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宋代十八朝艳史演义】(全)

ilsc 2008-3-11 18:49

第四十六回乐新婚天子画眉犯众怒婕妤丢脸

  向太后见高太皇太后命内监来宣,不知有什么要紧事情,忙引着宫女过宝慈宫来。见了高太皇太后,请过了安,侍坐一旁。然后向太后的宫女,也上前给高太皇太后请过安,退立向太后座侧。宝慈宫的宫女内监,又都上来给向太后请安。一一请安已毕,高太皇太后对向太后道:“宣你来不为别的,我想着桩心愿,须要与你商定了。而今官家已经十七岁,婚姻以时,这当儿该给他婚配了。我看孟女很能执妇道,可以使她正位中宫。你的意思怎样?”向太后奏答道:“我正也想着,既是母后亦属意孟女,就请母后传谕大臣草制册立,给官家与孟女完成大礼,便完了一桩大事。”高太皇太后听向太后很同意,便道:“如此,我明日便传谕草制议礼举办了。”

  向太后又答奏道:“但凭母后主持。”计议遂定。明日临朝,高太皇太后即传谕命翰林学士草制,翰林、台谏、给舍与礼官议订册后六礼仪制,司天监占选吉期。诸臣奉了谕旨,当下草成制书,议定仪制,择定吉期,一并呈进宝慈宫阅览。高太皇太后看了,都认为可以,传旨命尚书左仆射吕大防兼六礼使;同知枢密院事韩忠彦充奉迎使;尚书左丞苏颂、签书枢密院事王岩叟充发册使;尚书右丞苏辙、皇叔祖彭城郡王赵宗景充告期使;皇伯祖高密郡王赵宗晟、中书侍郎范百禄充纳征使;吏部尚书王存、殿中侍御史刘奉世充纳吉使;翰林学士梁焘、郑雍充纳采问名使:各司其事,举办六礼。于是辟旧尚书省作皇后行第,先纳采问名,次纳吉,又次纳成,再次告期毕。

  忙了多日,吉期已到,哲宗戴着通天冠,穿了绛纱袍,临轩发册,行奉迎礼。吕大防率百官鱼贯入朝,分立东西。典仪官奉册宝上殿,置于御座的前面。吕大防遂率百官再拜。宣诏官传谕道:“今日册孟氏作皇后,命公等持节展礼。”吕大防、韩忠彦、苏颂、王岩叟、苏辙、赵宗晟、赵宗晟、范百禄、王存、刘奉世、梁焘、郑雍各使,再拜受命。典仪官捧过册宝,交与吕大防。吕大防接奉册宝,复率百官再拜。宣诏官又传高太皇太后制命道:“命公等持节奉迎皇后。”吕大防与韩忠彦等领谕,拜辞出殿,赴皇后行第。既至,傧介接入,引见后父。

  吕大防即向后父宣奉迎皇后中制,后父跪听毕,敬谨致答辞。

  答辞毕,再拜受制,后父退下。于是保姆引孟后登堂。吕大防、韩忠彦等向孟后再拜。拜毕,奉上册宝,孟后降至堂下,再拜受册。内侍上前接过册宝,转呈孟后。吕大防等退出。孟后复又登堂,肃立中央。于是后父从东阶升堂,西向郑重致辞道:“戒之!戒之!夙夜勿违帝命!”说毕,退下。后母又从西附升堂,东向施衿结帨,亦郑重致辞道:“勉哉!勉哉!夙夜勿违帝命!”说毕,亦退。于是保姆乃引孟后出堂登舆。启舆,出大门,吕大防、韩忠彦等前导,缓缓而行。至宣德门,百官宗室,列班拜迎。进入门内,钟鼓并奏。再入端礼门,过文德殿,进内东门,至福宁殿,住舆,于是孟后降舆,入次小憩。

  哲宗出御殿坐候。尚宫引孟后出次,诣殿阶东,西向立。尚仪跪请哲宗降座,礼迎孟后。哲宗起身至殿庭中,揖孟后入殿,导升西阶,徐步入宫,同就榻前并立。尚宫跪进饮具,请哲宗与孟后交杯合卺。哲宗与孟后乃就坐,三饮合卺,礼成。尚宫请哲宗御常服,尚寝请孟后释礼服。同时更衣毕,即并肩携手入幄,于是侍从毕退。这一夜,哲宗与孟后联成并蒂良缘,配合百年佳偶,龙飞凤舞,可想而知是甜蜜的、美满的、特别的欢乐,无须要用笔墨赘写了。

  一宵美事已成,次日帝后双双朝见高太皇太后、向太后,并参朱太妃。越三日,诣景灵宫行庙见礼。礼毕,回宫,再朝高太皇太后。高太皇太后谓哲宗道:“得着个贤内助,是很不小的一桩幸福事。但儿还当自勉,使得始终保全这个幸福,方不负我厚望啦!”哲宗起座敬听了,遂与孟后退出,回转中宫。

  人生最甜蜜的岁月,无过于新婚燕尔的时候。如果又是郎才女貌,配合适当,那更加要美满了。哲宗、孟后正是一个少年的风流天子,一个是娇好的美丽皇后,又恰当郎年十七依十六,初相聚首,越觉得水乳交融,恩情无限。这时又在初夏当儿,残红送雨,新绿窥窗,兰室香生,莲池风至,好一个美景良辰。

  这日晨起,一片和煦的晴光,从重重的帘幕空隙里,透射到珊瑚屏上,耀出满屋红光,与绿沉沉的翡翠台案映照着,益显得好看了。孟后穿一套新样异彩的靓装,坐于妆台前而自理云鬓。

  哲宗也穿着一身淡而带艳的便服,靠在妆台旁边,目不转睛地觑着孟后梳理。一会,孟后理好云鬓,匀好粉脸,向一只小巧的长条妆盒里,取出一条柳烟笔,要想画眉。哲宗忙挨到孟后身旁,握住孟后的玉手,笑着道:“且慢!待朕与卿画吧。”

  孟后扭过颈儿来,把两个如秋水似寒星般的眼珠儿,望着哲宗一盼道:“陛下可能么?”哲宗笑道:“不敢便说是能,姑且尝试尝试看。”孟后就把那条柳烟笔授与哲宗,又微微一笑道:“如此,有劳了!”哲宗得了孟后允许,更添了十分兴致,忙接过笔来,作他平生第一遭在女子面上献殷勤的工作。哲宗一边画着,一边玩赏着,一边又领略着孟后脸儿上颈项间发出来的脂香粉气,心儿里暗叹道:我一生能够常做着这种有兴味的工作,我情愿把这皇帝位子舍弃了!做皇帝哪得似做这个工作有兴味呢?可叹世间的人,一心儿只羡慕做皇帝,希望做高官,以为这是人生至乐,真个是痴人了!心里想着,手里画着,愈想愈有兴味,越画越见精神。画了半日,把两道眉儿画成了,把笔置放妆盒里,笑道:“好不好卿自向镜子里瞧吧。”孟后果然向镜子里瞧时,两道眉儿画得就像两钩新月,好不入画。

  连声道:“好!好!好!”哲宗见孟后这等赞美他的作品,比久旱逢着甘雨,化子拾了黄金,还要开心万倍,笑问道:“是画得好么?那么卿看朕比当年京兆尹张敞的本领何如?”孟后笑对道:“张敞怎及得陛下呢?”说着,又调胭脂涂点嘴唇。

  哲宗看着孟后把胭脂向嘴上轻轻地一抹,她那一张樱桃小口,顿时显得红香欲滴,不觉心里一动,情不自禁,把孟后一把抱起,搂在怀里,深深地接了一个长吻。就这一吻里,哲宗与孟后的情爱,又不知增深几许了。

  快乐的光阴,过得更疾速,一转眼间,就到了八年九月。

  高太皇太后忽患着病,不能视朝。哲宗、孟后与宗室大臣,遂日至宝慈宫请安问疾,忙个不了。一日,吕大防、范纯仁同至宝慈宫,请安问疾毕,正要退出,高太皇太后道:“二卿且住,老身有几句话要说。”吕大防、范纯仁即屏息立住,静待谕旨。高太皇太后道:“老身死期已迫,再不能临朝听政了!

  ”吕大防、范纯仁同声回奏道:“慈躬不过偶然感冒,调养几日,想必痊愈了。臣等愿祝慈寿无疆!”高太皇太后叹道:“老身自己知道,这病断不能得好的。但老身不过是个衰迈无能的妇人,活着原于国家没有什么益处,死了也于国家没有什么损处,一死是无足轻重的。而且老身年纪已经六十二岁,死了不为夭折,可以死了。只是官家年纪尚在幼稚,老身死后,必有攻击老身调弄官家的。卿等宜用心保护,勿使官家着迷。然而,卿等到时候亦宜早自引退,令官家别用一番人。”又谓范纯仁道:“卿父范仲淹,可谓是个忠臣。在庄献明肃皇后垂帘时,惟劝庄献明肃皇后尽母道,后来到了庄献明肃皇后上宾之后,惟劝仁宗尽子道。卿当像他这样才是。”范纯仁泣对道:“臣敢不尽忠吗?”停了停,高太皇太后又叹道:“唉!老身死后,难保不被奸佞妄加指摘的。老身受神宗皇帝顾托,同官家御殿听断,已阅九年。卿等试想,这九年中间,老身曾敢一日顾私而加恩高氏么?慢说外家,老身为了至公不肯徇私的缘故,自己所遗的一男一女,而今病到要死了,尚且不得一见哩!

  ”说罢,不禁泣下。这日正值秋社日,高太皇太后因呼左右赐吕大防、范纯仁社饭。吕大防、范纯仁乃退至寝门外,领用毕,复进拜谢慈恩。高太皇太后泣道:“明年社饭时,卿等当追念老身今日的说话了!”吕大防、范纯仁听了,亦不禁侧然。又待了片刻,见高太皇太后已十分倦怠了,遂即告退。越日,高太皇太后遂崩。高太皇太后听政九年,召用故老名臣,罢废新法苛政,朝野清明,华夷绥定,于是神宗时代纷纷乱乱的天下,复归安定。辽国瞧着,敕戒臣下道:“南朝尽行仁宗的旧政了,慎勿生事疆场!”西夏亦谨修贡职,不敢携贰。所以九年之间,无有边衅。当神宗祥禫既终,有司遵用庄献明肃皇后故事,请御文德殿受册,极意不肯,谓执政道:“母后临朝,已经是国家不好的现象。文德殿乃是天子的正衙,岂是女主所当御的吗?”卒之只就崇政殿受册。至于外家私恩,更是一点不肯宽给。有侄高公绘、高公纪兄弟,终元祐之世,只进一秩,还是经哲宗请求再三才给予的。因此,中外称为女中尧舜。至是崩逝,尊谥做宣仁圣烈。

  高太皇太后既崩,哲宗遂亲政。范纯仁记着高太皇太后的遗言,即乞避位。哲宗谓吕大防道:“范纯仁乃是个孚时望的,不可让他去位,卿可替朕去留住他。”并即诏范纯仁入觐,范纯仁只得暂时打消去志。九年四月,下诏改元做绍圣,即以是年为绍圣元年。因为是时哲宗已被一群小人包围着,不以高太皇太后时所行的政令为然,罢免吕大防职位,出范纯仁知颍昌府,贬苏轼知英州,降苏辙知汝州,谪范祖禹知陕州,起复章惇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曾布为翰林学士,进用张商英为右正言,蔡京为户部尚书,蔡卞为国史馆修撰,李清臣为中书侍郎,郑润甫为尚书左丞,吕惠卿、蔡确、邢恕都复了官,一心一意要绍述神宗时的政令,所以改做这个年号。于是便复行“免役法”、“免行钱”、“保甲法”等。不久又追夺司马光、吕公著赠谥,仆倒墓碑。贬吕大防为秘书监,刘挚为光禄卿,苏辙为少府监,并分司南京。于是命蔡卞重修《神宗实录》,力翻前案。前史官范祖禹,以及黄庭坚、赵彦若并坐诋诬降官,安置永、丰、黔三州。吕大防因曾监修《神宗实录》,连坐徙安州居住。范纯仁奏请释还吕大防,章惇大怒,将范纯仁贬知随州。此时朝中,忠良去尽,当权执政的都是些奸人小丑了。

  从来小人聚做一起,无风也要掀三个浪的,所以而今章惇、蔡京、章商英等当国,朝里的政事弄得日糟了。

  恰巧适有一桩事,又给章惇、蔡京一个行奸使坏的机会。

  什么事呢?原来哲宗刚在青春的时期,又生成个好色坯子,朝中又没有一个贤良的臣子劝谏他,不免便日习于荒淫。孟后虽然有色,但是却坏在有德,遇着哲宗要做不合理的事情,她即要谏阻一回,所以哲宗虽然很是爱她的色,同时却又憎恶着她;日复一日,他两个情爱上的裂痕,愈弄愈不能融洽了。碰着宫里有个刘婕妤,乃是天生成的狐媚子。她的姿色虽不及孟后,但是她一味喜修饰,能淫浪,不讲德行,便引得哲宗把她爱得什么稀世宝贝似的,反以为她的姿色要好过孟后了。刘婕妤恃宠成娇,便异常轻视孟后。孟后性本和淑,又能包容,一点儿也不计较她。不过中宫的一班宫女内监却很瞧不过,十分气不忿,想要弄着她丢个脸儿给大家看。冬至节那日,孟后领着一众嫔妃至隆祐宫,朝谒向太后。时候还早,向太后尚未御殿,大众于殿右静候着。孟后坐的一张椅,是朱髹金饰的,刘婕好便也想要坐一张与她同样的。内侍郝随窥知刘婕妤的微意,便另拿一张与孟后同样的给她坐了。中宫的从者见于,不胜其忿,因传唱道:“皇太后出来了!”孟后听得,忙着起立。刘婕妤与诸嫔妃也一齐起立,待了片时,不见向太后出来,孟后乃复坐下,众人亦随着一同坐下。刘婕妤当然亦跟着坐下,只听“咕冬”一声,竟然跌倒地上。原来她坐的那张椅,在她起立时,便有人把它暗暗撤去了,她还没有知道,竟大模大样地坐了下去,所以便坐了个空,跌在地上。当下众嫔妃见了,不觉嗤然一笑。刘婕妤羞得满脸紫涨,不由得心中大愤,也不复朝向太后了,便哭着回宫而去,向哲宗撒娇撒痴,说是皇后欺她。哲宗只得好言安慰了一番,心里不由得越恨孟后。一会哲宗出去了,郝随便谓刘婕妤道:“这个不必着恼的,有着恼的工夫,不如想个法儿出来,把她那个皇后位子弄过来,不万事都了了吗?”刘婕妤道:“有什么法儿想呢?”郝随道:“法儿要看机会来,遇着什么机会就想什么法儿。且莫着急,包在奴婢身上,把个皇后位子夺过来便了!”刘婕好听了,变嗔为喜道:“要是达到目的,不吝重赏!”这正是:只因一跌成嫌隙,惹得群奸构祸端。

  要知郝随想出什么法儿来扳倒孟后,刘婕妤毕竟能够达到做皇后的目的么?下回分解。

ilsc 2008-3-11 18:50

第四十七回郝总管相府定奸谋梁押班公堂铸冤狱

  郝随便出宫来,去见章惇商议。章惇素知郝随是刘婕妤跟前头一个宠臣,刘婕妤多少事是郝随提着;刘婕妤又是哲宗跟前第一个宠妃,哲宗多少事又是刘婕妤提着,当下听报郝随到府,哪肯怠慢他,连忙很恭敬地接入,让到书房里请坐献茶。

  献了茶,章惇未开言,先堆笑,然后问道:“总管多时不曾光降了,想是勤劳得很?”郝随道:“倒也闲着。只为相公为国忧勤,匆匆无须臾的空闲,咱家无事不敢冒造,扰搅相公清神。

  ”章惇笑道:“好说,好说。总管肯垂教时,就是一日来一百遍,老夫敢惮烦吗?毕竟是总管不肯垂教是真!”郝随笑道:“得哪,得哪,别客套了。正是有一事奉商,要多多借重!”

  章惇道:“岂敢,什么事呢?”郝随举目四下瞧了瞧道:“这里可作深谈么?”章惇道:“可以。这个书房,原是个机密的所在。总管今日到来,老夫就想着当有要事见教,所以特请到这里。”郝随又笑道:“人说相公知机,果然名不虚传!”章惇亦复笑道:“总管又来了!”即问道:“总管到底有什么事呢?”郝随登时庄严其色,郑重其辞道:“相公要想巩固权位呢?还是想丢了这个好官儿呢?”章惇听了,吃了一惊,忙问道:“有人弹劾老夫来着吗?”郝随道:“不是。”章惇又问道:“然则皇上将要罪责老夫吗?”郝随道:“亦不是。相公勿要乱猜,待咱家慢慢地告诉出来。为而今有桩要紧的事,是要相公从旁帮个忙儿,到时候在万岁爷驾前说两句有力量的话,那么上面有的是富贵,相公益发官上加官,爵上加爵,这便是巩固权位的办法。如果相公要反对,阻扰这桩事情,为先除碍疑起见,定必先去异议的人,首先就要撵了相公,这便是丢官的办法。在这两个办法上,请相公先抉择一个,咱家好讲说这事情究竟。”章惇心里暗想:听他说来,这桩事来头不小,是桩什么事呢?要是不答应,我这个官是丢定了,要是答应着,不晓得做到做不到呢?不由意下踌躇,迟迟未敢置答。郝随不乐道:“迟疑什么呢?相公不愿意做,尽管不答应!不过咱家在相公面上的情是尽过了,日后可别怪咱家没有给相公留情面!”说着,便起身要走。章惇拦住陪笑道:“总管请坐,请坐。总管瞧得起老夫,特意来替老夫设法,就是天大的事情,老夫也当勉为其难的,焉有不答应之理?”郝随才喜悦道:“是呀!咱家知道相公是个知机的,这点儿事情一准肯办,断不会眼瞧着大富贵给人家取去,自己倒丢了官来得罪人。适才咱家不过是给相公闹个玩笑儿,相公不必介怀!而今咱家把这事情原本告诉相公知道;不然,这么给相公一个闷葫芦,叫相公怎么办呢!”于是就把刘婕妤怎样与皇后不和,皇上怎样宠信刘婕妤而厌恶皇后,而今要怎样设法把皇后挤倒而扶植刘婕妤作皇后,如此这般说了个详细,最后又道:“等到这事做好了,那么内外联络一气,相公要办什么事都有了靠山,岂不是相公的权位越发巩固了吗?从实际上讲起来,相公帮着做成功这事情,倒不是帮别人,正是帮着自己咧!”章惇正想交通宫掖,好巩固权位,而今听到这等一桩事情,恰中心怀,连声答应道:“当得效力,当得效力。”郝随道:“好!如此咱家便在里面布置了,但相公千万不可失约!”章惇道:“君子一言,岂能失约!”郝随十分满意,即行告辞。章惇留住道:“总管难得出来,老夫已备下薄酒,且请赏饮几杯儿去。”唤家丁道:“快摆酒肴来!”好势派,一声呼唤,只见二三十个华冠美服的家丁,七手八脚,调拨桌椅,安设杯箸,端上酒肴,一一停当。

  章惇遂请郝随入席,郝随客气了两句,就老实不客气了,入席坐下。郝随一看,这一席酒肴,竟是极水陆珍奇之盛,就拿皇宫的御膳来比,还怕及不上这个,不由地叹道:“相公何必这等费事呢!”章惇笑道:“不算什么。因为有好些东西,须是要早两日治办的,一时整治不及,所以只得这两样,实在简慢得很!”说着,亲自执壶劝酒。三杯以后,章惇又顾左右传歌姬舞女当筵呈献新歌艳舞,以助酒兴。郝随大乐,直饮到尽醉而别。自是郝随替刘婕妤联结好了章惇,便在宫里布散心腹,专伺孟后的错处。

  一日,孟后的女儿福庆公主病着,多方医治,总不见好,孟后十分着急,镇日愁锁双眉。盂后有个姐姐,稍为懂得点医理,每逢孟后有疾,总是她进宫来医治,当时药到病除。至是孟后又命内监召她来诊视福庆公主,谁知她这回也不能得心应手了,投下药去,依然无起色,终是妇人们免不了迷信鬼神,她见药石无功,便想用符水治疗,竟走去求了逆家符水带进宫中。孟后见了大惊道:“姐姐难道不晓得宫禁森严,与外间不同?这种符水好带进宫来吗?倘被奸人藉端播弄,这祸事就不小了!”忙命左右把它收藏起来。等到哲宗回宫,孟后就把这事从实奏白哲宗,命左右取出符水来给哲宗看过,把符当面烧毁了,把水亦当面泼倒了。哲宗此时却很明白,谓孟后道:“这个乃是人情之常,不足怪的。”这事在孟后实在已经表明心迹,毫无他意。郝随听得,就得了好题目,捏造种种危言,弄得宫中纷纷议论。不久,又有孟后的养母燕夫人与女尼法端、供奉官王坚,经孟后祷祠禳福。那郝随打听明白,即去奏报哲宗,说是宫中厌魅,难保不生内变,不可不严格拿问。是时哲宗方与刘婕妤在后苑饮酒。刘婕奸亦插口奏道:“实在事出有因,陛下须要赶紧命皇城司捕治,少缓恐怕就要作乱的!”从来宠妃的说话,比什么祖宗的训令还要重大些;祖宗的训令有时可以不遵,宠妃的说话万不能违背的。而今哲宗听了刘婕妤的奏语,独肯不听吗?即传旨命内侍押班梁从政与皇城司苏珪,着即捕拿彻底究治。梁从政、苏珪领旨,立行带领卫士,逮捕下宫的宦官宫妾三十人,带回皇城司待质。

  郝随一面通知章惇,一面往见梁从政。梁从政接着问道:“总管有什么吩咐?敢是要给什么人说个情么?哈!哈!哈!

  在他人面前,咱家是公事公办,在总管面前,咱家格外谅情,好吗?”郝随笑道:“承押班赏脸儿,咱家也是知恩必报。可是咱家此来不为说情儿,另有大事奉托押班,将来事成之后,押班定当禄位高升!咱家先给押班作个贺儿。”说着,就给梁从政行了个大礼。梁从政最是个好奉承的,见郝随这等,乐得他什么似的,笑着道:“哈!哈!哈!总管这是闹什么呢?事情还没有说出来,就是这么糊里糊涂道贺咱家,晓得咱家这没能为儿的,可能给总管办得到办不到呢?”郝随道:“押班要是肯赏脸儿办,什么事办不到呢?”把个大拇指一伸道:“这宫里有能为的,咱家瞧着,只有押班是头一个啦!”梁从政越发乐了,笑道:“好哪,好哪。总管别只说闲话儿了,且说究竟是桩什么事儿,咱家尽力给总管办就是了。”郝随道:“不过是桩小大事儿,押班办起来是不费吹风之力的。可也不是咱家的事。”便附耳与梁从政说明原委,务要他把那三十个宦官、宫妾苦打成招,扳倒孟后,拥助刘婕妤立位。告诉完了,又笑道:“这一成功,押班岂不是个大功臣吗?那么押班要做什么事都得大助力了!”梁从政一想,果然于自己权利上大有益处,即应允道:“总管来吩咐,咱家敢不尽心吗?总管只去措置别方面的事,咱家这里稳保成功的!”郝随便告辞道:“借重!

  借重!专听佳音了!”梁从政道:“放心!少刻再会!”二人遂笑着分开,各干各的去了。

  外面章惇即把苏珪召到府中,如此如此指使他做。苏珪连声道:“相公放心!相公放心!卑职必不误事的!”就辞出相府来,会了梁从政,二人又商议了一会,才坐堂审问这些逮捕的宦官宫妾。梁从政问道:“中宫厌魅谋乱,是怎么一个情由?

  快一齐从实招来!”三十个宦官宫妾,一个个上了手铐脚镣,跪在堂上,都是泪眥莹莹,却无一个开口答话。两旁许多卫士立着,又都怒目攒眉,好像要吃人似的。梁从政、苏珪坐在堂上,这个威势,就是两个阎王,越显得这座皇城司大堂,阴气森森。梁从政问了一声,见众人不答话,又问道:“你们都是哑子吗?怎么都不答话呢?”接着把惊堂一拍道:“招呀!”

  众人还是流着眼泪,不开口答话。梁从政大怒道:“胆大!不招吗?一齐掌嘴三十!”那些卫士答应一声,劈劈拍拍就一个一个掌起嘴来。可怜那些宦官宫妾,在皇宫里都是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这等苦打,当下一片声响,就听得一片声哭。梁从政又问道:“有招吗?”众人依然不开口答话,只是哭泣着,梁从政越发怒了,大喝道:“还不招吗?给你一齐夹拶起来!”

  卫士炸雷似地答应道:“嗄!”把无数夹棍拶子往堂上一摔,惊魂动魄价响。梁从政又催着道:“招呀!招呀!免得皮肉儿受苦啦!”众人只不开口。梁从政把惊堂连连拍道:“夹!夹!

  夹!”卫士上前一一夹拶。只听得“哎哟”“哎哟”,杀猪般地乱叫。夹拶了半天,梁从政叫住刑,问道:“有招吗?”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宦官,已是夹得死去活来,咬牙向上面回道:“招吗?押班叫咱们招什么?押班想仗着这样的恶刑具逼咱们诬招中宫厌魅谋乱吗?好的!咱家有招!”梁从政喜道:“好哥儿,还是你明白!快快招出来,就完了你的事,免得多受苦了。”小宦官怒目骂道:“吓吓呸!我招你这贼要谋乱。

  中宫怎么会谋乱!”梁从政怒气冲天道:“哥儿呀!你敢顶撞咱家吗?来!给我再夹他!”小宦官又骂道:“狗贼子!你有的是刑具,咱家有的是忠肝义胆,生就的硬骨头!你夹!你夹!

  ”卫士走过来,把他又夹。小宦官此时真是把心儿横了,他不但不叫喊,还哈哈大笑,只骂:“狗贼!狗贼!算你今天权在手,有威风!等到你犯到一个铁面无私的人手里,照样有给你受的。只怕不能像咱家在你狗贼子堂上这等硬汉啦!”卫士见他只是笑骂,把夹棍只管猛力催紧,全不顾要当堂夹死人。夹到最后,小宦官惨叫:“狗贼!夹得咱家好呀!”眼睛一睁,已经夹死在棍下。梁从政仗着有势力,死了一个,不当什么,又一叠连声道:“招呀!招呀!不招这就是榜样!”便又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抬起头来,瞧她乱鬓泪眼,就是一支带雨梨花,好不动人!她向堂上望了一眼,忽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大叫道:“梁押班!你要是恨着咱们,把咱们剐了杀了就是了,为什么苦苦叫咱们扳陷中宫呢?娘娘奉上恭谨,待中宽大,有什么亏负了你,你要藉端扳陷娘娘入罪吗?就是咱们照着押班的意旨,捏造一个什么罪名来加到娘娘身上;万岁爷一时被你蒙蔽了,把娘娘怎么样冤枉处治着,你邀功一时,难道后世便没有一个人看出这个冤狱来吗?你也要存点儿良心呀!

  劝你且退一步想想吧!”梁从政喝道:“多罗唣什么呢?有供招出来!”宫女道:“什么供呢?扳陷娘娘吗?咱们不是没心肝儿的,诬供是万万不能的!”梁从政怒道:“哼!不招吗?

  ”顾卫士道:“给我再拶她!”卫士又把她拶起来,宫女只是破口大骂,不肯招认。拶了半日,拶得宫女只剩着一丝半丝儿气了,梁从政命割了舌头,更拶别个。于是一一再夹再拶,都不肯诬招。梁从政没法了,乃商量苏珪道:“这怎么是好呢?

  这班男女都这等熬刑,抵死不招,而且只是那般辱骂,给堂下的卫士听了算什么呢?他们不窃笑咱们没能为吗?苏珪道:“他们不招,只好罢了,着实没有办法的。”梁从政不悦道:“真的没办法吗?而今问不出半字儿口供,这些男女都拷到这种样儿,并且拷死一个在堂上,咱家只好尽推在您身上了,您担当得起么?”苏珪慌了,道:“押班莫着急,从长计议个法儿。

  ”想了想,点了点头,自语道:“要顾自己的官位,也就顾不得昧良心了。”向梁从政道:“而今没有别法,万岁横竖不会亲自审问的,这些男女横竖不能留他们活命,就捏造一纸口供罢。”梁从政大喜道:“这才是办法!”于是就造出一纸口供,捏成冤狱,把那些将死未死的宦官宫妾收入监里,把死的一个去掩埋了。谎奏上去。哲宗不能遽信,再诏侍御史董敦逸复录。

  董敦逸奉旨,乃至皇城司会同梁从政、苏珪复审。只见那些宦官宫妾,有的敲落了牙齿,有的割断了舌头,有的拷折了手脚,没有一个完人了。个个气息奄奄,跪也不能跪立,只横七竖八地躺在堂上,微微发出一丝一丝哼痛的声儿。董敦逸搦着一枝笔管儿,停住不敢照录,向梁从政、苏珪道:“把他们收监吧。

  ”说罢,即行退堂。梁从政、苏珪只得依他,一面使人报知郝随。那郝随正在等着消息,一听报道董敦逸这样,吃了一惊,道:“他若一翻案,这罪名还当得起吗?”忙去见了董敦逸,道:“御史怎么不照录供状,想翻案吗?且问御史,有多大的前程呀?您这功名富贵不要紧,您的身家生命也不要了吗?您想,这是什么案子,何等重大啦!您的力量能够翻得来案吗?

  ”这正是:动魄惊心一席话,覆盆何日雪沉冤?

  要知董敦逸听了郝随这一席恫吓的话,肯按着原谳复录否,又毕竟扳得倒孟后么?下回分解

ilsc 2008-3-11 18:54

第四十八回闪电惊雷天良重现残脂零粉旧爱难忘

  董敦逸耳朵里听郝随说着,心儿上筹划着,想道:这分明是个冤狱,听他说,是叫我按照原谳完成这个冤狱。但是眼瞧着冤枉地断送二十九条人命不算外,还要扳倒中宫娘娘,还要株连无数的忠良。这个于良心上怎么过得去呢?不么,我官卑职小,只一个人的力量,怎能够平反得这个冤狱过来呢?不独平反不过来,我这官儿也要丢了!自家生命也不得保了!这,这,这,怎么办好呢?顾全官职保住身家生命呢?不顾官职不要身家生命呢?一时意绪纷然,良心与私心互相在肚皮里战争起来。好一会儿,肚皮里的战争平息了,是私心战胜了良心,把个良心不知打到哪里去了。于是董敦逸便笑向郝随道:“总管也太瞧不起下官了!下官要成就这案子还怕不周到,怎么会想到要翻案上去呢?下官虽然愚鲁,这点儿意旨总还懂得哪!

  不过皇上特命下官来复录,对于原来的供状,定必有致疑的地方,不能准信,下官便不得不四面八方把它弄得再无破绽可寻,才能使得复奏上去,不会复生枝节,把这案子推翻。所以下官便退堂下来,私下里深思周虑,筹计万全,以便复奏。区区私衷,原是如此,不料总管倒怀疑下官是想立异了。”郝随被董敦逸这么一回答,觉得自己先前的话说得造次了,连忙谢道:“御史休怪!咱家毕竟是笨人,见不及此。”说着告别自去。

  董敦逸只得昧了良心,按着原谳,复奏上去,哲宗却还犹豫。

  为什么呢?因为哲宗一批准这案子,就认定孟后是这案子的主使者,便要把她废出中宫。哲宗想着孟后向来很贤淑,废后又不是天子的美德,而今一旦把她废了,恐惹天下议论,所以不敢决行,犹豫起来,章惇听候明白,即进宫密奏孟后决不可赦,定当废了,并谓仁宗皇帝也曾废郭后,祖宗已有先例,无用疑虑的。哲宗这才批准了这冤狱,乃下诏废孟后为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法名做冲真,出居瑶华宫。

  这时是三年孟冬时候,废后的诏旨既下,天气忽然变做六月一样,异常酷热,早已弃捐了的纨扇,宫人纷纷从箱里翻出来,拿到手里摇着。宫里宫外都奇怪道:“今年的天气怎么不依时令了?怪事!怪事!”这样热了两旬余,忽一天阴翳四塞,天昏地黑,雷雹交下,惊吓得胆小的宫女们,把手蒙着两只耳朵,藏躲不迭。董敦逸正在府内书房里观书遣闷,蓦地一个迅雷,破空而下,把他的书房震倒一角。董敦逸一惊,从坐椅上一个倒栽葱,翻倒在地。他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顿时十分恐惧,他的良心又像昙花一现,立刻上表谏阻废后事。表云:中宫之废,事有所因,情有可察。诏下之日,天为之阴翳,是天不欲废后也;人为之流泪,是人不欲废后也。臣尝奉诏录囚,仓卒复奏,恐未免致误,将得罪天下后世。还愿陛下暂收成命,更命良吏复核此狱,然后定谳。如有冤情,宁谴臣以明枉,毋诬后而贻讥。谨待罪上闻。

  哲宗览奏,怒董敦逸前后矛盾,反复无常,谓辅臣道:“董敦逸作事反复无定,不可再使他居言路了。”曾布奏对道:“董敦逸虽是无状,但陛下此时不可贬谪他,愿圣恩宽容!”

