厉害。」左足突然跨上一步,破竹般笑道:「小哥,这点武功,能保护得了
你家公子么?」右手青竹棒一挑,轻轻朝叶玲腰间击来。

  叶玲冷笑一声,身形一晃,不退反进,一个旋身左手反抓住竹棒,右手顺势
出指如风,朝为首化子当胸点去。为首化子又惊又怒,大吼一声,右足飞起,蹋
向叶玲小腹,左手一记劈空掌,呼的一声直击面门。要知他身负八只麻袋,乃是
丐帮分舵主的身份,武功自然极为高强,这一足踢出,已逼使叶玲不敢近身,而
劈空掌正是掌功中可以攻远的武功,出手就有一道掌风,惊雷般撞击过来。

  叶玲看出对方掌势厉害,不敢硬接,只得左手一松,放开抓住的竹棒,往后
跃退。她原是为了避让「劈空掌」才后跃的,哪知就在她后跃之际,为首化子口
中哼了一声,一个人突然往后仰跌出去,身不由己的飞出一丈以外,砰然一声,
跌坐在地。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那七袋化子左手被叶玲一掌切中腕骨关节,一时用不上
劲,但右手还是好好的并未受伤,口中狂吼一声,双足一点,手挥青竹棒,扑攻
而至。另外两个化子一看为首化子跌了出去,不待吩咐,也左右抢上。

  叶玲堪堪后跃,尚未站稳,七袋化子打狗棒随身而上,左一棒,右一棒的攻
到,加上左右两个化子夹击上来,三根青竹棒,交叉而至,攻势十分凌厉。她赤
手空拳,以一敌三,自然难以招架,只好展开双掌,见招拆招,哪知一连和三人
打了七八个照面,发现对方三人的打狗棒虽然记记均往自己要害招呼,但每一记
快要打到身上之时,不用自己封架棒头就会歪了开去。

  先前还以为偶而如此,但这七八招下来,竟然记记都是如此,心知有人暗中
相助,回头看去,只见范子云站在自己身后,手指东划西划的划着,不知他在做
什么?心中暗暗觉得奇怪。

  但经他手指一划,竹棒居然自动歪开,他不知范子云武功竟有这般高强,留
心观察了一会,每一记棒头,果然都是他手指划过才化解开去的,这下不由得心
头大喜,口中大骂:「臭叫化、烂叫化,你们这三根破竹棒,能打到小爷身上,
就算你有本领,不然,你们还是赶快回去再跟你师娘学上三年,别在江湖上给丐
帮丢人现眼了。」

  那为首化子只是被一股大力推了一把,才跌坐下去的,身上并未负伤,在三
人联手攻上之时,他已挺身站了起来。就因他身为丐帮分舵主,不相信凭自己的
武功,一记「劈空掌」堪堪出手,竟会被一个小书僮震出一丈以外,因此站起之
后,并未立即出手,想看看这位小书僮的武功路数。

  他是丐帮的分舵主,江湖经验何等老到,几招下来,就已看出三枝打狗棒抢
攻之势,十分凌厉,以叶玲的武功,断难招架,但叶玲居然不闪不避,没有一根
打狗棒能够沾到他一点衣角。再仔细一看,每一记快要攻到他身上之时,好像三
人故意放水改变了招式,明明可以伤人的一棒,不是准头稍偏,就是和同伴的打
狗棒互相撞击,替叶玲解了围。

  这种情形,分明另有高人在暗中施展手脚。此人能不动声色,就把三人打狗
棒撞歪,武功之高,岂非惊世骇俗?正因他被人凭空推了出去,跌出一丈开外,
正好被马车挡住了视线,不曾看到范子云手指的指划,但想到有能人相助,凭自
己四人,已决非对方之敌,如见好不收,只怕落个灰头土脸不可。他老于世故,
立即轻咳一声,叫道:「大家住手。」三个化子久战无功,心头已是不耐,听到
喝声,只得收手,一齐往后跃开。

  叶玲双手叉腰,冷冷的道:「你怎么不一起上呢?」

  为首化子含笑道:「小哥身手不凡,咱们自知不敌,应该知难而退,但咱们
奉上差遣,情非得已,咱们要找的乃是范子云,小哥的公子乃是樊鹏程,既然不
是一人,何用伤了和气,因此化子有个不情之请……」

  叶玲盛气凌人的道:「你又有什么花样?」

  为首化子道:「不,小哥误会了,化子之意,只要能见上你家公子一面,证
明不是范子云,咱们就立刻退去,化子对上面也有了交待,不知小哥是否请公子
一见?」

  「不成?」叶玲截然道:「我家公子何等身分,岂肯与你们相见,你们还是
早些走吧。」她话声甫落,只听范子云的声音说道:「你退下来,他们既然想要
见我,不妨和他们一见。」随着话声,缓步走出。

  叶玲故作吃惊的道:「公子,你……」

  范子云微笑道:「不要紧,我和他们素昧平生,他们要找的不是我,见见他
们何妨?」叶玲应了声「是」,垂手退下。

  为首化子眼看范子云气度从容,当真像个读书的相公,连忙拱手说道:「樊
公子请恕在下等人冒昧了。」他见了范子云,故意拿话试探,目的自然是看他脸
上是否易了容?