  哲宗道:“什么缘故呢?”曾布又奏对道:“陛下本来是为的宫禁重案,恐怕由近臣推治不足准信,所以再命董敦逸录问;而今大案方始判定,就把董敦逸贬了,何以取信内外呢?”哲宗点首道:“卿的说话很是。”便把董敦逸的表章搁置不议。

  曾布乃又见董敦逸道:“卿史复录罪囚业经定谳了,怎么又自己攻击自己的判决呢?”董敦逸喟然道:“只因定谳之后,上天垂怒,震雷击我书房,所以私心畏惧,恐怕审断得或者失当了,不免冤枉,故而冒死自陈,宁肯我得罪谴,省得皇后与多人埋冤莫雪。”曾布笑道:“御史亦太婆婆妈妈了!大臣作事,岂可像小孩子们那么出尔反尔呢?不要说这案子审断得很妥当,就是真个失当,也只好错到底了,今日皇上阅了御史的表章,恼怒要将御史远谪,是我当面奏阻着,才搁置不议,御史要自己明白,不可再行这样了,如若不然,御史不但目前自取罪戾,日后还有无穷的大祸啦!至若雷占御史书房,乃是事之偶然,怎好看做上天垂怒呢?”董敦逸听了,把个良心又抛开了,答道:“承教!承教!”于是就依曾布只好错到底的话,不复提这冤狱了。

  一日,哲宗到了中宫,翻翻孟听留下的东西,不免想到孟后的好处,觉得把她废出宫去,实住太没情义了,不由得心烦意乱起来,就在妆台前坐下,顺手再翻妆台上的物事。把个妆盒一揭开来,当日给孟所画眉的那支柳烟笔,居然留在盒子里,哲宗便取手中,回想到当年怎样给孟后画眉,怎样与孟后说笑,怎样情不自禁把孟后搂抱深深接个长吻,一桩桩,一件件,一时都想上心头,越觉废了她太无情义;思前想后,百感丛集,自悔道:“唉!而今铸成大错,追悔无及了!章惇败坏朕的节义,可恨!”正自懊悔,忽章惇入奏刘婕奸贤德,请即册立继位中宫。哲宗不答,章惇只得败兴退出。明日,只进封刘婕妤为贤妃,册立继后的话,即一字不提。章惇窥透哲宗的心意,晓得这事急切进行不得,乃暂时不复奏请,且远远地从元祐诸臣身上作威作福。而今两省长官,尽是章惇的党羽,便授意他们追劾司马光、吕公著等,指为抵毁先帝,亦易法度,罪恶深重,虽然有的死了,有的告老了,亦应按罪议处,为后世鉴戒。

  哲宗在废后一事虽恨章惇,在绍述的事还是相信他们,当即准奏,追贬司马光为清远军节度使,吕公著为建武军节度使,王岩叟为雷州别驾,夺赵瞻、傅尧俞赠谥,迫还韩维、孙固、范百禄、胡宗愈等恩诏;不久,又追贬司马光为朱崖司户,吕公著为昌化军司户。又不久,侍御史来之邵及三省长并奏司马光、吕公著等叛道逆理,典刑未及,已为鬼神所诛,独吕大防、刘挚等与司马光等同罪,尚存人世,朝廷虽曾加谴责,但是罚不称愆;似这等生死异置,恐怕无以示后世,当尽行再加惩罚。

  哲宗依奏,乃复贬吕大防为舒州团练副使,安置循州;刘挚为鼎州团练副使,安置新州;苏辙为化州别驾,安置雷州;梁焘为雷州别驾,安置化州;范纯仁为武安军节度副使,安置永州;刘奉世为光禄少卿,安置柳州;韩维落职致仕,再贬均州安霞;谪王觌于通州,韩川于随州,孙升于陕州,吕陶于冲州,范纯礼于蔡州,赵君锡于毫州,马默于单州,范纯粹于均州,顾临于饶州,孔武仲于池州,王钦臣于信州,吕希哲于和州,吕希纯于余州,日希绩于光州,姚缅于衢州,胡安诗于连州,秦观于横州;王汾落职致仕,孔平仲落职知衡州;张耒、晁补之、贾易,并贬为监当官;孙觉、朱光庭、赵卨、李之纯、李周,均追夺官秩,元祐诸臣,无论洛党、蜀党、朔党,至是一网打尽,贬窜得一个不留了。张商英心还不足,以为尚有个老耄的文彦博,未加处置,乃又劾奏文彦博背负国恩,朋附司马光等。

  哲宗遂降诏贬义彦博为太子少保,诏命甫下,文彦博已经病殁家中,后遂不复议他了,文彦博死时已九十二岁,至徽宗初年才追复为太师,赐谥做忠烈。当时吕大防、刘挚等戴罪就道,各赴谪所;吕大防竞死在途中,刘挚、梁焘亦先后死了。忠良无有下场,民间莫不哀悼,独朝廷咸称快心不置。哲宗乃授曾布知枢密院事,许将为中书侍郎,蔡卞、黄履为尚书左右丞。

  蔡卞遂与章惇商议,援引汉、唐故事,奏请哲宗杀戮元祐党人。哲宗以为杀戮大臣,祖宗无先例,行之恐遭大下非议,便召问许将。许将总算是坏人里拣出的好人,还有一丝儿良心存着,奏对道:“汉、唐二代,固然有杀戮党人的事实,但是本朝列祖列宗,从未杀戮大臣,所以治道昭彰,远过汉、唐,陛下不可不察!”哲宗点首道:“朕意亦是如此。”立宣章惇入朝,面谕道:“朕要遵守祖宗遗志,杀戮大臣一事,万不能作,卿勿为已甚!”章惇只得唯唯听命,退了出来,心里想想,实不快意,因邀蔡卞到府密议,怎么可以实现这个计划。蔡卞道:“这是很易办的,皇上不肯显戮,我们难道不好暗杀吗?

  而且暗箭伤人,最无痕迹,比较明杀好多着哩!”章惇大喜道:“好办法!”遂写书给邢恕,叫他设法诬谄诸般人于死地。邢恕得书,即便奉行,于中山设席置酒,招高遵裕子高士京饮宴;酒过数巡,突然问道:“君可晓得元祐年间,独不加恩经略使的缘故么?”高士京道:“只为先公西征负罪太重的缘故。”

  邢恕摇首道:“不然,不然。”又问道:“尊兄高士充还在么?

  ”高士京道:“先兄不幸已去世了!”邢恕又嗟悼道:“可惜!

  可惜!”高士京不晓得他捣的什么鬼,瞠目问道:“莫非先公当日不蒙朝廷加恩,还有别的缘故么?愿请赐教!”邢恕道:“果然。当今皇上初立的时候,王珪作宰相,他的本意,是要立徐王,曾遣尊兄高士充来问尊公,尊公叱退尊兄,王珪的计划遂被打消,所以得立今皇上。王珪遂憾着尊公,所以便不肯加恩。”高士京信以为真道:“啊!原来为此!”邢恕又叹道:“可惜而今尊兄已死,无人作证了!”随手举壶敬了高士京一杯酒道:“然而君还可作证。现在我想把此事奏明皇上,只要君肯出来作证,不但仍可追封尊公,君亦可取得高官厚禄了。

  ”高士京原有几分呆气,又值无聊,听得可取尊官厚禄,不要说只叫他作个证人,就是叫他去杀死个人,他也愿意干的。当下他便不问事之有无,满口应道:“谨如台命!”邢恕甚喜,又嘱咐道:“这事务要秘密,事前切勿告诉人!”高士京又答应了。牢笼已定,遂尽醉而别。

  是晚,邢恕即写书答复章惇,说是一切安排停当。章惇遂召邢恕入京,匝月三迁至御史中丞。邢恕既居言路,遂诬奏司马光、范祖禹等曾指斥乘舆,又使王栻替高士京作奏,谓先臣高遵裕临死,亲密嘱诸子,有叱退高士充,乃立今上等事实,复使给事中叶祖洽,上奏册立陛下时,王珪曾有异议。哲宗的头脑,早被群奸诸佞搅昏了,况且这桩事又三面夹攻,他还有不信的吗?当即降诏追贬王珪为万安军司户,追赠高遵裕为秦国军节度使。诏下之日,适逢太原地震,坍塌庐舍数千户,太白星白昼数见,哲宗不由疑惧起来,避殿减膳,下诏修省。这时已是四年残腊,因又诏五年元旦停止朝贺。章惇、蔡京、蔡卞见哲宗这样,生怕哲宗明白过来,奸计不得行了,忙又设一蛊惑君心的计策。因为哲宗畏天,他们遂从天瑞上做作。当下由蔡京刻一玉玺,镌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遣心腹拿到咸阳,买嘱一个穷民,名做段义的,叫他假称在古井里发现的,献与地方官长请赏。段义是个穷苦无赖的人,有这样好事,如何不做,便乐于从命,欢欢喜喜拿去献与地方官,说是夜间偶然行过一古井,见井里发出一道灵光,上接云霄,心想必有宝藏,下去打捞。果然得到这个国宝,不敢隐匿,特此献出。咸阳县也是蔡京知会了的,当下便重赏了段义,把这玉玺赍上京师,献与哲宗,奏称天降瑞征,秦玺发现。哲宗见奏,即诏蔡京验真伪。蔡京奉旨,像煞有介事地把这玉玺反复验辨了三日,才入朝复奏道:“微臣详细验辨过了,确是秦玺。”

  即当驾呈上贺表一道,颂扬得到百二十分,谓是天人相应,古宝呈样。哲宗顿时把个畏惧心换作欢喜心,即将这玉玺命名做“天授传国受命宝玺”,次日,御大庆殿受玺,举行朝会礼。

  章惇率领百官入朝庆贺,大家又颂扬一番。哲宗大喜悦,传旨召段义入京赐绢疋,授为右班殿直。段义又升官,又发财,连自己也不晓得是交了什么好时运,只乐得欢喜欲狂。明日,又下诏改元做元符,即以绍圣五年为元符元年。当下大赦天下,惟元祐党人不赦,且更兴同文馆狱,禁锢刘挚、梁焘子孙于岭南,削夺王岩叟诸子宫职。这个冤狱,是邢恕命蔡确子蔡渭上奏讼刘挚等陷害他的父亲蔡确,谋为不轨,图危宗社。哲宗诏置狱同文馆,命蔡京与谏议大夫安惇同审讯,所以称作“同文馆狱”。狱成,安惇遂得进为御史中丞,蔡京调任翰林学士承旨。蔡京、蔡卞系属兄弟,曾布密奏哲宗,兄弟不应同升。这时蔡卞已任尚书左丞,因只转官阶,不得辅政。后来这事被蔡京探听明白,引为深恨,遂与曾布有隙。蔡京于是格外谄附章惇,想达到辅政目的,好报私憾。蔡京窥知章惇最深恨范祖禹、刘安世,遂上奏极意劾议二人。哲宗得奏,诏将范祖禹再窜化州,刘安世再窜梅州。范祖禹到了化州,不多几日,便病死了。

  章惇大喜,遂又与蔡卞、邢恕等议将元祐变政,归罪于宣仁圣烈皇后。这正是:已诬贤臣俱削职,更讥圣后入弹章。

  要知章惇与蔡卞、邢恕怎样诬毁宣仁圣烈皇后,下回分解。

ilsc 2008-3-11 18:56

第四十九回诬贤后两番拟诏破敌兵八面设伏

  章惇道:“元祐党人,死的活的,虽尽已罗织成罪,给了他们一个相当的处置,但是还未能达到最后一着。诚恐他们死灰复燃,一旦再起,我们便无立身之地了。而今必须想一个使他们万劫不得翻身的计策,给他们一个最终处。置才好。”蔡卞道:“元祐变法,实由宣仁圣烈皇后作主,而今只要造成罪案,使得皇上把宣仁圣烈皇后废为庶人,那么此事便成了铁案,他们再莫想反复得来了。”邢恕道:“尚书的这个计策最妙!

  这正是擒贼擒王的法儿。因为宣仁圣烈皇后乃是个渠魁,把她一弄倒,那班党人便绝了再起的根据了。”章惇喜得击掌道:“好计策!”又问蔡卞道:“但是当要怎样办理呢?”蔡卞答道:“只是奏说司马光、刘挚、梁焘、吕大防一干人,曾勾通崇庆宫内侍陈衍,密谋废立就是了。”章惇道:“陈衍早经发配朱崖去了,而今道远,急切召他不回,如何是好呢?”蔡卞道:“还有个张士良在郴州,当时是与陈衍同主崇庆宫的,而今遣使召还他来是一样的。”章惇道:“正是。待我明日便派人去召他回来。”当下计议已定。明日,章惇果然遣使驰驿召回张士良,命蔡京、安惇二人审问具奏。蔡京、安惇领了章惇的命令,即刻坐堂鞫讯。蔡京因谓安惇道:“此案非同小可,须要竭力恐吓,才能协使张士良畏惧招供,而今先要把堂上布置得十分威严。”安惇道:“承旨主见甚是。”蔡京遂命把刀锯鼎镬抬置堂上,调六十名禁卫持刀执剑,分立两厢。布置停当,蔡京便喝命:“带张士良!”那些卫士同应一声:“嗄!

  ”接着同喝一声:“带张士良!”这个堂威,要是给三五岁的孩子听见了,有一百个就得吓死一百个,所以当时张士良听见了,也就心里一惊,暗道:这两个奸贼,不知又要作什么威福了,这等虎视狼威的。不由把头低了,脚下也迟慢起来。带他的卫士怒叱道:“难道你还想逃得了吗?快与我滚上去!”张士良本是个铁一般的硬汉子,起先虽有些疑惧,而今给卫士一逼,登时气往上冲,心儿一横,回骂道:“你们帮着发什么鸟威风!咱家岂是怕死的吗?”就大踏步直闯上堂去。蔡京把惊堂木一拍道:“张士良,你知罪么?”张士良高声回答道:“咱家有罪自当知罪,无罪却是不肯冒认!”蔡京道:“司马光、刘挚、梁焘、吕大防一干人勾结陈衍与你,共宣仁圣烈皇后密谋废立皇上,这桩事快从实说来!”张士良大声道:“今皇上得立,还是亏太皇太后主持,才未被奸人摇动,哪有废立的事呀!天啦!纵是不要天良,亦不当似这等诬毁啊!”蔡京带笑道:“张士良你不要执迷呀!你只要说一个有字,便赦免你的罪愆,且恢复你的旧职,不很好吗?”张士良不答。蔡京便恫吓道:“张士良,多方开释你的罪愆,你竟一味倔强么?你瞧!

  刀锯鼎镬都设置在着,你不怕受苦刑么?”张士良嗔目大呼道:“天地神祗可欺吗?太皇太后可诬吗?天地神祗不可欺,太皇太后不可诬!咱家虽不过是个内侍,信口妄供,是万万不愿做的!咱家只求不欺天地神祗,不诬太皇太后,什么刀锯鼎镬,都不敢畏避!”安惇劝道:“放明白些吧!有供不招认,拼着自己的皮肉去受苦刑,何苦呢?”蔡京接口道:“是呀!

  谁不爱惜自己的身家性命呢?张士良,你趁早实招了吧!”张士良愤然道:“你们请用你们的刑吧!要咱家诬供太皇太后,除非日从西起!”蔡京大怒道:“好狗才!你倔强!”顾卫士道:“着大刑上来!”卫士嗄了一声,把一个已烧得热腾腾的油镬,抬着放在公案前面。安惇唤卫土道:“把这狗才的衣服剥了!”卫士答应着,就过来把张士良的全身衣服剥了,脱得赤裸裸的。蔡京喝问道:“张士良招吗?”张士良应声道:“没有什么招的!”安惇指着油镬问张士良道:“不招,就把你烹了!你不怕吗?”张士良哈哈大笑道:“怕什么!你烹!你烹!早把咱家烹了,早完了咱家的忠心!”蔡京见张士良这等慷慨激昂,全无惧色,倒为难起来,向安惇耳语道:“而今一字口供也无,要是真个把他烹了,怎能压服众心呢?还是把他收押起来,别想法子入奏吧。”安惇点首道:“甚是。”于是又命卫士给张士良把衣服穿了,吩咐道:“把他带下去收在监里,给他一个悔悟的时间,待明日再问。”当下卫士即把张士良带下去收监了,退堂。

  蔡京、安惇即去禀白章惇,说明张士良抵死不招,无供可录。章惇焦急道:“如此,岂不白做一场么?”蔡京道:“不,还有个计较。而今上奏陈衍疏隔两宫,斥逐随龙内侍刘瑗等人,剪除人主腹心羽翼,谋为大逆,应当处死,这罪案便成立了。

  ”章惇才喜道:“只要罪案能成立,就依此办理便了。”蔡京、安惇遂依照此拟议上奏。哲宗昏瞶已甚,不加明察,当即批准。

  章惇见已哄动哲宗,便与蔡卞擅拟诏稿,废宣仁圣烈皇后为庶人,呈与哲宗画可。当下有个还是在宣仁圣烈皇后住宝慈宫时候侍奉寝处的老宫人,知道此事,忙跑去奏明向太后。这时向太后已经安寝了,听得这个欺天害理的事件,吃了一惊,即又起来,宣哲宗着即入见。哲宗正在灯下阅看这篇诏稿,迟疑未决,见向太后命宫人来宣,不知有甚事故,不敢迟慢,就将诏稿藏在袖子里,去见向太后。哲宗请了安,即奏问道:“母后想是有什么谕旨?”向太后道:“是的。听得章惇等拟进诏稿,要想废宣仁圣烈太后做庶人,可是真有这事么?”哲宗奏答道:“有的,儿臣正在迟疑未决。”向太后听得实有其事,不禁泪下如雨,放声大哭。哲宗吓得连忙跪下道:“母后为什么事伤心呢?请母后明谕儿臣,儿臣敬当恪遵懿旨!”向太后哭着道:“我适才已经安寝了,听到这个消息,就不胜心痛,然而还未肯确信。而今竟实在有这事件,怎么叫我不伤心呢?天啦!我曾在崇庆宫日日侍奉宣仁圣烈太后,哪里有废立的说话呢?即不讲别的,自从儿践位以后,宣仁圣烈太后保佑儿到九年,哪一日不极尽慈恩呢?儿尊而报之还怕不能答报万一,怎么可以听信贼臣的奸言,想要做出这等害天理灭人伦的事件来呢?宣仁圣烈太后待儿这等深思厚德,儿今日尚有此等不测的变动,那么他日还有我吗?唉!我要是能够立时死了,我眼不见心不痛,就任儿怎么作为是了!天啦!就是个平民小百姓,一些儿不读诗书,也不敢作此等事件呀!不料儿身为万民之主,反倒敢作敢为,难道儿他日便不想入宗庙吗?”哲宗听了,大为感悟,亦流泪道:“请母后不必伤心!是儿臣一时不明,以致惊动母后,而今儿臣知过改过就是。”向太后方收泪道:“这样才是。”命宫女道:“搀官家起来!”哲宗起来,即从袖子里取出那篇诏稿,就灯火上焚烧了。向太后瞧了,点了点头。

  又停了一会,哲宗才退回御寝而去。

  当章惇把那篇诏稿呈进御览时后,就私下里嘱咐郝随,叫他窥伺哲宗神情,倘若中变,即透个消息,好再谋进行。所以郝随听得向太后深夜宣哲宗上去,便疑心有变,跟了过去,看是怎样。果然向太后宣哲宗去是为此一事,暗中吃惊道:“这件事作不成了!”后来瞧着哲宗把诏稿焚烧了,便溜出宫去,至相府报知章惇。章惇顿足道:“全功尽弃了!”唤左右道:“快去请蔡尚书来!”蔡卞正邀着邢恕在府中对饮,议论只待废宣仁圣烈皇后的诏书一下,便可借此治死某人某人。忽家丁来回道:“相府着人来请。”蔡卞惊疑道:“这般时候有什么事呀?难道这事中变了么?”向邢恕道:“中丞就也同去走遭吧。”邢恕道:“当得奉陪。”遂一同过相府来。见了章惇,又招呼过了郝随,大家坐下。章惇便把事已中变的话告诉蔡卞,并道:“这事离成功只差毫发间隔了,而今一变至此,真是憾事!难道就罢了不成?还得要想个挽回的主意。”蔡卞道:“就此罢手是不能的,不过这挽回的主意倒着实难想了。”转向邢恕道:“中丞可有高见?”邢恕道:“依下官的愚见,今夜再拟一篇诏稿,明日两公当驾请求皇上画可,想必能达到此目的。”郝随插口道:“这样很是。只要皇上当面批准了,诏旨一经发出,太后就无法阻拦的了。”章惇、蔡卞想了一想道:“也只有这个办法。”当下就由蔡卞主笔,重起了一篇诏稿,草拟商酌停当,时已鼓打四更,蔡卞、邢恕、郝随三人,一齐辞出相府,分道各回。次日早朝,章惇、蔡卞果然将诏稿当驾呈上,坚请哲宗画可施行。哲宗昨夜听了向太后一番谕旨,深悟此一事是无论如何不能作,所以决然把诏稿就灯火上焚烧了,心里不免也恼怒章惇、蔡卞作事大背人情天理。而今见章惇、蔡卞又呈上一篇诏稿,坚请画可,正是碰在气头上,不禁勃然大怒道:“卿等什么事件不可作,为何定要迫朕作此一件事呢?卿等自去想想,要是卿等作皇帝,卿等敢作不敢作呢?

  卿等要想使朕不得入祀庙吗?”即把诏稿扯个粉碎,抛掷于地。章惇、蔡卞从未见哲宗发过怒,这是破题儿第一遭。当下二人吓得连忙俯伏金阶,不敢作声。哲宗也不去理他,即含怒退朝。章惇、蔡卞听着哲宗已退进去了,方才爬了起来,垂头丧气地出朝而回,同到相府,章惇倒抽了口气道:“受此谴责,真非始料所及了!”蔡卞道:“此事是下官粗心,当初未曾细想的。此事关碍着皇上,实在是不可行。”章惇道:“罢了,此事不必再提了。”于是章惇、蔡卞谋废宣仁圣烈皇后为庶人的事遂寝。这且不提。

  闲里光阴,益觉容易过去,不觉就是冬十月了。忽边报到来,西夏发兵五十余万,围打平夏城。哲宗得报,即诏命知渭州章楶出兵抵御。西夏主李秉常已于元祐元年七月病殁了,由子李乾顺继立,遣使来朝告哀,仍封为夏国王,并给还米脂、葭芦、浮图、安疆四寨地。至绍圣三年,西夏因为给还四寨的划界问题,连年未得解决,在元祐时候畏惮朝廷极治,不敢肆争;至是见朝廷任用佞臣,举国骚动,乃遂起而寇边,不胜其扰。知渭州章楶,因献平西夏的策略,请筑城葫芦河川,扼据形胜,以守为打。章惇与章楶系属同宗,特别青眼关顾,向哲宗力赞章楶的策略可用。哲宗即采用章楶的策略,令他领兵兴筑。章楶檄令熙河、秦凤、环庆、鄜延四路军兵,修缮他寨数十所,佯示怯弱,自己暗领一军出葫芦河川,在石门峡江口与好水川北面,建造两座城墙,只二十二日便筑成了城。端的是依山为城,因河为池,十分险峻。章楶拜表奏报到朝,哲宗大喜,赐名做平夏城、灵平寨。章惇因请停止西夏的岁赐,命沿边诸路择取要隘,次第筑城寨五十余所。这时吕惠卿已起复任为鄜延经路使,遂乘势图功,奏请诸路合兵,出讨西夏。哲宗准奏,并诏河东、环庆各军尽归吕惠卿节制,吕惠卿即遣部将王愍打破宥州,并筑成威戎、威羌二城。哲宗赏吕惠卿功,进银青光禄大夫,其余诸将士,亦各爵赏有差。

  至是西夏大举来攻平夏城,章楶奉诏御敌,立刻召集将兵,发号施令,于离城十里的地方,八面埋伏,又命偏将折可适引一千马步兵诱敌,引西夏军深入。折可适得令,领兵马出城三十里迎敌。适遇西夏先锋嵬名阿理与监军穆尔图卜,催军蜂涌而来。折可适将兵马散开,举枪骤马,接战嵬名阿理。这嵬名阿理,乃是西夏的名将,膂力过人,惟是有勇无谋,只能奋勇作战,不能设谋料敌。当下战了三十余合,折可适假装战不过,兜回马往后便逃,那些马步兵卒也就纷纷退走。嵬名阿理不知是计,急麾军追赶。穆尔图卜见先锋得胜,也督促后军拼命赶来。折可适逃了有十里地步,复又回马接住嵬名阿理战斗,且大呼道:“来将休要逼人太甚!看我与你决一死战!”真个抖擞精神,和他又战了几十个回合,渐渐地装作力怯,一枪慢似一枪,最后乃拨回马拖枪奔逃。嵬名阿理以为他真是不能抵御了,又且杀得性起,越发挥军如急风一般追赶过来。穆尔图卜也紧紧地随着追赶。章楶却立马高冈,专候西夏军深入重地。

  看着嵬名阿理与穆尔图卜都进了埋伏地段,疾忙放起号炮。只听山崩地裂的三声炮响,八面埋伏一齐杀出,将西夏的兵马层层围住。嵬名阿理与穆尔图卜才知中计,四面冲突,莫想得出。

  又听一声鼓响,万箭齐发,便把嵬名阿理与穆尔图卜同时射下马来,一齐被擒。五十余万大兵,死亡了一大半,只逃回去一小半,且都是着伤带箭的。这次战争,西夏的精锐损失殆尽,全国气夺。章楶收兵,飞章奏达朝廷,哲宗得到捷奏,龙心大喜,立御紫宸殿受贺。章惇请乘胜平定西夏,哲宗依奏,诏名章楶便宜行事。章楶奉诏,乃更创设西安州,并增筑荡羌、天都、临羌、横岭诸寨,通会、宁韦、定戎诸堡,着着逼进。西夏主李乾顺大惧,求和,辽国亦遣使来为西夏吁请。哲宗允许,遂与西夏复通和好,岁赐照旧颁给,西陲边事,暂时又告少安。

  这正是:既把奇谋干主上,还将妙计立功勋。

  要知后事怎样,下回分解。

ilsc 2008-3-11 18:57

第五十回刘贤妃正位中宫向太后传旨立嗣

  孟后废居瑶华宫后,匆匆已经三年了。哲宗因废后之事,中了章惇的奸计,深自懊悔,便把中宫的位子虚悬着,至今还未继立。郝随、章惇日夜图谋,想扶植刘贤妃正位,只是老不得哲宗允许。刘贤妃见孟后废了,满想这个皇后宝位,马上就归了自己;不料从早想到夜,从黑想到明,一直想了三年,还是想不到。所以郝随、章惇、刘贤妃等,在上在下,在内在外,徒是彼此干着急。而今好了,总算天随人愿,给刘贤妃一个稳取后位的宝贝,喜得刘贤妃心花怒放,郝随、章惇色舞眉飞,一齐兴头十分。你道刘贤妃得了个什么宝贝,就可望稳取得后位?这个宝贝,在不甚需要的人得着,有时还嫌他多了,不甚重视;而在需要的人得着,又值求之不得的当儿,真是万分宝贵。究竟是什么呢?原来哲宗尚未有储嗣,渴望早生一个儿子。

  刘贤妃因此就把生儿子,作为取后位的唯一希望。果然被她想着,竟尔十月怀胎,而今一举得男,取名做茂。哲宗见刘贤妃生了皇子,不胜喜悦。郝随便谓章惇道:“相公,刘贤妃诞生皇子,万岁爷十分欢喜。请求立为皇后,这是个极好的时候了!

  而且是不可迟缓的。倘若一迟缓,宫里再有他嫔妃生育了,又是一桩障碍,那时争执起来,难保必得。”章惇道:“正是。

  老夫即日奏请皇上册立便了。”次日,章惇便首先上奏:“刘贤妃诞生皇嗣,请即册为皇后。”当时朝里诸大臣,谁不仰承章惇意志,见章惇奏请,便接连起来奏请,一日竟奏数上。哲宗此时,为着刘贤妃有子,就准了奏,诏册刘贤妃为皇后。至是郝随、章惇、刘贤妃才各个遂了心愿,私下里各有各的欢喜,不消细说。偏有个右正言名做邹浩的,独反对此事,上疏谏阻。

  疏云:立后以配天子,安得不审!今为天下择母,而所立乃贤妃,一时公议莫不疑惑,诚以国家自有仁宗故事,不可不遵用之耳。

  盖郭后与尚美人争宠,仁宗既废后,并斥美人,所以示公也;及立后,则不选于妃嫔而卜其贵族,所以远嫌,所以为天下万世法也。陛下之废孟氏与郭后无以异,果与贤妃争宠而致罪乎?抑或不然也?二者必居一于此矣。盂氏罪废之初,天下孰不疑立贤妃为后!及读诏书有别选贤族之语。又陛下临朝,既叹以为国家不幸,至于宗景立妾,怒而罪之,于是天下始释然不疑。今竟立之,岂不上累圣德?臣观白麻所言,不过称其有子,及引永平、祥符事以为证。臣请论其所以然。若曰有子可以为后,则永平贵人未尝有子,所以立者以德冠后宫故也;祥符德妃,亦未尝有子,所以立者以钟英甲族故也。又况贵人实马援之女,德妃无废后之嫌,迥与今日事体不同。顷年冬,妃从享景灵宫,是日雷变甚异;今宣制之后,霖雨飞雹,自奏告天地、宗庙以来,阴霪不止。上天之意,岂不昭然!考之人事既如彼,求之天意又如此,望陛下不以一时改命为难,而以万世公议为可畏,追停册礼,如初诏行之。

  疏上,哲宗召邹浩晓谕道:“此事祖宗原有先例,并非独自朕躬创行的,卿又何必固执呢?”邹浩奏对道:“祖宗的大德,可取法的很多,而陛下不见取法;独独取法祖宗的小疵,臣窃恐难免讥议啦!”哲宗听了,不禁变色,但未发怒。邹浩遂退出。哲宗乃复取阅邹浩的奏疏,阅了一会,踌躇四顾,凝然像是有所思索,许久,乃将邹浩的奏疏发交中书,饬令复议。

  这疏一发交中书,邹浩便得罪了。为什么呢?因为先前孟后之废,与夫今日刘后之立,章惇乃是构成这两桩事的主要人物。

  而今事方成功,邹浩要来从旁破坏,章惇怎能不极意抵毁他,置他于罪呢?越日,章惇便奏劾邹浩狂妄,应加严惩。哲宗准奏,即把邹浩削职除名,羁管于新州。尚书左丞黄履入谏道:“邹浩因为亲被拔擢,感激陛下知遇之恩,所以犯颜尽纳忠谏,陛下便把他窜逐于死地,此后满朝臣子,尽将引为大戒,谁还再敢替陛下论得失呢?愿陛下改赐善地,以保全孤忠。”哲宗不听,且出黄履知毫州。

  邹浩字做志完,与阳翟人田画很相契。田画议论慷慨,时常与邹浩以气节相激励。元符初年,田画入监京城门,与邹浩会晤,问道:“君而今作什么官了?”邹浩答道:“现忝为谏言。”田画道:“君既居言路,现在是什么时候?乃竟噤若寒蝉,不声不响呢?”邹浩道:“行当得间进言,勉报知己的厚望。”田画道:“小子拭目待之!”至刘后立,田画与僚友道:“邹志完再不说话,我便要与他绝交了!”及邹浩进谏得罪出都,田画乃至途中迎候邹浩,与他一别。邹浩不禁黯然流下眼泪来。田画正色说道:“君未免太没气节了!君隐默不说话,苟全禄位在京里,假使一旦遇着寒疾,五日不出汗,也当死的,岂必定要岭海外才能死人么?古语说得好:‘烈士徇名节’。

  君今且被罪,乃是君的光荣,难道君还反悔吗?然而,忠臣义士所当作的事情还多着,君此行更要砥砺,幸勿因此举自满啦!

  ”邹浩听了,忙谢道:“君的说话甚是,我敬受教了!”当邹浩将进奏时,曾把此事告诉他另一个友人、宗正寺簿王回,且道:“我谏奏此事,十有九分要受谴责,我一身受了,原是应当的,不过高堂老母,未免失了孝道。”王回道:“人臣应该谏阻的事,哪有更大于此一桩事呢?君虽有老母在堂,然移孝作忠,亦是太夫人的素志啦!”因为邹浩的母亲异常贤德,当日见邹浩除谏官,曾谕邹浩道:“谏官的职责是在规谏君上。

  儿只要能尽忠报国,无亏公论,我自喜慰,不必别生顾虑的。

  ”所以王回就这等勖勉邹浩。至是邹浩被罪南下,京城里的官员都各自引嫌,没有人敢来顾视他。王回独集友醵资,给邹浩治装,且安慰邹浩的母亲,往来经理,不惮烦劳。逻者见王回如此,便报告章惇,章惇大怒,即请旨把王回逮捕入狱,命御史审讯。御史问道:“你曾否通谋呢?”王回慨然道:“我实与闻这事,不敢相欺。”遂朗诵邹浩所上的奏疏,先后约二千言,一字不错。御史遂定谳复奏,哲宗即诏除王回名。王回即日徒步出都,坦然自去了。

  再说刘后既受册立,居然作了数年渴想的正宫娘娘,真是吐气扬眉,说不尽的快活。章惇在朝堂,郝随在宫里,又内外同时举行庆贺,弄得热热闹闹的,盛极一时。真个是:欢声阵阵欢无极,喜气腾腾喜未央。

  不料福兮祸所伏的一句话,竟被老子道了个正着。刘后终得章惇、郝随等扶植,正位中宫,这实在是桩福事;哪知接着就来一桩祸事,给她个乐极生悲。皇子茂生了才经两个月,好端端的一个宁馨儿子,忽然害了一种怪病,求尽高明的医生诊治,都瞧不出是个什么症候,频投药石,总不对症,完全于病无益。皇子茂便渐渐地不能进乳,啼哭不停;啼到最后,一口气接不上,眼睛儿一眨,手脚儿一伸,一个小灵魂便回转到来的路上去了。刘后见皇子竟尔夭逝了,直哭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倒是哲宗有点儿见解,劝住刘后道:“只是这等哭什么呢?已经不幸夭折了,难道哭得他活吗?还是自己保重点吧!

  ”刘后住了哭,含着一泡眼泪,对答道:“臣妾何尝不这么想呢?怎奈一时偏想不开啊!”哲宗道:“卿只付之无可奈何便了。”刘后点了点头,哲宗也就不提了。过不些时,哲宗又害了重病,越治越沉重,刘后更加愁上加愁,忧上加忧了。延至三年正月八日,哲宗寿数已尽,至是驾崩。总计哲宗在位,改元二次,共十有五年,享寿二十五岁。

  哲宗既崩,无有储贰,向太后乃召诸辅臣入宫,商议择立嗣君。向太后流涕道:“国家不幸,大行皇帝无有子嗣,而今须要择贤继位。”章惇抗声对道:“依礼律论当立母弟简王赵似。”向太后道:“老身也无亲生子,诸王都是神宗皇帝的庶子,不能像这等分别。”章惇又率尔对道:“若要立长,那么应该立申王赵悦佖。”向太后道:“申王赵佖有目疾,不可立他,还是端王赵估好。”章惇竟驳回道:“端王很是轻佻,不可以君天下。”曾布乃呵叱章恇道:“章恇敢忤圣旨吗?”奏对向太后道:“国太圣谕极当!”蔡卞、许将亦齐声奏答道:“合依圣旨!”向太后道:“先帝尝谓端王有福寿,且是仁孝;老身要立他为嗣主,乃是承先帝的遗意啊!”于是章惇乃默然不敢再争。向太后即宣旨召端王赵佶入宫,就哲宗柩前即皇帝位,是为徽宗皇帝。曾布等遂请求向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向太后辞道:“官家年纪已长,当能处决政事了,不必老身再垂帘多事。”徽宗跪下泣请道:“儿臣究是年纪轻,阅历浅,恐怕骤处国家大事,见理不明,还得恳求母后训政些时。”向太后无奈,只得应允了。徽宗系神宗皇帝第十一子,系陈美人所生。神宗皇帝崩后,陈美人哀毁过甚,不久也就死了。徽宗既立,乃追尊陈美人为皇太后;尊先帝后刘氏为元符皇后;授皇兄申王赵佖为太傅,晋封为陈王;皇弟莘王赵俣为卫王、简王赵似为蔡王、睦王赵偲为定王;立夫人王氏为皇后;进章惇为申国公;召韩忠彦为门下侍郎,黄履为尚书左丞。徽宗遂御紫宸殿,受百官朝贺,免不得君臣们热闹一回。

  闹里光阴,真是易过。刚看残雪飘梅,和风入柳,新红缀树,嫩绿点枝;不觉已是绿暗红稀,花残春尽。忽司天监推算天文,谓四月朔当日食,人君宜修省。徽宗不免疑惧,便诏求直言。筠州推官崔即应诏上书。书云:臣闻谏争之道,不激切不足以起人主意,激切则近讪谤。

  夫为人臣而有讪谤之名,此谗邪之论所以易乘,而人主不悟,天下所以卷舌吞声,而以言为戒也。臣尝读史,见汉刘陶、曹鸾,唐李少良之事,未尝不掩卷兴嗟,矫然山林不返之意。比闻国家以日食之异询求直言,伏读诏书,至所谓“言之失中,朕不加罪”。盖陛下披至情,廓圣度,以求天下之言如此,而私秘所闻不敢一吐,是臣子负陛下也。方今政令烦苛,民不堪扰,风俗险薄,法不能胜,未暇一二陈之,而特以判左右之忠邪为本。臣生于草莱,不识朝廷之士,特怪左右之人有指元祐诸臣为奸党者,必邪人也。使汉之党锢,唐之牛李之祸将复见于今日,甚可骇也。夫毁誉者,朝廷之公议。故责授朱崖军司户司马光,左右以为奸,而天下皆曰忠。今宰相章惇,左右以为忠,而天下皆曰奸。此何理也?臣请言奸人之迹。夫乘时抵巇以盗富贵,探微揣端以固权宠,谓之奸可也;苞苴满门,私谒踵路,阴交不逞,密结禁廷,谓之奸可也;以奇伎淫巧荡上心,以倡优女色败君德,独操赏罚,自报恩怨,谓之奸可也;蔽遮主听,排斥正人,微言者坐以刺讥,直谏者陷以指斥,以杜天下之言,掩滔天之罪,谓之奸可也;凡此数者,光有之乎?

  惇有之乎?夫有实者名随之,无其实而有其名,谁肯信之!《传》曰:“谓狐谓狸,非特不知狐,又不知狸。”是故以佞为忠,必以忠为佞,于是乎有谬赏滥罚。赏谬罚滥,佞人徜徉,如此而国不乱,未之有也。光忠直信谅,闻于华、夷,虽古名臣未能过,而谓之奸,是欺天下也。至如惇,狙诈凶险,天下士大夫呼曰:“惇贼”。贵极宰相,人所具瞻,以名呼之,又指为贼,岂非以其辜负主恩,玩窃国柄,忠臣痛愤,义士寒心,故贼而名之,指其实而号之以“贼”耶!京师语曰:“大惇、小惇,殃及子孙。”谓惇与御史中丞安惇也。小人譬之蝮蝎,其凶忍害人,根乎天性,随遇必发。天下无事,不过贼陷忠良,破碎善类,至缓急危疑之际,必自反复,蓄跋扈不臣之心。比年以来,谏官不得论得失,御史不劾奸邪,门下不驳诏令,共持暗默,以为得计。昔李林甫窃相位十有九年,海内怨痛,而人主不知。顷邹浩以言事得罪,大臣拱而观之,同列无一语者,又从而挤之。夫以股肱耳目,治乱安危所系,而一切若此,陛下虽有尧舜之聪明,将谁使言之,谁使行之!夫日,阳也,食之者,阴也。四月正阳之月,阳极盛、阴极衰之时,而阴干阳,故其变为大。惟陛下畏天威,听明命,大运乾纲,大明邪正,毋违经义,毋郁民心,则天意解矣。若夫伐鼓用币,素服撤乐,而无修德善政之实,非所以应天也。臣越俎进言,罔知忌讳,陛下怜其愚诚而俯采之,则幸甚!

  徽宗览书,嘉叹道:“崔鶠只是个小小的推官,能像这等直言,可谓是个忠臣了!朕安得左右大臣都能似崔鶠呢?”遂下诏嘉奖崔鶠,擢为相州教授。乃召龚夬为殿中侍御史,陈瓘、邹浩为左右正言。安惇忙进阻道:“邹浩不可复用,陛下复用邹浩,怎样对得住先帝呢?”徽宗大怒道:“立后大事,中丞不敢言,而邹浩独敢尽言,足见他是个直臣,怎得可不复用呢?

  至贬出邹浩又岂是先帝的本意吗?”安惇听了,惶惧而退。于是陈瓘遂奏劾安惇道:“陛下想开言路,取邹浩既往的善行而进用他;安惇乃诳惑圣聪,妄骋私见,阻扰进用,正是蔽遮主听,排斥正人。陛下若要明示好恶,使正人得以进用,奸佞不敢在朝,当从安惇起。”这正是:要使忠良得进用,合将奸佞先驱除。

  要知徽宗听了陈瓘的劾议,果依奏逐去安惇否,下回分解。

ilsc 2008-3-11 18:58

第五十一回因果循环章惇食报贤奸混淆蔡京弄权

  徽宗方锐意图治,虚心纳谏,遂准陈瓘所奏,罢安惇出知潭州。于是又诏复哲宗废后孟氏为元祐皇后,自瑶华宫迎还禁中居住。擢韩忠彦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李清臣为门下侍郎,蒋之奇同知枢密院事。不久,又诏复范纯仁、苏轼等官,特遣中使至永州赐范纯仁茶药,传谕道:“皇帝在藩邸,太皇太后在宫中,知道公在先朝,言事忠直,而今虚相位待公。不知近来目疾怎样?又用什么医治?”范纯仁顿首拜谢。即命从永州徙居邓州,范纯仁自永州北行,路上又拜观文殿大学士,既抵邓州,又有中使促令人朝。范纯仁固求归养疾病,辞不赴阙,徽宗不得已才允许了,而诏范纯礼为尚书左丞。苏轼便由昌化军移廉州,再徙永州,更三赦复提举成都玉局观。天不为宋主留文才,苏轼不久便病殁了。徽宗叹道:“苏轼作文,好像行云流水,虽嬉笑怒骂,亦都成文章,真是当今的奇才!朕正想召他入京翊助朝廷,不想就溘然长逝了!”韩忠彦乃奏请追复司马光等官阶。徽宗即降诏追复司马光、吕公著、文彦博、王硅、吕大防、刘挚、梁焘等三十三人官阶,台谏龚夬、陈师锡、陈次升、陈瓘、任伯雨、张庭坚等,又劾奏蔡卞、邢恕,请昭示显黜。遂贬蔡卞为秘书少监,分司池州;安置邢恕于均州。向太后见徽宗处理一切,尚属清明,不愿久与政事,遂急流勇退,传谕撤帘还政。徽宗恳留不得,只得自行主持起来。

  八月奉安哲宗皇帝灵榇于永泰陵,庙号做哲宗。当哲宗皇帝灵榇奉安,章惇兼山陵使,中途灵舆陷泥中,越宿才得引出前行。

  台谏丰稷等,因劾章惇不恭。徽宗乃罢章惇,出知越州。章惇失了权势,好像狐鼠失了城社,没奈何缩首丧气出都而去。章惇既离了朝阙,陈器复申劾章惇陷害忠良,屡兴大狱;而今虽已罢贬,但罪轻不足以伸公论,请再加严惩。乃再贬章惇为武昌节度副使,安置潭州。同时并除安惇、蹇序辰名,放归田里。

  陈师锡又劾蔡京与蔡卞同恶,迷国误朝;右司谏陈祐亦劾林希党附权要,丑诋贤正。遂褫夺蔡京的职权,黜居杭州;削林希端明殿学士,徙知扬州。至是徽宗调任韩忠彦、曾布为尚书左右仆射、兼门下中书侍郎。曾布起先本附章惇,凡章惇所作所为,多是曾布所建白的,后因不得与章惇同省执政,才与章惇乖异。及徽宗即位,窥知帝意在延进忠鲠,便力排绍圣诸人以迎合圣心,所以遂邀微宗信任,取得相位。

  匆匆又是残年将尽,下诏改明年为元年,号做建中靖国。

  到了正月,百官举行朝贺。刚在君臣欢庆的当儿,忽接到范纯仁的遗表,顿使徽宗变喜为悲;即诏赠范纯仁开府、仪同三司,赐谥做忠宣。传旨方罢,内监又涕泣上殿奏报:“皇太后在宫里一笑归天了!”徽宗一听,不禁放声大哭,即行辍朝进宫。

  只见元祐皇后、元符皇后与王后并一众嫔妃,都在那里围着哭泣。徽宗趋步走到寝榻前,闪开泪眼一瞧,向太后脸上还含着一脸笑容。徽宗连呼:“母后!母后!”却只喊不应了。徽宗越加大哭不止。大家陪着哭了一会儿,才住了哭,又劝住了徽宗。于是徽宗乃传旨治丧,尊谥做钦圣宪肃,祔葬永裕陵。复追尊生母陈太妃为皇太后,谥做钦慈。越一年,哲宗皇帝生母朱太妃亦卒,尊谥做钦成皇后。遂将钦慈、钦成两皇后,一同陪葬永裕陵,这是后话。当下徽宗追怀母后慈泽,推恩两个舅父:一个名做向宗良,一个名做向宗回,加位开府、仪同三司,晋封郡王。钦圣宪肃太后父亲向敏中以上三世,俱追授王爵。

  总算徽宗一时非常的恩数,不必絮话了。

  有右正言任伯雨再劾章惇,奏徽宗道:“章惇迷国罔上的罪愆,实在擢发难数。他当先帝变故仓卒的时候,陡生异志,睥睨万乘,这完全表示他不臣的心想了。假使当日他的计谋要是得行,把陛下与皇太后安置到哪里去呢?像这等的贼臣,若是宽贷他而不加诛戮,那么天下的大义便不能明了,大法便不得立了。臣听得北使讲说,去年辽主正在吃饭,听到中国把章惇贬黜了,登时把筷子放下,起身望中国遥祝道:‘好了!好了!南朝一向错用了此人,所以连年生民日见沉溺哪!’由此看来,章惇的罪,不只是孟子所谓‘国人皆曰可杀’了,就是蛮貊之邦,莫不以为可杀了。愿陛下把章惇亟置重典!”徽宗遂又贬章惇为雷州司户参军。当年章惇把苏辙谪徙雷州时,故意要使他受苦楚,于是不许占居官舍。苏辙没奈何,只得租赁民屋居住。章惇又诬他强夺民居,下州追民究治。幸得苏辙早防着章惇要来这么一着,写下了很明晰的租约,呈了出来,章惇无由锻炼,只得罢了。至是章停也谪到雷州,亦向民间赁屋居住,民间遂不肯答应他。章惇因问道:“赁屋居住,乃是所在皆有的事件,你们的地方何独不然呢?”民间答道:“本来与别的地方是一样,自从苏公来过以后,就变了样儿子。”章惇奇怪道:“难道是他叫你们以后要这样的么?”民间道:“不是这样讲的,只因苏公到来赁屋居住,为章丞相的缘故,几乎弄得我们把家也破了,所以自此就不敢再答应赁屋了。”章惇听了,不禁满面羞惭,心里默叹道:“不想当日要害苏辙没害倒,今日反害了自己了。唉!”因此,章惇颇悟到因果的说法,见得当日施诸于人的,到今日不免要自己受了,深悔当日不该拿着施诸人。于是日常郁郁,想东想西,想前想后,总是愈想愈生悲感,愈悲感愈觉心里难受,此时真够了他的了。的确忧能伤人,不多几时,章惇移徙到睦州,一病便呜呼了。这便是章惇迷国罔上陷害忠良的一生结果。

  当日曾布本与章惇一同主张绍述的;后因与章惇有隙,方始异辙分张,力挤章惇。而今瞧着章惇贬死,他便又来主张绍述,排除忠直之臣。仟伯雨作谏官才得半年,弹劾奸佞,议论政事,共上了百零八疏,因此曾布便头一个:臣惮他,也就头一个要除掉他。起先把他调权给事中,使人密谕道:“你若是少从缄默,不像这等多议论,你的官总有的做。”任伯雨哪里肯听,而且抗论益加激烈了。曾布大怒,说道:“任伯雨这样的必要劾我了,不如先下手为强!”即徙任伯雨为度支员外郎。

  是时徽宗又倾信曾布,于是曾布便排挤范纯礼罢知颍昌府;陈瓘罢知泰州;安焘罢知河阳府;遂又想排去首相韩忠彦,乃极意引荐蔡京,想藉为己助。徽宗亦正想用蔡京,重以曾布力荐,遂即日降诏,召用蔡京为翰林学士承旨。先是有个供奉官名做童贯的,为人性巧善媚,最会揣测人主的微旨,先事顺承,所以极得徽宗的宠任。徽宗就因童贯性之所近,命他为杭州金明局主管,访寻三吴书画奇巧。蔡京徙居杭州,正想要寻一条进身的门路,见童贯到来杭州,遂多方与他结纳,联作密友,藉以进身。奸巧相遇,一见如故,日夜同游,狼狈相依,以寻欢乐。蔡京能书工画,自谪杭州,日常作画,挥毫自遣。童贯见了他的作品,异常赞美,遂把他所画的屏障扇带等等,进呈宫中,并附一道密表,极力揄扬蔡京。谓蔡京实是天下大才,不宜放置闲散的地方。又有个左阶道篆徐知常,挟着符水的法术,出入元符皇后宫中,很得宦官宫妾欢喜。蔡京的好友太常博士范致虚,与徐知常也很相契,范致虚遂托徐知常到宫里给蔡京延誉。徐知常到了宫里,果然把个蔡京说得天下少有,世上无双。于是那些宫妾宦官,遂众口一辞称誉蔡京。徽宗信了童贯等的话,遂起用蔡京知定州,不久,又改任大名府,至是因曾布的荐引,乃召为翰林学士承旨。蔡京既人京供职,便大事运动,要把曾布、韩忠彦一并排除,夺取他二人的位置。适徽宗用邓绾子邓洵武为起居郎。蔡京遂与他联络,要他乘问进言,疏间韩忠彦、曾布。一日,徽宗召对,邓洵武便进奏道:“陛下乃神宗皇帝的儿子,今宰相韩忠彦乃韩琦的儿子。神宗皇帝行新法,韩琦常谏议新法不可行。而今韩忠彦事事更变神宗时代的法度,陛下都听从他去作。是韩忠彦为臣子,尚能绍述他父亲的遗志;陛下作天子,反不能绍述先帝的遗志啦!如果陛下要想继承先帝的遗志,绍述先帝的事业,那么韩忠彦、曾布都不是能替陛下尽心力的人,只有用蔡京才能够。”徽示听了,心下便就不满意韩忠彦、曾布两人,而想要使蔡京作宰相。那邓洵武窥徽宗的精神,知道已被他哄动了心志,便又作一《爱莫助之图》进献。这图是照史记年表作的,旁行七重,分为左右两表:左表列元丰诸臣,右表列元祐诸臣。自宰相、执政、侍从、台谏、郎官、馆阁、学校等,各作一重。在元丰诸臣一表,列蔡京为首,余下不过赵挺之、范致虚、王能甫、钱通等数人而已。这一表,指为是能够尽力,以助绍术的。在元祐诸臣一表,列韩忠彦为首,而举满朝公卿、百官、执事,尽行载人差不多有五六十人。这一表,指为是破坏政令,阻挠绍述的。

  徽宗见了,以为元丰人少,元祐人多,疑心元祐诸臣是朋党为奸,决意黜去韩忠彦而改相蔡京。于是遂下诏,改明年做崇宁元年,以表示决心绍述熙宁。即日擢邓洵武为中书舍人给事中、兼职侍讲;复蔡卞、邢恕、吕嘉问、安惇、蹇序辰等官职;一面便罢尚书左仆射韩忠彦,出知大名府;礼部尚书丰稷,出知苏州;追贬司马光、文彦博等四十四人官阶,更籍元祐、元符党人不得再与差遣;一面乃进许将为门下侍郎、许益为中书侍郎、蔡京为尚书左丞、赵挺之为尚书右丞。于是蔡京遂踏到辅政的地位了。蔡京至此,遂一心排挤曾布:凡百政令,曾布要怎样办理,蔡京必为异议,与曾布反对。曾布才懊悔引用错了,但蔡京已甚得主眷,且羽翼已成,曾布想再撵逐他,已不可能了。不久,徽宗竟罢曾布为观文殿学士,出知润州。曾布无可奈何,只得忍了一肚皮的怨气,出京去了。

  徽宗既罢去曾布,遂任蔡京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蔡京奉诏即进朝谢恩,徽宗十分优礼,赐坐延和殿,并面谕道:“神宗皇帝创法立制,不幸中道升遐;先帝继承遗志,又两次遭遇帘帷变更,所以国事愈弄愈糟了。朕而今想要绍述父兄的遗好,特任卿作宰相,卿将何以教朕?”蔡京忙避席顿首道:“臣敢不尽死吗?”徽宗大喜,一切政令,悉任蔡京更改。于是蔡京便一意孤行,禁用元祐治,服绍圣役法,仿熙宁条例司故事,于都省置讲议司,自为提举讲议;引用私党吴居讲、王汉之等十余人为僚属;调赵挺之为尚书左丞,张商英为尚书右丞,一同狼狈为奸,乱发政令。蔡京乃将元祐党人尽行贬窜,就是元符末年疏驳绍述等人,亦尽称做奸党,一并镌名刻石,立碑端礼门,称做党人碑。这党人碑共列一百二十人,乃是蔡京编定,请徽宗御书照刊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呢?姓名列下:司马光、文彦博、吕公著、吕公亮、吕大防、刘挚、范纯仁、韩忠彦、王硅、梁焘、王岩叟、王存、邓雍、傅尧俞、赵瞻、韩维、孙固、范百禄、胡宗愈、李清臣、刘奉世、苏辙、范纯礼、安焘、陆佃,以上诸人,系曾任宰执以下官的;苏轼、范祖禹、王钦臣、姚勔、顾临、赵君锡、孔文仲、马默、王陆、孔武仲、朱光庭、孙觉、吴安持、钱勰、李之纯、赵彦若、赵高、孙升、李用、刘安世、韩川、吕希纯、范纯粹、曾肇、王觌、王畏、吕陶、王吉、陈次升、丰稷、谢文瓘,鲜于侁、贾易、邹浩、张舜民,以上诸人,系曾任侍制以上官的;程颐、谢良佐、吕希哲、吕希绩、晃补之、黄庭坚、毕仲游、常安民、孔平仲、司马康、吴安诗、张来、欧阳棐、陈瓘、郑侠、秦观、徐常、汤馘、杜纯、宋保国、刘唐老、黄隐、王巩、张保源、汪衍、余爽、常立、唐义问、余卡、李格非、张庭坚、商倚、李祉、陈祐、任伯雨、朱光裔、陈郛、苏嘉、龚夬、欧阳中立、吴俦、吕仲甫、刘当时、马琮、陈彦、齐昱、鲁君贶、韩跋,以上均系杂官;张士良、鲁焘、赵约、谭裔、王称、陈询、张琳、裴彦臣,以上诸人系内官;王献可、张巽、李备胡,以上诸人系武官。蔡京刊立党人碑后,又将元符末,日食求直言时,应诏上书的那些章奏数百本,评定为正上、正中、正下三等;邪上,邪中,邪下三等。于是以钟世美以下四十一人为正等,悉加旌擢;范柔中以下五百余人为邪等,降责有差。至是徽宗遂任蔡京为左尚书仆射,兼门下侍郎;蔡卞知枢密院事。蔡京、蔡卞此时权位已极,因怨元符末年台谏劾论他两个,遂悉陷以党事,同日贬窜台谏一班十二人于远州:安置任伯雨于昌化军,陈瓘于廉州,龚夬于化州,陈次升于循州,陈师锡于柳州,陈祐于澧州,李深于复州,江公望于安南军,常安民于温州,张舜民于商州,马涓于吉州,丰稷于台州。忽昌州判官冯澥越俎上疏,谓元祐皇后不当复位。御史中丞钱遹、殿叫,侍御史石豫、左肤等,交章劾议韩忠彦等,当日建议复瑶华宫废后,乃是掠取流俗的虚美,有乖正论。蔡京遂根据台谏的奸议,上奏请复废元祐皇后。这正是:奸邪凡事怀私险,又使官家负恶名。

  要知徽宗毕竟照着蔡京的奏请,复废元祐皇后否,下回分解

ilsc 2008-3-11 18:58

第五十二回挥涕泪王后陈词隐姓名安民刻石

  徽宗心下好生为难,寻思道:“这事怎么处呢?复行把元祐皇后废了吗?元祐皇后自从复位以来,只是谦谦让让,皇后每每称道她贤德;朕瞧着亦实在无甚亏缺。而今拿什么罪名废她呢?不废吗?据蔡京等的奏议,朕又不免蒙掠流俗之虚美的讥评,且得罪先帝。”踌躇半日,不知怎样是好。遂把蔡京等的奏疏拢在衣袖里,走人宫中,只见王后正在伸纸挥毫,笔飞墨舞,好不自得;宫娥们或搴着纸,或捧着砚,或围着观看:脸上都流露着很羡慕而高兴的颜色。这王后系德州刺史王藻的女儿,德才色三样,没有一样不周全。在元符二年于归王邸,曾封为顺国夫人;徽宗即位,册为皇后;事上御下很有礼数,不但宫人怀恩,即徽宗亦极其敬爱。她在中宫,从不多言乱语,说一句关系政事的话,只是披经读史,在书堆里寻她的乐趣;尤其好写字,学王右军的兰亭序,笔法神理,就似王右军亲笔一般。徽宗尝叹道:“卿书若传,右军不得专美于前了!”中宫的宫娥们从她学习,大都颇能神似。徽宗又叹道:“从前郑康成有诗婢,而今卿却有书婢了。郑康成的诗婢,不过记了什么‘胡为乎泥中,薄言往诉,逢彼之怒’几句呆诗,实在不足为奇。卿的书婢,乃各能就她们的学力,运她们的灵腕,或真或草,或隶或篆,任笔挥洒,表显她们的真实本领,这真不易得啦!”元祐皇后自瑶华宫迎还禁中后,王后见她也是欢喜写字的,两朝皇后,遂因有同好的缘故,互相爱敬,引为闺中知己。徽宗因得元祐皇后乃是哲宗皇帝元后,也格外敬礼。所以徽宗每当王后谈到元祐皇后贤德处,总是回答道:“元祐皇后实在是可敬的。”

  话休烦絮。当时王后见徽宗进来,连忙掷笔礼接。徽宗笑道:“卿莫多礼,自去挥洒吧!”王后—笑,复身又去写字。

  徽宗便在一旁坐下,满面堆着愁容,一言不发,闷坐在那里。

  王后一抬眼觑着,忙又掷笔奏问道:“陛下今日为何这等不乐呢?莫非有甚难问题搁在心上吗?”徽宗道:“正是。”说着不禁叹了声气。王后走到徽宗的座侧坐了,又奏问道:“是什么事这等劳圣虑呢?”微宗道:“难说得很。”从袖里取出蔡京等的奏疏,递给王后道:“卿自己看吧。”王后接着看,奏道:“臣妾对于国家政事,向来不肯说话的,而今这事乃是宫闱的事件,臣妾愿淆贡献一点意见。元祐皇后当日被废,乃是由于章惇等构陷所致,不是真个有甚应得之罪,所以哲宗皇帝降诏之后,也自追悔,只缘制命已出,错已铸成,不好出尔反尔,才搁置未议。哲宗皇帝在废元祐皇后后,三年间绝口不提册立继后,就可想对这事是深深抱憾的了。元符皇后要不是因后来诞生皇子,恐怕终先朝之世,只是处在嫔妃之列咧。陛下恢复元祐皇后的后号,迎回禁中居住,正所以消除哲宗皇帝的遗憾,弥缝光朝的失德,乃是一桩美举,有什么可议论的地方?

  大臣们不在国家要政上极意讲求,多所建白,而徒在此等宫闹事件上妄生枝订,议论不已,是什么居心呢?”徽宗叹道:“可不是吗?他们偏偏要在此等事件上置议论。”王后进奏道:“陛下有权力裁制他们呀!”徽宗道:“天下后世不议朕愎谏么?卿看了奏疏的,说得那么义正辞严,哪里有朕批驳的空隙呢?”王后复奏问道:“然则陛下将怎样处置这事呢?”徽宗迟滞了好一会儿,才道:“朕只有勉强从谏了。”王后听了,潸然落泪,低下头不说话,随手把那奏疏递回徽宗。徽宗也不禁凄然,谓王后道:“这是朕无可奈何的事,卿何必伤心呢?

  朕虽然依照大臣的奏议,把元祐皇后废出,但朕心里明白她的为人,格外加恩优待她就是。”王后点了点头。徽宗也不再提了。到次日,徽宗挥泪降下诏旨,废除元祐皇后名号,再遣出居瑶华宫。元祐皇后奉诏,笑谓左右道:“我又离开是非地了。

  ”既至瑶华宫,忽见中使导领宫女三十六人,尽作道装,前来侍候,且传旨意道:“皇上迫于众议,没奈何再遣皇后至此,请暂住些时,仍当迎还禁中的。”孟氏再拜答道:“敬谢皇上殊恩!”中使遂回宫复命而去。于是蔡京更议元符末建议复后诸人罪状。徽宗遂又降诏,降韩忠彦、曾布官,迫贬李清臣为雷州司户参军,黄履为祁州团练副使,安置翰林学士曾肇、御史中丞丰稷、谏官陈瓘、龚夬等十七人于远州。不久,又窜孙浩于涪州。乃追册元符皇后所生皇子茂为太子,谥做献愍;并尊元符皇后为皇太后,奉居崇恩宫。蔡京至是,权位益高固,蔡卞亦擢知枢密院事了。兄弟同握大权,黜陟予夺,任所欲为,几不把座赵家天下,改做蔡氏江山。

  尚书左丞张商英起先原附蔡京,而今因争权利,常与蔡京意见冲突,蔡京遂奏罢张商英出知毫州,并将他的名字排人元祐党籍。于是元祐党人碑,遂足成百二十人了。蔡京乃又自书元祐党人姓名,颁布郡县,立石刊刻。长安的长官奉到立石的谕旨,不敢怠慢,即召取一个姓安名作民的石匠刊刻。安民把那党人的姓名看了一遍,回复道:“小匠不晓得朝廷刻石的意思,但听得司马相公这个人,海内都称道他正直忠良,而今却把他列做奸党的首领,小匠不忍奉命勒石。”长官怒道:“你一个小小的石匠,能够辨别朝廷谁是忠谁是奸吗?”安民对答道:“并不是小匠能够辨别朝廷的忠奸,不过像司马相公爱国爱民的赤心,而今天下之人,就是妇人孺子,都明晓明知的。

  举世都识为忠,朝廷独指为奸,怎能叫小匠不疑心呢?”长官愈怒道:“越发胡说了!这是朝廷的命令,我尚不敢违抗,你是个甚等样人,敢违抗吗?呵!”命左右道:“来呀!”指着安民道:“将他绑了!责打四十,再叫他刻!”安民吓得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泣着哀恳道:“大人息怒!小匠身充刻字的差役,既奉严命,不敢推辞,但求大人宽许小匠一事,小匠一家八口,都没世感德了!”长官乃止住责打,问道:“什么事?说!”安民道:“向例刻石,总要把石匠的姓名,刻在末尾的。今小匠没奈何刻了,只是恐怕得罪于后世,要求请休刻‘安民’二字于石上。”长官允许道:“你的姓名,哪个定要你刻在石上呢!不要刻你的姓名便了!”安民拜谢道:“如此,小匠知感了。”于是,安民乃遵着长官的命令,把党人碑刻了,大哭而去。回到家里,泣着把被逼勉强刻石的话,向家人说了一遍。他的一个妹妹唤名做十五妹的说道:“哥哥做事真大错特错了。您不知道司马相公是个忠良,您承差刻着这碑石,刻上‘安民’二字,有什么妨害呢?这叫做不知者不为罪。既经知道司马相公是个忠良,迫于威严,毕竟刻着,只把‘安民’二字没刻上,岂不是自欺欺人吗?自欺欺人的,还算得是忠实吗?还算得是光明磊落吗?须知一个人做事,隐了姓名是无用的:隐得一时,隐不得万世;欺了自己,却欺不了别人。您道不刻上您的姓名,便可瞒得住后世,便可不得罪后世吗?怎能够呢。唉!您真所谓其愚不可及了。哥哥可听得古人说.‘匹夫不可夺志’么?您当时怎么不以死抗命呢?”安民正自心里难过,被他妹妹一诘责,不由得热血沸腾,满身血管好像都要爆裂似的,慨叹道:“我这个人真太没志气了,当时怎么想不到一死自全呢?唉!我真无颜再活着见人了,而今一死了之罢!”说着,拿着刻字的凿刀向咽喉间便刺,说时迟,那时快,十五妹早跳过来把安民的手腕捉住,笑道:“哥哥到而今来死却迟了,死了不徒无益,反倒见笑后世啦!”安民疑难道:“然则妹妹叫我怎样呢?活着,您又怪我活着;死,您又笑我死得迟了。”十五妹道:“您当时不能任他们打死杖下,却等到而今来自杀,不是迟了吗?现在只有退而补过了。”安民道:“妹妹,我此时真糊涂极了,一点儿见解也没有了。您就给我想个补过的方法吧!”十五妹道:“大哥哥不是隐居在五百里外的一卷山里么?那里有薄田薄土可种,有茅屋茅棚可居。只今夜您带领家人前去,昼伏夜行,每夜走七十余里,七日可以到得。到了那里,就与大哥哥一同耕田种地,抛开这刻字的行当,不再与这些狗官当差使,就免得再惹是非了。至若怎样补过,到了那里,我自有个好办法。不过哥哥须领着家人先走七日,预算你们到了,我方可动身赶了来。这一则是免得有人晓得我家避走,一则是我另外还有个计较。”安民道:“妹妹的计划很是,我就照着做,但是妹妹是个女子,怎好一个人留在后面走呢?我实在不放心。”十五妹道:“这有什么不放心呢?哥哥素来知道妹子的,难道怕妹子还有为非作歹的行径吗?而今一般人都瞧不起女子,卑视女子的人格,您做哥哥的还鄙薄自己的妹子吗?”安民道:“我家这里只得八个人,只有您一个人是女子。而今我七个男子却先走了,丢下您一个女子在后面,好不必说;要是不好,我岂不又负罪家庭了吗?至若您的人格,我自尊重。我纵不肖,我儿曾敢轻视妹呢?”十五妹道:“哥哥既然尊重妹子的人格,就清把同乎流俗、把女子和男子看作两样人的成见抛外,把妹子看作男子一样,让妹子一个人留在后面后走。”安民说不过十五妹,只得依允了她。

  当下兄妹计议遂定。是夜,安民打叠行囊包裹,领着六个弟弟,连夜奔一卷山去。果然昼伏夜行,非只一日,到了一卷山。他大哥哥安重,大嫂嫂任氏,侄儿小虎头,一同出来接着,不胜喜悦。安重细数家人,忽惊问道:“十五妹呢?”任氏也插着惊怪的口吻问道:“是呀!怎么都来了,独没有她呢?莫不是,”说到这三字,忙又缩住口,把眼瞧着安民,望他回答。安民就把怎样被官里强迫刻党人碑,十五妹怎样诘责他,自己怎样要自杀,十五妹又怎样阻他,定计了他领家人先走,她一个落后,详详细细说了一遍。任氏听了道:“呵!十五妹姑娘是要给叔叔补过,留在后面去削碑的。”安重道:“她又没给您说过,您怎知道她留在后面是要去削碑呢?”任氏笑道:“听叔叔这等说了,还待她来告诉吗?如果这还要待她来告诉才知道,不成了痴人吗?”安重道:“她既是要去削碑,叫兄弟去削了,一起同来,不干净吗?何必定要待七日后呢?”任氏大笑道:“正因为她要待七日后才起行,所以知道她是要去削碑啦!她预计程途,叔叔须得七日才可到得这里,所以她去削碑,便要等到七日后,这是为保叔叔及家人安全的计划。如果竟叫叔叔去削了碑一同走,这一家儿还想逃得出虎口吗?官里见碑字削去,即不疑心是叔叔削的,然而叔叔是石匠,还不再来叫叔叔去重刻吗?到了叔叔住处,见是全家在逃,一时追骑四出,叔叔及一家儿就尽捉将官里去了。于是十五妹姑娘,就定要待七日后独自去干这勾当,独自一人来此。而今不必多谈论,我料再过三日,十五妹姑娘就要到来的,那时便知分晓。”安民道:“这又不对了,我们来整整走了七夜,她来怎样哪得又有这快捷呢?”任氏道:“十五妹姑娘来,是必昼夜兼行哪。”

  安重等只是将信将疑。

  三日已过,安重与安民等正聚在屋子里谈话,只见小虎头跳进来说道:“爸爸!妈妈同一个不认识的人,坐在门前大松树荫下说话。我们这里一向没有人来的,怎么这几天只是来人呢?”安重听得,疑心是十五妹果然来了,忙与安民走出来接。

  一看,把众人都呆住了。尤其是安重,把两只眼睛睁着铜铃似的,额上一点一点的汗珠直滚。你道是为何?原来不是十五妹,乃是个又白又俏的美男子,与任氏肩并肩、手搭手儿,坐在那里说笑,相互间表现十分欢喜而亲热的精神。安重以为任氏在娘家的时节,曾有情郎,而今特地寻了来着,所以他两人这等爱悦。他一时好比是个醋罐子搁在烈火上,醋味儿向四面发泄,满身都起了酸素作用,好不难受。毕竟是安民眼明,瞧出来是十五妹乔装的,忙向安重道:“大哥哥!果然十五妹到了!”

  安重道:“在哪里呢?”安民道:“这男子就是十五妹乔装的哟!”便招呼道:“十五妹!妹妹!”那男子忙起来答道:“哥哥!妹子来得快吗?”安重才释然道:“啊呀!”说时,任氏也已立起,遂一同走了拢来,与安重相见了。安重便问:“妹妹可是为削碑落后的?”十五妹答道:“正是。大嫂嫂所料,一点儿没错。”安民道:“妹妹当时怎么不说明呢?”十五妹道:“我当时若经说明,您不就要自己去做,反而闹出祸来吗?

  ”安重道:“您怎样削得呢?”十五妹道:“我待到第七日夜间,我把平时预备下的男装穿着停当了,就走到那立碑的地方,随手从怀里取出一把光耀目月斧似的刀来,我四面一望,恰巧没有人。我就这么横七竖八几刀,把碑上的字迹削去了。连夜出了城,恐怕你们悬念,不分昼夜地赶到了这里。”安重赞叹道:“好!好!好!妹妹不愧是巾英雄了!”十五妹笑道:“大哥哥要许妹子是英雄,就说是英雄罢了,说甚巾帼呢?”任氏笑道:“罢咧!大家到屋子里去谈论吧。”这正是:巾帼于今尚侠义,英雄保必是男儿。

  要知十五妹往后是不是与安重等一同隐居遁世,长安党人碑被削后宫里又怎样处置,下回分解。

ilsc 2008-3-11 18:59

第五十三回采花石小人作威福召神将天师弄玄虚

  大家遂一同进入屋子里;团团坐下。任氏自向茶灶上扇滚壶水,泡了茶,捧与大家喝。十五妹接了茶道:“倒生受大嫂嫂了!”任氏笑道:“姑娘新到,一盏茶当什么呢?少刻备了酒肴与姑娘接风。”十五妹道:“自己一家人讲什么客套呢?