  范子云微微一笑道:「不用客气,四位找的既非樊某,那是一时误会,四位
请吧。」他说得虽然客气,但却无异下了逐客令。

  为首化子仔细谛视,以他的经验,依然看不出这姓樊的书生有何破绽,只得
拱了拱手道:「误会之处,多谢公干见谅,惊扰了。」率同三个化子退了开去。

  范子云、叶玲回到车上,车把式因不再有人拦路,也就驱车上道。叶玲打开
油纸包,一面说道:「公子将就着吃吧。」油纸包里面,有肉包子,也有馒头,
另外一个荷叶包中,还有卤牛肉、卤蛋、豆腐干等。

  范子云含笑道:「多谢叶兄了。」

  叶玲道:「你叫我叶兄不对,我比你小,你该叫我叶兄弟才对。」

  「好吧。」范子云道:「叶兄弟,你也来吃呀。」

  叶玲甜甜一笑道:「你叫我叶兄弟,我就该叫你范大哥了,但这称呼只能在
车厢里叫,出了车厢,你就叫我小玲好了。」

  范子云笑道:「哪有这么麻烦?」

  叶玲道:「天底下比这麻烦的事儿,还多着呢。」两人就对面坐着,吃了起
来。

  范子云抬目望着她,问道:「叶兄弟,你说,你要我戴上面具,我们装扮成
主仆,是不是早就知道丐帮的人冲着我来的?」

  叶玲偏首一笑道:「不是有人要找你的岔,我干么这么麻烦?」

  范子云只当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这就问道:「你如何知道的呢?」

  叶玲吃着包子,一面笑道:「今天早上,我上车的时候,发现车后有一个白
粉记号,分明是江湖人留的,我和他们从不相识,这记号自然是冲你来的了。」

  范子云摇摇头道:「不对,早晨,我们还没上车,他们怎知这辆车是我坐的
呢?」

  叶玲道:「你别忘了,这家客店,只有你我两个客人落脚。」

  范子云道:「你果然机伶得很。」

  叶玲看了他一眼,说道:「但我现在在后悔呢。」

  范子云觉得奇怪,问道:「为什么?」

  叶玲道:「我不知道你有这大的本领,所以要你戴上面具,免得麻烦,如果
早就知道你有这大的本领,我就不用替你担心了,几个臭叫化,在你手底下,还
不像稻草人一样?」

  范子云道:「那不一样,我们另有任务而来,招惹了丐帮,合肥是大地方,
丐帮的人更多,岂不妨碍了咱们的正事,所以你要我戴上面具,乃明智之举。」

  「现在你知道了,方才还不肯戴呢。」叶玲撇撇樱唇,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
凝视着他,徐徐说道:「范大哥,你真的叫范子云?」

  范子云心中突然一动,反问道:「你问这个作甚?」

  叶玲神秘一笑,说道:「我是听夫人说过,庄主有一位世侄,叫做范子云,
甚得庄主的宠信,还有意要把小姐许配给他呢!方才丐帮的人把你认作范子云,
我才问你一声,范大哥,你要是真是范子云,我就不敢高攀了。」

  范子云道:「为什么呢?」

  叶玲粉颊有些飞红,幽幽的道:「将来要是给小姐知道了,我还能做人?」

  她忽然咭的笑出声道:「你也吃不完兜着走。」

  范子云笑了笑道:「放心,我不是范子云。」

  叶玲乘机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呢?」范子云笑道:「我叫范天行。」

  叶玲轻轻吁了口气道:「不是范子云就好。」范子云道:「此话怎说?」

  叶玲低低的道:「我有一次无意之中,听到夫人和副总管的谈话。就提到过
范子云。」范子云问道:「他们说什么呢?」

  叶玲横了他一眼,说道:「你又不是范子云,干么这么关心?」

  范子云道:「是你先提起来的,人都有好奇之心,你说了,我自然想知道下
文。」

  叶玲道:「其实也没什么,夫人只是说,小姐武功高,但不听话,住在慈云
庵里,外人又不能进去,只有等她和范子云成了亲,才能使她就范。」

  范子云道:「成了亲,她如何会就范呢?」

  叶玲压低声音道:「因为范子云已经被总管下了「迷迭散」,自然是唯命是
从,由他给小姐饮食中下「迷迭散」,那是万无一失的了。」

  范子云心头一凛,忖道:「好毒辣的手段。」一面故意问道:「难道别人不
能下,非范子云不可?」

  叶玲低声道:「小姐住在后园慈云庵里,任何人都不准进去,有谁能在她饮
食中做手脚,何况小姐身边的何妈妈十分厉害,自从楚夫人过世之后,对小姐的
饮食,都由她一手料理,只有等小姐成了亲,夫妻是最亲近的人了,下手就比外
人容易得多。」

  范子云道:「小姐总是庄主的亲生女儿,干么非在她身上下「迷迭散」不可
呢?」

  「这你自然不知道了。」叶玲觉得自己知道的比范子云多,心中十分得意,
嫣然一笑,接着道:「那是因为小姐一身武功出自九华神尼,武林中人无人能与
抗手,据说还练成了驭剑之术,如果能够听话的话,就是庄主最大的帮手了。」

  这番话听得范子云恍然大悟,夏伯伯要把女儿许配自己,只是为了利用自己
替他在女儿身上下「迷迭散」,只是为了他武林霸业着想,并不因为自己是他情
同手足的故人之子。一个人对自己的女儿都没有骨肉之情,都能下得了手,对昔
年结义弟兄的儿子,还会有什么故人之情?

  他心头感到一阵愤慨,但看到叶玲正睁大眼睛,望着自己时,不自觉的轻轻
叹息一声道:「想不到庄主竟会如此绝情,连自己的女儿都要计算,唉,我是仰
慕庄主侠名,才来望门投止的,看来我是投错地方了……」

  叶玲听得脸色剧变,不待他说下去,急忙抬起手掌,一下堵住了他的嘴,骇
然道:「你这话幸亏在车中只有我一人听到,若要给旁人听了去,你……你还有
命?」

  范子云只觉她掩在嘴上的手掌,香喷喷,软绵绵的,好生受用,尤其她粉脸
隐含焦急之色,流露出一片关切之情,也更显出她少女纯洁之美,使人心旌为之
一荡,忍不住伸手抓住了不放,一面说道:「叶兄弟,多谢你的关心。」

  「你知道就好。」叶玲胀红了脸,任由他握住了手,并没缩回去,只是低低
的道:「以后说话可得小心些,我们今天说的话,千万别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你
武功虽然高强,若是违抗了他,一旦庄主坐上了盟主宝座,天下虽大,依然没有
你存身之地。」

  「你说的也是。」范子云点着头,试探道:「只是在下既然发现庄主居心叵
测,我投奔他,岂非助纣为虐,只好婉言向他辞去银章使者的职务,急流勇退,
也可明哲保身……」

  「你千万使不得。」叶玲惊骇的道:「庄主信任你,也许看你武功高强,才
委你银章使者这个职务,你本来还可无事,若然此言一出,性命就保不住了。」

  范子云道:「在下若是因循下去,岂非……岂非更难脱身了么?叶姑娘,你
说我该怎么办呢?」

  叶玲望望他不禁低下头来,过了半晌,才幽幽的道:「我只是一个女儿身,
哪里想得出办法来?唉,如果能遇上范子云就好了。」

  「范子云?」范子云惊异的道:「你不是说他已中了「迷迭散」么?自身尚
且难保,还能为我设法?」

  叶玲道:「如果能暗中替他解去「迷迭散」,就不至在玉容小姐饮食中下迷
药,庄主和夫人目前忌惮的就是玉容小姐,只要她不受迷,庄主对九大门派就有
了顾虑,那就不敢对江湖上有所举动,这是釜底抽薪之法,你也就可以远走高飞
了。」

  范子云听得暗暗点头,一面含笑道:「姑娘说的,真是肺腑之言,但范子云
又到何处去找呢?」

  叶玲道:「我听副总管说,他奉命去了金陵,但黄山大会,他是一定会赶去
的。」

  范子云道:「就算我遇见了范子云,他身中「迷迭散」,我也没办法替他解
呀。」

  叶玲想了想,才道:「解药还不难弄到,只是……唉,黄山大会,我也许会
跟随夫人赴会。」

  范子云喜道:「你有办法?」叶玲点点头,没有说话。范子云乘机道:「我
们既有釜底抽薪之意,那么明日报国寺这挡事,该怎么办呢?」

  叶玲身躯一震,望着他吃惊道:「你的意思是说……是说……」

  范子云含笑道:「庄主要把玉容小姐许配范子云,也许只是在提议之中,尚
未定局,要使范子云在玉容小姐饮食中下迷,也只是和夫人私下商量之事。如果
他不把玉容小姐嫁给范子云,而嫁给其他的人,这人只要是庄主的心腹,就会依
照庄主的吩咐行事,何用一定要嫁给范子云,因此你这釜底抽薪,也未必一定有
效。」叶玲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

  范子云又道:「但少林寺,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又是九大门派之首,如果能
把明日之事,来个釜底抽薪,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叶玲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脸俱着惊疑之色,颤声问道:「你究竟是
什么人?你不是庄主派来的。」

  「在下的的确确是庄主委派的银章使者,一点也没有错。」范子云含笑道:
「只是在下明了夏家庄的阴谋,不想再替庄主效劳,也是事实。」

  叶玲急红了脸,说道:「但明日之事,若有了差错,我还能回去覆命么?」

  范子云道:「明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反正事情是南一干的,咱们给他来
个釜底抽薪,也没有人知道,你一样可以回去覆命。」