  ”向安重道:“而今我们一家儿都要聚居在这里了,须要商量个生产方法,才好大家支持久远。不然,众口嗷嗷,来日大难,岂不很足忧虑吗?”安重道:“妹妹说得是。但是我已经计划好了,不消再忧虑的。我知道这样奸佞充塞朝野的时局,你们定难安居长安,要来这里的,所以不待你们到来,我就和您嫂嫂打算了一番,定下个计较。而今大家只要照着做就是了。”

  十五妹道:“如此很好。”自是以后,安氏一家,便一同隐居一卷山,长作避世的百姓。这且休提。

  至是蔡京又更立茶法、盐法,铸当十六钱,令天下坑冶金银,悉输内藏,创置京都大军器所,聚敛以示富,耀兵以夸武。

  因为徽宗颇留意西边,蔡京遂荐王厚、高永年为边帅,安抚临洮诸州。又保举内侍童贯为监军,专办往来干当。王厚、高永年、童贯奉旨,即起兵西进,大破羌酋多罗巴,杀了他两个儿子。惟少子阿蒙与多二巴逃脱。于是便取得湟州,驰奏报捷。

  徽宗大喜,进蔡京官三等,蔡卞以下二等恩赏。一面令熙河、兰会诸路,宣布德旨,再饬王厚督大军进战。王厚乃分兵三路:命高永年领左军,偏将张诚领右军,自将中军,分道并发,约会于宗噶尔川。羌人首领奚赊罗彻,尽集羌兵,背水列阵,拒战宋军。奚除罗彻登高指挥羌兵,望着王厚中军冲来。王厚命部众用强弓迎村,羌兵三攻三退,不能得胜。王厚瞧着羌兵锐气已挫,潜率轻骑,绕至山北,攻击奚赊罗彻背后。高永年、张诚又从左右杀出,奚赊罗彻措手不及,慌忙逃窜而去。羌兵没有了主将,好像一群蜂儿失了王,乱纷纷地四散飞走。王厚驱兵追杀,斩首四千五百级,俘虏三千人。奚赊罗彻单骑逃回鄯州,知不可守,连夜遁去。次日,王厚进薄鄯州。奚赊罗彻母龟兹公主,无能抵御,率领诸酋,开城迎降。王厚乘着胜势,更进攻廓州。守廓州羌酋喇什军令结,见奚赊罗彻尚且一败涂地,自己复何能为,即率众投诚。王厚一路遂复湟、鄯、廓三州。捷奏到达都中,蔡京率领百官,入朝祝贺。当下徽宗下诏赏功:授蔡京为司空,晋封嘉国公;童贯为景福殿使、兼襄州观察使;王厚为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高永年、张诚等亦各进秩有差。蔡京恃着有功,越觉气焰万丈,遂罢讲议司,令天下有事,直达尚书省;毁景灵宫内司马光等绘像,另图元丰功臣于显谟阁;禁行三苏、范祖禹、黄庭坚、秦观等文集,而令研究《王氏经义字说》;更以王安石配享孔子,位次孟轲下;乃重籍邪党姓名,得三百有九人,刻石朝堂。许将因持异议,罢知河南府。擢用赵挺之、吴居厚为门下中书侍郎,张康国、邓洵武为尚书左右丞。调陶节夫经制陕西、河东五路,召胡司文为户部侍郎。陶节夫是蔡京的一个得力的私党,他所以能升任五路经略,纯是由于蔡京一力提拔的,而今饮水思源,遂尽力报效蔡京。于是滥用国家财贿,赂诱邦、叠、藩三州土蕃,纳土归朝;只奏称是远人怀德,愿意奉土投诚,而归功于蔡京。

  徽宗哪知奸臣巧妙,便信以为真,益加倚任蔡京。蔡京便想用童贯去为熙河、兰湟、秦凤路制置使,令图西夏。蔡卞反对道:“这却使不得。用宦官守疆,一则自示朝廷无人,二则恐误边事。”京见乃弟异己,大为不悦,因力诋蔡卞怀私。徽宗即出蔡卞知河南府,依蔡京议,任童贯为熙河、兰湟、秦凤路经略安抚制置使。蔡京复令王厚招诱西夏卓罗右厢监军仁多保忠,使他内附。机谋泄漏,西夏遂召还仁多保忠。王厚因据实详报上去,请停止进行。蔡京大怒,严令王厚用金帛,务要招致仁多保忠;更令边吏能招致夏人的,不论首从,赏同斩级。这么一来,遂激怒西夏,大起兵马,杀人镇戎军,掠去兵民数万,一面又与羌酋奚赊罗彻合兵,攻打宣威城。这时高永年正知鄯州,听得探报,忙发兵驰援。奚赊罗彻乘黑夜亲率羌众杀人高永年营帐,擒杀高永年,一军尽被击散。奚赊罗彻遂焚毁大通河桥,鄯、湟大震。徽宗得奏,勃然大怒,贬王厚为郢州防汉使。自是边境连兵,数年不息。

  蔡京见着边事不能如意,遂又另设别法,以求媚徽宗。遇着圣寿将近,蔡京便命府、州、县、道,遍立寺观。天下凡有寺观,并改名万寿宫,以祝延圣寿。又因徽宗颇好花石,复请取中旨,命朱勔领苏、杭应奉局及花石冈于苏州。朱勔先进奉黄杨木三四本,极称圣旨。朱勔原是善于揣测承迎的小人,见皇上欢喜,知道事有可为,功名富贵,尽在此中了。于是每岁发内帑数百万贯,专事采求花石。就是江湖不测之波澜,力不能致的,定要百计把它弄出,名做神运。凡寻常百姓之家,苟有一花一石之妙的,悉用黄帕遮护,指做贡献御前物品。不问坟墓之间,祠宇之下,尽行发掘。高广数丈的巨石,亦用船舰载运,令千夫牵挽,所过之处,凿河断桥,毁堰拆闸,动辄数月,方至京师。因此,一花费数千贯,—石费数万缗,、民脂民膏,尽在这上面消耗了,百姓叫苦连天;而徽宗还在欣赏奇花怪石,议朱勔功劳。朱勔既得蔡京扶植,又获皇上宠眷,内帑任其使用,民间由他搜剔,便就所住的地方,创建一个花园,罗致珍奇花石,堆砌在里面,真个是林泉之胜,二浙无比。后来又取旨在里面建造一座神宵殿,塑着青华帝君的像在殿中,凡监司、郡守初到,必须先去拜谒。朱勔骄横,一时侧目。

  忽忽又是五年孟春,彗星出现西方,光长竟天。徽宗大惧,避殿减膳,诏求直言。中书侍郎刘逵,即奏请毁元祐党人碑,宽上书邪籍禁令。徽宗准奏,夜半遣黄门至朝堂,将元祐党人碑碎毁。明日,蔡京入朝见了,奏问徽宗道:“这碑怎么毁了。

  ”徽宗道:“朕因上天示警,想要宽大政令,所以把此碑毁去了。”蔡京厉声道:“碑石可毁,奸党的姓名万不可灭!”徽宗听了,不禁陡现怒容,却又只瞧了蔡京一眼,未曾则声。退朝后,刘逵遂上疏奏劾蔡京专横,目无君上,党同伐异,陷害忠良,兴役扰民,损耗国帑,应亟罢黜。徽宗遂罢蔡京为太乙宫使,留居京里。命赵挺之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旨下,赵挺之入对。徽宗谕道:“卿尝奏蔡京为政,悖理虐民,朕而今细察,果如卿言。卿此后可尽心辅朕!”赵挺之顿首应命而出,与刘逵同心夹辅朝政。遂奏罢崇宁诸法,赦党人尽还所徙,免诸州岁贡方物;又罢缘边诸路科敛,停铸当十六钱,止息兵事。朝野稍稍安辑。四月间,忽奏解州有蛟在盐池作祟,布气十余里,人畜在气里面的,尽被蛟嚼啮了,伤人甚多。徽宗得奏,降诏命嗣汉三十代天师张继先往治。张继先奉诏,即日赴解州平蛟。果然天师法术无边,到了解州,不到旬日,蛟祟便平定了。张继先入朝缴旨,徽宗抚劳再三,且问道:“卿所剪除的,是甚等妖魅?”张继先奏答道:“从前轩辕皇帝斩了蚩尤,后人畏蚩尤强悍,怕他作祟,因立祠于池侧祀他。年深日久,他的祠宇竟至颓败了,不得血食,故变为蛟,作祟起来,想求祀典。臣幸赖圣威,一去便除灭了。”徽宗道:“卿用得哪些神将呢?朕愿获一见,少劳神休。”张继先答奏道:“神即当起居圣贺。”一言未了,只见两位神将自空而下,立于殿庭:一个神将绛衣金甲,青巾美髯;一个神将贯甲介胄,是白面少年。张继先指美髯的神将道:“他就是蜀将关羽。”又指白面的神将道:“他是信上自鸣山石山神。”说罢,金光一闪,两位神将都不见了。徽宗不胜欣敬,遂褒加封赠,仍赐张继先为视秩大夫虚靖真人。张继先谢恩出朝自去。从此,徽宗便确信世间果有神仙,思想立身神仙之班。这且慢说。

  蔡京罢相后,深恨刘逵排己,设法要把刘逵、赵挺之扳倒,恢复相位,以快私愤。乃召集私党,秘密会议,商量办法。御史余深、石公弼同道:“而今皇上方重用赵、刘两贼,一时恐怕扳他不倒。”蔡京道:“事在人为,只要诸君肯尽力,我自有办法扳倒他两个。”余深道:“为相公做事,我等敢不尽力吗?相公有什么办法呢?”蔡京道:“而今皇上最宠爱的不是郑贵妃么?郑贵妃所倚重的不是郑居中么?我们而今就利用郑贵妃与郑居中,进言皇上,替老夫关说,把皇上信任老夫的心意恢复起来。而今皇上虽然一时信了奸言,把老夫罢了相位,但是信任老夫的意志,并未绝对消除,只要有人说句好话,仍要照旧信任老夫的。而且赵、刘两个做事,怎及老夫能事事体贴上意。他们做了些时,皇上必有不乐意他们,要想到老夫的时候。诸君等到郑贵妃、郑居中两方关说已妥,联衔把赵挺之、刘逵一劾奏,他两个没有不倒的。”石公弼道:“这个办法最好,我们照行就是了。”蔡京道:“如此,仰仗诸君大力。”

  余深等同道:“岂敢!”遂一齐别了蔡京,分头进行。

  你道这郑贵妃是谁?郑贵妃系外官郑绅的女儿,生得又美丽,又聪慧,所以自小选人宫中,侍钦圣太后。钦圣太后喜她秀外慧中,命为内侍押班。徽宗在端王邸时,每日人宫问安,总是她代为传报。徽宗见她言语伶俐,容貌娇艳,心中十分爱悦。虽碍着宫禁森严,不能真个消魂,而一出一入,眉挑目语,是不能免得。久而久之,两个情意日益加深,不免时时流露到钦圣太后眼帘中。钦圣太后见他两人乃是纯洁的爱,不及于乱,遂任他们一往情深去恋爱,不加禁止。及至徽宗即位,钦圣太后便把郑女赐与徽宗,偿他两人夙愿。徽宗大喜,起先封为贵人,旋即晋封贵妃。王后亦爱她能书能文,书体娟秀,文辞藻丽,青眼看待。加之王后秉性谦退,徽宗爱好,全不置问,所以郑贵妃遂得擅宠专房。郑居中呢?现为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系郑贵妃的远族,自称是郑贵妃的从兄弟。郑贵妃因为母族平庸,想藉郑居中为重,亦深加援引。因此郑居中遂很得徽宗信任。

  蔡京的党羽,领了蔡京的妙计,一面买嘱内侍,令进言郑贵圮,向皇上称誉;一面托郑居中请求皇上,复用蔡京。郑居中便谓余深道:“我想此事须要君等先行上章建白,我再进奏,才可保达到目的。要是我先进奏,皇上一加批驳,这事就难办了。”余深道:“很是。”遂上疏替蔡京申辩,谓:“蔡京为政,统是禀承圣上的意旨,并未曾私自擅改什么法令;今因刘逵妄事指议,遂罢蔡京及一切绍述的政事,恐怕违失绍述的本意了。”徽宗览奏,点了点头,颇以为是。郑贵妃在旁窥见,即奏问道:“陛下看了这个奏疏,以为得当么?”徽宗道:“亦颇有理。”郑贵妃遂替蔡京进奏道:“蔡相公执政的时候,就臣妾看来,实在未尝私用己见,都是禀承圣旨行的。他对绍述,可谓是有功无过。”徽宗道:“卿的说话亦是。”郑贵妃晓得徽宗的意思已活动,遂不多院。明日,郑居中便入朝奏请徽宗,顾全绍述的初志,勿中道更张,致弃前功而累圣明。徽宗听了,很是动容,遂疑赵挺之、刘逵极意攻讦蔡京,或者怀私,想再起用蔡京。郑居中窥得徽宗心思,乃往见蔡京复命,告知皇上辞色如是如是。蔡京召余深等嘱咐道:“时机已成熟了,诸君可即奏劾赵、刘两贼,叫他早日滚蛋。”余深等那肯怠慢,连夜缮成奏疏,联衔劾刘逵破坏绍述,专恣反复,凌蔑同列,引用邪党,为朝廷大憝。徽宗遂出刘逵知亳州,罢赵挺之为观文殿大学士祐神观使,再授蔡京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蔡京复相目的已达,喜悦可知,乃请改元,再行绍述。徽宗准奏,即下诏改崇宁六年做大观元年。于是崇宁诸法,又继速施行。吴居厚与赵挺之、刘逵同事,不能救正,亦连带罢积。

  蔡京遂保升私党何执中为中书侍郎,邓洵武、梁子美为尚书左右丞。郑居中于蔡京复相,出力不少,蔡京总算感德报德,保他任同知枢密院事。谁知郑居中官运太不亨通,有个内侍名做黄经臣的与他有点嫌隙,密奏郑贵妃,说是本朝外戚,从未预政,贵妃应以亲嫌谏阻外戚与政,藉彰美德。郑贵妃本是个端谨无奢望的,听黄经臣那么一说,就依了他的意见,谏阻徽宗勿任郑居中与政。此时郑贵妃的话说到徽宗,比什么灵丹妙药还有效力些。所以郑贵妃一说,徽宗就即刻把任郑居中同知枢密院事的成命收回,改任太乙宫使。当下郑居中奉到改任的圣命,好像一勺冷水浇在头颈里,彻心都是冷的,好不扫兴;再托蔡京斡旋,徽宗只是不允。而蔡京的长子蔡攸,倒得进用为龙图阁学士、兼官侍读。郑居中以为是蔡京不肯尽力,、时出怨言。蔡京英可如何,只好装作不听见罢了。那蔡攸虽无学术,而逢迎的本领却不在乃父之下,专一采献花石禽鸟,取悦主心,所以极得徽宗宠眷。忽王后一病不起,遽尔崩逝,徽宗悲悼不已,镇日寡欢。这正是:天宫地阙卿怜我,碧落黄泉我忆卿。

  要知徽宗这等不乐,蔡京可有法儿用来引起主欢么,将来又是哪个继位中宫,下回分解

ilsc 2008-3-11 19:00

第五十四回勤政殿进言排异己太清楼赐宴集群臣

  蔡京见徽宗不乐,便密令边臣赂买蛮夷州官,捏造祥瑞,用以哄动徽宗欢心。于是某处蛮族投城,某处夷民归附,某处甘露降,某处卿云现,纷纷奏报到朝。蔡京率领百官,连连上表称贺。君子可欺以其方,就把个徽宗引得满心欢喜,以为真个远人怀德,上天锡瑞。一日,忽有都水使者赵霆,自黄河得一异龟,身有两首,赍呈宫廷。蔡京听得,疾忙人贺,道是瑞物,见者主霸。徽宗甚喜,命留置大内,把金盆养着。郑居中正怨蔡京,即趋勤政殿奏道:“向来龟只一首,而今忽有二首,明是妖物,怎得目为瑞物呢?蔡京谓见者主霸,特以称贺陛下,未免轻侮陛下了!”徽宗道:“怎么说呢?”郑居中奏答道:“陛下已抚有中国,德布四海,赫赫王业;蔡京乃降而为霸,岂非轻侮陛下吗?蔡京居心,还堪问么?”徽宗听了,顿启圣聪,命内侍道:“把这龟抛弃金明池去!”内侍领旨,便捧了金盆,到金明池,把两首龟抛弃了。徽宗因此又疑忌起蔡京来。

  明日,徽宗忽降旨,复任郑居中同知枢密院事。蔡京听到这道诏旨,起先还以为是自己对郑居中的人情做到了;后来探知郑居中昨日的奏对,才知是别有原因,顿觉私心惴惴,不敢再行肆言祥瑞。过了些日子,童贯奏报克复洮州,徽宗因赐蔡京玉带,晋爵太师,授童贯为检校司空。童贯自此,恃有功勋,愈邀徽宗信任。小人得志,哪得不骄?童贯遂专擅军政,选置将吏,皆取中旨,不复问朝廷了。这时知枢密院事的是张康国,他本由蔡京荐引,不次超迁以至今官。至是权位已高,遂与蔡京互争权势,分立门户,各执政见,每值奏对,便设辞诋毁蔡京。徽宗亦渐觉蔡京骄横,便密谕张康国尽力监伺蔡京,当使替代蔡京为相。张康国领了这个旨意,更日伺蔡京左右,蔡京一举一动,莫不密奏徽宗。蔡京知道张康国间己,遂援引吴执中为中丞,嘱令弹劾张康国。偏是张康国耳目甚长,吴执中还没有发动,他就得了个中消息,先去奏明徽宗,谓:“吴执中今日入对,定要替蔡京论己,情愿先行避位,免受蔡京埋怨,吴执中指摘。”徽宗道:“有这等事?卿勿必虑的,朕自有主张。”张康国得徽宗保障,自然心胆俱壮,无复忌惮,即退值殿庐,像没事的一般。少刻,吴执中果然进见,痛陈张康国过失。徽宗大怒道:“尔敢受人唆使来进谗间吗?朕瞧尔倒不配作中丞啦!”吴执中吓得面如土色,顿首谢罪,想要置辩,偏又心儿虚慌,口儿呆钝,弄了半日,莫想说得出句话来。徽宗越发怒道:“哼!好个中丞!不效忠替朕分忧图治,却徇私给人家作走狗,快出朝去吧!”吴执中只得叩头起来,退出朝去。

  当晚,徽宗即传出诏旨,责贬吴执中出知滁州。蔡京受此一场大挫,甚觉颜面无光;想要辞官不做,又舍不得撇下这个美官高位,于是一心恨着张康国,定要灭除他才罢。忽然一日,张康国入朝,在朝房饮茶一杯,大叫一声,便倒地死了。众人见他死得这等不测,心知是中了什么毒药,可又都抱定默尔息乎的态度,一个也不开口。徽宗听报,亦只叹了两声,照例优恤就算了。张康国既死,蔡京不胜喜悦,正想保举他的私党承接张康国的遗缺,不料徽宗已传旨由郑居中升任,别用管师仁同知枢密院事。蔡京顿足道:“罢了!刚死了一个劲敌,又补上他来。”私下里好生不乐。郑居中本来私憾着蔡京,而今既秉枢府,乃亦极意排挤蔡京,暗使中丞石公弼、殿中侍御史张克公等,交章劾论蔡京罪恶。这时有个方士郭天信,极为徽宗所信崇,郑居中便又买嘱他密奏徽宗,谓是日中隐现黑子,乃宰辅欺君的现象,不可不察。几面攻讦,徽宗遂不能复容蔡京,即诏罢为太乙宫使,改封楚国公,朔望入朝。殿中御史洪彦升、毛注,太学生陈朝老等,更申论蔡京罪恶,请立遣出都。徽宗乃命蔡京致仕,仍留居京里,朔望入朝。授何执中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不觉又至四年夏天,彗星复现于奎娄间,徽宗诏侍从官直陈阙失。石公弼、毛注、张克公等,遂又论蔡京罪恶,多至数十事。徽宗未能遽决,适调张商英知杭州过阙入对。

  徽宗乃举石公弼等奏蔡京罪案问道:“台谏多奏议蔡京搅乱纪纲,卿谓如何呢?”张商英奏对道:“蔡京自来很专恣,任意行事,不知都省批状便是条贯,入状请宝便是圣旨;若前后失绪,安得而不乱呢?”徽宗道:“然则蔡京果属不轨不忠了?

  ”张商英又奏答道:“蔡京正是如此。”徽宗意遂决,即再诏贬蔡京。诏云:蔡京权位高重,入屡告变,全不引避,公议不容;降受太子少保,致仕,赐居杭州。

  蔡京奉诏,无可奈何,只得出京赴杭州去了。余深见蔡京去了,自知不能安位,即上疏求罢。徽宗准奏,命出知青州。

  遂留张商英居关下,任为中书侍郎。张商英将蔡京时所行政令,奏改数事,颇暗合圣旨,徽宗甚喜。民间因久苦苛政,骤然得此,好像多日不吃的饿夫,忽获脱粟,亦看作精美食品,遂欢欣鼓舞,极口称颂。徽宗听得,欣然谓张商英道:“百姓喜卿佐朕布政,都在鼓舞欣悦。”张商英奏答道:“这是陛下德惠使然,干臣甚事?”徽宗见他言语有让,越加喜悦,即进张商英对尚书右仆射。恰巧彗星隐没,久旱逢雨,朝右一班专好逢迎的臣子,便称是天入相应,归功君相。徽宗亦作如是想,以为得了张商英,国家指日可致太平了,欣慰异常。过不几时,觉得张商英常进谏什么要节华侈,什么要息土木,什么要抑侥幸,都是大违圣意,不免讨厌起来。何执中本是蔡京的党徒,见张商英事事要更改蔡京的旧政,私下里很是痛心,因与郑居中结合,计议把张商英推倒,使他接任。郑居中先前推翻蔡京,本就存着个夺取相位的心。忽然张商英走来,不劳而获,得了个相位去,心里已是气不过。偏又何执中肯帮助他排挤张商英,郑居中还有不乐而为之吗?所以便与何执中打通一气,日事指摘张商英短处。恰巧郑贵妃又受册为继后,于是郑居中越发高兴,以为贵妃作了皇后,他也正好居相位。不料不如郑居中所期望,倒先受了一桩意外打击。因为郑后受册以后,又把旧事重提,力奏不当使外戚与政,谓必要用郑居中,尽可调任别的职任。徽宗不好再拂郑后意思,即下诏罢郑居中为观文殿大学士,改授吴居厚知枢密院事。郑居中谋望未成,连已得的政权亦复失去,直急得他绕室彷徨,险些儿疯了。明知是郑后抑制外家所致,却不好奈何她,只得拿了张商英来泄愤。于是授意张克公劾奏张商英交通郭天信,往来甚密,恐有不测的举动。

  徽宗在端王邸时,郭天信说他当居大位,后来果然。而今听道张商英与郭天信往来甚密,便疑真个有不测的举动,即罢张商英相位,出知河南府,不久又贬为崇信军节度使,安置郭天信于单州。是年冬底,徽宗又下诏改元做政和,以明年为政和元年。

  蔡京听得郑居中已不在枢府,张商英又罢离朝阙,即贻书何执中,请他援引。何执中遂请求徽宗召还蔡京。徽宗因久不见这个极端善逢迎的蔡京,也正想着他,遂依何执中奏请,从杭州召还,复任太师,赐第京师。蔡京把在杭州所搜求的名花怪石,一起献入大内,以供睿览,这正所谓投其所好,恰对劲儿。徽宗一一玩赏,龙心大悦,因赐宴内苑太清楼,诏辅臣亲王一并列席。这番筵宴十分铺张,为徽宗临御以来未曾有的。

  先日诏有司扫除内苑太清楼,洗涤内府所藏珍用的器皿,办集四方的美味,一一预备停当。至日,蔡京与子蔡攸,一早起就跑到内苑去侍驾。少时,徽宗与皇子嘉王赵楷,出至内苑。蔡京父子迎着请安毕,侍立左右。徽宗道:“就这里步行到宣和殿去吧。”于是徽宗前行,蔡京等随在后面,从东面穿过一条小花径,折向南面度过碧芦丛,又东进入小便门,遂抵宣和殿。

  正殿只三楹,左右掖亦三楹。里面设置着图书笔砚,鼎彝罍皿,几案台榻,多是自周、秦以来的物品,古香古色,贵重得很。

  东西庑侧各有小殿,亦三楹。东边名做“琼兰”,积石为山,峰峦间出,有流水泉从石窦中出,奔注于沼,清且涟漪。北有御札静宇,额名做“洗心涤虑”。西边名做“凝芳”,后边名做“积翠”,南边名做“琼林”。北边一洞天,名做“玉宇”,用巨石彻成,只衔处稍加斧削,余都依着石头的原形,任其凸凹,就像是天然的一般;高高下下,植着名花异木,扶疏茂密,异常可爱。出洞天后,有沼名做“环碧沼”的两旁,东面有“临漪亭”,西面有“华渚亭”,朱栏翠槛,耀水生辉。沼次有两山殿:一名做“云华阁”,一名做“太宁殿”。徽宗命内侍扶掖着,一蹬一蹬走了上去。中道经过琳霄、垂云、腾风诸亭,层峦高出平地数百尺,往下面看着,峭壁攒峰,俨然是深山大壑,好个景致!君臣赏观了一会,转至会春阁少憩。阁下有殿名做“玉华”,殿柱用石笋削成,雕作龙形,涂饰金漆,辉煌灿烂。前殿左侧,为“三洞琼文”之殿,额系御书;右侧为“种玉绿云”轩,相对峙立。内侍来奏:“时已晌午了,筵席都备齐着。”徽宗遂领蔡京父子同至太清楼,传旨召宰辅亲王入席。不一会儿,宰辅亲王,鱼贯而入。只见女童四百,都是靴袍玉带,列排场下,各个肃然,无敢謦咳的。宫入两行,围拥御座站立,或引珠龙、或执巾玉、或捧束带、或秉扇、或搦拂、或拱壶、或携巾、或按剑、或把钺、或持香球:各司其事,亦无敢离行失次的。这种严肃整齐的排场,不是帝王家,哪能得见呢?于是宰辅亲王,同趋徽宗座前,叩请圣安。徽宗谕道:“大家坐席吧。”宰辅亲王领旨,谢过圣恩,按次就席。徽宗又谕道:“而今国家承平无事,君臣共乐,须要以共乐为主义,重视这‘共乐’二字。朕特许把烦苛碎礼略去,饮食起坐,各听自便;纵然失了礼,朕不置问。”命左右道:“唤酒来!”

  左右即传呼道:“进酒来!”执事的内监应了声领旨,忙着把新酿的御用醉太平酒进献御前。徽宗便命嘉王酌酒分赐群臣。

  嘉王即起座酌酒,按席宣劝三巨觥。大家起立饮过,但觉酒味醰醇,饮了下去,心酣身畅,意爽神清,真是说不出的好处。

  当下各入领略着酒味,乃一齐遐想:如何只索居台辅,不请移官到酒泉?

  徽宗又命执事的内监,取建溪异毫盏,用惠山泉水,烹新贡嘉瑞茶,赐蔡京饮。蔡京先谢过徽宗的恩典,然后饮了。徽宗乃谓群臣道:“酒意已浓,可以奏乐了。”谓嘉王道:“传旨奏乐!”嘉王传圣旨道:“有旨命乐工奏乐!”只听筝、竽、琵琶、笙、箫,同响合奏起来。徽宗又命嘉王道:“再传旨起舞兴歌!”嘉王又传圣旨道:“有旨命歌女兴歌,舞女起舞!

  ”这旨一下,歌姬舞女便同时歌舞起来。徽宗起座道:“大家起来观看一会!”群臣遂各离席,随着御驾至楼前,凭栏而观。

  但见歌姬对对,高揭珠喉,歌着抑扬顿挫的妍歌;舞女双双,舞着缓急疾徐的妙舞。那歌的,越歌越靡靡,悦耳快心;那舞的,越舞越翩翩,勾魂荡魄。这歌舞,真甜蜜极了。真个是:勾魂荡魄七盘舞,悦耳快心一串歌。

  徽宗与群臣十分酣畅,君臣终宴尽醉而罢。明日,蔡京作记一篇,记着这番盛事,进呈徽宗。徽宗看了,很是喜悦,又赏赐蔡京一番。自是蔡京极端献媚贡谀,取悦徽宗,以固宠位,求免再谪。果然使得徽宗大加宠眷,比较以前优隆数倍,并命蔡京三日一至都堂,商议要政。蔡京恐怕谏官再来攻击他,便想出个压制一切的主意,所有机密事件。概请徽宗亲写诏令,称做御笔手诏。一经写定,立即特诏颁行,如朝臣想要封驳,即坐以违制的罪名。因此,廷臣再无入敢置喙,就是有些不像御书的诏令,也只好奉行无违了。这个便端一开,贵戚近幸,争相效尤,有了事件,都向徽宗请求御笔手诏。徽宗弄得日不暇给,乃令中官杨球代书,当时号傲杨书。蔡京见事这样,又不免懊悔这个办法兴得不好,但已作法自毙,无可奈何了。蔡京又仿行古制,奏改官名,太师、太傅、太保三师,改做三公;司徒、司空、太尉三公,改做三少,称少师、少傅、少保;左右仆射,改做太宴、少宰,仍兼两省侍郎;罢尚书令及文武勋官,而以太尉冠武阶;改侍中:做左辅,中书令做右弼,开封守臣做尹牧;府分士、户、仪、兵、刑、工六曹;县分六案;内侍省职,悉仿机廷官号称作某大夫。修尚食、尚药、尚酝、尚衣、尚舍、尚辇六局;建亲卫、勋卫、翊卫三郎。蔡京任太师,总治三省事宜。进童贯为太尉,掌握军权。一个奸臣,一个宦官,高踞机要,位极入臣,权倾朝右,宋室政令,任他两个施为了。那时刘太后在旁瞧着,不禁眼热起来,便也趁势干预外政,且在宫里作些不谨的勾当。徽宗当日尊她作太后,不过是看在哲宗皇帝的分上,曲加恩礼;而今见她不自尊重,好不乐意,遂与辅臣商议,要把她废了。郝随听得消息,知道无可挽回,这座靠山不可靠了,索性逼她一逼,便向刘太后不三不四地埋怨一顿。刘太后向来是个小性儿,又娇宠惯的,哪受得起怨气?到夜间,便解下朱带,就帘钩上自缢死了。这正是:香消殿阁留朱带,月冷帘钩射碧纱。

  要知刘太后死后怎样,下回分解

ilsc 2008-3-23 18:40

第五十五回疑神疑鬼云气现楼台即假即真仙入抛钵盂

 翌日早起,宫女进来侍候,头一个跨进门槛,抬头瞧见,吓得“嗳呀”一声,身子往后一仰,咕咚地栽倒在门槛上,头却撞在后面的宫女身上。后面的宫女起先不知因何吓倒,嗔着道:“大清早起瞧见什么,大惊小怪吓得这个样儿?”嘴里说着,眼睛往里一瞧,也看见了,便大嚷起来。宫门上的内监宫女听得,跑拢来瞧了,都嚷着,慌忙奏报徽宗知道。徽宗听得刘太后这样死了,倒着实地嗟悼再三,不复提她生前过恶;命内监将她放下,停放内殿,给她举哀发丧,仍然用后礼殓葬。

  徽宗对待刘太后,总算可以了,不必多说。

  只讲徽宗自命张继先除了蛟祟,于金殿亲眼得见两位神将后,确信世间有神仙,很想也做个神仙,迷信道家的心思愈溺愈惑。蔡京见徽宗信道家,便多方招致方士,举荐入朝。他的心里,是要使徽宗把聪明睿智悉在此中锢塞,自己好任意施为,徽宗不复疑忌他。于是左阶道篆徐知常等极邀宠眷,徐知常赐号做冲虚先生,徐守信赐号做虚靖先生,刘混康赐号做玄妙冲和先生,并赐大中大夫。不久,蔡京又引进方士王老志、王仔昔,都有一术之能,甚得徽宗信重。王老志赐号做洞徽先生,王仔昔做冲隐处士通妙先生。徽宗便大筑宫殿,奉安道像,日夕顶礼。就福宁殿东,筑玉清和阳宫、玉清神霄宫,旋即更又筑葆和殿。这殿上饰纯绿,下漆深红,不用文藻绘画五彩,垣墉亦不用粉泽,但以浅墨作寒林平远禽竹罢了。殿前种植松、竹、木犀、海桐、橙、桔、兰、蕙等花木;有岁寒、秋香、洞庭、吴会的幽趣。殿后列着太湖之石,引着沧浪之水,陂池连绵,若起若伏;支流派别,萦纡清溉;有瀛州、方壶、长江、远渚的意兴。真是一座幽雅宫殿。忽届长至节,徽宗举行郊天礼,措大圭,执元圭,用道士百人,执杖前导,命蔡攸为执绥官。车驾出南薰门,至玉津园,徽宗向东眺望,好像看见了什么,龙颜很是惊异。蔡攸奏问道:“陛下瞧见什么了么?”徽宗答道:“正是。”用手指着玉津园东面问道:“那边像有楼殿重复,是什么所在?”蔡攸随着徽宗所指处凝视了一会儿,回奏道:“这乃是一团云气。云间显现着楼殿台阁,隐隐数重,但都去地数丈。”徽宗听了道:“呵!”又睁眼细瞧了一会儿,复问道:“卿还见人物么?”蔡攸又奏答道:“像有道流童子,持幡幢节盖,出入云间,衣服眉目,看得清清楚楚。这云端里,想就是神仙之府吧?”徽宗道:“定然是的。”少顷,又疑问道:“怎么往年不曾瞧见呢?”蔡攸奏答道:“因而今天下太平,陛下敬重益谨,所以神仙便显真以临陛下了。”徽宗大喜,礼毕还朝,即以天神降临,诏告百官。蔡京率领百官,入朝称贺,谓是帝德格天,所以天真降临。于是徽宗乃命就云气团聚处,筑迎真宫,御撰《天真降灵示现记》,刊碑勒石,竖立宫中。

  四年正月,诏置道阶品秩,凡二十六等。先生处士封号,自八字六字,以至四字二字,比中大夫,下至将仕郎,但不给俸。又置道官,自太虚大夫至金坛郎,凡十六等,同文自中大夫至迪功郎。道职自冲和殿侍宸至凝神殿校经,凡十一等。侍宸同侍制、检籍同修选、校经同直阁,皆给告身印纸,经道篆院磨勘功过,注授加官。差遣八品用荫如命官法。自是,典冠羽客,相继引进,势焰盛赫一时。徽宗乃又兴筑宫室,将旧延福宫,分为五位,扩大改造。先是蔡京见徽宗好宫室,因讽内侍童贯、杨戬、曹详、何欣、蓝从熙,谓禁中逼窄,宜加推广。

  童贯等五入听命,乃尽徙内酒坊诸司,又迁二僧等并军营于他所。于是各分地位,各出新意,大兴土木,分别建筑,当时号做五位。五位既成,楼阁相望。凿池为海,引泉为湖,筑土为山,布置奇花怪石,岩壑幽胜,极尽心巧,弄得就像生成的一般。徽宗游观一遍,大为喜悦,即又建葆真宫,授蔡攸为葆真殿学士。遂置道学,诏州县学兼养道流,增置士名,自元士至志士,凡十三品。大比之年,许襕幞就试。道家此时,可称极盛了。于是又筑上清宝箓宫,宫前凿宽濠,水深至三十尺;东西建造两桥于濠上,东名做景龙门桥,西名做天波门桥。两桥下面,叠石为固,引舟相通;桥上入物,往还不绝,名做景龙江。江外立鹤庄、鹿寨、文禽、孔雀诸栅,聚养远方珍怪飞禽走兽,约千百数。又作村居野店,酒肆青帘,点缀其间。每年长至节后,即举放灯景,自东华以北,昼夜无间。徙市民行铺,夹道列居,酒地花天,极欢娱之至。这样连朝连夜,至上元节后才罢,名做先赏。怎见得?有诗一首,道此盛事。诗云:万炬银花锦绣围,景龙门外软红飞。

  凄凉但有云头月,曾照当年步辇归。

  一夜,徽宗得一个梦,见东华帝君使童仙召他去游神霄宫,景致十分幽渺。及至觉来,又恍惚记不清楚,乃敕徐知常访求神霄宫事迹进呈。徐知常奉敕,连神霄宫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所在,哪里去访求这个事迹呢?奈又不能不有以复旨,因此,心里愁闷,忧虑万分。有一道生见他这样忧愁,便问道:“先生为着什么事,这等不乐呢?”徐知常便把皇上教他访求神霄官事迹的难问题告诉他,且叹道:?这教我到哪里去寻,哪里去访呢?”那道生听了,想了一想,欣然道:“先生不须着急了,这里有个人知道的。”徐知常忙问:“是哪一个?”道生道:“现在寓居太乙东宫的温州道士林灵噩,常对我演说着神霄宫的事迹。”徐知常喜道:“是真的吗?他怎样对你说来?”道生道:“他说的,我当时没甚注意,只记下他一首《神霄》诗,这诗而今还写在壁上。”诗云:神霄宫殿五云间,羽服黄冠缀晓班。

  诏诰群臣亲受箓,步虚声里认龙颜。

  徐知常得了这首诗,把一天的愁都消了,即抄录着据实奏复徽宗。当下徽宗召林灵噩进见,垂问道:“卿有些什么仙术呢?”林灵噩回奏道:“臣上知天宫,中知人间,下知地府。

  凡天上、人间、地府的事实,臣全行知晓。”徽宗见说,乃问:“神霄宫是个什么所在呢?”林灵噩奏答道:“这神霄宫,乃是东华帝君的治阙。天上的长生大帝君,与弟青华大帝君,都是玉皇大帝的儿子。又有左元仙伯,赏罚仙吏,八百余官。陛下即就是长生大帝君降生人间,所以为天下帝王;蔡京乃是左元仙伯,所以为陛下辅臣。日前臣赴神霄宫问事,瞧见陛下与弟青华大帝君亦同游神霄宫,不很快乐吗?”徽宗听了,恍然道:“无怪朕今日见卿好像是素相识,却只想不起,原来有这等因缘。”即赐林灵噩名做灵素,号做金门羽客通真达灵元妙先生,赏金紫服,使居上清宝箓宫。又就太乙西宫达仁济亭,开神霄宝篆坛,施符水,诏天下天宁观,一概改作神霄玉清万寿宫;若无观的,以寺改造,仍各设长生大帝君、青华大帝君像。这道旨意一下,天下州县,纷纷改建宫宇,役民夫百千万人。人民受此劳苦,相枕而亡。加以岁岁灾蝗,年年饥馑,黄金一斤,易粟一斗,还不易得。贫苦的百姓,只得削树皮当食,甚至易儿子而餐。民间感受病苦已达极点,徽宗却全然不知,当作太平盛世,但日事讲求道术,想作神仙。徽宗遂又从林灵素的奏请,自称做教主道君皇帝。下诏道:朕乃上帝元子为太霄帝君,悯中华被金狄之教,遂恳上帝愿为人主。今天下归于正道,卿等可上表章,册朕为教主道君皇帝,只用于教门。

  诏下,群臣遵旨册上尊号。蔡京领导着满朝文武,很热烈地称贺了一番。徽宗喜极,即命翰林学士王黼、保和殿学士蔡攸,盛装至宣和殿,俟神霄降临。因又诏改重和年号做宜和。

  元年正月,徽宗御宝篆宫度玉清神霄秘箓,集会在朝道侣八百人,遂开大会,命林灵素讲经,许群臣士庶人殿听讲。林灵素遂登坛高坐,道貌岸然。徽宗设座于侧面,端坐敬听。林灵素便从天上、人间、地下,信口开河,说得天花乱坠。话里又杂些滑稽野语,引得上下哄堂大笑。就像是一群牧童村竖,坐在豆花棚下,听缠夹二先生讲笑话一般听着,任情哗笑,莫有君臣之礼。讲经毕,便开斋筵。斋罢,徽宗问林灵素道:“朕建此斋,得无有神仙降临吗?”林灵素奏答道:“这个,莫须有罢。臣以为陛下更须建灵宝大斋,肃清坛宇,那时是一定有真仙降临的!”说犹未了,忽然道众中有一个人抛所盛斋钵于地,“扑通”一响,把大众吓了一跳。大众见他当着圣驾这等无礼,便要去责罚他。只见他足下生云,缓缓腾空而去。徽宗大惊离座道:“这不是个神仙吗?”林灵素不答奏,忙走去揭那钵时,竟是生铁铸在地上,莫想揭得它起。林灵素不禁大窘,心内着慌,自思道:我要是揭不起那钵,当着大众,当着圣驾,我还有什么脸面呢?没奈何把双膝一屈,跪在那钵前,恭恭敬敬磕头不已,嘴里也默念道:“三十三天,七十二岳,五湖四海,过往神灵至此,恕弟子肉眼凡骨,不识仙真,宽恕弟子则个!