  叶玲惊疑的望着他,问道:「你也知道他叫南一?」

  范子云笑道:「你该知道在下也是奉命而来的。」

  「不。」叶玲摇摇头,目光逼视,问道:「你究竟是谁?」

  范子云问道:「在下哪里说得不对了?」

  叶玲轻哼一声道:「南一是夫人手下的暗号,连庄主都不知道,你如何会知
道的?你说,你到底是谁嘛?」

  范子云暗哦一声,心想:「夏伯伯夫妻间,果然也有着你欺我诈的心机。」

  一面朝叶玲徐徐说道:「在下姓范,但名字并不叫天行。」

  叶玲左手暗藏袖中,神色紧张的道:「那你是谁?」

  范子云微笑道:「你暗藏毒针,难道又想杀我灭口么?」

  叶玲忽然眼圈一红,说道:「今天我和你说的话,若有一句传入夫人耳中,
我就是死罪,你……你若是夫人派来的,我就只好在你面前自绝了,我只有怨我
识人不清,夫复何言?」

  范子云笑道:「我不是夫人派来的,你只管放心吧。」

  叶玲道:「那你快告诉我,你不是范天行,那是谁呢?」

  范子云道:「在下范子云。」

  叶玲眼睛睁得大大的,问道:「你真是范子云。」

  范子云笑道:「这还有假的不成,这块银章,是庄主在我去金陵那天,交给
我的,再说丐帮不是明明冲着我来的么?难道这两点,还不够证明我就是范子云
么?」

  叶玲的脸红了,低下头,幽幽的道:「你骗得我好苦,其实我也猜想到了一
点,因为……」

  范子云追问道:「因为什么?」

  叶玲脸更红,头更低,羞涩的道:「我听人说过……你……你是美男子……
所以庄主要把玉容小姐许配给你……是因为玉容小姐……也喜欢你的缘故……」

  范子云也被她说红了脸,但他戴了人皮面具,别人看不到他脸红,他淡淡一
笑,拉着她的手,道:「我们不谈这些,叶姑娘,明日之事,只有你肯帮忙,才
能釜底抽薪,你肯么?」

  叶玲被他握住了手,觉得一阵燠热,低垂粉颊,幽幽的道:「我这条命是你
救的,你要我做什么,我还能不答应么,顶多我把命还给你就是了。」

  「别把事情看得这么严重。」范子云柔声道:「此事我已想到了一个计策,
你仍可达成任务,回去覆命。」

  叶玲仰起脸,亲切的叫道:「范相公,你能告诉我么?」

  「自然可以。」范子云附着她耳朵,低低的说了一阵。

  叶玲只是点着头,低低的道:「好吧。」

  合肥,就是庐州府,北负皖山,南临巢湖,地处全省中心,商业发达,人文
鼎盛,报国寺是庐州府的大丛林,寺院占地极广,僧侣也有一二百人之众。方丈
德清,出身少林寺,清字辈,是少林第二代弟子,报国寺原是少林下院,因此少
林罗汉堂住持慧善大师经过合肥,自然要在报国寺落脚了。

  这是上午己牌光景,报国寺山门外,来了一位风度翩翩的读书相公和一位面
目清秀的小书僮,不用说,他们自然是范子云和叶玲了。两人刚跨进山门,就有
一名青衣僧人迎了上来,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请了。」

  范子云还礼道:「大师傅请了。」

  青衣僧人道:「施主可是来敝寺随喜的,请到客厅奉茶。」

  叶玲在旁道:「大师傅,我家公子是到府城应试的,顺便要在贵刹叩拜我佛
如来,许个宏愿,今年如得高中,要来重修金身,大师可否请知客大师出来?」

  青衣憎人听说这位考相公要许宏愿,立即连声应是,合十道:「施主先请到
客室休息,小僧立即去禀报知客大师。」说完,连连抬手肃客,走在前面引路。

  范子云、叶玲随着他折入右首一重院落,那是一排三间敞轩,报国寺接待香
客之所。青衣僧人请范子云落坐之后,一名小沙弥送上香茗,随即合十道:「施
主请坐,小僧这就去请知客大师。」

  范子云起身道:「有劳大师傅了。」

  青衣僧人合十告退,不多一会,那青衣僧人引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僧人走了进
来,朝范子云合十躬身道:「就是这位施主要见大师傅。」

  高大僧人连声说道:「施主请了,小僧弘道,忝掌敝刹知客。」

  范子云还礼,道:「小生樊天行,此次晋京应考,奉家母之命,前来宝刹许
愿。」

  弘道合十道:「原来是樊公子,贫僧失敬。」

  叶玲在旁道:「我家公子若是今年获得高中,定当重修金身。」

  弘道合掌道:「公子有此善念,今年不过牛刀小试,自然是高中的了,就是
晋京应试,也定当大魁天下。」他是知客僧,自是善于词令。

  叶岭喜道:「多谢大师金口,我家公子待会在佛前上香之后,今午还要与宝
刹所有师傅结个善缘,请大师傅来,就是要合计一下,宝刹一共有多少师傅,中
午施一顿斋,不知要多少银两?」

  弘道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敝刹僧侣共有一百六十五名,再加上
敝刹挂单八名,合计为一百七十三人,共为二十二桌素斋,每桌素斋五钱银子,
二十二桌,总计十一两银子。」

  范子云一抬手,叶玲立即取出一百两一封,两封银子,说道:「大师傅,这
里是二百两银子,除了二十二桌素斋之外,公子的意思,每位师傅另加素馅包子
两个,一切就请大师傅到宝刹厨上代办了,余下的就作为宝刹添加香油之用。」

  弘道连连合十称谢,道:「樊公子广结善缘,福泽无量,小僧谨遵吩咐。」

  一面朝青衣僧人吩咐道:「缘清,你去吩咐厨下,今天中午樊公子施斋,每
人再加包子两个,要他们好生准备。」青衣僧人合掌应是,退了出去。

  弘道再次合十道:「樊公子那先请到佛前上香。」范子云说了声「请」,就
请弘道陪同,走出客室,在大殿上香拜佛,默祷许愿,然后又到后殿、偏殿,到
处都上了香,这一阵,见佛膜拜,前后足足花去了一顿饭的时光,才算完毕。

  弘道合掌道:「樊公子请到方丈室待茶。」范子云花了二百两银子,目的就
是为了要会见寺中方丈,因为若是指名求见,可能会引起无尘的注意,但阖寺僧
侣施斋,乃是一件大事,方丈必然会延见的了。

  此时听知客大师这一说,不觉肃然,说道:「宝刹方丈,乃是有道高僧,得
蒙延见,深感福缘不浅了。」

  「樊公子好说。」弘道合十道:「敝刹方丈,年事已高,平日很少见客,樊
公子广布善缘,敝刹方丈自当当面致谢了。」说罢,抬手道:「贫僧替樊公子带
路。」

  范子云说了声「请。」就由弘道领路,一直进入第三进,迎面是一座十亩方
广的放生池,中间架一条三折石桥。穿过石桥,是一片竹林,再穿林而入,曲径
幽深,一道清水围墙中间,露出一个圆洞门。弘道脚下一停,合掌说声「请」。

  里面院落中,盆兰盛放,一排五楹精舍,分外显得清幽。弘道陪同范子云刚
走近石阶,只见一个黄衣老僧已从里面迎出,在阶上合掌道:「小施主远莅,请
恕老纳有失迎迓。」

  弘道急忙低声道:「樊公子,方丈出来了。」

  范子云举目看去,只见这位报国寺方丈年约七旬开外,高瘦个子,生得慈眉
善目,双目炯炯有光,足见内功极为精纯。闻言急忙赶上几步,拱手道:「小生
久闻老师傅是得道高僧,今日蒙赐延见,已是万分荣幸,怎敢当得老师傅迎迓二
宇?」

  德清大师合十笑道:「小施主好说,快请里面待茶。」范子云仍由知客大师
弘道陪同,一齐进入方丈室,叶玲因是书僮,就在阶下站停下来。

  就在此时,只见圆洞门下人影一闪,有人侧身探首往里觑看。叶玲眼快,早
就认出那人是无尘,手中还提着一壶滚水,分明是给方丈室送水来的。他才到报
国寺,就当上了送水的差使,足见他果然神通广大,寺中管香积厨的火头僧,已
被他买通了无疑。

  果见一名身穿鹅黄僧衣的小沙弥,从他手中提了滚水,往里行去。范子云要
在中午施斋的目的,就是要叶玲找到无尘,暗中出示身份,询问他何时动手?如
今他既在这里现身,此处乃是方丈禅房所在,寺中僧侣不奉召唤是不准进来的。

  这机会叶玲怎肯放过,就在小沙弥转身之际,立即一扬手臂,掌心亮出了范
子云交给她的银章。

  无尘方待退出,骤睹银章不觉脚下一停,暗暗点了点头。叶玲立即跟出去,
跨出圆门,低声道:「南一,我是跟公子进香来的,前一还没到么?」「南一」
正是少林罗汉堂住持慧善大师的代号,这代号,外人自然并不知道。

  无尘本来还有些疑惑,至此已不再怀疑,微微摇头,答道:「大概要未牌过
后才会到。」

  叶玲问道:「有什么困难么?」

  无尘又微微摇头道:「大致业已就绪。」

  叶玲又问道:「何时执行?」

  无尘低沉的道:「晚餐之后。」叶玲点了点头,无尘不再多说,匆匆退去。

  方丈室中,宾主相继落坐,小沙弥奉上香茗。德清大师合掌道:「小施主请
用茶。」

  范子云说了声:「多谢。」双手捧起茗碗,趁机以「传音入密」跟老和尚说
道:「老师傅,在下范子云,由黄山赶来,有机密之事面陈。」他要用「传音入
密」说话,正因边上有知客大师弘道在座之故。

  德清大师听得不期微微一怔,双目朝范子云望了一眼,心中暗道:「这位小
施主年事极轻,居然有如此深厚功力,练成了练音成丝的传音之功。」一面回首
朝弘道吩咐道:「弘道,小施主施斋之事,不知是否已办妥?你不妨出去瞧瞧,
待会老僧当亲自陪同小施主前去斋堂。」弘道应了声「是」,站起身来,合掌一
礼,便自退去。