  ”这样磕头祷祝一会儿,再揭那钵盂,毫不费力,就轻轻揭起了。但见钵盂下有纸一幅,上写诗一绝。诗云:捻土为香事有因,世间宜假不宜真。

  洞宾识得林灵素,灵素如何识洞宾?

  林灵素瞧了,暗暗道声:“惭愧”,忙拾起那诗帖,起来呈与徽宗观看。徽宗喜道:“原来是洞宾神仙降临于此。”又问林灵素道:“卿怎么不认识洞宾神仙呢?”林灵素不知怎样说,只得饰辞奏答道:“大凡仙真降凡,总不肯现露真相给大众认识,必要把法身化作平常士庶一般,插在众人中间随同着。

  在这个时候,就检察众人的行事,看大家诚心也否。如果检察了果然诚心,到临去时略一显神通,留个帖儿给大家知道;若是检察了认为无诚心,便悄悄地去了,谁也不给知道。臣还是凡躯,洞宾神仙化身降临,臣当然也不能认识。今日洞宾神仙临去显灵留帖,可见陛下信道很诚心了。臣谨敬贺陛下!”答毕,引导大众,向徽宗三呼称贺。林灵素这么一来,使得天颜霁开,就把不识吕洞宾的一场羞掩饰过去了。当下徽宗君臣,极乐而散。自是在朝道士,俱有俸禄。每一斋施,动获数千万贯;每一宫观,给田亦不下数百千顷;都在外面置私第,蓄妻子,置姬媵,用胶青刷鬓,打扮得如王公贵族一样。总计美衣玉食的,在二万人以上,每一会费数万贯。贫下的人,遂亦买青布幅巾赴斋,既得一饱餐,又获衬施钱三百,真是桩不劳而获的便宜勾当。这个唤作千道会。郑后见徽宗为着信道的缘故,筑宫室,斋道众,所费实在不资,因乘间奏道:“陛下虽是诚心敬道,但是民间疾苦也要顾着些儿。臣妾近来瞧着陛下这等设施化费,恐怕难免不扰民吧!”徽宗道:“朕亦尝想着,恐怕扰民,曾命蔡太师查核库余。蔡太师查核复奏,还存有五六千万之多,所以朕才放心使用的,不然,卿即不说,朕亦不肯这样哪!”郑后听了,也就信以为真,不再议论了。其实那时库余,哪有蔡京奏复的这个数目,这且莫去讲它。

  那时徽宗除开筑宫室、好神仙以外,还有一桩比这两者还耽好的事件,就是声色。徽宗本是个风流皇帝,又当华年,且有高俅、杨戬等佞幸提引着,怎能不耽好这个呢?当日宫中,郑后是素得帝宠的,不必说。只说郑后之外,还有王贵妃、乔贵妃、大刘贵妃、小刘贵妃、韦贵妃,都是极蒙圣眷,各擅一时之宠的。这几个中间,大刘贵妃最为徽宗所偏爱,凡赏赐宴会,总要先有了她,才有以外的人。徽宗若没有她,真要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不料这么可爱的一个美妃,在政和三年竟一病香消玉殒了。徽宗虽是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也觅不到返魂草,续命丹,只眼睁睁地瞧她一副艳骨,埋没在黄土垄中,白杨树下,徽宗伤感之余,便仿照温成皇后故事,追册她做明达皇后,加厚殓葬了事。那小刘贵妃乃是个酒家女,生得桃花脸儿,桂叶眉儿,杨柳腰儿,樱桃口儿,娇艳动人。尤其是两只玉葱似的纤手,一双秋水似的媚眼,更使人喜爱。她自己具有这等一个身体,便不愿嫁与俗子为妻,私心立愿要作个帝姬才罢。她那父母,也想藉着这个体面女儿,改换门楣。巨商大贾前来求亲,一概拒绝他们,情愿夤缘内侍,把她送人崇恩宫刘太后跟前,当一个宫女。刘太后自缢后,徽宗把崇恩宫所有的宫女,尽行遣放还家。她却不愿去,寄居在何欣家里,以待机会。可巧大刘贵妃死了,徽宗百般悲伤,抑郁寡欢。杨戬想要解除主上的忧愁,便想到她这一个人,因向徽宗极口称述她的美丽,不让大刘贵妃。这正是:美人有幸近龙颜,天子无愁谐凤侣。

  要知徽宗听了杨戬的说话,毕竟怎样,下回分解。

ilsc 2008-3-23 18:41

第五十六回玉华宫刘贵妃作舞琼林殿蔡太师题诗

徽宗听了不信道:“朕不信造物有许多精华灵秀,还生得出这么个人来!卿快莫再打谎语!”杨戬答奏道:“确是有的,臣怎敢欺哄陛下呢?”徽宗喜悦道:“真个有吗?朕在这里待着,卿便召她来!”杨戬领旨,却走何欣家里,召她进宫。她慌忙打扮整齐了,随着杨戬,进见徽宗。将到御前,徽宗猛然抬头瞧见了。真个是:轻盈袅娜迎风柳,约素横波出水莲。

  徽宗已是目迷心醉,十分满意。及至到了御前,深深拜了下去,莺啭似的一声“万岁”,险些儿把徽宗的魂灵唤离了龙体,忙命平身赐坐。杨戬在旁看着,晓得已经中选,便请居住。

  徽宗即赐封为才人,居玉真轩,即夕当御。这一夜倒风颠鸾,浓情蜜爱,说不尽的欢畅。次日,便进册为贵妃。自是六宫嫔御,一时减色,惟小刘贵妃一人承欢侍宴,朝暮缱绻。小刘贵妃更又聪慧过人,善于创制服饰。此时既得专宠,可以随心所欲,便聘其才思,日从服饰上运巧妙,一冠一服,都制得异样新奇,极是美观。俗语说得好,好人还得好衣装。小刘贵妃穿着新衣装后,越发成了个天人,不但徽宗看着喜爱,宫里上上下下看着,亦个个喜爱她,交相称美。于是宫里的人,都去仿效她的衣裳,争着裁制,五颜六色,绮丽炫耀一时。

  一日,小刘贵妃奏徽宗道:“臣妾看着宫里的舞,除花蕊夫人创作的新舞外,都是平淡无奇,不能增进娱乐的兴趣。臣妾私下创作了几种舞,觉得舞得很有意趣,敢请陛下许臣妾挑选舞女,把她教演出来,好在陛下燕乐的时候助助兴头。”徽宗道:“卿创作的是几种什么舞呢?先把大意说与朕听听。”

  小刘贵妃奏答道:“臣妾创作的舞,与宫里向有的舞,是两样儿的。宫里向有的舞,只有一个旨趣,就是专取美观。臣妾所创作的舞,是有三个旨趣:第一取美观;第二尚滑稽;第三寓微意。第一个旨趣,与向有的宫舞一样,不必讲了。第二个旨趣,是藉着滑稽的装束,滑稽的姿式,滑稽的舞蹈,贡献观者的笑料,以引起观者的兴致、,而增进娱乐的趣味。第三个旨趣,是于每一种舞,在滑稽之中,寓一点人生的意味,使观者看了,感想到人生上面,勃发思致,免得一笑之后,便意兴索然。总而言之,这种舞是含美观、滑稽、寓意构成,可以支配观者的情感的,而非单调的。”徽宗听了赞许道:“很好!这是向来宫舞中未曾有的。”又问道:“这舞名唤作什么呢?”

  小刘贵妃答奏道:“这个舞依着化装的不同,舞蹈的不同,它的名称也就各个不同。有的唤名做‘黄龙舞’,有的唤名做‘白狗舞’,有的唤名做‘青牛舞’,有的唤名做‘黑猫舞’,种种不一。此时不必尽举,如果陛下允许臣妾,将来教练成功,陛下当可一一知道的。”徽宗笑道:“这有什么不许呢?朕即把宫里所有的舞女传来,听卿去挑选。”命侍监道:“唤舞女上来。”侍监领旨,不一会儿便把一众舞女传到。小刘贵妃挑选了八十名留着,余者退出;又传缝工量了各舞女身材,照着图式裁制各种舞衣;凡在舞里面要用的东西,都开单样样备办起来。自这日起,小刘贵妃便逐日教导那八十名舞女,习练她创作的化装舞术。这些舞女,原都是善舞蹈的,教练起来,竟是事半功倍,不到一月,“黄龙”、“白狗”、“青牛”、“黑猫”诸舞,已演习纯熟了。恰巧各色舞衣用具,亦都制备齐了。小刘贵妃乃奏白徽宗,请旨试舞。徽宗即传命即晚设宴于玉华宫,自皇后以下,嫔妃媵嫱,一并与宴。

  至晚,玉华宫点起明灯万盏,照耀得殿上殿下,通明透亮。

  徽宗与郑后高踞上席,左右两厢,一众嫔妃,按班位分席人坐。

  中间空出一个大圈子,铺着金光灿烂的黄色氍毹,留作舞蹈的地步。殿下列乐部,丝竹管弦,一一配合齐全。宫女内监,环立席后,按席侍候着。小刘贵妃走到徽宗、郑后席前,奏请道:“臣妾要试舞了,但这舞定要引人大笑的。臣妾深恐因此引得大众发笑,或致失仪,请陛下旨意,宽许一时。”徽宗遂传旨道:“今夜看试新舞,大家可各任情感,失仪不问!”小刘贵妃听徽宗传了这道旨意,即退了下去,改换舞装。一会儿,殿下乐声忽起,只见小刘贵妃和众舞女,都化了装,到庭中先作起“黄龙舞”来。奇形怪状,花样百出,滑稽极了。只听嘻嘻哈哈,合殿大笑起来。又听了哨、咕咚、咭咭咭咭,物坠声,人倒声,笑声,同时并作。郑后直笑得两眼淌出泪来,把手揉着肚皮,口里只叫:“嗳哟!嗳哟!”徽宗笑岔了气,躺在龙椅上把身儿乱晃。宫女内监有笑得站立不住,更蹲了下去笑的。直至这场舞蹈停止了多时,大家才渐渐静下来。刚刚静息了,乐声又起,“白狗舞”的滑稽像舞,又呈现到众人眼帘,于是笑声又作。“白狗舞”罢,接着便是“青牛舞”,大家又大笑一回。最后便是“黑猫舞”。

  这场舞,更胜过以前三种,极美观,极滑稽,又极有意味。众人笑得七颠八倒,几不把肚皮笑破。徽宗笑着说道:“观止了!

  再来就要笑杀人了!”小刘贵妃也笑着回奏道:“今夜亦正只有这四种舞哩!”郑后便奏道:“乐不可极,请就此罢宴吧!

  ”徽宗道:“好!”遂命罢宴。于是各散回宫。自此,每隔一日,又这么宴集一回,舞蹈一回,大笑一回。后宫里面,较之明达皇后在时欢乐多了,所以徽宗把悲伤明达皇后的哀思,就一天一天消失了。

  忽一日,徽宗想着蔡京父子,谓小刘贵妃道:“蔡太师对朕极尽忠心,朕有这等新舞,不可不令蔡太师一观。卿谓如何?

  ”小刘贵妃答奏道:“很该给他广广眼界,陛下命这八十名舞女出去舞蹈就是。”徽宗即传旨召蔡京、蔡攸、蔡倐、蔡翛、蔡鯈、蔡行、蔡徽、蔡术父子,在保和新殿赐宴,先至玉华殿朝见。蔡京父子领旨,即齐至东曲水侍班。少顷,徽宗出御玉华殿坐,蔡京父子即进殿朝见。徽宗传谕平身,说道:“朕近来宫里创作了几种化装舞蹈,所以召卿到保和新殿宴会,舞着与卿同乐一回。”蔡京奏答道:“臣有什么德能,敢当天恩这等宠顾呢!臣实万死不能报答的了!”徽宗道:“时候还早着,朕与卿且去观赏一番。”蔡京答奏道:“臣当随侍圣驾。”徽宗遂离了御座,出至西曲水,前行导引。蔡京父子后面围随着,循着酴醿洞,至太宁阁,登览层峦、琳霄、褰风、乘云诸亭,乃至保和新殿。殿屋三楹。中楹置御榻,黄龙盘护,显得分外庄严。东楹依着殿壁,设着一色黄杨雕成的几案,高的、矮的、大的、小的、圆的、方的、长方的、椭圆的、梅花式的、荷叶形的,式样不一。各个上面,都摆设着珍宝玩器。什么蓝田玉、赤水珠、和氏璞、珊瑚树、玛瑙山、红靺鞨、紫琉璃、云霞石等等。还有孔子在卫国击过的磬,蔺相如在秦庭夺回的璧,鲍叔分与管仲的金,祢衡打着骂过曹操的鼓,唐明皇在杨贵妃洗儿时赐给安禄山的钱,说不尽。西楹亦设着同样的几案,但不是黄杨雕的,乃是一色桃花石凿就的。一个一个的上面,或安着伯申鼎,或供着父乙尊,或放着攻口来钵,或拢着太乙炉,或设着龙头杓,或置着象首罍,或陈着古彝;有商朝传下来的虎首彝,子孙彝、□彝,周朝传下来的召父彝、百乳彝、夔龙彝、蝉纹彝、蟠夔彝、玖将彝种种。蔡京叹赏不止。殿前种着高竹崇桧,森阴蓊郁。蔡术因问着道:“此殿落成还没有几时,哪里便有这修长苍老的竹桧呢?”蔡攸答道:“这是从别处移植来此的,这个就所谓人工胜于天工。如果要栽种新竹小桧,待天工来长成,竹子倒还易长,这桧却等到头白了,莫想得它像这样哩!”蔡徽插嘴道:“人工胜即胜于天工,可是为这几竿儿竹子,几株儿桧树,不知要花费几百十万的金钱哪!”蔡京忙瞪了蔡徽一眼,吓得蔡徽低下了头,缩住嘴不敢再说了。

  于是由左掖妙有阁,绕出右掖宣道阁,而至稽古阁。徽宗指着中央安设的石鼓,谓蔡京道:“这是宣王石鼓,最可宝贵的。

  ”蔡京听了,走上去摩观了一遍,颂叹了几句。徽宗乐了,遂又引蔡京父子遍观邃古阁、尚古阁、鉴古阁、作古阁、访古阁、博古阁、秘古阁等处,一一指示蔡京等。蔡京倒间或答对得出些儿古典;蔡攸以下,但有胡乱颂叹,全然莫名其妙。观赏毕,大家出来。仍是徽宗前行,过玉林轩、宣和殿、列岫轩、太真阁、凝真殿、翘翠燕处阁,抵全真殿。徽宗两条龙腿走乏了,遂人殿休憩,传命赐蔡京父子茶饮。茶罢,又出来,前至琼林殿。徽宗使中使传旨,命蔡京留题,蔡京遵旨题诗一绝。诗云:琼瑶错落密成林,桧竹交加午有阴。

  恩许尘凡时纵步,不知身在五云深。

  中使进呈,徽宗看了,称赏不已。只见执事的内监上来奏道:“启万岁,筵席已齐备了。”徽宗遂传命蔡京等就座。这时是九月时会,菊花初放,席前罗席着各种菊花,有正黄的、淡黄的、金黄的、大红的、深紫的、墨黑的、雪白的,不下百数十种,冷香淡艳,最是宜人。席间除极水陆珍羞之外,还有香圆、荔子、黄橙、金柑等时新果品。酒五行,徽宗传命少休,使邓文诰剖玉液甘橙分赐蔡京诸人。只听乐声陡起,舞女一群,出至庭中,奏献“白狗”之舞。蔡京、蔡攸等见了这种奇异的装扮,滑稽的舞蹈,眼目一新,尤其是忍不住笑。蔡术正仰着脸大笑,忽然一线酒雨飞来,洒了一满脸,又是淋漓难堪,又是酒香可爱。原来是蔡鯈吸了一大口酒,猛的一笑,忍不住就把酒喷过蔡术脸上了。蔡徽忽又见自己席上也闹这么一个笑话,越发大笑起来,一时忘了情,把手里端着的酒杯也掉到了菜盆里,酒与菜汁四面奔流。蔡京、蔡攸要制止时,自己也笑得合不拢口,庄重不来,好生局促不安。徽宗瞥见,忙传谕道:“太师只敢任他们笑乐,朕不问!”蔡京、蔡攸奉旨,才安然了。“白狗舞”罢,略停了停,又献“黑猫舞”。“黑猫舞”

  罢,徽宗再命进酒。蔡京便奏问这种舞是谁创作的,徽宗乃告诉是小刘贵妃创作的,并称述小刘贵妃才智过人。蔡京遂请见小刘贵妃,徽宗笑允了,便起座命至玉真轩。玉真轩只在保和新殿的西南庑,即是小刘贵妃的妆阁。徽宗一面走着,一面吟道:“雅燕酒酣添逸兴,玉真轩内见安妃。”这安妃就是小刘贵妃的号。徽宗吟了这两句,忽然诗思迟钝起来,想不出好句,便命蔡京赓补。蔡京便续道:“保和新殿丽秋晖,诏许尘凡到绮闱。”合着四句,遂成一诗。诗云:保和新殿丽秋晖,诏许尘凡到绮闱。

  雅燕酒酣添逸兴,玉真轩内见安妃。

  到了玉真轩,徽宗但命把小刘贵妃的画像悬挂西垣,使蔡京一瞻芳容。蔡京不觉失望,遂又呈诗一首。诗云:玉真轩槛暖如春,却见丹青未见人。

  月里嫦娥终有恨,鉴中姑射未应真。

  徽宗见诗,大笑道:“卿有这一首诗,况且又是姻家,自应使卿相见。”蔡京答奏道:“臣而今亦是因着葭莩已得拜望,所以敢以诗请求。”因为徽宗这时把第六女茂德帝姬下嫁蔡京第四子蔡倐,有儿女亲家的姻谊,所以这样说。帝姬就是公主,蔡京改为今称的。当下徽宗遂传命蔡京至玉华阁,拜见小刘贵妃。拜见已毕,徽宗酌了一大觥酒,命小刘贵妃道:“劝太师一觥。”小刘贵妃遵旨,起座端酒来敬蔡京,吓得蔡京连忙离席跪倒在地,敬谨接酒饮了。蔡京也命侍监拿一觥来,自己引壶斟满一觥,授侍监回敬小刘贵妃。于是徽宗命御侍细乐,奏《兰陵王扬州教水》调,以助酒兴。君臣们复畅饮起来,直饮至三鼓五筹,君臣们大醉而罢。

  日月似飞梭一般过去,小刘贵妃已连生数儿,竟是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免不得减却当年丰韵;并且又在宫里闹腻着,徽宗便觉心中闷闷,忧郁之色,见于颜面。蔡京见了,因奏劝道:“人主既然以四海为家,便当以太平为娱。岁月能有多少,陛下何必这等自苦呢?”徽宗听了这两句新考语,便作出游之想。回到宫里,便召平章高俅,御史杨戬商议道:“朕想出宫游行,散散郁闷,只是做了个不自由的皇帝,一出宫去,朝臣们便要议论朕躬许多不是,为散心倒招烦恼了。二卿有什么法儿,使朕出宫游玩,不遭谏议么?”高俅奏对道:“这个不难。

  依微臣看来,尊贵是一件事,娱乐又是一件事;极尊贵的人,未必是极娱乐的人,像陛下今日便是。陛下要想极娱乐,便要暂时把尊贵抛开。譬如陛下平时出朝,定要摆动銮舆,肃清市井,出警人跸,左言右史,这是极尊贵了。可是一举一动,不得自由,处处受着尊贵的拘束,处处总得不到娱乐。所以依臣之见,莫若改易服装,扮做个秀才儒生,臣等扮做仆从,打后载门私行出去,那么随处都得自由行动,随处都得娱乐了,只是觉得不尊贵些。”徽宗道:“朕只要能得到满足的娱乐,暂时把尊贵抛开,又何妨呢?”杨戬亦奏道:“圣见极当。前辈也曾说着,人生行乐罢了,要尊贵做什么呢?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要是不得及时行乐,岂不枉有富贵了么?”徽宗大喜道:“正是。”遂带了高俅、杨戬,易服而出。这正是:抛开尊贵学微贱,不住宫闱宿教坊。

  要知徽宗出去能得到满足的娱乐否,下回分解。

ilsc 2008-3-23 18:42

第五十七回晚香坊置天子寻欢神母谷前民众发动

三人一路行来,穿街过市,走了好些热闹的地段,都只是商店、茶楼、酒家、食馆,没什么赏心处。徽宗叹道:“哎!

  偌大一个东京,走了这半天,竟不得个赏心处!”高俅回奏道:“赏心处是有的,不过臣一时记忆不起。”问杨戢道:“御史可记得?王学士不是常对我们说,有一个所在,极可赏心么?

  ”杨戬答道:“是的,这所在唤做晚香坊。”徽宗道:“既有这么个所在,就到那里走遭来。”杨戬奏答道:“臣虽然得个名儿,却不知在哪个地段。”徽宗不乐道:“如此,还是无从问津啊!”说着,君臣踟蹰不知所向。正自为难,高俅忽欢呼道:“好了!那边不是王学士来了吗?”徽宗与杨戬忙抬头一望,只见对街一个儒雅秀士,摇摇摆摆地走来,徽宗笑道:“王黼倒会作乐,打扮这等个俊模样!”杨戬便要招呼他,徽宗止住道:“慢着!且立在一旁,看他作什么。”你道王黼是个什么官儿,得徽宗这般宠纵他?原来这王黼现为翰林学士承旨,有口辩,善逢迎,所以甚得徽宗的欢心,宠爱不下于蔡攸;生得丰姿美好,当时绰号小潘安,好色更胜过登徒子;退朝之暇,便换易便服,逛游妓院,猎取美色。东京的妓女,差不多没有几个不认识小潘安的,所以他的名字在娼门中,简直同他在朝廷上一样响亮。当下徽宗与高俅、杨戬立在一旁,王黼竟高视阔步走了过去,没有瞧见。徽宗也不以为忤,且与高俅、杨戬悄悄尾随在他后面。王黼还是不觉得,转弯抹角,一径走人一家富丽人家去。只见那人家走出两个十三四岁水葱般的俏丫头来接着道:“好呀!今天什么好风儿把您吹过来了啦!快请上楼去!”徽宗此时却再忍不住了,笑唤道:“慢来!慢来!

  还有不速之客在后面哩!”王黼一听这说话的声音好熟,便止步回头来瞧,一瞧却是徽宗与高俅、杨戬,不由登时吓得呆了,面上也变了色,痴立在那里。徽宗趋步上前轻谕道:“卿不要吓!朕因为坐在宫里闷得慌,特与高俅、杨戬出来遛散遛散的。

  卿既有这里一个赏心处,就引朕上楼去观赏一回。而今可略去君臣礼数,不必顾别的了!”王黼听了徽宗这几句谕旨,又恃着向邀主眷,就放大了胆,引导徽宗等进去。于是过长廊,登广庭,人深院,升高楼,直达一绣阁。那两个丫头便争着打起翡翠帘儿,让四人进去。帘儿一揭,觉有一股甜香,直扑鼻端,令人眼饧而骨软。进人里面,只见湘妃榻上倦倚着个可喜娘,淡如秋水,艳比春霞,恍然醉后西子,真个浴罢杨妃。端的是:雪为肌肤玉为貌,云想衣裳花想客。

  瞧看四壁,粉饰得一片桃红,鲜艳夺目。那壁上挂着四轴名画:一轴是顾景秀画的《怀香图》,一轴是周昉画的《扑蝶图》,一轴是董源画的《采菱图》,一轴是张萱画的《整妆图》。

  再瞧着一应陈设器用,紫金床咧、翠羽帐咧、七彩枕咧、九华衾咧、碧瑶台咧、青玉案咧、花钿镜咧、绿沉屏咧、镂锦箱咧、刻香几咧、水纹幔咧、云业厨咧,色色样样,都极精雅名贵。

  徽宗连声赞道:“好精雅的所在!简直是仙子住的。”徽宗说时,那美人早立起身来,走到王黼身旁,细细打量徽宗:穿一领紫道服,系一条五色吕公绦,戴一顶黄色仆射巾,巾上钳一颗圆溜溜、亮晶晶滴翠珠,登一双六合靴,神采丰姿,迥异寻常之人。心下掂掇道:“这模样儿就像往常小潘安给我说的当今皇上一般,莫非皇上也换着服装儿出宫来取乐么?”心下想着,口里便吞着不知怎样称呼是好,只是堆着笑脸儿呆瞧着徽宗。王黼便推她道:“呆瞧的什么呢?还不跪接谢恩吗?”那美人原是聪明绝顶的,听王黼叫她跪接谢恩,便断定果是当今皇上,忙拜倒在地道:“微贱不识天颜,未曾接驾,死罪!死罪!蒙恩旨赐封,惶恐!惶恐!”徽宗见着这五百年风流冤家,早已一身四肢都着了麻醉,魂灵儿飞去半天;而今听她新莺似的说了这几句话儿,乐得忘了身在何处,亲自把她搀起道:“恕卿无罪!”又答道:“朕几曾封您来?”那美人回奏道:“适才圣驾进来,不是就赐封臣妾做仙子么?”徽宗越喜道:“可儿!可儿!”顾王黼道:“这是什么所在?她是哪个?朕还不曾知道。”王黼笑着回奏道:“请陛下先宽恕臣罪,臣才好启奏。”徽宗笑道:“傻子,朕要加罪与您,先前也不暗地里跟到这里来了!快实奏吧!”王黼便奏道:“东京有两个繁华的地段,一个唤作金环巷,一个唤作晚香坊,就是这些。这两个地段,都是些平康之家。金环巷的名妓班头,唤名做李师师;这里却就是她,她唤名做朝翠。”徽宗恍然道:“呵!”忽又疑难道:“朕一时只为要求娱乐,竟至此地,给大臣们知道了,将不又要议论朕躬吗?”王黼见徽宗作难,忙引经解释道:“这碍什么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哪一处游幸不得?”徽宗听了,又龙颜大悦道:“有理。卿真不愧是翰林学士。”朝翠笑着,移过一张安乐椅来,道:“陛下老站着,不乏了吗?且坐着待臣妾朝拜吧。”徽宗就坐下道:“免礼!免礼!这不是讲礼数的地方,把一概的君臣礼略了!”顾命王黼、高俅、杨戬道:“大家坐下来!这里要任情说笑,才有趣儿。”王黼、高俅、杨戬就遵旨坐下了。朝翠谓王黼道:“学士陪着圣驾坐地,我去吩咐备酒肴来。”王黼笑应道:“好,今天真个有贵客,正要扰您的美酒佳肴。”朝翠一笑出房去了。这里徽宗向着高俅道:“朕不与卿等微行到此,哪知天下有这等豪贵的妓家呢?此行又增朕一层见识了!”高俅便颂道:“这是由于陛下致此太平盛世,家给户足,人人欢乐,个个优游,所以就有这等豪贵的妓家,供人们取乐。”徽宗听了大乐意道:“这也非由朕一人的德能,还多亏卿等悉力辅朕的功勋。”转问王黼道:“不知李师师那里又是怎样个场面。”王黼笑奏道:“李师师也是一时的尤物,与朝翠比较,可称西子、王嫱并世而生了。不过温柔敦厚,似不及朝翠。陛下他日得闲,去她那里一游幸,便见端的。”徽宗笑道:“卿说话实在有趣儿!怎么卿就想出温柔敦厚四个字来评朝翠?真好个温柔敦厚!真好个朝翠!”说着,只听帘子一响,朝翠走了进来,笑着向徽宗作礼道:“谢主龙恩!微贱何幸,得陛下这等奖饰!”徽宗就势揽住朝翠道:“卿这等秀外慧中,怎得教朕不称赞呢?”朝翠也就势坐于徽宗怀里道:“怪道昨夜臣妾梦有紫云绕室,黄龙盘踞这个座儿!今日陛下幸临,果然坐在这里,不正是真龙吗?果然圣天子所到,百灵拥护,昨儿就有预兆的!”徽宗正合了脾胃儿,笑道:“呵!那么朕得与卿相见,乃是有宿缘的!”朝翠一笑。只见丫头双双端进酒肴来,朝翠就去指挥摆设。一时摆设停当,朝翠就请徽宗入座。徽宗起身入席,命王黼、高俅、杨戬三人也坐下来同饮。朝翠就侍立徽宗座侧,一旁劝酒儿。劝了一会,朝翠笑道:“陛下觉得怪闷的吗?臣妾唱个曲儿侑酒吧。”徽宗含笑道:“正当一聆妙音!”于是朝翠便一行劝酒,一行唱曲。曲儿愈唱愈甜蜜,酒也愈劝愈殷勤。徽宗君臣愈听愈出神,便愈饮愈豪放。如此更杯换盏,从晌午时候,直饮到灯火万家,星光一室,酒还未已。朝翠命丫头点起兰膏莲炬,添上玉液琼浆,继续劝进。一会儿,丫头六七,奏起音乐,敲动檀板,朝翠便于席前舞蹈起来。只见她柳腰轻摆,莲步急趋,一进一退,奇容千变。

  她这舞,又是宫舞所未曾有的。有《柳腰轻》词为证。词云:英英妙舞腰枝软。章台柳,朝阳燕,锦衣冠盖。绮堂筵宴,是处千金争选。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环佩微颤。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只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肠断。

  徽宗越发大乐,又饮了一个更次,君臣俱已陶然大醉,才命止酒罢。徽宗举醉眼观看朝翠,又增了半天风韵,很觉恋恋,不忍舍去。高俅见着,便目示王黼。王黼知旨,便目示朝翠。

  朝翠谕意,即留驾道:“陛下醉了,且就这里安息则个!”徽宗巴不得这一声,颔首应允道:“朕不想便饮得醉了,且扶朕去睡会回宫。”杨戬听了,便蹴王黼、高俅、三人一齐起身,退至别阁安息。徽宗见三臣退出,遂拥了朝翠,同人温柔乡里,共寻欢娱。人生最大憾事,是良宵苦短,闰年闰月不闰残更。

  徽宗与朝翠,一个骤近芳香,一个新承雨露,好似天淡淡云边鸾风,恰如水澄澄波里鸳鸯,多么甜蜜美满。怎奈情意正浓,天已破晓,早朝时候快到了,须要赶回去做一回刻板式的朝会,失误不得,只好撇了欢娱起来。朝翠也晓得帝王家的苦衷,不好遮留,就也起来侍候徽宗盥洗。一刻,徽宗盥洗已毕,朝翠端上燕窝莲子汤,调给徽宗吃了些,就送徽宗出房。王黼、高俅、杨戬,早侍立门外等候。于是君臣四人,遂别了朝翠,下楼出门,回宫而去。朝翠自此,时得徽宗临幸,便不再赴公子王孙的征召了。她的哥哥胡可见妹子得君王宠眷,便进言道:“妹子既这等得皇上欢爱,何不请求皇上把您接进宫去?妹子要是进了宫,我也好得个官儿做做。”朝翠不然道:“进宫有什么好呢?哥哥不能使妹子做个完全人,弄到做这种生涯,已经够受了,还想把我送进深宫去吗?君门九万里,这一进去,还想得见爹娘兄弟么?所以我是决不肯进宫去的。要进宫,还待请求吗?早就接我进去了!至若哥哥要想作官,真是在那里作梦!且想想,我们而今是什么门第?不自羞辱,还要想做官儿咧!话又说回来,做官原不当论门第,但是才学两个字,是万万离不了的。须要有了政治上的才学,才不愧做官啦!哥哥胸无点墨,目不识丁,怎能做官呢?纵是朝廷无人,用得着您,就不怕无建树,对不起地方上出钱养官的人民吗?哥哥!请您莫作此等想头。我家现在总算很富有的,哥哥只从商场上显本事,做个多财善贾人吧。他日倘能像陶朱公一般,三致金钱而三散之,也可荣耀一时啊!何必要做官呢?”胡可听了,感悟道:“妹子说得是!从今后我不作妄想了!”于是朝翠就拿出钱来给她哥哥经营商业,后来一家都归隐于商业不提。