  德清大师目光一抬,注视着范子云,徐徐说道:「小施主有何见教,现在可
以说了。」

  范子云拱手道:「请老师傅原谅,在下若非以施斋之名,只怕很难见到老师
傅,若是直接求见,蒙老师傅延见,也会引人注意。」

  德清大师道:「范施主从黄山来,那是奉万老夫人之命来的了?」

  「不是。」范子云低声道:「在下是奉华山商掌门人之命来见老师傅的。」

  他若是不提华山商掌门人出来,只怕老和尚未必见信。

  德清大师合掌道:「小施主原来是华山门下,老衲失敬,不知商掌门人有何
赐教?」

  范子云轻咳一声,就说道:「商掌门人接获密报,有某一神秘组织,企图谋
害慧善大师,再以李代桃僵之计,由歹徒扮演慧善大师去黄山赴会,进一步控制
少林寺罗汉堂……」

  德清大师听得惊然动容,说道:「兹事体大,小施主,商掌门人可有确切的
证据?」

  范子云心中暗道:「常听人说,少林寺一向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
条,从不多管江湖是非,如今看来,连他们自己的事,都要讲求证据,好像没有
证据,就不能有何举动。」

  心中这一想,对老和尚的祟敬之意,不觉骤减,冷冷一笑道:「老师傅若要
讲求证据,只有亲眼去看那歹徒杀人,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因为歹徒使的是
名门正派中人无法可以想像的「化血针」,中针之人,不出盏茶工夫血肉尽化,
毛发无存,就算老师傅看到了,但转眼就尸毁迹灭,跟完全没发生这件事一样,
老师傅也根本无法可以找到证据。」

  德清大师被他说得一怔,慌忙合十道:「小施主说得极是,只是……」他望
着范子云,不觉拖长语气,说道:「此事关系实在太大,不知商掌门人要小施主
赶来敝刹,可有良策?」

  范子云道:「掌门人要在下赶来,面陈老师傅,因为此事必须十分机密,务
必使对方深信此一阴谋已经得逞,咱们方能从这一线索,获知他们下一步骤,若
是一旦泄了机密,对方下一步骤指向何处就不得而知,事情就会更难应付了。」

  德清大师道:「那么依小施主之见呢?」

  范子云道:「在下觉得此事除了老师傅和在下之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甚
至连慧善大师,事前都不宜告知,免得露出破绽来。」

  德清大师点点头,花白长眉一拢,问道:「小施主,到底这歹徒是何人指使
的?」

  范子云道:「老师傅请原谅,关于此人来历,在下也不曾听商掌门人提及,
所以不得而知,但似乎和此次黄山大会有关。」

  「哦。」德清大师惊异的哦了一声,还未说话,只听门外响起叶玲的声音叫
道:「公子……」

  范子云起身道:「有什么事吗?」

  叶玲招招手,附着他耳朵低低的说了一阵。

  范子云低声问道:「可靠么?」叶玲道:「自然可靠。」范子云点了点头,
叶玲依然退到阶下去了,她要在阶下伺立,自然是为了防范有人潜入方丈室窃听
了。

  范子云再次落坐,低声道:「据在下师弟刚才获得的消息,慧善大师大概要
未牌过后方可抵达,那歹徒预定在今晚晚膳之后动手……」

  德清大师愈听愈奇,忍不住问道:「小施主令师弟,这消息何处得来的?」

  范子云含笑道:「目前咱们只要消息可靠,老师傅就不用问它的来源了。」

  德清大师顿感眼前这位年轻人,使人有莫测高深之感,望望他,合十说道:
「既是如此,老衲悉凭小施主吩咐?」

  「老师傅言重了。」范子云放低声音,和老和尚说了一阵。

  德清大师连连点头,合十道:「小施主所言甚是,老衲谨受教益。」

  只见知客弘道匆匆走入,朝德清大师合十道:「启禀方丈,午斋已经准备好
了,请樊施主一同前去斋堂用膳。」

  德清大师点点头,站起身道:「小施主请。」

  范子云说了句:「老师傅请。」当下由德清大师,知客弘道二人陪同,走出
方丈室,穿行长廊,折入斋堂。但见偌大一座斋堂之中,此时早已坐满了僧侣,
但肃静无哗,听不到一丝嘈杂的声音。

  素斋一共有二十三桌,二十二桌是范子云布施的斋。上首中间一桌,则是寺
中招待范子云的,这时大家看到方丈、知客陪同范子云进来,纷纷起立,合十为
礼。

  方丈德清大师和范子云也向大家答礼,然后一齐落座。范子云要叶玲也一起
坐下,他经叶玲暗中指点,说了无尘的面貌特徵。稍一留意,就发现无尘杂在众
僧之中,抬着菜肴,挨桌分莱,心想:「原来他在寺中充当打杂的僧人。」

  本来他花二百两银子施斋的目的,就是想借这一机会,让叶玲和无尘取得联
系,如今叶玲已经和无尘见了面,此时就不用再联系了。用过素斋,德清大师依
然请范子云回到方丈室用茶,暗中告诉范子云,东首一间禅房,就是替慧善大师
准备的。范子云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德清大师送到圆洞门,便自停步,由知
客弘道一直送出山门,才合十而止。