  只讲徽宗日逐在宫里宫外,燕乐欢娱,不把国事为虑,忽然睦州方腊起义的警报,雪片般飞上朝廷来。这方腊是清奚县,碣村,帮源洞,神母谷人氏,素习左道符箓,颇得当地一班人民的信仰。他见朝政日非,民间都怀怨望,隐隐存着一个打倒贪官污吏的思想,便藉神道发动民众,揭竿而起,据着帮源洞神母谷,自称做圣公,建元做永乐,设置官吏,居然一个土皇帝。半月之间,号召民众数万,编成队伍,统着出攻清溪,扩张地盘。两浙都监蔡遵、颜坦听报,率兵五千往讨,被方腊略施小计,诱入深谷,四面围击,把蔡遵、颜坦并五千之众,杀得一个不留。方腊尽得着官军的军械,一口气便夺了清奚。于是更加鼓吹,大布宣言,说是替天救民,那些穷苦民众,正受贪官污吏压迫,无法解脱,听得他是替天救民的,便到处起来依附他。方腊见民心归附如此,越发精神鼓舞,再进攻睦州。两浙承平已久,郡县守吏多不知兵,而且酒肉吃惯了,听得方腊义兵一到,早逃了个净尽,遂又唾手取得睦州。方腊乘胜,乃东取歙县,西掠桐庐、富阳,直逼杭州。知州赵霆哪敢拒战,听报义兵到来,连夜收拾细软,带领妻妾,弃职一溜烟逃了。方腊便又破了杭州,屠戮官兵六日,唤做“伸天讨”。至是东南震动,乃叠奏入朝。徽宗览表,吓了个发昏章第十一,才知天下已这等不太平。忙命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使,谭稹为西湖制置使,王禀为统制,率领劲旅,南下乎乱。随诏都统制刘延庆总熙河、泾源、环庆、鄢延、河东、秦凤六路兵马,一齐开赴南征。童贯等奉诏,即日领兵到了金陵。这时方腊已转陷婺州,屠衢州,占处州。更遣部将方七佛,攻陷崇德县,进取秀州。统军王子武倒有点能耐,被甲执戟,登陴力御,斗大一座秀州,方七佛竟七攻不破,还得保全着。童贯便飞檄王禀率领前军,驰援秀州。王禀奉檄,不敢迟延,即兼程向秀州进发。行至半途,恰巧刘延庆亦遣辛兴宗、杨维忠统熙河兵往救。王禀、辛兴宗、杨维忠,遂合兵一起,加速前进。到了秀州时,正遇方七佛功城,奋勇一阵,把方七佛击败退回去,秀州的围困便解了。方腊东向无功,复转兵西路,连陷甯国、旌德诸县。单贯只得又派兵西援。因此,官军遂被方腊牵制,急切不能奏功。不淮南又出一支起义军,首领多至百零八人,从众更是不少,在梁山伯立起替天行道的旗帜,宣言要替人民杀尽天睛的贪官污吏。

  这正是:西浙义兵犹未息,淮南义军揭竿起。

  要知淮南百零八名起义首领是些什么人,那两处起义毕竟怎生了结,下回分解。

ilsc 2008-3-23 18:44

第五十八回张叔夜截海获宋江韩世忠搜山擒方腊

那百零八个首领,头一个唤名做呼保义宋江,其次便是玉麒麟卢俊义、智多星吴用、入云龙公孙胜、豹子头林冲、大刀关胜、小李广花荣、霹雳火秦明、双鞭呼延灼、美髯公朱仝、扑天雕李应、小旋风柴进、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双枪将董平、没羽箭张清、青面兽杨志、金枪将徐宁、急先锋索超、赤发鬼刘唐、黑旋风李逵、神行太保戴宗、九纹龙史进、没遮拦穆弘、插翅虎雷横、混江龙李俊、短命二郎阮小二、浪里白条张顺、立地太岁阮小五、船火儿张横、活阎罗阮小七、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浪子燕青、神机军师朱武、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丑郡马宣赞、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圣水将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圣手书生萧让、铁面孔目裴宣、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紫髯伯皇甫端、锦毛虎燕顺、锦豹子杨林、轰天雷凌振、神算子蒋敬、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神医安道全、矮脚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丧门神鲍旭、混世魔王樊瑞、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八臂哪吒项充、白面郎君郑天寿、飞天大圣李衮、玉臂匠金大坚、铁笛仙马麟、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玉幡竿孟康、通臂猿侯健、跳涧虎陈达、铁扇子宋清、铁叫子乐和、花项虎龚旺、白花蛇杨春、九尾龟陶宗旺、中箭虎丁得孙、云里金刚宋万、小遮拦穆春、操刀鬼曹正、摸着天杜迁、病大虫薛永、金眼彪施恩、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鬼脸儿杜兴、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旱地忽律朱贵、笑面虎朱富、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催命判官李立、青眼虎李云、没面目焦挺、石将军石勇、小尉迟孙新、井木犴郝思文、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活闪婆王定六、母大虫顾大嫂、白日鼠白胜、鼓上蚤时迁、金毛犬段景住、金钱豹子汤隆、险道神郁保四。

  他们扩大桃园结义故事,团结为百零八弟兄,据住梁山泊,招军买马,积草屯粮,大做起铲除贪官污吏、劫富济贫的勾当。

  官军屡次剿击,都被宋江杀败,朝廷无奈他何。又值方腊声势日大,只得命知海州张叔夜前往招安。

  张叔夜料知宋江必乘朝廷专力征剿方腊的间隙,行攻其无备的计划,袭取海州,以图淮扬,向外发展。于是在海州一带,无分水陆,严密布置,专待宋江到来,先给他个厉害,然后乘势招抚他。果然宋江不出张叔夜所料,率领众家兄弟,并五千精壮的义兵,至海滨劫掳商船,作为兵舰,大队儿鼓棹向海州进发。将到海州,只见海面时有小舟上下,像是巡弋的船只,宋江见它不来检查他们,也就不以为意,仍往前进。正进行间,忽听后面海湾里心声炮响,驶出无数战船,截住后路,宋江等回头一望,吓得登时惊慌起来。方在后顾,前面又是一声炮响,又驶出许多战船,一字儿摆开,阻住进路,宋江等越发着急了。

  吴用谓宋江道:“不料今番倒中了他人的计!”宋江道:“而今将怎样呢?”吴用道:“只有分作前后两向抵敌,冲杀一阵,再定进退。”宋江遂传令道:“众位兄弟!分两方迎敌者!”

  众人领令,前迎后拒,同时战斗起来。张叔夜在高处望着,笑谓左右道:“智多星用兵原来徒有虚名!从前官军屡屡失败在他手里,可见并不是他善于用兵,乃是官军无用啊!”左右道:“怎见得呢?”张叔夜道:“他此时只有两条路走,不尽力向前冲突,就是舍死往后退却,定要这样,他才得一线生望。他而今乃分前后两方应战,不啻自己减弱自己的战斗力,眼见得他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困亡于我军包围中哪!且等他战斗少疲,再遣一队生力舰,从中央冲出,把他截作两段,使他前后不复能相顾,便可擒住宋江,招降他们了!”说着,果见宋江两方都渐渐支持不住,愈战愈穷蹴。张叔夜道:“时机到了!

  ”便吩咐左右放起连天号炮,地动山摇,震得海水亦波动起来。

  但见芦苇丛里,连珠箭发似地突出一大队战船,把宋江的兵舰截作两段。宋江遂前后不能相顾,不由得更是慌张了。宋江仰天大哭道:“天哪!今日败死于此了!”即拔佩剑,待要自刎,扑通!船上早跳来一员大将,抢到宋江身边,把宋江手中的剑夺去。宋江回头看时,那员将已轻舒猿臂,捉小鸡儿般捉住宋江;一面向义众大呼道:“你们的首领已经被擒,还不赶快归降吗?我们元帅有令,降者一概免死,且许给你们转奏朝廷,请求宽贷你们以前的种种!”宋江便接着呼唤道:“众兄弟!

  张元帅既宽贷我们一切,大家就一齐降顺了!”吴用等听得,遂一齐投枪弃刀,拜倒船上,同声请降。当下官军即时停战,押解宋江等降众,投海州衙署而来。到了州衙,宋江抬头一瞧,只见张叔夜面带雍容,高坐堂上,既似和蔼可亲,又觉威严可畏。两旁站立两排文武,一个个不怒而威。宋江不禁首先心折,跪倒向上磕头;吴用等亦即随着跪下磕头。张叔夜问道:“尔等可真甘心降顺么?如不情愿,我决不压迫尔等勉强降顾,当放尔等归去,重整旗鼓,再决雌雄!”宋江惶惧答道:“罪民等原不敢反叛朝廷的,只为被贪官污吏所压迫,奸幸权佞所陷害,才不得已而如此。今蒙元帅开恩见谅,罪民等情愿归降了!”张叔夜道:“如此,大家且起来!”宋江等谢了,起立一旁。张叔夜即时写一手札,交与宋江道:“可即率领尔所有部众,赶赴王统制麾下效力,助讨方腊,将功折罪!”宋江接过手札,与众兄弟拜谢了张叔夜,即日离了海州,先回梁山泊去。到了山寨里,宋江召集守山寨的诸弟兄,告诉了已经投顺的情由,遂命把喽罗遣散,山寨烧毁,一齐赴军效力。不多几日,到了王禀军前,缴呈手札上去。王禀即时传见,谕令暂就帐下听候差遣,俟立有功勋,然后保奏朝廷升赏。宋江等谢了,即在王禀部下随营征剿不提。

  这时童贯合各路兵力,已屡获胜仗,把方七佛杀得大败亏虚,逃回杭州,困守以待方腊援兵。童贯趁破竹之势,更督促王禀、王渔、王渊、刘延庆、辛兴宗、杨维忠、刘镇、杨可世、赵明、黄迪、冀景、马可直诸将领,不分昼夜,并趋杭州。方七佛听报官军大至,虽是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但是战亦亡,不战亦亡,遂尽杭州所有精锐,开城列阵迎战。童贯见方七佛人马犹多,且是部伍整齐,踌躇不敢遽战。王渊部下转出一少年将官,银盔绿铠,挺一杆梨花枪,跨一匹紫骝马,踊跃请令道:“末将愿得将令,先躧贼阵!”童贯听了他言辞慷慨,又瞧他容貌英武,心中大喜,忙问王渊道:“这小将是哪个的部下?他姓名叫什么子”王渊答道:“是末将的部下,他姓韩名做世忠。自从军以来,很立下不少功劳。”童贯道:“呵!”

  命韩世忠道:“尔就出阵者!”韩世忠得令,应了一声,只见他一骑马一杆枪,便冲人敌阵而去。好威风!马到处人人辟易,枪起处纷纷倒地。方七佛望见,猛吼如雷道:“小将休要逞能!

  我来取尔首级!”举着九环金错刀,飞马直前,来迎韩世忠。

  两个刀来枪去,枪去刀来,战了百十个回合,未分胜负。两边阵上,各个呐喊助威,声震山岳。两个又战了五十余合,方七佛忽然大喝:“下马去吧!”一刀向着韩世忠盖顶直下。这时童贯见了,着实一急,道:“呀!韩世忠坏了!”三军呐喊的也不约而同噤住了口,都只喊不出来,喊到这一声,戛然停息了。义兵阵上却威势十倍,呐喊得震动天地。在这当儿,韩世忠待方七佛刀砍将下来,把枪杆一格,马儿一兜转,方七佛便砍了个空。韩世忠趁这个空闲,照着方七佛咽喉一枪,方七佛招架不及,刺了个正着,自己倒撞下马去了。童贯不禁喜极欲狂道:“好枪法!好韩世忠!”命三军道:“一齐杀上去!”

  王禀、刘延庆诸将,各促马麾兵,冲杀过去。义兵阵上方七佛一死,蛇无头而不行,登时大乱,四散溃走。王禀等一阵杀得他死了大半,逃亡十之一二,生擒十之三四,遂克复杭州城池。

  童贯人城安民已毕,留王渔驻守。其余诸将连夜再进,分道攻击,同趋睦州。方腊部下,只有方七佛是个能将,今他已死,其余都是不足数的。于是方腊所部,杀一阵败一阵,一齐败到睦州。童贯督领诸路,攻一城复一城,也一齐进到睦州。

  众军到睦州时,已近黄昏,暮色苍然。童贯传令三军离城五里扎住营寨,休养一夕,明日黎明攻打城池。方腊叠连听报:“打败了!”“打败了!”已自心焦,而今瞧着许多军马齐逼睦州,越发急了,惟恐自己要作俘虏。他等到三更时分,一声令下,悄悄地把睦州城里二十万义兵,率领着连夜退人清溪帮源洞,据深岩作狡兔三窟,藏躲不出来。翌晨,童贯领众军杀至睦州城下,只见城门大开,只存一座空城。童贯笑道:“方腊智穷兵尽,弃城逃走了!”即传令追至清溪。到了清溪,依然是空城一座,不见方腊一兵一卒。童贯至此,一喜一忧:喜的是方腊起义以来,被攻陷的六州五十二县,俱已克复了;忧的是四下侦查,找寻不着方腊避匿的所在。韩世忠道:“方腊定然避匿在帮源洞,必不能逃向别处去的。”王渊道:“方腊原晓些妖术左道的,安知他不因败远飏了呢?”韩世忠道:“无此理的。方腊的根据地是睦州,他所掳掠的妇女,设置的伪官,啸聚的徒众,大多数必聚集于睦州,这是无疑义的。我军到来,他未曾见阵,便逃得城府一空,无踪无影。不是就近有个深邃的巢穴避匿,哪能逃遁得这等敏捷干净呢?就是一群鸟儿飞往哪里去,也得有个踪影,何况他至少还有十余万的从众,焉能便无踪影呢?”王渊道:“虽然,何以晓得他一定避匿在帮源洞呢?”韩世忠道:“这是个很浅近的理由。帮源洞乃是方腊凭藉着起义的老据点,那里边岩壑深邃得很,所以便知他必避匿那里。”王渊听了有理,遂把韩世忠的说话禀白童贯知道。

  童贯即传令围搜帮源洞,擒获方腊的,为南征首功。这道命令一下,诸将领暨三军士卒,谁不想争得首功呢?像猎狗搜山似的,争先恐后,东寻西觅,把一个帮源洞搜遍了,只不见方腊的踪影。众人以为韩世忠的决断靠不住,认做不过是一种似是而非的理想罢了。大家渐渐懈怠下来,不去搜寻了。韩世忠却深信只在此山中,搜索不已。他循着一小径,深入约五六里地,忽有一条陡涧阻住进路。他勒马四周视察一番,复跃马跳过涧去,越险再进。又三数里,遂至一大谷,林木茂密,里面有无数军马藏着。古松下设黄幄,几百个彪形大汉,握刀执剑卫护左右。幄里约有十五六个美貌女子,伴着个黄袍虎须的大王坐着。韩世忠喜道:“方腊果然在这里了!”把马一催,直向黄幄驰去。那些护卫一见,一拥而前,刀剑并举,阻住韩世忠战斗。韩世忠大奋神威,叫一声:“来得好!”左手挺枪,右手挥剑,远的枪挑,近的剑劈,不到半歇,便枪挑剑劈,死了五百余人。其余的护卫吓得胆裂心碎,更无人敢再上前,各自避退不遑。韩世忠也不去追杀他们了,飞马人幄,轻舒猿臂,把方腊提到马上,往原路驰回。将出山口,忽闪出一彪军马,一将当先拦住韩世忠喝道:“把方腊留下与我!”韩世忠即滚鞍下马,把方腊献与那将官,道:“末将敬当献与将军!”那将官便命左右把方腊绑了,带在马后,问道:“他的党羽还有在里面么?”韩世忠回指道:“都在那个山谷里!”那将官便命韩世忠领路,再入山谷,把方腊妻小及丞相方肥等,一并捉获。

  把山谷里藏的从众大杀一阵,杀得满山满谷尸首横陈,像乱柴一般。还有数千被掳的妇女,吓得走投无路,四处乱窜。那将官传令道:“不要杀了!听他们死活去吧!”说着,便拨马出离山谷,押着方腊等投童贯大帐报功。童贯大喜,就把那将官记了南征第一功,韩世忠的功劳却全行埋没了。你道那擅功的将官是谁?原来就是熙河统帅辛兴宗。韩世忠的几个同列大为他不平。韩世忠道:“这有什么介怀呢?我们只要自己能做事,问心无愧就罢了,何必要分别是谁的功劳呢?”同列嗟叹了几声,便也不提了。至是方腊的起义已平,童贯即日班师回朝。

  徽宗大喜,诏改睦州为严州,歙州为徽州;童贯为太师,封楚国公;各路统帅封赏有差,各还本镇。次日,诏把方腊凌迟处死,妻子将官一并伏诛。一场大起义,算是解决了。不过自方腊起义至平复,占据六州五十二县,拥有百姓平民达二百万。

  童贯等自出师至凯还,费时四百五十日,发动倾国的兵马,耗财无算,国家与百姓,两方都受了莫大的损失了。这个且莫说它。只是内乱方平,外患又迫,倒是一桩亡国的忧患到了,不可搁置不问的。宋朝的外患,许多年以来,不外西夏与辽国。

  西夏自崇宁四年入寇宣威城,擒杀知鄯州高永年后,数年相安,未尝用兵。及至政和五年,徽宗命单贯领六路边事。童贯遣熙河经略使刘法领步骑十五万出湟州,与西夏军大战于古骨龙,战胜西夏,斩首五千余级,夺得战马八百匹,辎重饷械万数。

  遂又引起连年不息的战祸。这正是:几载边疆如鼎沸,连年战血似花红。

  要知西夏战祸毕竟怎样结局,下回分解。

ilsc 2008-3-23 18:45

第五十九回外交失策结金攻辽边将无能丧师纳款

两国兵连祸结,直至宣和元年统安城最后一战,宋军大败,刘法被西夏兵追杀,西夏军亦疲于战斗,自行退去;辽国出面从中和解,西夏与宋朝才复修和好,停息战争,各安疆土。童贯却诡奏西夏战败归诚。徽宗大喜,诏罢永兴、鄜延、环庆、秦凤、泾原、熙河六路兵马,升赏童贯等数百人。哪知道边关已萧条不堪,刘法、李明、孟清等将先后败死了呢。不料童贯刚刚班师回朝,蔡京又与他建策联金夹击辽国,说是燕、云唾手可得。徽宗听奏,高兴已极,于是又议出兵北伐。

  你道金国是哪一个国家,宋朝怎么忽然和他联军攻取?原来徽宗初年,辽主洪基病死,由孙延禧嗣立,称做天祚帝。在位荒淫,不问政事,国势渐弱。东北有女真部,遂乘时崛起,日见强盛。女真归为靺鞨,号做勿吉,就是古肃慎氏的地方,属于通古斯族。世居混同江,即黑龙江东部。唐朝开元中,部酋始通译中国,拜为勃利州刺史。五代时才改称做女真。那时辽国称霸北方,威行朔漠,女真的南部遂为辽国属土,称做熟女真;北部依然自立,称做生女真。后来生女真部中有完颜部酋长名做乌古鼐的,乃是一时枭雄,遂扩张势力,吞并附近部落。辽国想羁縻他,命为生女真节度使。自是生女真始行设置官属,修弓矢,备器械,渐渐张大起来。乌古鼐死后,经合理博、蒲拉舒传至盈哥,勇武能战,威声益震。适辽将萧海里谋叛未成,亡人生女真阿克占部,盈哥领兵帮助辽国夹击萧海里,尽破萧海里部众,杀萧海里,函首献与辽主。战阵之间,深知辽兵不经战的情形,便暗存下代辽的心志。盈哥既死,兄子乌雅舒继立,东和高丽,北收诸部,大有与辽争一日雄长之势。

  乌雅舒又死,阿骨打袭位,自称做都勃极烈,并不向辽告丧。

  辽主遣使诘责,阿骨打怒道:“有丧不能吊,还要来问罪么?

  ”遂拒绝来使,不予接见。不久,阿骨打集兵二千五百人,祷告天地,誓师伐辽,屡战克捷,射死辽大将耶律斜锡,威势震慑辽国。于是阿骨打就按出虎水旁,即皇帝位,建国号做大金,建元做收国,更名做旻。命弟吴乞买为谙班勃极烈,斜也及从兄萨拉噶为国论勃极烈。阿骨打既建国称帝,与辽国益不两立,厉兵秣马,更进兵益州,直捣黄龙府。辽兵屡战皆败,金兵遂夺得黄龙府。辽主得报,下诏亲征,起兵七十万往复黄龙府。

  金主亦更发倾国之兵,拒守黄龙府东,深沟高垒,先老辽军锐气。也是合当金军成功,忽辽国发生内乱,辽主连夜退兵,金军乘势追击,杀得辽军人仰马翻,斩首五万级,夺得车马帟幄兵械军资无算,大获全胜。

  这时辽国计有五京:临潢为上京,辽西为中京,辽阳为东京,幽州为南京,云州为西京。辽主退兵回至东京,内乱已平,方幸无事,忽裨将高永昌又据东京为乱,居然僭号,称做隆基元年。辽主大怒,遣将萧韩家奴、张琳等征讨。高永昌恐不能敌,向金求救。金主遣使复高永昌愿助力攻辽,但须削去僭号,归顺金国。高永昌刚刚尝试帝王风味,岂肯便把它去了,不从金主的命。金主乃遣大将斡鲁,率诸军攻高永昌,将近沈州,恰巧遇着张琳的兵马,两下战争起来。张琳不敌,败阵走了。

  斡鲁便乘胜夺取了沈州,进薄辽阳城下。高永昌开城出战,败死长松。斡鲁遂占领东京。辽属东京州县及南路女真部,先后降顺金国。金主即任斡鲁为南路都统,斡伦知东京事。辽主大恐,遣使与金议和,因互争兄弟之称谓,和议不决,局势日即险恶,卒至决裂。蔡京得此消息,便与童贯建议联金攻辽,规复燕、云。徽宗见蔡京、童贯说得攻辽易如反掌,便想起兵。

  中书舍人吴时,忙上书谏阻,徽宗未决。布衣安尧臣,便又上疏力谏。疏云:陛下临御之初,尝下诏求言,于是谔士效忠,而憸人乃误陛下,加以诋诬之罪,使陛下负拒谏之谤,故比年天下杜口,以言为讳。乃者宦寺交结权臣,共倡北伐,而宰执以下无一人肯为陛下言者。臣谓燕、云之役兴则边衅遂开,宦寺之权重则皇纲不振。昔秦始皇筑长城,汉武帝通西域,隋炀帝辽左之师,唐明皇幽、蓟之寇,其失如彼;周宣王伐俨狁,汉文帝备北边,元帝纳贾捐之议,光武斥臧宫、马武之谋,其得如此。艺祖拔乱反正,躬擐甲胄,当时将相大臣,皆所与取天下者,岂勇略智力不能下幽燕哉?盖以区区之地,契丹所必争,忍使吾民重困锋镝!章圣澶渊之役,与之战而胜,乃听其和,亦欲固本而息民也。今童贯深结蔡京,同纳赵良嗣以为谋主,故建平燕之议。臣恐异时唇亡齿寒,边境有可乘之衅,狼于蓄锐伺隙以逞其欲,此臣之所以日夜寒心。伏望思祖宗积累之艰难,鉴历代君臣之得失,杜塞边隙,务守旧约,无使外夷乘间窥中国,上以安宗庙,下以慰生灵,则国家幸甚!生民幸甚!

  徽宗阅疏,颇为意动,想要罢议北伐了。蔡京、童贯并斥吴时为腐儒,安尧臣越俎上疏为不法,力主联金攻辽,即日北伐。徽宗遂依了蔡京、童贯的主张,遣辽降臣赵良嗣使金通议。

  赵良嗣衔命前去,适金主又克取辽上京,金主人城犒师,置酒欢宴,赵良嗣便捧觞为金主寿,大呼万岁不已。金主大悦。赵良嗣因谓金主道:“燕云本是汉家土地,被辽国侵占多年,而今该由敝国取还了。现在敝国愿与贵国协力攻辽,同破他的国度。贵国取中京、大定府,敝国取南京、析津府,南北夹攻,两国都有利益,不很好吗?”金主答道:“很好。但是尔主每年纳给辽国的岁币,破辽之后,须得照样给我,才能如约。不然,我兵强马壮,我宁独力自取中京与南京两处土地。”赵良嗣唯唯道:“愿依台命!”金主遂写书付赵良嗣,约定金兵自平地松林进趋古北口,宋兵自白沟夹攻。且命勃堇随赵良嗣同来申述前意。徽宗展开金主的来书,闪龙目观看。书云:大金皇帝谨致书于大宋皇帝阙下:盖缘素昧,未致礼容;酌以权宜,交驰使传。赵良嗣言:“燕京本是汉地,若许复旧,将自来与辽国银绢转交。”虽无国信,谅不妄言。若将来贵国不为夹攻,即不依得,已许为定,具修寸幅,冀谅鄙悰!

  看毕,问蔡京道:“这事可行得?没有后患么?”蔡京奏对道:“万全!万全!”徽宗遂再遣马政报聘,并复国书。书云:大宋皇帝谨致书于大金皇帝:远承信介,特示函书。致罚辽国,逖闻为慰。确示同心之好,共图得罪之师,诚意不渝,义当如约。已差童贯勒兵相应,彼此兵不得过关。岁币依辽旧数,仍约毋听辽讲和。

  金主得书,答称照约行事,协议遂定。马政回朝报告经过情形,徽宗即诏童贯整军北伐。金主亦命斜也大兵,自中京进攻泽州。辽国守将已被金兵吓破了胆。哪里还能固守?金兵一战又拔泽州。辽主正在那鸳鸯泺会猎,得报大惊,即率卫士五千骑,西走云中躲避金兵。斜也乃越青岭,令副将粘没喝出瓢岭,两路会合,径袭辽主行宫。辽主吓得无计可施,只得逃之夭夭,复乘轻骑遁人夹山。金兵乘胜,击败大同援兵,进克西京。斜也一面遣将娄室分徇东胜诸州,一面遣使催促宋军速攻南京。徽宗即命童贯为两河宜抚使,蔡攸为副,统兵十五万出巡北边,遥应金兵。这时蔡京已奉诏致仕,王黼升任少宰,他便就三省置经抚房,专治边事,不关枢密。又搜括全国丁财,计口输捐,得钱六千二百万缗,充作兵费。民间膏血,榨取尽净了。童贯、蔡攸即日出师,一路耀武扬威,到了高阳关,途中遇着辽使,谓奉天锡皇帝新命,愿与中朝结好,宁免岁币,请勿加兵。童贯不许,辽使愤然而去。原来这辽国因天祚帝遁人夹山,号令不通,参政李处温与族弟李处能,儿子李奭,外联怨军,内结都统萧干,与诸大臣集番汉诸军,诣都元帅耶律淳府中,引唐朝灵武故事,拥立耶律淳为帝,称做天锡皇帝。

  遥降天祚帝为湘阴王。听报宋朝亦出兵来攻,因遣使至童贯军前议和。至是使者返报,备说童贯趁势逼人,不肯议和。天锡皇帝大怒道:“童贯是什么东西!蔡攸又是什么东西!竟敢藉着金兵的威焰,硬要与朕一战么?好!朕虽不武,破童贯、蔡攸却还绰有余裕哩!”即命耶律达石为统军,以萧干为佐,迎战宋军。童贯分兵为两路,东西并进:东路军趋向白沟,归都统制种师道节制;西路军趋向范村,归辛兴宗节制。种师道进阻道:“依末将愚见,还是许辽国和议,免了岁币的好。今日出兵,譬如盗人邻家,不但不能救,还要与盗分赃,太师以为可行么?”童贯叱道:“皇上有命,哪个敢违呢?您胆敢妄言惑众么?再多说话,定当军法从事,快领兵前进吧!”种师道只得吞声退出,督兵前进。前军统制杨可世至白沟遇着辽军,见蜂涌鼓噪而来,吓得未战便先逃了。于是宋军大溃,辽军像骤雨狂风般追杀过来。幸得种师道后军赶到,击退辽军,才得保全一部分军队退回雄州。辛兴宗至范村,却被辽军杀得十死七八,踉跄遁归。童贯听报两路失败,不胜忧虑。忽辽国又遣使者议和,劝童贯莫贪一时之利,弃百年之好,结豺狼作毗邻,贻他日的忧戚。童贯没得答复,只称俟请命朝廷,再行致告。

  辽使不得要领,只得归去不提。种师道乃复请与辽和议,童贯仍不纳,并密劾种师道通虏阻兵。徽宗不知就里,便降种师道为左卫将军致仕;任河阳三城节度使刘延庆代任。过了几日,徽宗忽降诏召童贯暂且班师。童贯奉诏,只得与蔡攸一同回朝。

  不久,辽国天锡皇帝病死,萧干等奉萧皇后为皇太后,主掌军国事;遥立天祚帝子秦王定为皇帝,却由萧干一力专政。

  辽国内外,颇存贰心。童贯探得这个消息,又与王黼人奏徽宗,重行北伐。徽宗复命童贯、蔡攸统兵再出,务取燕云。辽国常胜军统帅郭药师,见己国势微,想卖国求荣,遂举涿、易两州版图诣童贯军门乞降。童贯大喜,立即表奏朝廷,徽宗降诏授郭药师为恩州节度使,令所部归刘延庆节制。刘延庆奉童贯命出发雄州,即用郭药师为前驱,领兵十万人,渡白沟进取。郭药师虽然新降,倒肯效忠,惟刘延庆部众向来无纪律,行军毫不戒备,只是乱纷纷地冒撞。郭药师几次劝谏,刘延庆只是不听。后来郭药师献计袭燕城,刘延庆又失约不遣援兵。于是萧干遂得击溃郭药师,射死大将高世宣,截去粮饷,擒捉护粮将王渊,大败刘延庆全军,直追至涿水。刘延庆不复能成军队,没精打彩地退保雄州。童贯接得刘延庆报告,知一败至此,直急得他满屋乱跳,谓蔡攸道:“若是此番还不能成功,何以复圣命呢?”蔡攸道:“莫着急,还有一计在此:只遣使约金国助攻南京就成功了。”童贯拊掌道:“此计甚妙!”即日遣使赴金,约他助攻南京。金主笑道:“尔国怎得这等无能力,一座小小儿的孤城还攻不下啦!朕即遣兵助尔国攻南京。但是破南京后,只分燕京及蓟、景、檀、顺、涿、易六州归尔国,余者尽归我国所有了。”使者争道:“前约订得是山前山后十七州,而今只许六州,贵国恐怕不免背约失信吧!”金主道:“尔国无能照约攻取,必待朕来攻取,哪还说得前约呢?尔国不羞吗?朕今许分给尔国六州,还是看在前与尔国有通使缔约的交谊呢!尔可照朕语言回报,定要照此办法,朕即刻进兵了!

  ”使者不能复争,只得回报童贯。童贯见事情重大,不敢专决,忙奏上徽宗请命。徽宗使命还未发,金主已三路进兵,直下南京。辽国不能抵御,一阵一阵败下。萧太后恐慌极了,只得上表金国,请求和议,愿作附庸。表至五上,金主不许,进攻益急。萧太后正无法想,忽报金兵攻破了居庸关,快到城下,统军都监高六等已迎降金军了。萧太后此时惟有走是上着,忙与萧干乘夜出奔,自古北口趋天德而去。于是金主遂进据南京,辽国五京都归金国取得了。徽宗得报,慌忙遣赵良嗣赴南京,要求金主归还燕云土地。金主哪里肯允呢?还要将六州租税留为已有。赵良嗣多次往返,才与金国订定条约四款:一、宋朝向给辽国岁币四十五万,转纳与金国;二、每岁加给燕京代税钱一百万缗;三、彼此贺正旦生辰,置榷场交易;四、燕京及山前之蓟、景、檀、顺、涿、易六州归宋朝,所有山后诸州及西北接连一带山川概归金国。约既订定,金主即日退出燕京,并交割以外六州土地归宋。童贯、蔡攸即率领大军人燕京,并接收其他六州城池。谁知这几处地方,所有子女玉帛,悉被金国洗掠尽净,只剩下几座空城而已。童贯、蔡攸暗暗地叹了一声,即启奏朝廷,谓燕京及六州的百姓,夹道焚香称寿,欢声动天地。徽宗览奏大悦,即诏童贯、蔡攸班师回朝。这正是:君臣处国如儿戏,徒使人民受苦煎。

  要知童贯、蔡攸班师回朝,徽宗怎样一番升赏,后事又是如何,下回分解。

ilsc 2008-3-23 18:46

第六十回结彩放灯庶民同乐攻城掠地胡骑逞雄

童贯、蔡攸奉诏,即日班师回朝,又面奏一番接收燕云并蓟、景、檀、顺、涿、易六州经过事。徽宗奖劳有加,进封童贯为徐豫国公;授蔡攸为少师;赵良嗣为延康殿学士;王安中为庆远军节度使兼河北、河东、燕山路宣抚使,知燕山府;郭药师为检校少保,同知府事;所有随军北伐将士,升赏有差。

  加王黼为太傅,总治三省事,特赐玉带。至是,王黼、童贯、蔡攸等又日常在帝左右,称颂太平,以为天下从此更无忧虑了。

  徽宗原是个不以国事为念,好寻欢娱的皇帝,给王黼等这般导着,怎肯不抛了可畏的外患,放情追欢取乐。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早又是腊月朔日,徽宗便命从这日起放灯,直至明年元宵后止。大内前有五座门,唤做东华、西华、景龙、神徽、宣德。下手架造鳌山高灯,长十六丈,阔二百六十五步,中间矗立两条鳌柱,长二十四丈;两柱用金龙缠绕,每一个龙口里,点一盏巨灯,谓之双龙衍照。中悬着一个牌,长三丈六尺,阔二丈四尺,上面嵌着“宣和彩山与民同乐”八个大金字,辉光万丈。那彩山极是华丽,彩岭直接禁阙春台,仰捧端门。梨园奏起和悦之音,乐府进献婆娑之舞,真是有声有色。到了正月十四夜里,徽宗携着皇后嫔妃,暨文武百官,同至五门看灯,命中使宣万姓齐来赏玩。百姓听得宣召,好似云趋雾涌,头上都戴着玉梅、雪柳、斗鹅儿,直到鳌山脚下游观。徽宗更命杨戬、王仁、何霍六、黄大尉四个,在宜德门上,撒下金钱,给百姓抢着取乐。当时教坊大使袁陶,便填了一首词儿,名做《撒金钱》,道着当时撒抢金钱的一回盛事。词云:频瞻礼,喜升平,又逢元宵佳致。鳌山高耸翠,对端门珠玑交制,似嫦娥降仙宫,乍临凡世。恩露匀施,凭御栏圣颜垂视。撒金钱,乱抛坠,万姓推抢没理会。告官里,这失仪且与免罪。

  徽宗看着撒罢金钱,乐不可支。杨戬奏道:“太平无事,国泰民安,似这等放灯撒钱,恐怕尧、舜、禹、汤的时候,也不及今日陛下。”徽宗笑道:“朕怎敢比尧、舜、禹、汤呢?

  不过趁此升平之日,与民同乐一回罢了。”王黼等齐声歌颂道:“陛下乃是万世圣主,所以有此盛举。臣等愿祝圣寿无疆!”

  徽宗愈乐,便步至各处观览。这一夜:灯火荧煌天不夜,笙歌嘈杂地长春。

  到十五夜,乃是极盛的一夕,越发有趣了。徽宗命于内门直上赐万姓御酒,两壁八厢,二十四个内前等子守着,唤着百姓们道:“每人来饮一杯!”光禄千人,各把金卮,个个劝酒。

  于是那些看灯的百姓,休问他富贵贫贱,老少尊卑,或男或女,都到端门下领饮御酒一杯。百姓一一饮着,齐声赞美。人丛闹里,只见一个戴蝉扇冠儿,插禁苑瑶花的美貌妇人,饮了御酒,把金杯藏在怀里而去。光禄寺人瞥见,喝住道:“这金杯是御前宝玩,休得偷去!”当下便走过内前等子拿住那妇人,到端门下来。阁门舍人便将那妇人偷金杯的事,奏与徽宗知道。徽宗听了,闪龙目瞧视那妇人:星眸与秋水争光,素脸共春桃斗艳,好一个姿首,想道:这般个佳人,怎得会作出盗贼之事呢?