  范子云主仆二人离开报国寺,途中叶玲悄悄道:「老和尚相信你的话么?」

  范子云道:「他应该相信才对。」

  叶玲眨着眼道:「我看他未必全信。」

  范子云道:「那也没关系,我和他约好了,等天色黑了,我会再去的。」

  叶玲道:「只怕他对你也有着怀疑,在方丈室四周,暗里埋伏寺中高手,如
果让南一发现,就坏事了。」

  范子云道:「我看不会,德清大师出身少林,应该经验丰富,不至打草惊蛇
吧?」

  叶玲撇撇嘴道:「越是几个大门派出来的人,越是迂腐,名门正派中人,会
有什么江湖经验。」说到这里,忽然回过头来,含笑问道:「你呢?你是不是名
门正派出身?」

  范子云笑道:「我没有门派。」

  叶玲低笑道:「但你也没有江湖经验。」

  范子云道:「何以见得呢?」

  叶玲道:「因为你被人家掇上了,还一无所知。」范子云听得一怔,回头看
去,果见有一个人影,远远跟了下来,这就低声问道:「是不是他?」

  叶玲道:「不是他还是谁呢?咱们到报国寺来的路上,他就跟着来了,后来
咱们从山门出来,我看他一直在门外倘徉,咱们一走,他又跟下来了。」

  范子云道:「看他不像丐帮的人?」

  叶玲道:「这很难说,丐帮的人,不会改扮么?」范子云唔了一声道:「有
可能。」

  叶玲抬头问道:「你到底和丐帮结了什么仇呢?」

  范子云道:「这话说来很长……」话未说完,前面路上,又出现了两个人,
并肩走来。

  这条路,最多只能容得二个人并肩而行,对方两人走在路中间,大步行来,
并无让人之意,不用说是冲着自己来的了。范子云细看两人,好像是商贾并非丐
帮弟子,心中不禁甚感惊异,自己和他们并无过节可言,他们究竟是何路数呢?

  双方一来一往,很快就迎上了。

  范子云因对方二人并未让路,心中不禁有气,便自在路中间停了下来。那两
人渐渐走近,也脚下一缓,左边那人望望范子云,抱拳说道:「来的可是樊相公
么?」

  范子云道:「在下正是樊某,二位……」

  那人含笑道:「请问樊相公大名如何称呼?」

  范子云道:「二位呢?怎不先说说尊姓大名?」

  右边汉子嘿然道:「樊相公到庐州来,不知有何贵干?」

  叶玲抢上一步,冷笑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公子到庐州来,二位也
管得着么?」

  左边汉子道:「小哥别误会,咱们只是想请樊相公到敝帮分舵一行。」

  范子云心中暗道:「果然是丐帮的人。」一面讶异的道:「二位要在下到哪
里去?」

  右边汉子道:「你们可是从舒城来的?」范子云明白了,敢情丐帮的人,盯
上了自己,但路上自己戴了面具,面貌改变了,他们一直没找到自己,而且从舒
城来的马车,只有自己二人,故而又找上自己来了。

  叶玲何等机伶,眉毛一挑,冷声道:「我们是从桐城来的,你们到底有什么
事?」

  右边汉子道:「不管你们是舒城来的,还是桐城来的,只要到咱们分舵里去
转一转,就没事了。」

  叶玲道:「我家公子和你们素不相识,干么要到你们什么分舵里去?」

  左边汉子道:「小哥,这可由不得你们公子不去。」

  右边汉子道:「不错,识相的就跟咱们走。」

  范子云怒道:「你们要待怎样?这是府治所在,有王法的地方,你们……」

  右边汉子暴声道:「樊相公,你放明白点,你别拿王法唬人,王法可管不到
咱们?」

  范子云微微一笑道:「原来你们是亡命之徒。」

  右边汉子冷笑道:「不错,咱们就算是亡命之徒吧?你现在总该明白了,不
跟咱们走,只怕是不成吧?」

  叶玲气道:「你们是江湖人,也该有个理字,拦路劫人,这算哪一门子?」

  左边汉子道:「咱们奉命行事,樊相公到了分舵,只要不是咱们要找的人,
咱们丐帮决不敢难为相公。」

  范子云道:「你们要找的人,难道会是在下?」

  右边汉子道:「因为敝帮已经查过从舒城来的,只有相公二位,所以只好请
樊相公移驾一行了。」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在中途忽然不见了范子云,才怀疑到
二人头上来的。

  「不行。」范子云摇着头道:「只有君命召,不俟驾而行,贵上与小生素未
谋面,拦路相邀,非礼也,小生不能越礼而行,只好方命矣。」

  右边汉子道:「你说什么?」

  叶玲掩口笑道:「我家公子说不去。」

  「不去?」右边汉子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单刀,哼道:「你不去也得
去。」

  范子云假作吃惊,口中「啊」了一声,双手一扬,脚下跟着踉跄后退,骇然
道:「你……你是强盗……」

  他左手轻轻一带,那右边汉子单刀刚刚出鞘,突然手臂一震,虎口剧痛,单
刀「呼」的一声,脱手往天空飞去。这下直把右边汉子惊得不知所云,忙不迭往
后跃退。左边汉子不知同伴单刀如何脱手的,口中大喝一声,也刷的掣出刀来,
在胸前一摆,沉喝道:「樊相公,你若是不肯前往,那就别怪在下无礼了。」