  必有缘故。便垂问道:“朕赐御酒,怎么把金杯也偷了去?”

  那妇人奏对道:“臣妾岂敢偷窃金杯?缘因与夫婿同到鳌山脚下看灯,人闹里忽与夫婿相失,却又蒙皇帝赐酒,妾不敢不饮;而今面带酒容,又不与夫婿同归,为恐公婆责怪,想借皇帝金杯,归家与公婆为照,不想就误犯了窃贼的罪名。臣妾谨制《鹧鸪天》词儿一首,上奏天听,赎臣妾一时误犯之罪。”词云:月满蓬壶灿烂灯,与郎携手至端门。贪观鹤舞仙歌举,不觉鸳鸯失却群。天渐晓,感皇恩,传赐酒,脸生春。归家只恐公婆贵,也赐金杯作照凭。

  徽宗听了道:“原来如此。”就命把金杯赐给那妇人。杨戬在旁奏道:“那妇人这词儿,恐怕是她夫婿宿构了,教她来骗取陛下金杯的,须要当面命题,令她撰词。她作得出,赐给她金盏;她作不出时,问她欺骗之罪。”徽宗道:“朕瞧她决不是这等样人。但卿既如此奏议,她亦未必是无才的,朕即命她当驾作词,使卿心服。”遂传旨那妇人再作一词。那妇人即请命题,徽宗命将金杯为题,《念奴娇》为调。那妇人领旨,便口占一词。词云:桂魂澄辉,禁城内万盏花灯罗列。无限佳人穿绣径,几多妖艳奇绝。凤烛交光,银灯相射,奏萧韶初歇。鸣稍响处,万民瞻仰宫阑。妾自闺门给假,与夫携手共赏元宵,误到玉皇金殿砌,赐酒金杯满设。量窄从来红凝粉面,尊见无凭说。假王金盏,免公婆贵罚臣妾。

  徽宗听一句,赞一句,完了,谓杨戬道:“卿而今心服么?

  杨戢奏对道:“臣今不敢卑视世间妇女了。真好才调!陛下赏她金杯外,臣请再取宫花两朵赐她,以示嘉奖。”徽宗笑道:“当得如此。”命左右取宫花两朵并金杯赐与那妇人,余人不许攀例。那妇人拜领金杯宫花,谢过龙恩,自向人丛里去了。

  徽宗遂凭栏遥观,只见公子王孙,佳人才士,鲜衣美服,一对对,一双双,手儿厮把,肩儿厮挨,在鳌山脚下,鱼贯游赏,都带着满脸喜色,和气迎人。徽宗顾左右道:“这些人都像神仙一般!”高俅、梁师成、李邦彦等齐对道:“他们都是神仙,陛下就是神仙之主了!”徽宗大笑。君臣百姓,彻宵欢乐,直至星沉月落,曙色满天,才各归去安息。有诗为记,诗云:太平时节喜无穷,万斛金莲照碧空。

  最好游人归去后,满头花弄晚来风。

  元宵已过,徽宗余兴犹高,又在艮岳大放花灯半月,与皇后嫔妃近臣,欢宴歌舞,闹得几不知人间复有忧苦事。这艮岳原名万岁山,嗣改今名。地址在上清宝箓宫东隅,周围十数里,六易寒暑,才建造成功。这所在,真是看不完的亭台宫室,说不尽的绮丽纷华。徽宗且自作《艮岳记》一篇,记载它的景致,不必细述的。这时徽宗已册立长子赵恒为太子,他性好节俭,见父皇这等欢娱奢侈,甚不谓然,却又不好谏得,只隐隐存着个为君要去佞臣之心。这且慢提。童贯、蔡攸自收燕归来,备极恩遇,他二人遂日益骄恣,差不多上凌天子,下压臣僚了。

  王黼、梁师成等,乃共荐内侍谭稹才足任边,可代童贯之任。

  徽宗即命童贯致仕,授谭稹为两河、燕山路宣抚使。谭稹奉旨,即前赴太原,招集朔、应、蔚诸州降卒,编为朔宁军,威福自恣,且甚于童贯。于是又酿成宋、金失和的变端。先是辽国天祚帝遁人夹山,复为金兵所逼,转奔讹莎勒,且向西夏求援。

  西夏主李乾顺,命统军李良辅率兵三万往援辽主;到了宜水,被金将斡鲁、娄室等杀败,狼狈逃归。西夏吃这一败,不敢再发兵援辽了。天祚帝日见穷促。金将斡离不复与降将耶律余睹,追赶天祚帝,相遇于石辇驿。那时金兵不过千人,辽军却还有二万五千人,天祚帝以为彼寡我众,尽可一战,命副统军萧特烈指挥迎战,自率妃嫔等登山遥观。耶律余睹不与萧特烈对阵,却率部众骤马上山来捉天祚帝。天祚帝大惊,慌忙遁走。辽军亦便因此大溃。及天祚帝奔至四部族,萧太后自天德趋至,不期而相会见。天祚帝大怒,即将萧太后杀死,追降耶律淳为庶人。独萧干别奔卢龙镇,招集旧时奚人及渤海军,自立为奚国皇帝。天祚帝因命都统耶律马哥往讨萧干。哪知斡鲁、斡离不等又统兵迫蹑前来。天祚帝已是惊弓之鸟,被金兵吓伤了,未见金兵,早就胆落,急忙逃往应州。斡鲁、斡离不等,哪里肯罢休,仍往前穷追,遂被赶上,将天祚帝子秦王定、许王宁、赵王习泥烈,及诸嫔妃公主并从臣等,一概执住。惟天祚帝与季子梁王雅里、长女特里在前队,由太保特母哥护着走脱。天祚帝至是见属从尽失,凄凄万状,事到头来不自由,只得遣人持兔纽金印向金军乞降,自己要走云内。旋得使人回报,金许援往日石晋北迁故事,待遇辽主。天祚帝又请愿为子弟,量赐土地,使安一身。斡离不不许,天祚帝乃奔西夏。萧干自立为帝后,驱众出卢龙岭,攻陷景、蓟二府,前锋直逼燕城。郭药师麾兵出战,大败萧干,一直追出卢龙岭外。萧干连夜遁去。

  天祚帝满想到西夏安身,不料金人早与西夏通好,西夏拒绝辽主,不肯容纳。天祚帝只得渡河东还,几经艰难险阻,卒被金将娄室追及,活捉而去。金主初废天祚帝为海滨王,不久将他杀死,用万马践踏他的尸骨,惨不忍睹。至是辽国遂亡。总计辽自建国称帝,共历八主,凡二百十年。

  忽有金国平州留守张珏,原系辽国降臣,弃金举平州版图来归。王黼以为奇遇,劝徽宗收纳。徽宗听从王黼奏议,不顾利害,就把张珏收容了。金主大怒,即遣斡离不、阇母等督兵攻讨平州。阇母先率三千骑直趋平州城下,见城上守备严整,不敢独力攻取,暂行退去。张珏即捏报大胜金兵。徽宗大喜,诏建平州为泰宁军,授张珏为节度使,犒赏银三万两,绢三万匹。朝使将至平州,张珏大张旗鼓,出城三十里迎接,藉以炫耀于众。不料斡离不等埋伏专待张珏,见他炫耀而出,晓得没有什么戒备,遂乘虚直袭平州城池。张珏听报有变,急忙还救,被斡离不一阵,杀得张珏大败,宵奔燕山。平州都统张忠嗣与张敦固,便开城出降。斡离不遂令张敦固回城晓谕诸将士,并遣金使偕人。张敦固回到城中,诸将士及人民遂拥戴他为都统,把金使杀死,闭门固守。斡离不大怒,遂督众围城,四面攻打,一面遣使向燕山府索取张珏。当下王安中被斡离不催索不已,只得奏准徽宗,把张珏杀了,割了首级,并执张珏二子,送与斡离不。燕山府降将,及常胜军,不免动了兔死狐悲的感想,相率泣下,都生惧心。郭药师愤然道:“不受我等降顺就罢了;受了我等降顺,乃又杀戮以与敌人,朝廷何其太无恩信呢?今日金国索张珏,便与张珏的首级,假使明日再索我等首级,岂不把我等尽行要杀了吗?”于是郭药师与诸降将,潜蓄异图,讹言百出。王安中大惧,急请解职,徽宗准奏,别简蔡靖往知燕山府事。会金主曼病殂,弟吴乞买嗣位,易名做晟。谥阿骨打做武元皇帝,庙号太祖,改元做天会。

  徽宗遣使往金吊贺,并求山后诸州。金主晟新承大统,不想与宋结怨,颇有允意。恰巧粘没喝自云中驰还,便阻住金主,只许割让武、朔两州,且索赵良嗣所许粮米二十万石。谭稹答道:“这个只凭赵良嗣一句话,怎好作准呢?”遂拒绝金国请求。金主大怒,谓宋无礼,遂决意兴兵侵宋。这时,阇母已攻克平州,杀了张敦固,移兵应蔚,大有及燕之势。徽宗才惧怕起来,以谭稹措置乖方,勒令致仕,仍起用童贯领枢密院事,出为两河、燕山路宣抚使。金主亦命斜也为都元帅,坐镇京师,调度军事。粘没喝为左副大帅,偕右监军谷神、右都监耶律余睹,自云中趋太原;达赉为六部路都统,率南京路都统阇母、汉军都统刘彦宗,自平州入燕山:两路分道南侵。童贯听得金兵大举而来,即藉赴阙奏议为名,引本部人马起程回京,以避金兵锋芒。知太原府张孝纯劝阻道:“金国败盟,公不督责诸路力与周旋于疆场之上,反先自引退,岂不使人心动摇,自取败亡吗?万一河东有失,河北还想保全得住么?”童贯怒叱道:“我只受命来此宜抚,并非奉命来此守土呀!固守土地,周旋疆场,这是守臣的责任,哪关我的去就呢?如说定要留住我,才能保守疆圉,那么还要置守臣做什么?”不听张孝纯遮留,即日径自去了。张孝纯叹道:“朝廷掌大兵权的乃像这等畏缩,国亡无日了!”乃严修战备以待金兵。不数日,金兵已攻克朔、代二州,直逼太原。张孝纯遂誓众登城,悉力守御。

  金兵屡攻不下,乃自行退去,这是河东一路。燕山一路,斡离不等人攻燕山府,蔡靖忙命郭药师出战。郭药师虽然奉命上前,只因心无斗志,一阵便被斡离不杀败下来,退还燕山。斡离不追至城下,郭药师便劫蔡靖出降。金兵遂人据燕京,燕山州县相率降金。斡离不即用郭药师为向导,长驱南下,直逼大河。

  宋军望风而逃,警报雪片般地飞上朝廷,一日数十惊。这正是:士气已隳难御敌,中原从此付胡儿。

  要知徽宗接到金兵长躯直人的警报,怎样措置,毕竟能抵御得住金兵否,下回分解。

情色亲王 2008-3-24 09:12

楼主真是大才,这样的题材真是好,我万分感谢

ilsc 2008-3-27 14:15

第六十一回黜奸邪临朝除旧恶昵声妓别院结新欢

  且说徽宗得报金兵深入,急得手足无措,忙召一班佞臣商议。宇文虚中献议道:“今日宜先降诏罪己;一面命太子监国,更革弊端。陛下则南幸暂避,御侮之事,可责诸将帅。”徽宗深以为然,拟命太子监国。李纲以血书谏道:“自来名不正,则言不顺,监国何以安内攘外,不如禅位。太子英明,定能挽回天意,收拾人心。”徽宗本来有些倦勤了,趁此就下诏禅位,召太子桓入朝,被以黄袍。太子涕泣固辞,徽宗不许。太子只好受禅,是为钦宗。尊徽宗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郑皇后为道君太上皇后,退居龙德宫;以李邦彦为龙德宫使,蔡攸、吕敏为副;进李纲为兵部侍郎,耿南为签书枢密院事,以外都照旧供职;立朱氏为皇后。时值宜和七年十二月。次年元旦,改为靖康元年。

  那时天下皆知蔡京等误国,只因朝臣大半是他所荐引,莫肯直谏。太学生陈东率诸生联名上书道:“国事如此,乃由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贼于内,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聚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从而结怨于辽金,创开边隙,使国势危如累卵。此六贼名异罪同,伏愿陛下乾纲独断,擒此六贼,斩首市曹,传示四方,以谢天下。”同时李纲亦有密疏请诛王黼。

  钦宗固早知六贼的罪恶,只因嗣位不满一月,似难诛戮大臣。

  恰巧王黼得悉有人参劾,已载妻孥遁去,诏下开封府尹聂昌密诛。昌即遣武士迫至雍丘,杀黼于民家,取首级以献,托言为盗所杀。钦宗下诏把李彦赐死,并抄没家产。朱勔放归田里。

  勔本是个末吏,以花石取媚徽宗,流毒州郡逾二十年,积官至宁远军节度使。初居苏州,公肆掊克,改建居宅,仿拟宫廷,服饰器用,私僭乘舆;又托言挽舟,募兵数千人自卫,势焰熏天;东南的刺史郡守,多出其门下,时人号谓东南小朝廷。徽宗末年,益加亲任,居朝犹如王侯,进见不避宫嫔,一门尽为显官,天下为之扼腕,至是罢斥。凡由勔得官的,一律罢免,朝右为之一清。钦宗又诏中外臣庶,直言得失,朝政颇有刷新气象。这都是为金兵逼近所致。忽然金兵因边境不靖,奉召退去。一班醉生梦死的佞臣,如蔡攸、高俅等便请启跸南幸。徽宗道:“朕居宫中,郁郁寡欢,且有台谏在帝前论朕失德,恶闻是言,还是南幸的安逸。兼之金兵虽退,不久复来,此间终非安乐土,毕竟是南方太平。”又语蔡攸道:“朕被汝父所误,如今谁不说朕的失德,都由蔡京等奉迎谄佞而来。”说着,愈形恼怒。蔡、高恐怕等在旁边受埋怨,托辞退去。徽宗追咎蔡京,就下诏将李明妃废为庶人。那李明妃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师师,与徽宗有一段艳史,待小子追寻出来,谅必看官们所乐闻的。

  那李师师本是东京名妓,当宣和年间,四海升平,徽宗常常带着高俅、杨戬,易服出宫私行,观赏市廛风景,游幸酒楼娼门。一日,君臣们又向汴京城内,穿长街、过短巷,一路只见歌台舞榭,酒市花楼,看不尽繁华景象。行行重行行,走入金环巷,风范更别。但见门安春联,户列名花,帘儿底笑语喧呼,门儿里箫管盈耳,徽宗顾而私喜。又前行六七步,见一座宅子,粉墙鸳瓦,朱户兽钚,飞帘映郁郁的绿槐,绣户对森森的修竹。徽宗向杨、高二人问道:“这座宅是谁人的,直这般盖造得十分清幽?”话声未绝,忽闻门内有人咳嗽,徽宗止步观看,只见翠帘高卷,帘儿下有个佳人,便仔细打量,见她发弊乌云、钗簪金凤,眉横新月,目送秋波,腰如迎风杨柳,貌若出水芙蕖,待道是昭君,不曾抱着玉琵琶;待道是杨妃,不曾擎着白鹦鹉;好似嫦娥离月殿,恍如洛神下瑶阶。后人有诗赞美云:亸肩鸾髻垂云碧,眼现明眸秋水溢。凤鞋半折小弓弓,莺语一声娇滴滴。裁云剪雾制衫穿,束素纤腰一搦搦。桃花为脸玉为肌,费却丹青描不得。

  徽宗见了这个佳人,又问高俅道:“这座宝宅里,有此绝色美人,非为官宦,定是富豪,你可相识么?”高俅答道:“不识,且去问个明白。”说着,只见对面有个茶肆,牌书周秀茶坊,三人遂人茶坊坐定。徽宗向金箧内取出二三十两碎银撒在桌子上,茶家周秀看出是个使钱的豪客,忙送上三盏上好的香茗。一巡茶罢,徽宗问过茶家的姓名,然后问道:“这对门是谁氏的人家?帘儿下的佳人姓甚名谁?”周秀答道:“上复官人,这个佳人,是名冠天下的东京角妓,李姓名师师。”徽宗听说,笑逐颜开地说道:“呵!原来她就是李师师!名不虚传!”对周秀道:“周秀,你去传语佳人,说俺是殿试秀才,欲就她家饮杯,未知雅意如何。”周秀唯唯而去,隔不多时,走来说道:“李家姑娘闻言色喜,说什么不弃微贱,扫径奉迎。

  ”徽宗赏了他五两白银,就同杨、高二人往李氏家来。有双鬟在帘下侍立,见三人入门,就入内报知。一刹那双鬟扶师师出见,向徽宗施礼毕,含笑说道:“寒门寂寞,过辱光顾,无名下妓,何幸而遭逢贵客?”徽宗答道:“谨谢娘子不弃生疏,知感无限。”师师遂导客人内,行转曲曲回廊,方见深深庭院。

  走入一间精舍中,铺陈清雅,凉床设花茵绣褥,四壁挂琴条对联,窗明几净,收拾得纤尘不染。师师就请三入坐下。双鬟献茶,另有女佣安排酒莱。师师斟酒于杯,请徽宗等入座,自己末坐相陪。酒行二巡,师师问道:“殿试相公,不知何郡,敢问尊姓?”徽宗搭讪答道:“娘子休怕,我是汴梁生,夷门长,休说三省并六部,莫言御史与西台,四京十七路,五霸帝王都,皆属我所管。咱八辈儿称孤道寡;目今住在东华门西,西华门东,后载门南,午朝门北的大门楼里面;姓赵排行第八,俺乃赵八郎便是。”师师听了吓得魂不附体,急忙离座,走去向她娘说道:“家里有个狂言讹语的,怎奈何?还是速去报告官府,免得带累咱家。”李妈妈听说,慌忙赶去报知左右二厢捉杀使孙荣、汴京里外缉察使窦监。二入急点手下巡兵二百余名,入入勇健,个个威风,手持着闷棍,腰挂着环刀,汲汲奔来,把师师宅围住。徽宗闻得宅外叫闹,便以目视高俅。高俅会意,走到门口,瞧见孙荣、窦监,就喝道:“匹夫怎敢惊驾!”二入认得是平章高俅,吓得两股不摇而自动,一起跪地说道:“上告相国,不干小人们事,乃是李妈妈来报告,说家中有讹言的,以此小入等提兵到此。”高俅喝道:“二入免罪退去。暗暗地提兵巡哨,防护圣驾。”二入谢罪退去,高俅回入里边。

  此时师师已知是当今天子,吓得魂飞天外,战兢兢跪在帝前,口称死罪。徽宗不能隐讳,且慕师师美色,就说道:“恕卿无罪,平身。”师师谢恩起立,于是重添美酒,再备佳肴,并唱新词以侑酒,直唱到红日西坠,玉兔东升,方才罢宴。当晚徽宗共师师就寝;高俅、杨戬另一处拥妓安睡;良宵苦短,一刹那已红日东升了。高、杨二入早已起身,走至师师房外。高俅奏道:“天已明了,陛下视朝去吧!免被文武察知。”徽宗连忙穿衣,下床盥漱,即欲启驾还官。师师依依不舍,徽宗道:“卿休烦恼,今夜再来与你同欢。”师师道:“何以取信?”

  徽宗即解下龙凤鲛绡直系递给师师道:“朕语下为敕,决无戏言的。”师师接了,即送徽宗出门,看他们向西去远了。正拟转身入内,忽然从东南来一男子,向师师说道:“从前由我为你供炭米,今朝却与别入欢送。”说着,直奔入门内。师师不避,男子就问师师道:“刚才去的那入是谁?不妨与我直说。

  ”

  看官,你道这个男子是谁?原来是师师的结发丈夫贾弈,现为右厢都巡官,带武功郎之职。当下师师闻言,不敢即以实对。贾弈又道:“昨日是乞巧节,我特地沽得上等好酒来和你赏节,不料你把个门儿关闭得铁打成的相似,便是樊哙来也踢不开,叫唤多时,悄无人应,我早猜到管有别入取乐;刚才去的便是新欢,可是个近上的官员?”师师答道:“官人你坐了,我来说与你听,你休忧闷。恰去的那人儿,也不是制置并安抚,也不是御史与平章,那入的声势很大。”贾弈道:“至不过是个王公驸马,我也见得多了。”师师道:“并不是王公驸马。

  ”贾弈道:“更大如王公,除非是当朝帝主。他有三千粉黛,八百胭娇,肯慕你一个妓女么?我不信?”师师道:“我给东西你看,管教你深信。”说着,取过龙凤鲛绡直系,交给贾弈看。贾弈认得是天子衣,心想:皇上在此行动,我怎敢再踏到这里;他动不动金瓜碎脑,是不是斧钺临身。我与师师两个的恩情,好似天淡淡云边鸾凤,水澄澄池里鸳鸯,平白地涌出一条八爪金龙,把一对鸳鸯儿拆散。想到这里,一声长叹,忽然气闷倒地。师师连忙上前急救。一会儿,贾弈苏醒,跳起身来,向着师师跪倒,说道:“死罪!死罪!小臣多有冒渎,望皇后娘娘宽恕!”师师将他扶起,说道:“是何言语!他是天子,宫中早有一皇后,二妃子,三夫入,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更有三千粉黛,八百胭娇。到晚来,驾龙车,乘凤辇,去三十六宫,二十四苑闲游,不知有多少天仙玉女伺应,况且凤烛龙灯,笙箫细乐,各安排绮筵接驾,何等快乐受用,怎肯再来顾我。昨天是出宫私行,偶然到此,一欢而去,岂肯常来宠我?

  你好不晓事,徒自这般烦恼。”遂出美酒,与贾弈解闷。贾弈满怀愁闷,哪里喝得下酒,瞧见有纸笔在侧,便用手拈起笔来,拂开花笺,写成小词一章,调寄《南乡子》:闲步小楼前,见个佳人貌类仙。暗想圣情浑似梦,追欢挚手,兰房恣意,一夜说盟言。满掬沉檀喷瑞烟,报道早朝归去,晚回銮,留下鲛绡当宿钱。

  师师见了末后两句,大惊失色,顺手取来纳入妆盒中。贾弈道:“我从今后再不敢踏上你门儿来,我们俩从此瓶坠簪折,恩断义绝!”师师正欲出言相慰,忽然女奴来报道:“昨夜来的高平章到来了。”师师忙催贾弈回避,不料高俅已闯然而入,一见贾弈,勃然大怒,就命左右执送大理寺狱中去。亏得李妈妈走来,向高俅说道:“这是我的兄弟,在洛阳居住多年,今日才来,办了几杯淡酒与他洗尘。师师今日专等天子来,哪里敢招待客人呢!”高俅见婆子苦苦说情,就命放了,贾弈就鼠窜而逃。一刹那徽宗驾到,师师接入房中,问道:“陛下缘何来迟?”徽宗答道:“朕恐街市小民认得,故尔守到黄昏才来。

  ”说着,就在房中置酒对饮。高俅先行。师师酒量甚小,喝了几杯,已薄有醉意,先向榻上安睡。徽宗带着懒样儿暂坐,忽见妆盒中有一纸宇条儿,用手取来,见是一首小词,看到未了一句,含有讥讽意,不觉微笑。师师假装睡着,偷瞧皇上见了小词,不曾发怒,终是宠爱我的。

  话休烦絮,自此以后,朝去暮来,相近两个月,恩爱愈深,不能相舍。那贾弈两个月不曾与师师见面,累他废寝忘食,直瘦得肌肤如削。一日,陈州通判宋邦杰遇见了贾弈,问他缘何如此消瘦。贾弈答道:“实为当今官家,占了我妻李师师,良缘拆散,能不伤感!”说罢,连连长叹。邦杰劝道:“你且放心,我有个姑夫曹辅,现为谏议大夫,若知此事,必定谏阻官家,不复私行,管教你两口儿完聚,如何?”贾弈大喜道:“若得哥哥转求令亲谏阻官家不恋师师,深谢哥哥大德!”说罢,二人作别。邦杰往见姑夫,说明徽宗夜夜宿平康,占恋贾弈爱妻李师师。曹辅是骨鲠忠臣,就连夜草就表章。等到来朝,净鞭三下,众文武百官齐集,徽宗临朝,曹辅就出班进表上谏。

  徽宗披阅表上写着:臣曹辅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表言于皇帝陛下:臣闻圣人犹天地,天以一元之气运于上,故四时按行,百物育生,雨露所以见发生之仁,雷霆所以彰肃杀之义;君以玄默之道拱于上,故大臣为辅,百官称职,德泽所以昭褒劝之恩,典刑所以示惩罚之勇。上天之道不可测,圣人之威,其可亵乎!古语有云:“万夫之帅,深坐于油幢;千金之子,不斗于盗贼。”何则?盖所守者严,不为轻者贱者而轻其身也。臣近睹辅臣某有谢表,谓陛下轻车小辇,七临私第。臣以为陛下之眷臣下,可为不薄矣,然而陛下万金之躯,是列圣之遗体,陛下从不自惜,独不为祖宗惜乎?一举动之重轻,是万姓休戚之所寄,陛下从不自爱,独不为生灵念乎?近闻有贼臣高俅、杨戬,巧进佞谀,蛊惑圣听,轻屑万乘之尊严,下游民间之坊市,宿于妓馆,事迹显然,虽欲掩入耳目,不可得也!夫娼优下贱,缙绅之士稍知礼义者,尚不过其门;陛下贵为天于,深居九重,居则左史右言,动则出警入跸,乃竟听信匹夫之谗言,宠幸下贱之泼妓,使天下闻之,史官书之,皆曰易服微行,宿于某娼之家。自陛下始,贻笑万代,陛下可不自谨乎!臣所愿陛下赫然睿断,将贼臣高俅、杨戬窜逐于外。亲近端人正士,改过迁善,思高祖皇帝创造之艰难,述列圣守成之先志,保重圣躬,杜绝游幸,社稷之幸也,生灵之福也!臣自知冒渎天威,将膏斧钺,但愿陛下幸纳臣言,则臣虽死犹生也,伏取进止,具位臣曹辅表上。

  徽宗览表,自觉惭愧,下诏将曹辅赴都堂问状。正是:忠臣直诛匡君主,蹙戏时危可奈何!

  要知徽宗能否纳谏,与师师断绝,下回分解。

ilsc 2008-3-27 14:18

第六十二回情书一纸险罹杀身灾和约四条酿成亡国祸

  徽宗当初私行宿娼,只道外人不知,及览曹辅奏疏,自觉惭愧,特降敕将曹正言带赴都堂问状。当下由余深向辅问道:“你官卑职小,何得擅劾平章,妄言朝廷得失?”辅正色答道:“大臣不言,小官心所为危,不敢不直谏。”余深不与多辩,即复奏徽宗,将曹辅罢免正言,编管郴州。幸得谏议大夫张天觉续奏道:“曹辅心在爱君,言甚鲠直,陛下不能优容,远加窜逐。倘陛下以后再信谗言,私游妓馆,则忠言结舌,不闻于上,万一有奸邪叵测的不幸事,陛下后悔莫及咧!”徽宗憬然觉悟,答道:“吾知过了,行将改之。”就收回曹辅的罢职命,就此不敢微行。过了数日,又复思念师师,不能舍弃。召杨戬人宫,着他传旨说与李师师知道:“谓朕被曹辅、张天觉等直谏,一时未便出宫,误了美人的期约,休得见怪。”杨哉领了密旨,直奔金环巷李师师家来。师师接见,薄怒佯羞。杨戬即将帝语传达一遍。师师道:“天子自有皇后贵妃遣欢取乐,贱妾乃平康泼妓,岂是天子行乐的去处?”说罢,倒身榻上,不复发言。杨戬再三抚慰道:“美人休怪,隔几天圣驾必来。”

  说着,觑见妆台上有一小简,杨戬展开,见是贾弈具名。简上写道:弈自从七夕相别之后,又逢重九,日月如梭,无由会面。

  今闻天子纳忠臣之谏,深居禁中,无复微行私幸,是咱两人夙世有缘。今夕佳辰,不可虚度,未承金诺,立候佳音。此致可意人李师师帘下。贾弈谨启。

  杨戬说道:“确有这般泼贱之物,不能近贵。今天子宠幸你,你却密地与贾弈打暖,可见不是李妈妈兄弟了。”说罢,拿了小简悻悻而去。师师母女俩吓得魂不附体。杨戢回宫,徽宗问道:“师师道个甚话?”杨戬照实上复,即以小简呈上,徽宗览毕大怒,即命中使拿那匹夫来。中使奉命而去,隔了一会,拿得贾弈到金阶下。徽宗喝道:“匹夫!你既为朕一职之役,不以巡警为意,却入娼家造词谤朕,该得何罪?”贾弈俯伏金阶,口称:“死罪,微臣怎敢谤讪陛下?还望圣恩明察。

  ”徽宗道:“还说不敢谤讪,这‘留下鲛绡当宿钱’的小词,是谁做来?”贾弈无辞以对。徽宗怒道:“流言谤朕,合夷三族。格外从宽,速将贾弈推入市曹斩首。”敕下,令甄守中做监斩官,正值靠午分,押着贾弈往市曹。也是他命不该绝,却巧遇着谏官张天觉,向守中问道:“今日杀的是什么犯人?”

  守中附耳低声道:“天子为私幸李师师家,与贾弈共争泼妓。

  贾弈曾吟小词滂讪,天子吃受不过,敕拿贾弈赐死市曹。”天觉道:“你且慢用刑,待我人奏官家来。”说罢,入朝来见徽宗,奏道:“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承祖宗万世之丕祚,为华夷亿兆所观瞻,一举动,一笑颦,皆不可轻视。奈何信奸谗佞谀的语言,夜宿娼家,朝纲不理,国政不修,使天文变于上,人心怨于下,边疆不宁,盗贼蜂起。陛下不以此为忧,顾与匹夫争一泼妓,轻肆刑诛,他日史传记载,贻讥万世。贾弈何罪而夷戮市曹?臣恐刑罚不正,无以治民,伏望圣慈曲行赦宥。冒渎天威,罪在不赦,伏维圣鉴。”云云。徽宗即掷贾弈词与他观看,即谕道:“卿看此词,得能容忍么?”天觉奏道:“孟子有云:‘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陛下高拱禁廷,谁敢妄肆诋毁?陛下既不以万乘之尊自尊,小臣故敢肆无忌惮。

  陛下宜自悔其过,何必尤人?”徽宗闻奏,未免惭耻,向天觉说道:“且看卿忠言直谏,免死贾弈,贬为广南琼州司户参军。

  ”天觉谢恩而退。贾弈好似从鬼门关上赦转,即日自往琼州不提。

  那时蔡京尚未致仕,即劝徽宗宣李师师人宫,加以封号,自无人敢肆谤仙了。徽宗即宜师师人宫,赐冠帔,初封夫人。

  因怕天觉再行谏阻,改授为胜州太守,饬令中使押之赴任,行至半途,忽然仙去。中使归报,徽宗固知天觉为异人,悔已无及了。于是朝廷益无纲纪,进封师师为明妃,连带茶家周秀,夤缘师师,也授为泅州茶提举。这都是宣和六年间事。不料自师师人宫后,外衅迭开,国事日非,金兵步步紧逼,宋将望风而溃。徽宗整备南幸,就禅位于钦宗。又因谏官都称他荒淫失德,把李明妃废为庶人。师师含泪出宫,即人庵观为女道士。

  时为靖康元年,忽报金将斡离不已率兵渡河,东京人心大辱。徽宗急欲东幸,以蔡攸为上皇行宫使,宇文粹中为副,奉徽宗至亳州避敌。初童贯在陕西,招募长大少年数万人,号胜捷军,以资护卫。至是从太原还京,正遇徽宗东行,贯即以军自随。徽宗过浮桥,卫士攀望号恸,贯恐行不速,使胜捷军射击,中箭踣地的百数十人。贯遂促车驾前行,按下慢表。且说钦宗闻得金兵将至,也拟出幸襄邓,以避敌锋。李纲谏阻道:“道君皇帝挈宗社以受陛下,岂可委而他去?”钦宗答道:“时中谓京城不可守,居此奈何?”纲道:“天下城池,当推都城为最固,况且是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舍此将何往?为今日计,当整饬军马,固结人心,相与坚守,以待勤王兵来援。

  ”钦宗问道:“谁可为将以守城?”纲答道:“白时中、李邦彦虽未必知兵,然身为大臣,抚将士以抗敌锋,乃是大职。”

  时中抗声说道:“难道李纲莫能将兵出战么?”纲从容答道:“倘陛下不以臣为庸懦,使治军旅以卫社稷,愿以死报国。”

  钦宗即授纲为尚书右丞,东京留守。忽然内侍来奏中宫已启行。

  钦宗闻盲色变,慌忙降御座说道:“朕不能留此,拟同中宫偕行。”李纲泣拜于地,以死遮留。钦宗不得已向纲说道:“朕今为卿少留,治兵御敌的重任,专责诸卿,万不可稍有疏虞!