  叶玲冷冷的一笑道:「凭你这点能耐,亮出刀来,也只能唬唬三岁小孩,还
是快收起来的好。」

  左边汉子怒笑道:「小哥,你口气倒是不小。」

  叶玲得意一笑道:「这还用说?方才你总看见了,我轻轻隔空弹了下手指,
你那同伴的刀不是就飞了出去吗,你这柄刀我也只要手指轻轻弹上一下,就会脱
手飞出,你信是不信?」说到这里,回头朝范子云嫣然一笑。

  左边汉子自然是不会相信,右手五指一紧,握着刀柄,横胸而立,嘿然道:
「你弹弹看?」

  叶玲道:「你握住了。」她装模作样的站了个「丁」字步,右手缓缓抬起,
伸出五根又尖又白的手指,在空中舒展如兰,突然口中喝了声「疾」,四根手指
一屈,扣着大拇指,依次弹出。范子云看得暗暗好笑,就在她手指弹出之时,左
手也随着轻轻划出。

  那左边汉子自然不信叶玲悬空弹指,就会把自己单刀弹出去,他五指用力,
紧紧握住了刀柄,单刀横胸,凛然而立,双目更是一眨不眨注视着叶玲弹出的手
指。突然他感到一股无形的震力,撞上刀锋,紧握住刀柄的五指,立即受到极大
的震动。因为他握得太紧,虎口几乎快要震裂了,不由得手把一松,单刀脱手,
「呼」的一声,朝天空飞去。左边汉子惊得目瞪口呆,愣立当场,他只怕连做梦
也想不到天底下竟有这般神乎其神的功夫。

  叶玲笑嘻嘻的道:「怎样,你现在相信了吧?还要不要我家公子跟你们到什
么分舵里去?」在这两个汉子逐渐走近,和范子云、叶玲说话之时,那从报国寺
一路尾随二人下来的那人,也已逐渐逼近二人身后。

  由这一点就可证明他和那两个汉子原是一路的人,但此刻两个汉子的单刀,
被震脱手,那人看出情形不对,就缓缓的转身,往后退了开去。范子云早就注意
着他,这时看他要想溜走,不觉倏地转过身去,含笑道:「阁下回来。」

  随手朝他身后招了招,要知他练的「风雷引」,虽是以内力引开风雷门「旋
风掌」、「雷火指」为主,但当时创出这「风雷引神功」的人,乃是昆仑名宿姜
真人。昆仑派傲视武林的镇山绝艺,就是「纵鹤擒龙功」,纵就是「推」出去的
手法,擒就是「招」回来的手法。

  姜真人在创出「风雷引神功」之时,心中只是思索着如何破解「旋风掌」、
「雷火指」,虽然并未把「纵鹤擒龙功」加入其内,但他精通「纵鹤擒龙功」,
是以无意之中依然是循着「纵鹤擒龙功」的路子,创了新的神功「风雷引」。

  这也可以说「风雷引」虽是新的创作,却难以完全摆脱「纵鹤擒龙功」的范
畴。

  范干云这一招,原是极自然的手势,正因他学的「风雷引」中含有「纵鹤擒
龙功」的原理,故而招手之间,就有一股极大吸力,随手而生。那人堪堪转身,
突觉背后被人抓住,凭空吸了过去,毫无挣扎的余地,等他定过神来,人已好端
端的站在范子云面前,心头又惊又骇,失声道:「这位公子,你……」

  叶玲也看得暗暗惊奇不止,她真想不到范大哥会有这大的本领,掩不住喜上
眉梢,望着那人哼道:「你是问我家公子,这是干什么,对不?我也正要问你,
你一路跟着我们,这是干什么来的。」

  那人惶恐的道:「我……我没有……」

  叶玲冷笑道:「你还说没有跟踪我家公子?看我不废了你的武功才怪。」五
指舒展,作出要弹指的模样。

  那人方才见识过叶玲隔空弹指,震飞两个同伴的单刀,一听说要废他武功,
心下大骇,不由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道:「小管家,我也只是奉命行事的,
这……这不关我的事。」

  叶玲逼上一步,问道:「说,你们是受谁的指使来的?」

  只听远处传来一个苍老阴沉的声音接口道:「是我。」随着话声,大路上出
现了五条人影,如飞而来。这五人,全是化子打扮,事情也就立时明朗了。

  因为范子云抬眼之间,就已认出为首那人正是丐帮代理帮主降龙丐柯长泰,
稍后两人则是执法长老宋仁民,传功长老王镇海。最后两个也是化子装束,一个
五十出头,秃顶、冬瓜脸的矮胖子,另一个年在四旬左右,身材结实,右耳下有
一颗长着毛的黑痣,这二人范子云没见过,想来也是丐帮高手无疑。[/font][/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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