  ”李纲受命而出。宰相仍请帝驾出幸为是,钦宗称善。次日,李纲入朝,见午门内禁卫环甲,乘舆已驾。纲急呼禁卫道:“你等究竟愿守宗社呢?还是愿随帝驾出幸?”几个禁卫齐声答道:“我等父母妻子都在此,情愿死守。”纲即人见钦宗道:“陛下已许臣留,为甚又复戒行?今六军父母妻子皆在都城,愿以死守。陛下强他们护驾出都,万一中道散归,陛下孰与为卫?况敌兵已逼近,探知乘舆不远,必令健马追击,谁可抵御呢?”钦宗心想不错,遂不复出幸。禁卫六军闻悉,皆拜伏呼万岁。钦宗乃命纲兼行营使,得以便宜行事。纲即整备守战工具,以备御敌。得报金兵已据牟驼冈,是为宋廷养马的所在,距离汴京甚近,钦宗惊慌非常,即召群臣商议。李邦彦道:“都城兵微将寡,勤王兵又都观望不前,就算有几路兵奉诏赴援,犹恐被金兵拦路截击,由是诏下多日,不见援军人卫,敌兵却将临城下了。为目前救急计,舍割地求和以外,绝无善法。”李纲说道:“敌兵孤军深入,击之不难,并且裹粮不多,不胜亦可闭城固守。一面催诸路军星夜人卫,等到勤王兵来,内外夹攻,可以一鼓而灭敌军,为甚要乞和呢?”钦宗迟疑不决。李纲要紧去登城防敌了。李邦彦、张邦昌犹在帝前动以利害,怂恿求和。钦宗竟从其议,即遣驾部员外郎郑望之,防御使高世则,往金军请和。行至半途,适遇金使吴孝民奉命人城劝和,宋使遂同他偕还。是夜金兵来攻宣泽门,李纲率军出城迎战,杀伤百数十人。金兵知有备,且闻徽宗已内禅,遂退去。次日,金使入朝,首先责问收纳张珏事,次要宋廷将童贯、谭稹、詹度三人执送金营。钦宗答道:“收纳张珏系上皇朝事,非朕所知。至于童贯等三人,早已罢斥,不在东京了。”孝民说道:“上皇朝事,已往不必计。今请少帝与大金别立誓书修好,即遣亲王宰相诣军前请和便了。”钦宗应许,即问大臣:“谁可为使赴金营请和?”李纲请行。钦宗道:“卿负守城重任,宗社安危,惟卿一人是赖,岂可擅离?”乃命李税为请和使。纲又奏道:“安危在此一举,臣恐李税怯懦,此去有误国事。”

  钦宗道:“一时无人可使,就命税授意前往,谅来不致偾事的。

  ”接着向税面授请和意旨,命偕金使同往。税即偕孝民出城,径抵金营。孝民先人报告主帅,斡离不传齐众将,陈兵南向高坐,宣宋使人见。李税踏人中营,瞧见两旁兵土,手中都执着雪亮钢刀,已吓得魂胆俱消,就北面再拜,膝行而前,全身发抖,不敢申说请和。斡离不见他吓得面容失色,益觉藐视,就说道:“宋主都城,破在旦夕,所以按兵暂缓进攻,只为少帝故,欲存赵氏宗社,我恩不小咧!你主君欲议和,当输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表缎百万匹,牛马万头,尊金帝为伯父,归还在汉的燕云人,割中山、太原、河间三镇地,并以宰相亲王为质。”语毕,出事目一纸授税。税惟有唯唯诺诺,不敢措一言。斡离不即派萧山宝奴、耶律忠、王汭等偕税人城。不料金人是日又进兵攻景阳门。李纲亲冒矢石,登城督战,募壮士缒城而下,与金兵激战,自卯至酉,接战竟日,斩首数千级。

  何灌力战而死,金兵至暮始退。

  李邦彦力劝帝依从金议,免得生灵涂炭。钦宗遂避殿减膳,一面命邦彦向民间搜刮金银,并娼优家的现款,也都括借殆尽,只凑得黄金二十万两,白银四百万两,民间已空,尚不足十分之一。李纲人对道:“金人所索金银,竭天下与之且不足,何况都城呢?况三镇,乃我国的屏蔽,割之何以立国?就是遣质,宰相当往,亲王不当往。宜遣辩士,姑与他商议,勿遽决定,稽延数日,等到勤王兵四集,他知孤军深入,恐怕截断归路,虽不得欲,亦将退去。到那时与之订盟,必不敢过分苛求,并且和议亦可久远。”李邦彦道:“都城破在目前,尚何有三镇,金币更不足较了。凡事须双方着想,不能独作片面观。现在与他诚意议和,尚且攻城不已,若遣辩士往返磋商,被他看出是缓兵之计,必然猛力攻陷都城,那么援兵未集,都城已陷,将奈何?”钦宗默然不语。李纲亦无言可驳,只好向帝求去。钦宗慰谕道:“卿且出治兵,此事容朕三思而行。”纲遂退出,邦彦、邦昌又在帝前一吹一唱地恫吓道:“李纲之言,只好骗三尺童子,金人狡诈百出,岂肯按兵不攻,等着我们勤王兵来援呢?事到燃眉,陛下莫再因循坐误了!”钦宗不得已,将金人所提出四条和约:一要输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表缎百万匹,牛马万头;二要割让中山、太原、河间三镇之地;三宋帝尊称金帝为伯父;四以宰相亲王为质。一律照允,就命邦彦草就誓书,称金主为伯大金皇帝,自称侄大宋皇帝,遣沈晦为使,赴金营磋商。第一条输款缺少甚多,只好分期措缴;第二条割地,先将三镇地图呈送;第三条称呼,完全照办,以后文书往来,概称伯大金皇帝;第四条遣质,以康王构往质金营。张邦昌为计议使,随康王同去。那邦昌是个卖国求荣的奸贼,他初意和邦彦竭力主和,原为谄媚金主起见,不料临期身自为质,懊悔得什么似的,就在帝前力辞道:“臣无口才,此去只恐有辱君命,敢请另选能员前往。”钦宗不许。邦昌又求御笔署批,无变割地之议,免得康王及臣在金营为难。钦宗道:“何容署批,朕已口头答应,并且三镇地图已送去,难道好不作数的!”邦昌只好同了康王,陛辞出城,偕沈晦乘筏渡濠,午前登程,直到深夜,始达金营。

  那康王构是徽宗第九子,系韦贤妃所生,诸皇子中推他为最有胆略,所以遣他为质,当下沈晦、邦昌人见斡离不,面呈誓书,都北面再拜,小心翼翼,不敢多言。惟有康王人谒,长揖不拜,面不改色,有问,便侃侃答言,不露丝毫畏怯态。斡离不即将康王、邦昌留住,惟放沈晦回城。斡离不偶语左右道:“康王不类亲王,定是将门子弟,特来冒名代质的。若是亲王,身人敌营,安有如此从容不迫的胆略呢?”当时和议虽成,一则因输款不到十分之一,割地又未缴出,金兵仍不退。日遣游骑在都城外大掠。恰值统判官马忠自京西募兵人卫,遇金兵于顺天门外,拦路截杀,金兵大败。忠挥军乘胜追杀,敌兵死伤无算,西路稍通,勤王兵始得进达都城。那两河制置使种师道为北宋名将,因事至洛,闻报金兵已进逼都城,即欲率轻骑人卫。左右劝阻道:“敌势正锐,宜少驻汜水,以谋万全。”师道答道:“吾兵少,若然迟回不进,形见情露,徒自取辱,不如鼓行而进,金人无从测我虚实。都人见吾人卫,士气自振,何惧敌兵?”于是率军启行,沿路揭榜,大书种少保领西兵百万勤王,兼程前进,直抵京西,即向金营下书约战。金人素惮老种威名,不敢会战,移营北退,坚守牟驼冈,收束游骑,增垒自卫。钦宗得闻师道人卫,大喜,即命李纲开安上门迎劳。

  师道入朝觐见。钦宗问道:“国事如此,不知卿有何安邦善策?

  ”师道答道:“女真不知兵,岂有孤军深入人境,而能安然归去呢?”钦宗说道:“已和他订约修好了。”师道答道:“臣以孤军旅卫陛下,以外非所敢知。”钦宗道:“卿来得正好,京中正缺一统帅。”遂命为同知枢密院事兼充京畿、河北、河东宣抚使,统四方勤王兵及前后军,并以姚平仲为都统制。正是:老当益壮威名在,入卫勤王敌胆寒要知师道能将金兵杀退与否,下回分解。

ilsc 2008-3-27 14:19

第六十三回易质请和敌兵北还微服冶游上皇南幸

 和议虽成,金人因输款不足,仍不退兵,游骑时出劫掠。

  李纲入奏道:“金人贪婪无厌,势非用兵不可。敌兵只有六万,而现集城下的勤王兵已达二十余万。金人以孤军深入,犹如虎投陷阱中,不必与他列阵争胜负,当以计取:一面派兵扼河津,绝饷道,并分兵收复畿北诸邑;一面以重兵临敌营,坚垒勿战。

  等他食力尽疲,纵他北归,出奇兵半渡截击,此为必胜之计。

  ”钦宗深以为然,约日举事。不料姚平仲极力主张速战,奏道:“勤王兵大集而不战,土卒皆有怨言。今夜愿率本部出击敌营,不胜愿当军令。”钦宗顾语李纲道:“卿意如何?”纲见平仲忠勇可嘉,便道:“且去一试,臣当率兵助之。”是夜,平仲率步骑万人出城击敌,哪知金人已先觉,冲人敌营,人影全无,连忙传令后退。忽闻喊杀连声,伏兵已四面杀来,宋兵大溃。

  平仲力战得脱,心想败人城中,必然按军法斩首,就此畏罪逃亡。李纲只道他被敌兵围住,忙率诸将出援,与金兵大战于幕天坡,因黑夜交兵,不敢冲锋,用神臂弓射死金兵甚众,金兵遂败退。纲得胜回城,不见平仲,只道他战死了。有兵士说:“见他突围而出,向东南逃去的。”只好置之度外。次日,师道人奏道:“昨夜劫营虽误,今夜索性再遣兵分道袭击,也是一种出其不意的奇计。如仍不胜,索性每夜以数千人出击,扰得敌人夜夜不得高枕而卧,不消十日,敌必遁去。”李纲等皆称奇计。偏有李邦彦独持异议道:“金营迭来催缴金币,逻掘俱穷,无法措缴,若然加以袭击,必然索款愈急,何以应付呢?

  ”师道语塞,只好放弃不去袭击。

  且说斡离不召诸使臣至帐中,诘伺何故违誓用兵袭营,邦昌涕泣不语。康王神色不变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斡离不挥手令退,即遣王汭人城诘责,并要挟易质亲王。王汭奉令人城,见帝面达主帅语,并催割三镇地。钦宗因乎仲已脱逃,推说用兵系李纲所主张,朕未闻知。当将李纲罢职,三镇地准予割让,即遣肃王枢为质。一面监着金使罢免李纲官职,即命肃王枢系徽宗第五子随王汭往金军代质。康王、邦昌遂得放归。

  金兵仍不退,时有游骑出掠。此时李纲罢职,师道恐金人指摘,亦出居城外。都中人心大震,有太学生陈东等千余人,上书请留李纲,乞罢李邦彦、张邦昌、白时中等一班奸贼,略云:“纲为社稷重臣,邦彦、邦昌等,为社稷之贼。罢纲朝命一传,兵民至于流涕,皆称不日将为虏擒,乞复纲而罢邦彦等,且以阃外付种师道,社稷存亡,在此一举”,云云。书达宣德门,军民不期而集数万人。恰值邦彦入朝,众人拦路大骂,面斥他的罪恶,声势汹汹,将欲动武,邦彦疾驰得免。内侍传宣令退,众不肯去,殿帅王宗澄恐激生变乱,请帝俯从众情。钦宗乃遣耿南仲告众人道:“已有旨宣纲入朝了。”内侍朱拱之持诏宣纲,迟迟不去,众军民竟出利刃剁为肉泥,并杀内侍数十人。

  钦宗忙遣户部尚书聂昌传旨复纲右丞兼京城防御使。陈东始率诸生退去。众军民又道:“愿见种老帅。”钦宗下诏催师道人城弹压。师道乘车赶来,众军民掀车帘谛视,说道:“果然是老帅。”语毕,始散去。次日,邦彦请诛杀死内侍的士民,王时雍请尽置太学诸生于狱,并禁止伏阙上书,幸赖杨时力谏乃止。诏令聂昌宣谕诸生,以后不得妄于朝政,人心始安。

  且说李纲既复用,下令能杀敌者厚赏,众皆奋起欢跃。原来自纲罢职,由蔡懋守城,禁止不得辄施矢石,将士人人积愤,故尔李纲特下此杀敌令,将士都踊跃登城,出其不意;把矢石如雨点般向敌人射击。金兵伤者无算,始稍稍引退。斡离不又遣王汭人城,催缴金银,并要钦宗御笔书定三镇界。钦宗遂遣使奉诏赴金营,许割三镇地。那时斡离不急欲北归,所以得诏后,不待金币足数,即遣韩光裔来告辞。次日挟肃王北去,都城解严。种师道请旨,乘金人半渡击之。钦宗道:“敌已北退,何苦再去惹他复来?”师道说道:“敌人满志而还,异日必有国患。”御史中丞吕好问也奏道:“金人得志,益轻中国,秋冬必倾国复来,此时不加追击,御敌之计,当速讲求。”中丞许翰也奏道:“金人此去,存亡所系,当令他受一大创,使失利而去,则中原可保,四夷可服。否则,将来再举,必有不救的大患,宜令师道追击。”钦宗皆不听,反语许翰道:“师道年纪已老,不及壮年时勇敢,不可将兵咧!

  ”许翰答道:“师道沉毅有谋,确是名将,不可使解兵柄。若嫌他年迈,则汉宜帝用老将赵充国,卒能成金城之功;周武王用老臣吕望,卒能兴国灭纣。古来老将能达大功的,几不胜枚举。秦始皇轻视王翦年老,时用李信,兵败于楚。古语云:‘将在谋而不在勇’。师道智虑未衰,虽老可用。”钦宗不纳忠言。因邦昌有功和议,进为太宰,吴敏为少宰,李纲知枢密院事。时值种师中系师道之弟,及府州帅彦折质,各以勤王兵五万来至都城,纲即请诏令师中等追击金兵。偏偏邦昌又令护送出境,勿轻动以启外衅。政令如此矛盾,哪得会有成功?

  且说斡离不渡河攻汴之初,金将粘没喝同时分兵攻太原。

  诸县俱陷,惟有太原城,赖张孝纯率兵固守,屡攻不下。金人乃于城外矢石不及处,筑城坚围,使内外不相通。后来得闻斡离不已议和,粘没喝亦遣使人都求赂。邦昌等以为勤王兵俱到,有恃无恐,遂将来使拘住。粘没喝闻报大怒,分兵进攻汴京,折可求、刘光世军皆为所败。金兵遂人南北关,攻陷隆德府,知府张确殉难。钦宗得报金兵已抵泽州,即召群臣入朝,询问:“三镇应否割让?金兵如何应付?”徐处仁奏道:“金人先自背盟,何必割让?至于金兵复来,可向斡离不诘问:为甚一面议和,一面进攻?”钦宗遂颁诏天下,说明金人无故背盟,并罢斥主和之臣;一面遣使往追斡离不,诘问何得容粘没喝进攻。

  斡离不急忙奏请金主,把粘没喝召还云中,只留一军守太原,都城暂告安宁。忽然辅臣等皆言:“童贯、高俅拥兵扈从上皇南幸,将复辟于镇江。钦宗因出自辅臣口中,颇为忧虑。朝议以聂昌为东南发还使,驰往镇江,力图制止。李纲奏道:“此系都城受围,东南邮传阻隔。童贯、高俅素来怙恶不悛,都人恨之如刺骨,因是造作谣言。陛下何竟误信,遣使南行?若使聂昌所图果成,必然震惊太上,陛下何忍出此?万一并无其事,童、高等激而生变,必然挟太上于东南,要求剑南一道,陛下将如何处置呢?不如罢昌南行,另以密书请太上去此二人,自可不劳而定。”钦宗从其言,收回聂昌南行诏命,遣李纲迎太上皇于南京。

  且说上皇南幸,先到毫州驻跸,起居很觉不适,久慕南朝金粉,趁此机会,拟往一扩眼界,遂向蔡攸、高俅等问道:“朕久慕江南名胜,欲往游幸,未得其便,现在郁郁居此,只怕要闷出病来咧!朕拟移跸金陵,二卿以为如何?”蔡攸答道:“金陵乃系省会,官吏众多,诸多妨碍,不如临幸镇江,与金陵只隔一江面,而且地方富庶,商业繁盛,江边有金、焦两山,可以登临眺赏,比之金陵,有过之而无不及。”上皇称善。次日,率宫眷启行,由蔡攸等扈从,一路平安,直抵镇江。蔡攸先登岸,同地方官觅定行宫,连忙修葺一新,然后迎上皇及宫眷人行宫暂住。上皇专为游玩名胜而来,遂日日与高俅、童贯等微服出游。那上皇春秋虽高,好色之心依然未改,一日,向高俅问道:“这里有没有妓院呢?”高俅答道:“此地为盐商木客聚集的所在,冶游地方多得很。”上皇含笑说道:“人生行乐是便宜,且与卿同作狭邪游,聊资消遣。”说罢,内侍取出一套便服,扮作绅士模样,一君一臣,由行宫后户走来。那时镇江妓院惯例,不招待生客,须有熟人介绍,方得问津。高俅未曾到过镇江,不懂此中惯例,经路上行人指点,闯然直入翠云院。龟奴问道:“两位相公找哪一个姑娘?”高俅答道:“我们初到镇江,尚未见过你们姑娘,你领我们到美丽的姑娘房间去便了。”龟奴含笑答道:“这里向不招待生客,对不起得很!”高俅本是浪子出身,懂得此中惯例,料想要由熟客作介的,只好同上皇转身退出。上皇很懊丧似地说道:“久慕南朝金粉,渴想一亲芗泽,不料竟以闭门羹相饷。一时觅不到熟客介绍,难道就罢了不成!”高俅答道:“陛下不必懊恼,臣自有问津方法。”于是一路移步前行,见道旁有一家酒菜馆,牌名“杏花天”。时当日中,刚正吃客陆续登楼,君臣俩也拾级而登,择雅座点菜对饮。高俅有心和堂倌问长问短,搭谈了一会,忽向上皇丢个眼色,叫他暂且回避。聪明不过天子,上皇已经会意,便立起身来问明小便处,踱步而去。高俅向堂倌问道:“这位东京客人,你认识么?”堂倌答道:“不相识。

  ”高俅又道:“他是赵宰相的父亲,因慕镇江多美丽姑娘,特地来作狭邪游。奈无熟人介绍,你们做堂倌的,必然晓得这里最美丽的时髦姑娘,引领赵相公去,重重有赏。”堂倌答道:“彩风院中有个名妓叫吴丽娟,出落得好似天仙化人,不过眼界甚高,寻常嫖客,往往拒绝不见。等一会儿,我来引两位相公去啊。”高俅问他姓名,方知他叫金福生。此时上皇已归座,高俅就把福生的话详述一遍。上皇笑容可掬地说道:“江南名妓吴丽娟,朕在东京久闻其名,只道她住在金陵城内。朕初意要往金陵游玩,就是想去访她,不料近在目前,殊出朕意料之外。”高俅说道:“谅有前缘,才得会如此巧遇。”说罢,酒落快肠,举杯豪饮,直喝到吃客如鸟兽散,方才撤席。付过酒资,福生就引君臣俩径抵彩凤院,君臣俩在门口止步。福生一溜烟奔到客堂里。丽娟的母亲,叫做大姨的;正在那里吩咐龟奴叫酒席,因有当地巨绅王成在内宴客,一眼望见福生走人,就问道:“此刻吃客上市,你怎好到这里来闲逛呢?”福生含笑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因为小馆子里来了一位东京贵客,特地把他介绍来,挥金买笑酌。”大姨问道:“怎样一位大客人,值得劳你大驾送来呢?”福生翘着大拇指说道:“这位客人姓赵,是当朝宰相的父亲,富堪敌国,东京城里的银号典当,泰半是他开设的。因为久慕你们丽娟姑娘的美名,不惮跋涉,到此寻访。现在和同伴守在门口,叫我进来先容,望勿以闭门羹相饷!”大姨问道:“年纪有多少了?若然是个老头子,我们丽娟不愿意接待的,请到瑶仙房间里坐吧。”福生答道:“年纪老不老,请你们姑娘自家看。她是懂得相术,管教瞧见了赵相公的面貌,才知我不是虚言唐突。”大姨道:“既是上客,赶快去请他们里边坐吧!丽娟房间不空,且到瑶仙房间里宽坐。

  ”福生转身出来,向上皇说道:“有请两位相公里边坐。”说罢,在前引导,一起走到客堂里。那大姨本也是做婊子出身,阅人已多,当下瞧了瞧赵相公的相貌,暗暗吃惊;再看后面一个,也是方面大耳,服饰华贵,仪表不俗,连忙笑容可掬地招呼道:“今朝檐前喜鹊噪,我道有甚贵客到,原来是两位相公光顾。贵人临贱地,就此彩凤院要兴发哩!放肆在前引道,随我到里边宽坐。”一壁说,一壁引到瑶仙房间里,请君臣俩坐下。瑶仙殷勤招待,上皇只道她就是丽娟,瞧她年纪约摸十六七岁,具有五六分姿色,暗想并不十分美丽,何得名噪一时?

  正在疑想间,大姨早巳看出,就向上皇说道:“这是我的养女瑶仙。只因丽娟在房间里应酬台面,请宽坐一会,等待酒阑客散,就可到丽娟房间里坐的。”接着向上皇请问来历。上皇无非撒诳唐突,犯不着费笔墨去描写,且把丽娟母女俩的出身叙明。

  那大姨本姓朱,是个维扬妓女,后来被节度使吴四维纳为簉室。产生一女,就是丽娟,自小出落得粉装玉琢,好似个天上安琪儿。父母爱如掌上明珠,自幼就请女教师授读。等到四维卸职归里,优游林下,专以绘事消遣。丽娟生得秀外慧中,闲来跟着父亲学画,不到二年,已得乃父衣钵。不料长成到十四岁,四维一命呜呼,大妇就将丽娟母女俩挥诸门外,仅给以白银三千两为生活费。母女俩回到镇江原籍,坐吃了一年多,手头积蓄渐渐短少。大姨顿起恐慌,心想自己红颜老去,不能够再为冯妇。见爱女正届妙龄,娇滴滴越显红白,有此一株钱树子,岂肯放弃?就在镇江开设彩凤院,并出钱买了个养女,就是瑶仙。还有几个姑娘,是做拆帐的。丽娟自觉多才多貌,并经术士推算,命中贵不可言,将业有后妃之望,所以不愿为娼。大姨一再劝导,并许她接客自由,要嫁就嫁,绝不横加干涉,丽娟方才允许应征。一年未满,艳名已遍传远近。不过丽娟眼高于顶,寻常客人概不招待,所与往来的,都是巨绅显宦,虽不见得守身如玉,有关系的客人也只有一二人。正是:天生丽质难自守,堕入平康噪艳名。

  谷知上皇宿娼情形,下回分解。

ilsc 2008-3-27 14:20

第六十四回荒唐云雨枕畔吐真言固结恩情神前立私誓

 且说镇江巨绅王成,是丽娟的梳拢恩客,在她身上浪掷缠头,不下四五万金。丽娟的艳名是他一手捧出来的,每月要来报效几次。今天也是他在丽娟房间里设席,为一客官洗尘,在座都是达官显宦。丽娟正在席面上殷勤劝酒,忽然大姨走到她房门口,伸手向她招招,丽娟就一溜烟走来。大姨就低低说道:“由堂倌福生领来一个东京贵客,说是当朝赵宰相的父亲,相貌堂堂,迥异常人,因慕名南来访你。你自小看过相书,且去仔细一观,包你称赞不已。”丽娟就跟着她妈走到瑶仙房门跟前,母女俩从门帘边偷瞧。大姨指着上皇,悄悄地向丽娟说道:“那个白面长须的就是赵相公。”丽娟就把上皇的面貌仔细打量,见他顶平额阔,鼻正口方,大耳垂肩,一双凤目奕奕有神,两手下垂过膝,虎背龙腰,简直似帝王相。就只下颏太觉尖的,晚景不及壮年,而且举止大方,是像个大员,心想:在我眼里,公侯将相见得多了,却没有这样的仪表。此人来历可疑,且去试探他的口气,究竟是个何等人物。打定主意,把她妈推人房中,自己跟在背后。大姨笑吟吟报道:“小女丽娟来咧!”上皇连忙把丽娟上下打量,见她挽着一个朝天髻,秀发如云,长眉人鬓,一双秋波似的眼睛黑白分明,合有倾国倾城的媚态。

  再看鼻赛琼瑶,齿如编贝,面容犹如晓日芙蓉,腰肢好似春风杨柳,身材匀称,不长不短,恰到好处。细小金莲贴地,身上穿一袭湖色罗锦的花衫,袅袅婷婷走进房来。暗想:六宫粉黛三千,有谁及得她这般美丽呢!毕竟名下无虚传,不愧称为名妓。当下丽娟走到上皇面前,裣衽相见,就在旁边坐下,瓠犀半露地向上皇问道:“赵相公此次南来,有何贵干?”上皇答道:“久慕你是个多才美貌的名妓,专程南来访美,并无什么公干。”丽娟说道:“阿奴丑若无盐,蠢若东施,哪里称得起名妓?东京也不会有人知道。吾知相公此来,定因金人猖獗,都城戒严,特地南来避乱的。”一语道破了上皇的真相,竟半响不作一声。

  看官们,你道丽娟怎样会晓得都城戒严呢?原来是王成曾在席面上和客官谈起,丽娟才知金人围困都城,太上皇已到镇江避难,却不料来的就是上皇。当下见上皇半晌无言,她何等乖觉,并见上皇似露惊慌状,便想:此人莫非就是上皇,否则哪得会有此帝王之相呢?若然果是上皇,这是我的好运到了。

  只恨未便直言相问,只好缓缓地设法试探,常言道:“要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消不得要吐露口风的。想到这里,就对大姨说道:“我在这里招待,你和瑶仙去应酬台面,并对王相公说:‘我已应徵去了。’”大姨就带了瑶仙,自去应酬台面。

  丽娟一溜烟追出房来,向大姨附耳说道:如是这般,问个明白。

  大姨唯唯。丽娟回归原座,问过高俅贵姓,然后又问道:“高相公在都做什么生理?此次南来,是不是避难呢?”高俅诳答道:“我是和赵相公同伴南来游玩,并无公事。现在都中赋闲,从前曾在部里当过差使的。”丽娟原想向高俅探口气,依旧不曾有端倪。再想出许多话来,向上皇探问,暂且慢表。

  先说大姨同瑶仙走到王成席面上,大姨就向王成说道:“丽娟到翠云院堂唱了,由瑶仙来代庖,王相公不要动气,请多饮几杯。”说着,执壶斟酒,接着又向王成问道:“这几天东京有无平安家报?”原来王成有兄名炳,向在都中做官的。当下王成答道:“只因金兵围困都城,两个多月邮传不通,直到昨天方接到京信哪。”大姨又问道:“现在宰相是不是姓赵,为甚不把金兵打败呢?”王成答道:“朝中的宰相是李邦彦,是个主张和议的奸贼,况且是文官,不会打仗的。”大姨受了女儿的嘱咐,特来探问赵宰相的所以,又问道:“只怕现在宰相是姓赵的做了?”王成答道:“皇帝却是换了一个姓赵的,宰相却从未有过姓赵的。”大姨说道:“是我弄错了,请多用一杯,待我去催女儿回来啊!”说着,回到瑶仙房门口,叫丽娟出来,把王成的话,以直告之。丽娟说道:“我早知朝中只有姓赵的天子,没有姓赵的宰相的。你去催促上菜,等到席面散后,把赵相公掉到我房间里,也要整备酒菜咧。”大姨就去招呼杂役们。那丽娟回到房间里,上皇搭讪着问道:“你们母女俩鬼鬼祟祟,讲些什么?”丽娟笑笑道:“妈妈说你是个冒牌货,朝中从未有过赵宰相。请相公不要藏头露尾,不妨把真相老实告诉我。出君口,入我耳,除却高相公,没有第二人晓得,有何妨呢?”上皇含笑说道:“难道你惬意我这个老头子,否则何用寻问根底呢?那末我老实地告诉你,难道你肯和我对亲不成?”丽娟答道:“常言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只要三生石上有前缘,十七八岁的姑娘,嫁给五六十岁的男子多得很。况且你须发未白,算不得老头子咧!承相公看得起我,路远迢迢到此,人非木石,岂不知感,所以抛撇了熟客的台面,竭诚招待相公。相公也应该推诚相与,何必藏头露尾呢?”上皇答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并未唐突你啊!至于不肯一一详细告你,别有苦衷。你是很聪明的,我的真相,只能意会,不能言宜的。”丽娟笑吟吟说道:“依旧是半吞半吐,不过既有苦衷,不敢再加请问,请给张名片,我以作纪念。”上皇答道:“现在没有,再来时带给你便了。整备酒肴,与你把酒谈心,好么?”话声未绝,却巧大姨走来说道:“房间空咧,请两位相公那边宽坐吧!”丽娟就引君臣俩走到自己房间里。

  上皇见前半间放着堂橱、画桌、琴台,后半间放着凉床、衣橱,两壁挂着名人书画,妆台前挂一幅《风尘三侠图》的小立轴,款写着丽娟自绘。收拾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上皇啧啧赞美道:“这里才像名妓的房间,伧夫俗子踏进来,要吓得倒退出去的。丽娟你既身堕娼门,哪得具此能书能画的大才呢?”丽娟答道:“阿奴本是宦家女,先父吴四维官居节度,书画都是先父传授的。只因生成薄命,及笄先父作古,母女俩就被嫡母驱逐,以致流落娼门,真正可怜可愧。”上皇不加思索地说道:“原来你是吴卿的爱女,怪不得如此多才多艺,不愧是个闺阁千金。”上皇不留意,露出了破绽。丽娟“噗哧”一笑,说道:“何苦瞒妾,如今吐露口风了,什么叫做吴卿,分明是说惯了,才会带口便说出来的。”说到这里,向上皇媚眼微饧,盈盈一笑。上皇知难唐突,就握着丽娟的手,低低说道:“你既识得朕本来面目,也不用瞒你,但不可在人前吐露口风。就是在你母跟前,也不要直说。为防一人传两,两人传三,若被外人晓得了,闹出大乱子来,这是要你负责的。”丽娟答道:“尽管放胆等在这里,妾愿把身家性命当做担保品,如何?总可高枕无忧了。”上皇走近床前,伸手拍着睡枕说道:“这个绣花枕低得很,怎能叫我无忧呢?”丽娟就向衣橱中取出一个同样的睡枕,并叠在卧榻上,含笑问上皇道:“高不高?总可安睡无忧了!”上皇答道:“且和你来一试。”一壁说,一壁同向枕上睡倒,喁喁情话。丽娟忽然叫道:“陛下……”上皇不待她说出下文,就喝道:“住口!我说了一个‘卿’字,已被你听出破绽,现在你竟称我陛下,难道旁人都听不懂的?”丽娟笑答道:“睡在碧纱帐里称陛下,有谁听得呢?在人面前仍旧称相公便了。”上皇道:“这也何必呢?一律称呼相公的好。只恐叫顺了口,当着人一时带口便出声叫唤,岂不要弄出岔枝儿来呢!”丽娟含笑说道:“有了爱情,方得卿卿我我的亲热,岂容假惺惺作态,背着人定要称呼陛下。否则改称‘万岁’何如?”上皇说道:“拗不过你,就称陛下吧。‘万岁’两字,益发懂得的人多了。不过你叫惯了口,时时要留意。我因懈意说了一个‘卿’字,已被你识得庐山真面,你不要再蹈我的覆辙啊!”丽娟说道:“陛下做了太上,不要人称陛下;我希望人称陛下,可惜没有资格。”上皇打趣道:“我来遂你的希望,称你一声‘陛下’何妨?”丽娟笑得呵呵地答道:“称不得,女人称陛下,古今来只有一个武则天。虽然被她威风了几年,结果弄得老来苦,千人唾弃,万年遗臭,我替她想想真不值得。

  谁愿意去效颦她称女陛下呢?”上皇道:“你简直想做男陛下,可惜身体上缺少些儿,先去和阎罗天子力争,化成了男体,认了我做父亲,那末我好禅位给你,使你登大位,称陛下了。

  ”丽娟正欲对答,忽见大姨闯然而人,连忙一骨碌跨下床来。

  大姨望了她一眼,撇着嘴说道:“难道你有了吸奶的小孩子了?衫子上纽扣解开了好看厂丽娟低头一望,羞得刮耳根子通红。原来身上的纽扣,被上皇悄悄地解开了,她还没有晓得,当下就一壁扣上纽子,一壁向上皇似羞似恨地瞪了一眼,不曾发恼。大姨是鸨儿爱钞,早已看出这个东京客人是个浪掷缠头的阔客,所以装着笑容向丽娟问道:“酒席送来咧,可就要摆台面么?”丽娟悻悻然答道:“听你的便。”大姨讶然说道:“我好意来请你的示呀!反而惹你动气,这也从哪里说起!”丽娟撅起了嘴答道:“哪个请你来的。难道你偌大年纪,还不晓得日中则进午餐,黄昏则进晚餐,何消来问我呢?”大姨瞪了她一个白眼,掉转身来,不作一声地走了。原来丽娟厌恶她妈时常闯进房来,故意发作她几句,晓得她妈溺爱自己,决不会发怒的。果然她妈一溜烟地走了。丽娟向床边上,和上皇并肩坐下,握着上皇的手,娇嗔道:“这只手该打不该打?陛下你听得么?妈妈说我有了吸奶孩子,羞煞人了!这都是陛下不老成,解开了我的衫子,才被妈妈看出破绽。以后不要如此恶作剧。”上皇答道:“谁叫你逃也似地跨下床去,叫朕哪里来得及替你扣上去呢?”接着问道:“高相公到哪里去了?日已西沉,请他来喝酒吧!”丽娟答道:“谅必在瑶仙房间里,我去请来啊。”说着,袅袅婷婷走到客堂间里,吩咐摆台面,并叫大姨去邀请高俅。招呼停当,丽娟回进房来,相帮就将酒肴安排大房间里。高俅带着瑶仙一同入席。君不居臣下,当然由上皇居首座,丽娟末座相陪,侍婢执壶斟酒。大家喝了几杯,丽娟道:“我来行个飞花酒令,由令官说出一句有花字的古诗,顺挨点去,轮着花字的人饮一杯。”上皇接口道:“好啊!不过要随口而出,不能故意弄狡狯的。”丽娟道:“理会得。”

  说着,喝了一杯令酒,说道:“莫待无花空折枝。”随就伸着春葱似的纤指点去。花字轮着上皇,丽娟捧着杯酒送到面前,上皇接来一饮而尽。轮着瑶仙发令,瑶仙说道:“我是草包,不懂诗句的,请阿姊代令吧!”丽娟道:“我来替你代行,输了酒,要你自己喝的。”接着说道:“贪看梅花过野桥。”顺次点去,花字却巧又轮着上皇。瑶仙捧酒相敬,上皇接来喝干了,就向高俅以目示意。高俅会意,预先留心,说道:“二月杨花满路飞。”花字轮着丽娟,丽娟饮了一杯。轮着上皇发令,花字也轮着丽娟。以后上皇和高俅发令,花字总轮着丽娟。丽娟连喝了六七杯,说道:“你们俩作弄我一个,我要醉了,收令咧!”说罢,喝了一杯收令酒。此时上皇也有几分酒意,就趁势说道:“我也醉了,不能喝咧!”丽娟吩咐进饭,饭罢撤席。上皇向丽娟说道:“时候不早,我要回去咧!”丽娟慰留道:“这里尽可安睡,不用走了。”上皇答道:“今日出门,不曾说明不归,只怕派人找寻,明晚来和你作长夜谈吧!”丽娟道:“明天上午就来,同往白云观去看烧香,幸勿爽约!”

  上皇唯唯答应,就同高俅移步出院,丽娟殷勤相送。

  当晚上皇回转行宫,一宿无话,次日,于午前独到彩凤院。

  丽娟晨妆初罢,今朝格外修饰得花团锦簇,丽若天仙,殷勤招待,略谈几句,就向上皇说道:“我俩到白云观去吃素斋好么?

  ”上皇称善,于是各坐小轿,同往白云观。要知丽娟并不是当真来看烧香,只因久怀从良之愿,昨遇上皇,心想他年纪虽大,宫眷们也都红颜老去了,若肯迎我入宫,必然宠幸独钟,我能生得一男半女,终身幸福无穷。只恐他嫌我是青楼中人,不肯带我回去,必须先和他到神前立誓,那末天子无戏言,可把终身相托了,所以昨晚预先约定。此时同上皇到了白云观,各殿随喜了一会,香客一个也没有。上皇正拟发问,丽娟先向他把来意说明。上皇答道:“你要和我设誓托终身,极表同情,不过我此来是避乱,都中大局如何,尚难预料,怎能带你回去呢?

  ”丽娟说道:“金人已北退,难道陛下尚没有晓得?”上皇道:“早已得报。你既然定要随朕北归,殊难固却,不知你母亲意下如何。”丽娟答道:“这个不成问题,母亲早许我要嫁就嫁的,只须赐给她一二万养老费好咧。那末请陛下就在这里立誓吧!”上皇唯唯,就在神前立誓道:“大宋太上皇帝,受镇江女子吴丽娟面托终身,许她带入宫中,偕老白头,皇天后土,共鉴此盟。”丽娟听说,很为满意。正是:天子风浪多韵事,神前立誓见情深。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页: 1 2 [3] 4 5 6
查看完整版本: 【宋代十八朝艳史演义】(全)